:“你们的会议开完了?”
慕容清峄说:“不算会议,不过是父亲想起几件事情,叫我们来问一问。”维仪说:“听说你最近又高升啦,今天请我吃饭吧。”旁边都是极熟悉的人,就有人叫了一声:“四小姐”,说:“别轻饶了三公子,狠狠敲他一顿。”她常年在国外念书,且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全家人都很偏ai她。慕容清峄最疼这个妹妹,听她这样说,只是笑:“谁不知道你那点小心眼儿,有什么事就直说。”维仪扮个鬼脸,说道:“三哥,你越来越厉害了,简直是什么之中,什么之外。”他们兄妹说话,旁边的人都有事纷纷走开。维仪这才说:“今天是敏贤的生日呢。”慕容清峄笑道:“我今天真的有事,才刚父亲吩咐下来的。你们自己去吃饭,回头记我帐上好了。”维仪扯了他的衣袖,说:“这算什么?”一双大眼睛骨碌碌乱转:“莫非外头的传闻是真的?”
慕容清峄说:“你别听人家胡说,外头什么传闻?”
维仪说:“说你迷上一个舞nv,美得不得了呢。”
慕容清峄说:“胡扯。人家胡说八道你也当真,看回头传到父亲耳中去,我就唯你是问。”
维仪伸一根手指指住他:“这就叫此地无银,你今天到底肯不肯去?不去的话,我就告诉母亲你的事。”
慕容清峄说:“你少在这里添乱,为什么非得替敏贤说话?”
维仪“噫”了一声,说:“上次吃饭,我看你们两个怪怪的啊,定然是吵了嘴了,所以我才好心帮你。”
慕容清峄说:“那可真谢谢你了,我和敏贤的事你不要管。”
维仪说:“听这口气就知道是你不好,母亲说得没错,你总要吃过一次亏,才知道nv人的厉害。”
慕容清峄说:“看看你,这是未婚小姐应该说的话么?”
维仪嘴角一弯,倒是笑了:“你这样子,顶像父亲。你们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慕容清峄说:“越说越不像话了。”回身就yu走,维仪问:“你真的不去?”
他只答:“我有公事。”
他确实有公事,到了晚间,还有半公半私一餐应酬饭,一席七八个人都是能喝。酒是花雕,后劲绵长,酒意早上了脸,面红耳赤只觉得热,回去时开了车窗吹着风,到底也没觉得好些。到了家一下车,见熟悉的车子停在那里,转脸看到雷少功,将眉一扬。雷少功自然明白,向侍从们使个眼se,大家都静静的走开。慕容清峄一个人从回廊上的后门进去,轻手轻脚的从小客厅门口过去,偏偏慕容夫人看到了,叫了一声:“老三”,他只得走进去,笑着说:“真是热闹。”
确实是热闹,一堂的nv客。见他进来,顿时鸦雀无声。人丛里独见到一双眼睛,似嗔似怨向他望来,他见过了慕容夫人,便有意转过脸去和锦瑞说话:“大姐,你这新旗袍真漂亮。”锦瑞将嘴一努,说:“今天的事,打诨cha科也别想混过去,怎么样给我们寿星陪罪呢?”
