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圣人斩了顾家三岁往上男丁及成年女眷独留未成年的小娘子在世间供人享乐,后有唐家郎君与京中纨绔儿一块儿欣赏官.妓顾氏与其他女.妓脱衣争宠的消息传开,凡挂名在教坊司内姓顾的女.妓便都有了行情,成日子奔赴不同的场所以供郎君官爷们赏玩作乐。
随后被一个江南富商以九万六千贯的高价梳拢了的顾清婉更是声震京华,风头无两,连疯癫的五皇子到处搜寻五皇子妃在大年下闹得人心惶惶的戏码都还要排在这后面。
于江南富商而言,从梳拢那天起至之后的半个月内,那都是: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宋/柳永)
而对于顾清婉来说,那便是:人间地狱魂飘散,血肉筋骨悲倦游,一夜空白头。(自创勿扰)
年二十八那天,天色尚暗,南杀猪巷那位倒夜香的老孙头还没推着他那辆破旧得推一步路便吱呀吱呀响的夜香车从西教坊司的后角门经过,顾清源便已经从在身上缠了三圈都还觉得脊背发凉的薄衾脱身,顶着一头鸡窝似的黄毛,跻着一双别人穿旧了的大鞋,拖拖沓沓的就往大门口跑。
却一下没注意,一头撞进了早起欲往厨上做活的仆妇的怀里,把那老妇撞得‘哎呦’一声略弯了下腰,老妇一个没防住伸手捞人的动作缓了半分,便让她侧着身子躲过又迈着小短腿噔噔的跑了。
“十九娘,这黑灯瞎火的,可不敢乱跑。”
顾清源听了老妇的话,往外跑的脚步不停,却也留了心思回她的话,“阿姐要回来了,我要去门口等她。”
阿姐走的时候说,她就去半个月,等到第十六天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如果她起得早她就带她去张家油饼铺子看两百斤的汉子。
自阿姐走后,她掰着手指头数着呢,今天就是第十六天了,她在老孙头倒夜香之前起了呢,肯定不会错过两百斤的汉子揉面的。
两百斤啊!自出了绥安王府的大门,在刑部的大牢里滚了一遭,又入了教坊司挨了近两个月的饿,此时的顾清源已经懂得要长成两百斤最少得一口气吃十张张家油饼。
成日子迈着小短腿帮着教坊司的姑姑姐姐们跑个腿儿,传个话以换来对方给她漏个冷馒头、半张面饼子、几块染了味儿的点心吃了就已经饱了的她便特别羡慕一口气能吃十张饼子还不够的两百斤的汉子。
沉浸在两百斤的汉子的风姿当中无法自拔的顾清源还未来得及在细思回味一番便到了邻着后院三等仆妇住所不远处的墙角跟。
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墙角跟的狗洞,顾清源一点不介意脏乱的趴在地上,一下子就钻过了狗洞来到了靠近后花园子的剑舞训练场。
她在黑暗当中独自穿过大半个花园子,来到花园与前边主楼‘陶然苑’相通的一处小角门,按照约定的那样她在门上极有节奏的敲着三短两长的暗号,等到门缝里有豆大的光透出的时候,才屏着呼吸轻轻的喊:“采青姐姐,我按照约定来找你开门啦!”
等她听到角门的另一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没等人先开了门让她进去,便已经一脸开心隔着门缝跟人分享,“今天是第十六天啦,我阿姐要回来了,等她回来了,我就可以去张家油饼铺子看你说的两百斤的汉子了。”
采青打着哈欠开了门,被顺势灌进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后,努力的睁着快要合上的双眼,看着浑像个乞丐儿的顾清源像条小鱼儿一般轻快的从半开的门洞窜了进来,才又关上门,合上锁。
顾清源进了门后笑嘻嘻的与采青作了揖、倒了谢,便欲穿过‘陶然苑’往教坊司的大门走去,只没等她走出两步便被采青伸手给抓住了,“你等会儿就这样跟你阿姐去看两百斤的汉子?”
