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少nn是内行呢。”又问:“天气热,我们家里是老房子,倒是极凉快的。今天回去,再给您补份请柬才是。”
素素只得答应着,霍珊云回头对许长宁道:“回头记得提醒我,我这样冒失,已经是很失礼了。”许长宁这才问:“三公子最近很忙吧?老不见他。”
素素说:“是啊,他近来公事很多。”她到底悄悄望了牧兰一眼,见她一口一口的吃着蛋糕,那样子倒似若无其事。偏偏霍珊云极是客气,又说了许久的话,这才和许长宁走开去。他们两个一走,素素就说:“我们走吧,这里坐着怪闷的。”
牧兰将手里的小银匙往碟子上一扔,铛一声轻响。素素结了账,两个人走出来,牧兰只是一言不发,上了车也不说话。素素心里担心她,对司机说:“去乌池湖公园里。”
车子一直开到乌池湖去,等到了公园,素素陪着牧兰,顺着长廊沿着湖慢慢走着,天气正热,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出了一身的汗。湖里的荷花正是初放,那翠叶亭亭,衬出三两朵素荷,凌波仙子一般。风吹过带着青青的水气,一只鼓着大眼的蜻蜓,无声的从两人面前掠过,那翅在日头下银光一闪,又飞回来。
素素怕牧兰心里难过,极力的找话来讲,想了一想,问:“舞团里排新剧了吗?”牧兰长长叹了声气,说道:“不知道,我已经一个月没去了。”素素心里疑惑,牧兰突然停住脚,她吃了一惊,也止了步子,只见牧兰脸上,两行眼泪缓缓落下来。素素从来不曾见到她哭,只是手足无措,牧兰那哭,只是轻微的欷漱之声,可是极力的压着哭泣,反倒更叫素素觉得难过。她只轻轻叫声:“牧兰。”
牧兰声音哽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素素本来就没了主意,听她这样问,只是默默无声。游廊外就是一顷碧波,荷叶田田,偶尔风过翠盖翻卷,露出苍绿的水面,水风扑到人身上仍是热的,四周蝉声又响起来。
她回家去,心里仍是不好受。因慕容夫人入夏便去了枫港官邸避暑,家里静悄悄的。维仪照例出去就不回来吃饭,剩她独自吃晚饭,厨房倒是很尽心,除了例菜,特别有她喜欢的笋尖火腿汤。她心里有事,兼之天气热,只吃了半碗饭,尝了几口汤。回楼上书房里,找了本书来看着,天se已经暗下来,她也懒得开灯,将书抛在一旁,走到窗口去。
院子里路灯亮了,引了无数的小虫在那里绕着灯飞。一圈一圈,黑黑的兜着圈子。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因着屋子大,越发显得静。她x口闷闷的,倒像是压着块石头。在屋子里走了两趟,只得坐下来。矮几上点着檀香,红se的一芒微星,空里也静涸了一般,像是一潭水。那檀香幽幽的,像是一尾鱼,在人的衣袖间滑过。
她开灯看了一会书,仍然是不舒服。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只得走下楼去。正巧遇上佣人云姐,于是歉然对她讲:“云姐,烦你帮我去瞧瞧,厨房里今天有没有预备霄夜,我老觉得胃里难受。”
云姐因着她一向对下人客气,又向来很少向厨房要东西。连忙答应着去了,过了片刻,拿漆盘端来小小一只碗,说:“是玫瑰汤团,我记得三少nai吃这个,就叫他们做了。”
素素觉得有几分像是停食的样子,见到这个,倒并不想吃。可是又不好辜负云姐一番好意,吃了两只汤团下去,胃里越发难受,只得不吃了。刚刚走回楼上去,心里一阵恶心,连忙奔进洗手间去,到底是搜肠刮肚的全吐了出来,这才稍稍觉得好过。
朦胧睡到半夜,听到人轻轻走动,那灯亦是开得极暗,连忙坐起来,问:“你回来了,怎么不叫醒我?”慕容清峄本不想惊醒她,说:“你睡你的,别起来。”问:“你不舒服吗?我看你脸sehh的。”
素素说:“是这灯映得脸上有些h罢——怎么这么晚?”