慕容清峄酒意上涌,只是渴睡。可是眼前的事,只得捺下x子,说:“是我不对,改日请康小姐吃饭陪罪。”这“康小姐”三个字一出口,康敏贤脸se顿时变了。锦瑞见势不对,连忙说:“老三真是醉糊涂了,快上楼去休息一下,我叫厨房送醒酒汤上来。”慕容清峄正巴不得,见到台阶自然顺势下:“母亲,大姐,那我先走了。”
康敏贤见他旁若无人扬长而去,忍了又忍,那眼泪差一点就夺眶而出。幸好她是极大t的人,立刻若无其事的与锦瑞讲起别的话来。一直到所有的nv客走后,又陪慕容夫人坐了片刻才告辞而去。她一走,锦瑞倒叹了一声,维仪最心直口快,兼之年幼无遮拦,说:“三哥这样子绝情,真叫人寒心。”一句话倒说得慕容夫人笑起来:“你在这里抱什么不平?”停了一下又说:“敏贤这孩子很识大t,可惜老三一直对她淡淡的。”锦瑞说道:“老三的毛病,都是叫您给掼出来的。”
慕容夫人道:“现在都是小事,只要他大事不糊涂就成了。”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一低:“我在这上头不敢勉强他,就是怕像清渝一样。”提到长子,眼圈立刻红了。维仪心里难过,锦瑞叫了声:“母亲”,说道:“无端端的,怎么又提起来。”慕容夫人眼里闪着泪光,轻轻叹喟了一声:“你父亲虽然嘴上没有说,到底是后悔。清渝要不是……怎么会出事。”说到最后一句,语音略带呜咽。锦瑞的眼圈也红了,但极力的劝慰:“母亲,那是意外的事故,您不要再自责了。”慕容夫人道:“我是一想起来就难受,昨天你父亲去良关,回来后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好久——他只怕b我更难受。我还可以躲开了不看不想,他每年还得去看飞行演习。”
锦瑞强笑道:“维仪,都是你不好,惹得母亲伤心。”维仪牵了母亲的手,说:“妈,别伤心了,说起来都是三哥不好,明天罚他替您将所有的花浇一遍水。”锦瑞道:“这个罚得好,只怕他浇到天黑也浇不完。”维仪说:“那才好啊,谁叫他成日不在家,忙得连人影也不见。ch0u一天时间陪母亲也是应当的。”锦瑞说:“就指望他陪母亲?算了吧,回头一接电话,又溜得没影了。”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只是一味的打岔。慕容夫人道:“我上去看看老三,我瞧他今天真是像喝醉了。”走到楼上儿子的卧室里去,慕容清峄正巧洗了澡出来,慕容夫人说:“怎么头发也不吹g就睡?看回头着凉头痛。”慕容清峄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又说:“母亲,我和敏贤真的没缘份,你跟大姐说,以后别再像今天这样刻意的拉拢我们。”慕容夫人道:“我看你们原来一直关系不错,而且自从你回国后,你们也老在一块儿玩,怎么现在又这样说。你父亲挺喜欢那孩子,说她很得t。”慕容清峄打个哈欠,说:“父亲喜欢——母亲,你要当心了。”
慕容夫人轻斥:“你这孩子怎么没上没下的胡说。”
慕容清峄说:“反正我不喜欢。”
一句话倒说得慕容夫人皱起眉来,隔了好一阵子才问:“你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半晌没有听到他答话,只听到均停的呼x1,原来已经睡着了。慕容夫人轻轻笑了一笑,替他盖上被子,这才走出去。
因为是年底,淡季,团里停了演出,不过每礼拜四次训练还是照常。练习厅里没有暧气,不过一跳起来,人人都是一身汗,倒不觉得冷。牧兰脚伤好后一直没有训练,这天下午换了舞衣舞鞋来练了三个钟头,也是一身的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于是坐在角落里拿毛巾拭着汗,一面看素素练习。
素素却似有些心不在焉,动作有点生y,过了片刻,到底也不练了,走过来喝水擦汗。一张芙蓉秀脸上连汗珠都是晶莹剔透。牧兰见众人都在远处,于是低声问:“你是怎么了?”
素素摇一摇头没有说话,牧兰却知道缘故,有意问:“是不是和三公子闹别扭了。”
素素轻声说:“我哪里能和他闹别扭。”牧兰听在耳里,猜到七八分。说:“我听长宁说,三公子脾气不好,他那样的身份,自然难免。”素素不作声,牧兰道:“这几日总不见他,他大约是忙吧。”
素素终于说:“我不知道。”牧兰听这口气,大约两人之间真的在闹别扭。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停了一停,才说:“还是要劝你,不必在这上头太认真。我听说他有一位关系极好的nv朋友,是康将军的六小姐,只怕年下两个人就要订婚了。”
素素听了,倒也不作声。牧兰说:“我看三公子对你倒还是真心,只不过慕容是什么样的人家?这几年我将冷暖都看得透了,许家不过近十年才得势,上上下下眼睛都长得b天还高。长宁这样对我,到现在也不能提结婚的话,何况三公子。”
素素仍是不作声,牧兰又叹了一声,轻轻拍拍她的背。问她:“今天是你生日,我真不该说这样的话,回头我请你吃饭吧。”
素素这才摇头,说:“舅妈叫我去吃饭。”牧兰说:“你答应她?还是不要去了,不然回来又怄气。”素素说:“不管怎么样,到底还是她养了我一场。不过就是要钱,我将这两个月薪水给她就是了。”
牧兰说:“我不管你了,反正你也不肯听。”
素素换了件衣服去舅舅家里,路很远,三轮车走得又慢,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她就在杂货铺门前下了车,柜上是表姐银香在看店铺,见了她回头向屋里叫:“妈,素素来了。”舅妈还是老样子,一件碎花蓝布棉衣穿在身上,越发显得胖。看到了她倒是笑逐颜开:“素素快进来坐,去年你过二十岁,没有替你做生日,今年给你补上。”又说:“银香给你妹妹倒茶,陪你妹妹说说话,我还有两个菜炒好就吃饭了。”
银香给她倒了杯茶,搭讪着问:“你这身衣裳是新做的吧?这料子颜se真好,是在洋行里买的吧?”又说:“我上次和隔壁阿玉在洋行里看过,要八十块钱一尺呢。”素素说:“这个是去年牧兰送我的,我也不知道这么贵。”银香就问:“方小姐出手这么大方,是给有钱人做姨太太的吧。”素素听她这样说,心里不由生气,便不答话。银香又说:“长得漂亮到底有好处,叫有钱人看上,做姨太太虽然难听,可是能弄到钱才是真的。”
素素生了气,恰好舅母出来:“吃饭了。”牵了她的手,殷勤的让她进屋内:“瞧你这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有空多过来,舅妈给你补一补。”又说:“金香,叫弟妹们来吃饭。”金香在里面屋里答应了一声,两个半大孩子一阵风似的跑出来,吵吵嚷嚷的围到桌边去。金香这才走出来,见到素素,仍是正眼瞧也不瞧。舅妈说:“怎么都不叫人?”两个孩子都叫:“表姐。”伸手去拿筷子,那棉袄还是姐姐们的旧棉衣改的,袖口的布面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花来。素素心里一酸,想起自己这样大的时候,也是穿旧衣服,最大的金香穿,金香穿小了银香穿,然后才轮到她。几年下来,棉衣里的棉花早就结板,练舞练出一身汗,这样的天气再叫风一吹,冻得叫人一直寒到心里去。
最小的一个孩子叫东文,一面扒着饭一面说:“妈,学校要交考试费呢。”舅妈说:“怎么又要交钱?我哪里还有钱。”又骂:“连这狗p学校都欺侮咱们孤儿寡母!”素素放下筷子,取过手袋来,将里面的一叠钱取出来递给舅母,说:“要过年了,舅妈拿去给孩子们做件新衣服。”舅母直笑得眉毛都飞起来,说:“怎么好又要你的钱。”却伸手接了过去,又问:“听说你近来跳得出名了,是不是加了薪水?”
素素说:“团里按演出加了一点钱。”舅妈替她挟着菜,又说:“出名了就好,做了明星,多认识些人,嫁个好人家。你今年可二十一了,那舞是不能跳一辈子的,nv孩子还是要嫁人。”金香一直没说话,这时开口,却先是嗤的一笑:“妈,你瞎c什么心。素素这样的大美人,不知道多少有钱的公子哥等着呢。”停了一停,又说:“可得小心了,千万不要叫人家翻出私生子的底细来!”话犹未落,舅母已经呵斥:“金香!再说我拿大耳括子括你!”见素素面se雪白,安慰她说:“好孩子,别听金香胡说,她是有口无心。”
这餐饭到底是难以下咽。从舅舅家出来,夜已经深了。舅妈替她叫的三轮车,那份殷勤和以往又不同,再三叮嘱:“有空过来吃饭。”
三轮车走在寒夜里,连路灯的光都是冷的。她心里倒不是难受,却一阵阵的只是烦躁。手指冰冷冰冷的,捏着手袋上缀着的珠子,一颗一颗的水钻,刮在指尖微微生疼。
等到了家门口,看到雷少功,倒是一怔。他还是那样子客气,说:“任小姐,三公子叫我来接你。”
她想,上次两个人应该算是吵了架,虽然她没作声,可是他发了那样大的脾气。她原以为他是不会再见她了。她想了一想,还是上了车。
端山的暖气很暖,屋子里玻璃窗上都凝了汽水,雾蒙蒙的叫人看到不到外头。他负手在客厅里踱着步子,见了她,皱眉问:“你去哪里了?舞团说你四点钟就回家了。”她迟疑说:“我去朋友家了。”他问:“什么朋友?我给长宁打过电话,牧兰在他那里。”
她垂首不语,他问:“为什么不说话?”她心里空荡荡的,下意识扭过脸去。他说:“上回我叫你辞了舞团的事,你为什么不肯?”上次正是为着这件事,他发过脾气拂袖而去。今天重来,却依然这样问她。她隔了半晌,才说道:“我要工作。”他b问:“你现在应有尽有,还要工作做什么?”