慕容清峄说:“我想早一点到家,所以连夜赶回来了。”说:“这样明天可以空出一天来,在家里陪你。”睡灯的光本是极暗的,素素让他瞧得不自在了,慢慢又要低下头去,他却不许,伸手抬起她的脸来。缠绵的吻仿佛春风吹过,拂开百花盛放。
脸上微微一点汗意,人倦极了的朦胧睡意,颈中却微微的刷过刺痒。素素向来怕痒,忍不住微笑伸手去抵住他的脸:“别闹了。”他唔了一声,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下颌冒出青se的胡碴上。他问:“我不能常常陪着你,你独个在家闷不闷?”她说:“母亲与大姐四妹都待我极好,怎么会闷?”他停了片刻,又问:“她们待你好——难道我待你不好吗?”她本x腼腆,转开脸去,床前一架檀木苏绣屏风,绣着极大一本海棠。繁花堆锦团簇牵逶成六扇,她说:“你待我很好。”可是情不自禁,却幽幽叹了口气。他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她低声说:“我只是想着那个孩子,假若能将他寻回来……”
慕容清峄本来有心病,听她这样说,神se不免微微有一变。m0了m0她的头,说道:“我已经叫人继续去找了,你别总放在心上。”素素见他脸se有异,只是说道:“叫我怎么不放在心上呢。”那眼里的泪光便已经泫然,他长长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
他难得有这样的休息,所以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他起来的既迟,索x也不吃早餐了,走到书房去,素素坐在那里,面前虽然摊开着书,眼睛却望着别处。那样子倒似有心事,他说:“你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都不知道。”
素素正出神,听到他说话,倒吓了一跳似的。他心里疑惑,她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只是微笑问:“起来了?”他唔了一声,说:“还是家里舒服。”瞧见她手边白纸上写得有字,于是问:“练字呢?我瞧瞧。”不等她答话,已经ch0u出来看,却是零乱的几句诗句:“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另一句却是:“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他虽然受西式教育,但幼禀家教,于国学上头十分的通达。这两句诗来由出处一望便知,心里疑云顿起,脸上却丝毫不露声se。
素素随感而发,替牧兰嗟叹罢了。见他拿起来看,到底有几分心虚,只听他问:“你说你昨天出去了和朋友喝下午茶,是和谁?”她因着他曾经交待自己,不要多和牧兰交往,说出实情来怕他不悦。迟疑一下,说:“是和一位旧同学,你并不认识。”她第一回在他面前说谎,根本不敢抬眼瞧他,只觉得耳根火辣辣的,只怕脸红得要燃起来。他嗯了一声,正巧有电话来找他,他走开去接电话,她这才松了口气。
他接了电话又要出去,素素看他的样子,脸se并不是很好。但向来他的公事,是不能过问的,于是只是送他出去,看他上了车子才进去。
他这一去,晚上是在如意楼吃饭。席间都是世家子弟,夹杂着数位电影明星,自然十分热闹。他一进去,霍宗其首先笑起来:“三公子来了,这边这边。”将他的位置,安排在电影明星袁承雨之侧。那袁承雨与他是旧识,微笑道:“三公子,这么许久不见。”慕容清峄笑道:“袁小姐最近的新戏,我都没有去捧场,真是该罚。”霍宗其得了这一句,哪里肯轻饶,只说:“罚酒不能算,太寻常了。你的酒量又好,今天咱们罚就罚得香yan一点。”席间诸人都哄然叫起好来,许长宁问:“怎生香yan法,大家可要仔细斟酌。”霍宗其道:“咱们罚三公子,受袁小姐香吻一个。”袁承雨早笑得前俯后仰,此刻嚷道:“这不行这不行。”许长宁也道:“就是,明明是罚三公子,怎么能反倒让他得了便宜。”霍宗其笑道:“表面上看他是得了便宜,但有一样,那唇红印子不许擦——大家想一想,他今晚回去,对少nn如何能够交待?”诸人果然抚掌大笑连连称妙,何中则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就吻在衣领上,等闲擦不掉才好。”袁承雨哪里肯依,慕容清峄也笑:“你们别太过份了。”但众人七手八脚,两三个人一拥而上按住了慕容清峄,霍宗其连推带攘将袁承雨拉过来,他们是胡闹惯了的,见慕容清峄衣领上果然印上极鲜亮一抹红痕,方放了手哈哈大笑。