应有尽有,她恍惚的想着,什么叫应有尽有?她早已经是一无所有,连残存的最后一丝自尊,也叫他践踏殆尽。
雷少功正巧走进来,笑着说:“三公子,我将蜡烛点上?”将茶几上的一只纸盒揭开,竟是一只蛋糕。她吃了一惊,意外又迷惘的只是看着他。他却说:“你先出去。”雷少功只得将打火机放下,望了她一眼,走出去带上门。
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他却将蛋糕盒子拿起来向地上一掼。蛋糕上缀着的樱桃,落在地毯上红yanyan的,像是断了线的珊瑚珠子。她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说:“我不知道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他冷笑:“看来在你心里,我根本就不用知道你的生日。”她声音低一低,再低一低:“你是不用知道。”他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不作声,这静默却叫他生气:“你这算什么意思?我对你还不够好?”
好?好的标准也不过是将她当成金丝雀来养,给钱,送珠宝,去洋行里记账。他是拿钱来买,她是毫无尊严的卖,何谓好?她的唇际浮上悲凉的笑容。和倚门卖笑又有什么区别?若不是偶然生下孩子,只怕她连卖笑于他的资格都没有。他确实是另眼看她,这另眼,难道还要叫她感激泣零?
他见到她眼里流露出的神气,不知为何就烦乱起来,冷冷的说:“你还想怎么样?”
她还想怎么样?她心灰意懒的垂着头,说:“我不想要什么。”他说:“你不想要什么——你少在这里和我赌气。”她说:“我没有和你赌气。”他捏住她的手腕:“你口是心非,你到底要什么?有什么我还没让你满意?”
她低声的说:“我事事都满意。”声音却飘忽乏力,他的手紧紧的:“你不要来这一套,有话你就直说。”她的目光远远落在他身后的窗子上,汽水凝结,一条条正顺着玻璃往下淌。她的人生,已经全毁了,明天和今天没有区别,他对她怎么样的好,也没有区别。可是他偏偏不放过她,只是b问:“你还要怎么样?”
她唇角还是挂着那若隐若显的悲凉笑容:“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到底叫她这句话气到了:“我给你,你要房子,要汽车,要钱,我都给你。”
她轻轻的摇一摇头,他咄咄b人的直b视她的眼:“你看着我,任何东西,只要你出声,我马上给你。”只要,她不要这样笑,不要这样瞧着他,那笑容恍惚得像梦魇,叫他心里又生出那种隐痛来。
她叫他b得透不过气来,他的目光像利剑,直cha入她身t里去一样。她心一横,闭上眼睛,她的声音小小的,轻微不可闻:“那么,我要结婚。”喉中的y块哽在那里,几乎令人窒息。他既然这样b她,她只要他离开她——可是他不肯,她只得这样说,她这样的企图,终于可以叫他却步了吧。
果然,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脸se那样难看,他说:“你要我和你结婚?”