慕容清峄酒量极好,这晚酒却喝得沉了,待得宴散,心里突突直跳。霍宗其安排车子送客,向他捉狭的眨一眨眼,说:“三公子,袁小姐我可交给你了。”袁承雨双眼一撩,说道:“霍公子,你今天竟是不肯饶我们了?”霍宗其咦了一声,笑道:“你们?我哪里敢不饶你们?”慕容清峄虽然醉了,但也知道叫他捉住了痛脚,又会没完没了的取笑。唯有索x大方,他反倒会善罢甘休。于是对袁承雨说:“你别理他,咱们先走。”果然霍宗其见他这样说,倒真以为他们弄假成真,笑着目送他们上车。
慕容清峄叫司机先送了袁承雨回去,正要回家去,雷少功办事极细心,此刻提醒他:“今天先生在家,现在这样晚了。”他酒意上涌,想了一想才明白:“父亲瞧见我三更半夜醉成这样子,舰队的事又捱着没去办,必然要生气——咱们去端山,等明天父亲动身后再回去。”
第十五章旧狂却疑花有恨
素素因为不喜吹电扇,所以躺着拿柄扇子,有一扇没一扇的摇着。空气里闷得像是开了盖的胶,起初似是水,后来渐渐凝固,叫人呼x1着都有一丝吃力。她睡得朦朦胧胧的,突然一惊就醒了。只见窗外亮光一闪,一道霹雳划破夜空,一阵风吹来,只听得楼下不知哪扇窗子没有关好,啪啪作声。那风里倒有几分凉意,看来是要下雨了。
远处滚过沉闷的雷声,紧接着,又一弧闪电亮过。照着偌大房间里,那些垂帘重幔,也让风吹起来,飘飘若飞。接着刷刷的雨声响起来,又密又急。她听那雨下得极大,那雨声直如在耳畔一样,迷糊着又睡着了。
慕容清峄早晨却回来了,天se甚早,素素还没有起来,见他行se匆忙,问:“又要出去?”
他嗯了一声,说:“去万山,所以回来换衣服。”一面说一面解着扣子,解到一半倒像是想起什么来,手停了一停,望了素素一眼,但仍旧脱了衣服去洗澡,素素也连忙起来了。看他的换下的衣服胡乱扔在贵妃榻上,于是一件一件的拿起来,预备交给人洗去。最后那件白衬衣一翻过来,那衣领之上腻着一抹红痕,正是今年巴黎最时新的“杏红”。她傻子一样站在那里,紧紧攥着衣服,直攥出一手心的汗来。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失了力气,清晨本来是极凉爽的,可是额头上涔涔的出了汗。窗外树间,那鸟儿脆声宛啭,一声迭一声在那里叫着,直叫得她耳中嗡嗡起了耳鸣。
他已经出来了,因洗过头发吹成半g,那sh发软软的,越发显得黑。他说:“我不在家吃早餐了,大约明天才能回来。”目光凝视着她的眼,倒仿佛要将她看穿一样,她心里只是茫然的难过,眼里淡薄的水气极力的隐忍,却怕他瞧出来,只是低下头去,声音微不可闻:“是。”
他听她口气如常平淡,那样子倒似不高兴:“你怎么了——简直和他们一样的声气,你又不是侍从官,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外人面前说话,别像这样别别扭扭的。”她只得轻轻应了一声,他说:“看你这样子,回头见了客人,大约又说不出话来。”她见他语意不悦,于是不再作声。只勉强笑一笑,说:“母亲不在家,客人也少了。”他瞧了她一眼,说:“我走了,你别送下去了。”
她本来心里难过,只是极力的忍耐。眼睁睁看着他往外走去,终于忍不住那眼泪又冰又凉,落在唇边,苦涩如h连一样。不想到他走到门口却回过头来,她慌乱低下头去,到底是叫他看见了,他却笑起来,走回来问:“怎么了?”她不答话,忙忙的举手去拭那泪痕。他牵了她的手,轻声说:“傻子——昨天的事,是他们开玩笑,y要将口红抹到我衣领上,你信不信我?”