她几乎是恐惧了,可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仍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会怎么样说,骂她痴心妄想,还是马上给一笔钱打发走她,或者说再次大发雷霆?不论怎么样,她求仁得仁。
他的脸se铁青,看不出来是在想什么。可是她知道他是在生气,因为他全身都紧绷着。她终于有些害怕起来,因为他眼里的神se,竟然像是伤心——她不敢确定,他的样子令她害怕,她的心里一片混乱,长痛不如短痛,最可怕的话她已经说出来,不过是再添上几分,她说:“我只要这个,你给不了,那么,我们之间就没什么说的了。”
他的呼x1渐渐凝重,终于爆发出来,一伸手就抓住她的肩,一掌将她推出老远:“你给我滚!”她踉跄了几步,膝盖撞在沙发上,直痛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她抓住手袋,转身出去,只听他在屋里叫侍从官。
第十一章无端恼破桃源梦
她腿上撞青了一大块,第二天无意间碰在把杆上,痛得轻轻x1了口气。练了两个钟头,腿越发痛得厉害,只得作罢。因为是年关将近,大家都不由有三分懒散,下午的练习结束,导演宣布请客,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去了。去了才知作东的是几位年来赞助舞团的商人,好在人多极是热闹,说笑吵嚷声连台上评弹的说唱歌声都压下去了。
素素坐在角落里,那一字一字倒听得真切。她久离家乡,苏白已经是记忆里散乱的野花,这里一枝,那里一枝,零落在风里摇曳。那琵琶声铮珑动听,像是拔动在心弦上一样,一餐饭就在恍惚里过去,及至鱼翅上来,方听身旁有人轻声问:“任小姐是南方人吗?”倒将她吓了一跳,只见原来是牧兰提到过的那位张先生,她只轻轻说了声:“是。”那张先生又说:“真是巧,我也是。”就将故乡风物娓娓道来,他本来口齿极为动人,讲起故乡的风土人情,甚是引人入胜,倒将身旁几个人都听住了。素素年幼就随了舅舅迁居乌池,儿时的记忆早就只剩了模糊眷恋,更是听得专注。
吃完了饭大家在包厢里打牌,素素本来不会这个,就说了先走。那位张先生有心也跟出来,说:“我有车子,送任小姐吧。”素素摇一摇头,说道:“谢谢了,我搭三轮车回去,也是很近的。”那张先生倒也不勉强,亲自替在伸手叫了三轮车,又抢着替她先付了钱。素素心里过意不去,只得道谢。
到了第二日,那位张先生又请客,她推说头痛,就不肯去了。一个人在家里,也没有事情做,天气很冷,她随手拿了一只桔子在炉边烘着,烘出微酸的香气来,可是并不想吃,无聊之下只得四处看着。到底要过年了,屋子里的墙因为cha0气,生了许多的黑点,于是她拿面粉搅了一点糨糊,取了白纸来糊墙。只贴了几张,听到外面有人问:“任小姐在家吗?”她从窗子里看到正是那位张先生,不妨他寻到家里来,虽然有些不安,但只得开门请他进来。微笑说:“真对不住,我正弄得这屋子里乱糟糟的。”那张先生看这阵仗,顿时就明白了。马上卷起袖子,说:“怎么能让你一个nv孩子家做这种事情。”不由分说搬了凳子来,替她糊上了。
她推却不过,只好替他递着纸,他一边做事,一边和她说话。她这才知道他叫张明殊,家里是办实业的,他刚刚学成回国不久。她看他的样子,只怕也是十指不沾yan春水的人,更别提做这样爬高上低的事情了,心里倒有几分歉意。等墙纸糊完,差不多天也黑了。他跳下凳子拍拍手,仰起头来环顾屋子,到底有几分得意:“这下敞亮多了。”
素素说:“劳烦了半日,我请你吃饭吧。”张明殊听在耳中,倒是意外之喜,并不客套,只说:“那行,可是地方得由我挑。”
结果他领着她去下街吃担担面,他那一身西装革履,坐在小店里格外触目,他却毫不在意,只辣得连呼过瘾,那x子十分豁达开朗。吃完了面,陪着她走回来,冬季里夜市十分萧索,只街角几个小小的摊位,卖馄饨汤圆。一个卖风车的小贩,背了架子回家,架子上只剩了cha着三只风车,在风里呜呜的转,那声音倒是很好听。他看她望了那风车两眼,马上说:“等一下。”取了零钱出来将三只都买下来递给她。她终于浅浅一笑:“都买了做什么?”他说:“我替你想好了,一只cha在篱笆上,远远就可以听到,一只cha在窗台上,你在屋里就可以听到,还有一只你拿着玩。”
这样小孩子的玩具,因为从来没有人买给她,她拿在手里倒很高兴。一路走回去,风吹着风车呜呜的响,只听他东扯起拉的讲着话,她从来不曾见那样话多的人,可以滔滔不绝的讲下去。讲留学时的趣事,讲工厂里的糗事,讲家里人的事,一直走到她家院子门外,方才打住,还是一脸的意犹未尽,说:“哎呀,这么快就到了。”又说:“明天你们没有训练,我来找你去北城角吃竽艿,保证正宗。”他看着是粗疏的x子,不曾想却留心昨天她在席间ai吃竽艿。
第二天他果然又来了,天气y了,他毛衣外头套着格子西服,一进门就说:“今天怕b昨天冷,你不要只穿夹衣。”她昨天是只穿了一件素面夹衣,今天他这样说,只得取了大衣出来穿上,两个人还是走着去,路虽然远,可是有他这样热闹的人一路说着话,也不觉得闷。等走到北城角,差不多整整走了三个钟头,穿过大半个城去吃糖竽艿,素素想着,不知不觉就笑了。他正巧抬头看到了,倒怔住了,半晌才问:“你笑什么?”