她抬起眼瞧他,他的眼里虽带着笑意,可是清澈安详,仿佛是秋天里的海,那样深遂静谧,令她不由自主的陷入沉溺,她安然的轻轻舒了口气。她——自然应当信他,也自然是信他的。
因着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树木的枝叶绿意油然,苍翠yu滴。空气也清爽起来,素素在洋行里新订了一件礼服,维仪和她一块去试衣服。那洋行里做事是十分顶真的,三四位店员拿了别针,将不合适的地方细细的别好,又一再的做记号预备修改。维仪笑道:“三嫂等闲不肯穿洋装的礼服,其实偶然瞧见你穿这个,也是极好看的。”素素说道:“家里有跳舞会,所以才订了这个,日常衣服还是穿着方便。”维仪是小nv孩子脾气,见着新亦鹪然欢喜,经理又拿出许多图册来给她看,素素又向来不喜店员亦步亦趋的侍候,所以便独个进去换衣服。
那换衣间的墙壁是极薄的夹板,上面贴着藕se云纹的墙纸,望去像是太yan落下后一点淡薄的雯霞,颜se十分好看。板壁薄了,只听隔壁也是悉悉簌簌的声音,大约有人在隔壁也是换衣服。只听见轻腻的笑声:“这件衣服价钱可不马虎,你老实讲,是谁替你付帐?”另一个nv声答道:“什么谁来付帐,我买衣服当然是自己付帐。”
素素本不yu窃听人家谈话,但那礼服自是不容易脱下来,好容易换了旗袍,伸手去扣着腋下的扣子,却听先前那轻柔的nv声嗔道:“你骗旁人也倒罢了,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去?你跟我从实招吧,我可听说昨天晚上,你是跟三公子一块走的——你又一夜没回去,今天这衣服,大约是他付款罢。”
素素手里一滑,那扣子从指尖溜掉了,心里恍惚得厉害,手心里有了汗,那旗袍的盘花扣都是极小的一粒,怎么也捉不住。隔壁的声音仍旧隐隐绰绰,只听嘤叮有声:“你这鬼头,谁那样长的舌头,昨晚的事这么快你就听说了?”那笑声又轻又甜,素素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发着冷,嘴里苦涩得像噙着h连。那边笑语声低下去,变成嘈嘈切切细微的耳语,再也听不见了。她只觉得步子有些发虚,走出来见了维仪,维仪咦了一声,问:“三嫂,你这是怎么啦,一会儿功夫,脸se这样白。”
素素说:“大约是天气热罢。”看着那两个人从换衣间出来大堂里,便似是无意般望了一眼。只见当先一人高挑身材,yan丽的脸上犹带了一分盈盈笑意,那模样倒有几分眼熟。维仪见她望着,便说:“是袁承雨,她几部新片子倒正叫座。”素素只是瞧着她唇上流光溢彩,正是那动人心魄的杏红se。那心里就狠狠的如挨了一鞭,只是极痛的泛上来。那袁承雨倒不曾知觉,与nv伴说笑着,又叫店员取了另一款衣服来看。素素对维仪道:“咱们走吧。”维仪看她脸se极差,只怕她中暑,于是说:“天气这样热,去公园里坐坐吃冰激淋吧,那里水风凉快。”素素神情恍惚,只是“嗯”了一声。
公园里西餐厅正对着乌池湖,水风吹来十分宜人。维仪叫了冰激淋来吃,素素只要了杯n茶。维仪说道:“家里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这样的湖风,所以母亲每年喜欢去枫港避暑。”素素强打着jing神,说道:“其实家里房子四围都是树,倒是很幽静的。”两个人吃了点心出来,维仪和她顺着游廊慢慢走着,一面是浓荫匝地,一面是碧波荷香,素素心里渐渐安静下来。顺着游廊一转弯,正巧一对情侣携手而来,迎面相遇看得极是清楚,她犹未觉得,对方便是一愣。她这才认出是庄诚志来,那庄诚志万万没有料到会遇上她,只是下意识放了nv伴的手,迟疑着打招呼:“素……三少nn,你好。”
素素心无芥蒂,只是说:“许久不见了,庄先生。”又对维仪介绍:“这是我以前的同事庄先生。”维仪是西式教育下长大,处事极是大方,且因为尊重这位嫂嫂的缘故,对她的朋友向来也是很客气。几人又寒暄了两句,素素与维仪方出了公园回家去。
慕容清峄从万山回来,家里已经吃过饭了,于是吩咐仆人:“叫厨房将饭菜送房里来。”一面说,一面上楼去。素素正望着窗外出神,他进去也没有觉察。他轻手轻脚从后面走上前去,正要搂她入怀,却看到她眼角犹有泪痕,那样子倒似哭过一样。不由得一怔,素素见是他,那样子像是受惊一样,连忙站起来。他问:“好好的怎么啦?”