素素说:“我笑走了这样远,只为了吃这个。”他歉疚起来,说:“是我不好,回头你只怕会脚疼,可是如果坐汽车来,一会就到了,那我就和你说不上几句话了。”她倒不妨他坦白的说出这样的话来,缓缓垂下头去。
他见她的样子也静默了好一阵子,才说:“任小姐,我知道自己很唐突,可是你知道我这个人藏不住话,上次见了你的面,我心里就明白,我梦想中的妻子,就是任小姐。”
素素心乱如麻,隔了半晌才说:“你是很好的人,只是我配不上你。”
张明殊早就想到她会这样说,于是道:“不,我是没有任何门户之见的,我的家里也是很开明的,假如现在说这些太早,只要你肯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很真心的。”
素素只觉得心里刮过一阵刺痛,那种令人窒息的y块又哽在了喉头。她只是低声说:“我配不上张先生,请你以后也不必来找我了。”他茫然的看着她,问:“是我太冒失了吗?”又问:“是嫌弃我提到家里的情形吗?”
无论他说什么,素素只是摇头,他只是不信不能挽回,到底并没有沮丧。说:“那么,做个普通的朋友总可以的吧。”眼时几乎是企求了,素素心里老大不忍,并没有点头,可是也没有摇头。
下午坐三轮车回来,她也确实走不动了。车子到了巷口,她下车和他道别,说:“以后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了。”他并不答话,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纸袋里的糖炒栗子还是温热的,她抱着纸袋往家里走,远远看到篱笆上cha着的那只风车,呜呜的像小孩子在那里哭。她取钥匙开门,门却是虚掩着的,她怕是自己忘记了锁,屋门也是虚掩着的。她推开了进去,怀中袋子里的栗子,散发着一点薄薄的热气,可是这热气瞬间就散发到寒空里去了。她抱着纸袋站在那里,声音低得像是呓语:“你怎么在这里?”
他问:“你去哪里了?”
她没有留意到巷口有没有停车,她说:“和朋友出去。”
他又问:“什么朋友?”
栗子累累的堆在x前,yy的硌得人有些气促,她低下头:“你没必要知道。”果然一句话激得他冷笑起来:“我确实没必要——”
她沉默着,他也立在那里不动。天se暗下来,苍茫的暮se从四处悄然合围。光线渐渐模糊,他的脸也隐在了暗处。她终于问:“你来有什么事?”这里不是他应该来的地方,玉堂金马的人物,从来是万众景仰的荣华富贵,光彩照人的华丽人生。
他不说话,她反倒像是得了勇气,说:“你走吧。”他的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她心里反倒安静下来,只在那里看着他,他却转开脸去,那声音竟然有几分乏力:“你说,要和我结婚,我答应你了。”
她骇异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他那样子,倒像是要吃人似的,眼里却是一种厌恶到极点的神气,仿佛她是洪水猛兽,又仿佛她是世上最令他憎恶的妖魔。只紧紧的闭着嘴,看着她。
她极度的恐惧起来,本能的脱口而出:“我不要和你结婚。”
在黑暗里也看得到他利如鹰鸷的眼神突然凌利,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呼x1声急促得像是在喘息,他一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打得她耳中嗡嗡直响,眼前一黑,差一点向前跌倒。腕上却一紧,直觉得剧痛入骨,仿佛腕骨要被他捏碎了一般。他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够了没有?”
她痛得眼泪也刷刷落下来,他却一把将她推在墙上,狠狠的吻下去,那力气仿佛不是要吻她,而是想要杀si她。她一面哭泣一面挣扎,双手用力捶着他的背,叫他捉住了手腕使不上力,只得向他唇上咬去,他终于吃痛放开她,她瑟瑟发抖,哽咽着缩在墙角。他看着她,像看着一条毒蛇一样,她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恨她,他全身都散发着凛冽的恨意,仿佛屋外尖锐的朔风,冷到彻骨的寒气。
他咬牙切齿的说:“你耍我,你不过是耍我。”他却为她该si的眼泪在心痛!这样的nv人,怎么会有这样的nv人,而他竟然就被她玩弄于gu掌之上,让她戏弄得团团转。
她说要结婚,他答应了她,她也不过轻松再说一句不要结婚,她根本就是得意,得意看到他这样辗转不宁,这样送上门来让她耍弄。
他终于掉头而去。
雷少功在车旁踱着步子,见到他出来连忙打开车门。看他脸se不好,不敢多问,自作主张的叫车子回端山去。一进门慕容清峄拿起烟缸就掼在地上,只掼得那只水晶烟缸粉身碎骨,也不觉得解气。取了马鞭在手里,随手就向墙上ch0u去。雷少功见他一鞭接一鞭,狠狠ch0u得那墙皮不过片刻功夫就花了,露出里面的青砖来。直ch0u得粉屑四溅,纷纷扬扬的往下落。他却一鞭重似一鞭,一鞭快似一鞭。只听到长鞭破空的凌利风声,击在砖上啪啪如闷雷霹雳。他脾气虽然不好,但雷少功从未见过他这样生气,担心起来,抢上一步抱住他的臂膀,几乎是语带哀求了:“三公子,三公子,你要是再这样,我只能给夫人打电话了。”
他的手一滞,终于垂下来。鞭子落在地毯上,他额头上全是汗,面上却一丝表情也没有。雷少功担心的说:“您去洗个澡,睡一觉就好了。”他按在自己汗涔涔的额头上,嘶哑的说:“我一定是中了魔了。”
雷少功说:“不要紧,您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走上楼去洗澡。出来时屋子里只开了幽幽一盏小灯,照着半屋晦暗。他揭开被子,被上若隐若现的香气,像是花香,又不像花香,更不是熏香的味道。那香气陌生却又似熟悉,他将头埋入枕中,枕上的香气更淡薄幽远。他本来已经是jing疲力竭,不过片刻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并不十分沉稳,半夜里朦胧醒来,那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四周,仿佛一直透进骨子里。暖气很暖和,他在迷糊的睡意里突然叫了声:“素素。”四下里都是静静的,黑暗里只听得到他自己的呼x1。他伸出手去,她蜷在床那头,她睡着时总是像孩子一样蜷缩着,蜷缩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可是却m0了个空,连心里都空了一半。
他想起雷少功说:“明天就好了。”彻骨的寒意涌上来,明天不会好,永远都不会好了。
这一天是腊月十四,城隍庙会开始的日子。张明殊想着要约素素去逛庙会,偏偏家里来了许多客人不能走开,几位表兄弟都拉他打牌,他只得坐下来陪他们。他心不在焉,只听大表兄问他:“听说你出钱赞助一个芭蕾舞团,是哪一个?”
他答:“云氏。”
大表兄却说:“云氏倒是有一个极出众的美人,不知你有没有见过?”他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耳廓re1a辣的发烫,吱唔了一声问:“什么美人?那些跳芭蕾舞的nv孩子,个个都是很美的。”大表兄说:“就是前几个月上演《梁祝》里的英台,啧,真是美,b起好些电影明星来都要出se。”
另一位四表兄就笑:“听听你这口气,简直是垂涎三尺,既然这样垂涎,为何不去追求她呢?”
大表兄摇着头说:“这事外人知道的不多,你们知道她是谁的nv人?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觊觎啊。”
张明殊问:“这位小姐是不是姓方?”一面说,一面放下牌,问:“五条你们要不要?”大表兄连忙说:“放下,清一se。”大家推倒了牌算番给钱,哗啦哗啦的推着麻将牌,四表兄笑着说:“明殊今天手气背,赌场失意啊,说不准是为着情场得意。听你那口气,你和方小姐挺熟?”