她心里只是痛楚,极力的淡然说道:“没事,不过是天气热,有些苦夏罢了。”他见她目光凄苦迷离,见他望过来,只是垂下头去,倒仿佛下意识在躲避什么一般。他问:“到底是怎么了?”她只是勉强笑一笑:“没事,真的没事。”
他吃了饭下楼,正巧遇见维仪抱着猫从小客厅里出来,于是问:“维仪,你三嫂今天一直在家里面?”维仪说道:“下午我和她一块儿去试了衣服,还上公园去逛了逛。”慕容清峄问道:“就你们两个人出去,没有别的朋友?”维仪说:“就我和三嫂两个。”随口说道:“在公园里遇上三嫂的一位旧同事,大家说了几句话就回家了,也没有去旁的地方。”
慕容清峄问:“旧同事?”维仪哪里知道中间的端倪,说:“好像是姓庄罢,听三嫂介绍是原来舞团的同事。”这一句却叫他心里一紧,便是无可抑止的y伤。原来如此,心里只想,原来如此。
她没有忘,一遇上便这样难过,到底是没有忘。他强占了她的人,到底是得不到她的心,她背人弹泪,强颜欢笑,只是为了旁人。
维仪走得远了,远远只听她怀里的猫妙呜了一声,像是羽毛轻轻扫起心里的狂躁,他在走廊里一趟来回,只是愤恨——她记着的是旁人,落泪是为了旁人。更加怒不可抑的却是自己的在意,他竟然如此忌妒……她这样将心留给旁人,他却在意嫉恨。
房子很大,入夜后便越发显得静。素素听那古董钟走得滴答滴答响。仿佛是书上讲的寒漏——一滴一滴,直滴得人寒到心底里去。她穿着一双软缎鞋,走起来悄无声息,刚刚走到书房门口,那门是半掩着的,却听见慕容清峄在讲电话:“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那口气极是温和,她慌忙往后退了两步,慢慢走回房间去。过了一会儿,他果然进来换衣服。她本不yu问,可是总归是存着最后一丝期望:“这么晚了,还出去?”
他说:“有公事。”又说:“你先睡吧,我今天就不回来了。”
她垂下头去,轻飘飘的一句话,就交待了一切。回来,不回来,心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区别。她就知道,幸福不会属于她,她没有这样的运气。上天不过捉弄了她一番,让她以为曾经拥有,而后,马上吝啬的收回一切。他给了她最大的幸福,然而轻易的再毁掉。身t的背叛,不过是心灵背叛的开始。她对他而言也许只是卑微的器物,因着美貌,所以他喜欢,收藏,厌倦,见弃。以后的日子,即将是茫茫无尽的黑暗,永远渴望不到光明的黑暗。
床头上还扔着那柄扇子,那软软的流苏搭在枕上。枕上是苏绣并蒂莲,粉se的双花,瓣瓣都是团团的合抱莲心,极好的口采百年好合。一百年那样久,真真是奢望,可望不可及的奢望。等闲变却故人心——还没有到秋天,皎皎的白扇,却已经颓然旧去。
窗外光柱一晃,她将头抵在窗棂上,冰凉的铁花烙在额头,是他的汽车调头离去。
霍宗其放下电话就赶到端山去,雷少功休息,是从绍先值班。霍宗其见他站在廊下,于是问:“他们都来了?”从绍先点点头,霍宗其便走进去,见慕容清峄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幅西洋拼图,他却只是将那些碎片握在手里,哗一声扔下,又再抓起一把来。他对面坐着是李锗彦与秦良西,见他进来,慕容清峄起身说:“走,去牌室。”他们是老牌搭子,知已知彼。几圈下来,却是慕容清峄输得最多,李锗彦正是手气好,笑着说:“三公子今天看样子是翻不了本了。”慕容清峄说:“才三点钟,别说得这样铁板钉钉。”霍宗其笑道:“情场得意,三公子,别想着这赌场上头也不肯让咱们得意啊。”慕容清峄说:“你们就是嘴上不饶人,我得意什么了?”