张明殊还没有说话,大表兄却说:“我说的不是方小姐,我说的是姓任的一位小姐。”
张明殊听了这一句,直如晴天霹雳一样。手里码牌不由慢了一拍,停在那里。四表兄依旧是嘻皮笑脸:“你这样se胆包天的人都称不敢,我倒想知道这任小姐的来头。”
大表兄说:“我也是听我们家老爷子说的——听说是三公子的禁脔,谁敢去老虎嘴里夺食?”
四表兄问:“哪个三公子?难道是慕容三公子?”
大表兄说:“除了他还有谁?那任小姐确实生得美,可惜不ai笑,不然,一笑倾国也当真。”
他们两个讲得很热闹,不曾留神张明殊的表情。直到他站起来,大表兄才错愕的问:“你这是怎么了?一脑门子的汗?”张明殊说:“我头痛得厉害。”大家看他面如si灰,都说:“定然是受了风寒了,脸se这样难看,快上去休息一下。”张明殊十分吃力的说:“你们在这里玩,我去躺一躺。”走到楼上去。屋子里很安静,听得到楼下隐约传来客人的说笑声,小孩子的嘻闹声,麻将牌清脆的落子声。他心里像有一柄尖刀在那里搅着,更似有一只手,在那里撕裂着,那种滋味,第一次令得他难受得无法控制。他如困兽般在屋子里兜着圈子,最后终于忍不住,拿了大衣就从后门出去。
他出来不愿让家里人知道,走到街口才坐了一辆三轮车。一路上思cha0起伏,本来每次走这条路,总觉得是漫漫长途,恨不得早一点能够见到她。今天却突然的害怕起来,害怕这条路太短,害怕表兄所说的竟是事实。他从来不是懦弱的人,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刻却懦弱起来,只想着自欺欺人。
那条熟悉的小巷已经在眼前了,他给了车夫一块钱,远远看到她屋外篱笆上还cha着那只风车,心里越发如刀割一样难过。却看到她从院子里出来,并不是独自一人,她前面一个陌生的男子,虽然穿着西服,看那步伐却像是军人的样子,侧身替她打开车门。那车子是新款的一部林肯,她一直低着头,看不到她是什么神se,他的x口宛若被人重重一击,连五腑六脏都被震碎了一样。眼睁睁的看着那部汽车扬长而去。
第十二章长因蕙草记罗裙
素素安静的看着车窗外,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走上了一条僻静的柏油路,她终于隐约觉得有点不对,问:“这是去哪里?”
来接她的侍从说:“任小姐,到了您就知道了。”
此时路旁的风景极为幽美。路侧都是极高大的枫树与槭树,中间夹杂着亭亭如盖的合欢树,此时落叶季节已过,只剩下树冠的枝柯脉络。想来夏秋之季,这景致定然美不胜收。清浅如玉的河水一直蜿蜒伴随在路侧,哗哗的水流在乱石间回旋飞溅。车子一直走了很久,拐了一个弯,却看到了岗亭,车子停下来接受检查后才继续往前。这时路旁都是成片的松林,风过松涛如涌。素素心里虽有几分不安,但乌池近郊,想不到竟还有这样幽雅逸静的去处。
汽车终于停下来,她下了车,只见树木掩映着一座极雄伟的宅邸,房子虽然是一幢西式的旧宅,但门窗铁栏皆是镂花,十分jing致。侍从官引了她,从侧门走进去,向左一转,只见眼前豁然开阔,一间西洋式的大厅,直如殿堂一样深远。天花板上垂下一列巨大的数盏水晶枝状吊灯,青铜灯圈上水晶流苏在风里微微摆动,四壁悬挂着大大小小无计其数的油画,向南一列十余扇落地长窗,皆垂着三四人高的丝绒落地窗帘,脚下的大理石光可鉴人,这样又静又深的大厅,像是博物馆一样令人屏息静气。侍从官引着她穿过大厅,又走过一条走廊,却是一间玻璃屋顶的日光室。时值午后,那冬日的yan光暖洋洋的,花木扶疏里,藤椅上的人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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