秦良西打个哈哈,说:“袁小姐可漂亮啊。”慕容清峄说:“越描越黑,我不上你们的当。”霍宗其却说:“不过今天的事古怪得很,昨天两个人还双双同车走掉,今天这样的良辰美景,却在这里和咱们打牌。难不成袁小姐昨晚不中你的意?怪不得你像是有些不高兴——原来不是因为输了钱。”
慕容清峄听他不荤不素,到底忍不住笑道:“胡说!”秦李二人哪里还绷得住,早就哈哈大笑起来。
却说这天维仪想起来,问:“三哥最近在忙什么?原先是见缝cha针的回家来,这一阵子却老不见他。”
素素勉强笑一笑,说:“他大约忙吧。”
维仪说:“三嫂,你最近脸se真差,叫大夫来瞧瞧吧。”素素脸上微微一红,说:“不用,就是天气热,吃不下饭罢了。”
锦瑞走过来,说:“四妹妹还不知道罢,你可是要做姑姑了。”
维仪哎呀了一声,笑着说:“这样的事情,你们竟然不告诉我。”素素低着头,维仪说:“三哥呢,他听到一定喜欢极了。三嫂,他怎么说?”
素素低声说:“他自然喜欢。”——难得他回来吃饭,说给他听。他那样子,起初确实十分的欢喜。但见她垂下头去,他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问她:“你怎么不笑?你不高兴么?”她只得勉强笑一笑,说:“我当然高兴。”可是自己都听得出语意g涩,言不由衷。他的声音不由低沉下去:“我知道了。”
她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也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冷淡的转过脸去,她骇异急切的望着他,他一旦露出不悦,她本能的就想要退却。她不明白,是哪里又错了。她一直那样努力,努力想要能做好他的妻子,方才几个月功夫,这努力却已经一败涂地。他开始厌倦她,这厌倦令她绝望的恐慌。她极力的忍耐,不问他的行踪,他回家越来越少,即使回来,也没有高兴的声气对她。她什么也没有,唯有他——他却不要她了。
慕容清峄本来不打算回来的,但是晚饭后接到维仪的电话:“三哥,你再忙也得回家啊,三嫂今天不舒服,连饭都没有吃呢。”他以为可以漠不关心,到底是心下烦躁。避而不见似乎可以忘却,可是一旦惊醒,依旧心心念念是她的素影。
他过了十二点钟才到家,素素已经睡了。她难得睡得这样沉,连他进房里也没有惊醒。睡房里开着一盏暗淡的睡灯,她的脸在y影里,连梦里也是皱着眉的。他站在那里,远远望着她,她这样的不快乐,只是因着他。其实他早就知道,她是不愿意嫁他的,不过无可奈何,从一而终。所以不经意间,便会怅怅的出神。她不在乎他,一点点也不在乎。他刻意的试探着冷落她,却没有听到她一句稍稍幽怨的话——她不ai他,所以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冷落。心里是几近麻木的痛楚,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力,她不要他的ai,所以不在意他的人。
连有了孩子,她也只是淡淡的忧se。她不快乐,那种表情令他发狂,每一个夜晚,毒蛇一样的念头都在啃啮着他的心。她到底不ai他,他这样ai她,她却不ai他。他全盘皆输,尽失了一切,只得本能的去抓住自尊。他以为是可以轻易的忽视她,但是一旦回家来,她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便将这种自欺欺人击得粉碎。
他受着这样的煎熬,只得给她难堪,动辄得咎,她也不过温顺的低着头。在他面前,她只是害怕,害怕他所以顺从他。他要的不是怕,她却只是怕他。偶尔看到她笑,一旦他走近,那笑容也顿时无影无踪。他发脾气,她也不过更加害怕。他真真切切知道了什么叫伤心,伤心过后,是要人命的虚空。他试图用旁的人旁的事来填这虚空,可是心缺失了一块,是唯有她的那一方。
第十六章如今无计悔多情
枫港的夏季,因着背山面海的独特地势,借着海风的凉爽,是久负盛名的避暑之地。枫港官邸地势极高,凭栏远眺,可以望见一望无际的碧海之上,点点白帆似溅开的花朵。一只白翅黑背的鸥鸟,误入花圃之中,见到人来,又惊得飞起盘旋。那名侍从官匆忙的走到后园去,慕容夫人本来正在那里持着剪刀,剪下新开的玫瑰用来cha瓶,见了他那样子,知道有事。犹以为是公事,回头向慕具容沣一笑:“瞧,我说中了吧,八点钟之前,准有你的电话。”
谁知侍从官走过来,叫了一声:“夫人。”说:“四小姐打电话过来,说是三少nn摔倒了。听她的声气,像是很着急。”慕容夫人心头一紧,若是摔倒后无事,断不会打电话过来,那后果自然不用问了,唯一希望是维仪年轻慌张,乱了阵脚所以草木皆兵,虚惊一场才好。连忙放下剪刀,说:“备车,我回双桥去。”
她赶回双桥已经是下午时分,天se向晚,双桥官邸四围皆是参天的古木,越发显得天se晦暗。她一上二楼,小会客室里几位医生都聚在此。见到她纷纷起立,叫了一声:“夫人。”她看了众人的脸se,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于是问:“情形怎么样?”
医生当中,一位秦大夫是公认的权威。此刻便答话:“我们还是建议,不要移动病人,以免加剧失血。”慕容夫人点一点头,叹了一声,说:“我进去看看。”
她步子虽轻,素素仍是听到了。见了她,叫了声:“母亲。”倒想要挣扎着起来,她连忙说:“别动。”素素那眼泪便断了线似的落下来,呜咽道:“我太不小心——实在辜负母亲疼我。”
慕容夫人握着她的手:“好孩子,你又不是故意。”回头对维仪道:“叫他们将楼梯上的地毯全都给我拆了。”维仪答应了一声,慕容夫人拍着素素的手背,安慰她:“别哭,都怪我大意。前些日子维仪也在那里绊了一跤,我就没想到叫人拆了它,说来都怪我不周全。”素素那眼泪只是止不住,慕容夫人突然想起来,问:“老三呢?”
左右的人都面面相觑,叫了侍从室的人来问,答:“还没找着三公子呢。”
慕容夫人道:“这个糊涂东西!我从枫港都回来了,他难道上天入地了不成?”她虽素来皆是慈和有加,气度雍容,但其实侍从室对她的敬畏,甚至在慕容沣之上。她如此厉声质问,当即一迭声应是,退出来又去打电话。因见慕容夫人赶回来,知道事情肯定不妙,立刻也改了声气,四处打电话直言不讳:“你替我无论如何找到雷主任,少nn出了事,夫人已经赶回来了。”
这样才寻到了雷少功,待得慕容清峄赶回双桥,天已经黑透了。他一口气奔上二楼,穿过走廊,突然却停了步子,站在那里迟疑了片刻,终于先走到大客厅里去。慕容夫人坐在躺椅之上,维仪依在她身边。维仪眼圈红红的,慕容夫人脸se倒看不出什么,见着他,只叹了一声。他脸se苍白,不知不觉向后退了半步,慕容夫人说:“你去瞧瞧素素——她心里够难过的了。”
他站在那里,像是石像一般纹丝不动,那拳头却是攥得紧紧的,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不去。”
维仪叫了声:“三哥,三嫂又不是故意。”慕容夫人瞧着他,眼里竟露出怜悯的神se来,像是他极幼极小的时候,瞧着他去拼命努力去拿桌上放着的糖果——可是够不着,明明知道他绝对够不着,那种母亲的ai怜悯惜,叫她眼里柔柔的泛起薄雾来。面前这样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母亲心里,一样只是极幼极小的孩子。她说:“傻孩子,这个时候,你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她,哪怕不说什么,也要叫她知道你。”
他掉转脸去,仍旧是发了狠一样:“我不去。”
维仪叫他弄糊涂了,回头只是瞧着慕容夫人。慕容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说:“你这x子,我劝不过来,你父亲几番将你往si里打,也没能拗过来——你这一辈子,迟早吃亏在这上头。老三,我都是为了你和素素好,你真的不肯去见见她,她现在是最难过,你不去她必然以为你是怪她,难道你愿意瞧着素素伤心?”
他静默着,过了许久,终于转身往外走。走到房间之前,却不由自主止步,走廊上一盏灯亮着,天气炎热,那灯的光也仿佛灼人。他站在那里,像是中了魔魇,四下里一片寂静。他倾尽了耳力,也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哪怕,听得到她呼x1的声音也是好的。可是听不到,隔着一扇门,如何听得到?只一扇门,却仿佛是隔着一个世界,一个他止步不能的世界,他竟然没有勇气迈入的世界。
秦医生推门出来,见了他叫了声:“三公子。”
素素本来已经是jing疲力竭,昏昏沉沉里听到这一声,急切的睁开眼睛。护士连忙弯下腰,替她拭一拭额上的汗水,问:“要喝水吗?”她无声的张了张嘴,不,不是,她不是要喝水。她是要……不……她不要……她畏缩的抓住护士小姐的手,那声音已经低微若不可闻:“别……别让他进来。”
护士好奇的回过头去,他本来一步跨进来,站在门边,听到她这样说,那脸上顿时失了血se,面如si灰一般难看。她根本不敢瞧他,只紧紧抓着被角的蕾丝,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一般。他终于掉头而去,那步子起先沉重似拖了铅,然而越走越急,越走越疾,一阵风似的转过走廊拐角,走到书房里去,用力将门一摔。那门“咣”一声巨响,震得走廊里嗡嗡起了回音。也震得她眼角大大的一颗泪珠,无声的坠落。
她昏昏沉沉睡到半夜,仍是痛醒。护士小姐依然问她:“是不是痛得厉害?还是要什么?”——身t上的痛楚,b起心里的痛楚来却几乎是微不足道,她要什么……她要什么……辗转了一身的汗,涔涔的冷……她要什么……她要的是永不能企及的奢望……所以,她只能卑微而自觉的不要……唯有不要,才不会再一次失去,因为,根本就不曾得到,所以,才永远不会再失去。失去那样令人绝望,绝望到像是生生剜去一颗心,令人痛不yu生。她已经失去了心,再也无力承受他的责备。他生了气,那样生气,他不见得喜欢这孩子,可到底是她的错,她那样大意,在楼梯上摔倒……她不要……最好永远不要面对他。
慕容夫人向来起得极早,首先去看了素素,才走到书房里去。书房原本是极大的套间,她到休息室里,只见慕容清峄和衣躺在床上,身上卷着被子面向床内一动不动的睡着。她叹了口气,在床前坐下,柔声说:“老三,你还是去瞧瞧素素,我看你放不下她。”
慕容清峄蓦得回过头来,直直的盯着她:“我放得下——我不要她了。”
慕容夫人温言道:“好孩子,这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她也不是故意摔到,她b谁都难过。”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嘴角微微ch0u搐,那声音却如斩钉截铁一样:“反正我不要她了。”
慕容夫人静静的瞧着他,不禁又长长叹了口气:“你口口声声说不要她了,可是心里呢?”
他看着窗子投shej1n来的朝yan,yan光是浅se的金光,仿佛给投s到的地方镀上一层金,那金里却浮起灰来,万千点浮尘,仿佛是万千簇锋芒锐利的针尖,密密实实的往心上扎去,避无可避,不容喘息,垂si挣扎也不过如此——他紧紧攥着拳,她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畔。她说:“别让他进来。”
她不ai他,连他以为她是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刻,她也宁可独自面对,也不愿意与他一起。她不ai他,她不要他……他狠狠的b出自己一句话来:“我心里没她——我不要她了。”
慕容夫人半晌没有作声,最后才说:“依我看,等素素好起来再说。这样的糊涂话,可不能再说了,免得伤了她的心。”
他转过头去看窗外,银杏,无数碧绿的小扇子,在晨风里摇动,似千只万只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树荫如水,蝉声四起,直叫得人心底如烈火焚焚。
风吹过,林间漱漱的微声,带着秋的凉意。由露台上望去,银杏纷纷扬扬的落着叶子,像下着一场雨。一地金h铺陈,飘飞四散,落叶满阶红不扫。一片叶子缓缓飘落在了露台栏杆上,脉络清晰依旧,却已经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了。维仪走过来,手里倒拈着一枝新开的白菊,轻轻在她肩上一打,叫了声:“三嫂。”说:“难得今天天气好,又是中秋节,咱们出去吃螃蟹吧。”
素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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