顾清源被采青说得一愣,就着油灯低头看了眼自己,待看清自己的模样后,才有些羞涩的抬手挠头,瘦得连小鸡爪都不如的小手刚一上头就又顿住了,“等我跟阿姐学了如何挽发就会好的。”其实她昨晚睡觉之前是挽过发的。
“嗯,”采青很是认同的应了一声,“今天就算了,你可以从明天开始学,”说完后她又看了眼顾清源身上的衣裳,“还有洗衣纳鞋也是要学的,裁剪衣裳也不能落下,绣花的话,等你有空了再学吧。”
“我记下啦。”顾清源仰着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采青,看得采青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那鸡窝似的黄毛。推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放下手中的油灯后,就着盆里凉飕飕的冷水先给她洗了个脸,又把她从衣裳鞋袜到头发丝重新整理了个遍后才点着她笑道:“行了,你去吧,我跟门房上的老李头说了,让他今天早些开门。”
等顾清源穿过大堂出了‘陶然苑’又过了两道门后,果然看到已经大开的正门。她跑进门房跟守门的老李头道了谢后,便出了大门。乖巧又安静的蹲守在大门旁的石墩子处,张着脑袋,看着空空荡荡且只有三两个行人的街道,盼着,下一个出现的人会是她的阿姐!
像个娼.门卖.笑的女.妓在半个月的时间里与不同的男人的交.欢,身上青青紫紫未消又添新的颜色,顾清婉赤.裸.着身子像具死尸一般躺在床上对着顶上瓜瓞延绵绣样的帐幔,眼神空洞洞的连痴傻不知世事的蠢儿都比不上。
昨日晌午过后才被教坊司派来跟着顾清婉的两个健妇等在顾清婉的房门外,齐齐抬眼望了下天后又不约而同的跺了跺已经冻得僵硬的脚,在对视一眼,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依旧像个木桩子一样钉在了房门口。
屋内,随侍在侧的小丫鬟采红跪在床榻前已经默默的流了不知道多少眼泪,也不知积攒了多少悲痛委屈得放声大哭的她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响动,小丫鬟被吓得死死的捂住嘴巴,不敢让外人发现一丝不妥。
屋外的健妇看着鱼贯而来的侍女们捧着各式各样的头面布匹奇珍异宝,饶是见惯了教坊司的娘子们被追捧的场面的她们也不由自主的对这样的大手笔发出惊叹。
“还请这位姑娘稍等,”健妇不清楚情况,也不敢随意说话,只往门前走近了两步,向着屋内喊了一声,“采红姑娘,”
没等健妇跟采红说些什么,就被领头的那位姑娘打断,“不必惊扰顾娘子,奴等来此只是告知顾娘子一声,我家郎君对娘子很是满意,特奉上些许不值钱的小玩意以供顾娘子赏人用,稍后奴便着人将这些东西送往教坊司,顾娘子若是梳洗妥当了,不定能在这些东西之前进教坊司的门呢。”
两位健妇看着将话说完转身便走的一群侍女,相视一眼,俱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她们对顾娘子的不客气,这可是真的把人当成以.色.待人的女.妓了。
领头的姑娘说话的声音并不小,采红自是一字不拉的听了个全乎,小小年纪的她还不懂得言语杀人的技巧,她只知道本就全无血色的顾娘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了下去,当下立马窜起,大力的摇着顾清婉,嘴里不住的呼喊:“顾娘子……顾娘子……你可不能犯傻,你便是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十九娘想想啊……就是为了十九娘,你也不能想不开啊……”
采红看着将要气息全无的顾清婉在听到十九娘的时候,眼中滑落一滴清泪,便更加卖力气的喊着,“十九娘还那么小,你要是走了,她还有活路吗?你阿娘走的时候,没跟你说要照顾好她吗?你要是死了,你还怎么跟你阿娘阿爹交代?”
“十九娘……”悠悠转生的顾清婉低声呢喃,“其他的姐妹们会照顾好她的。”
“不,”采红大喝一声,又大喊“婶子快来,”早在屋外听到屋内动静想要闯进来的两位健妇一听采红叫喊,立马跑了进来,人未站定,便听采红急速说道:“你们快跟顾娘子说,十九娘离了她便活不成了,顾家其他的小娘子是不会管十九娘的死活的。”
两个健妇咋一看见神情凄惨的顾清婉早已经呆愣在了当场,喉咙里咯咯响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急得采红一边抹泪一边跺脚怒吼,“快点说啊!不说她就要死了!”
健妇被采红这么一吼,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但也知道采红这是要用十九娘的惨状来唤起顾清婉的求生意志,于是咬牙跺脚,将顾家其他小娘子们如何不顾血脉亲缘虐待十九娘,教坊司的姑姑又如何辱骂殴打一个尚不足五岁的小娘子,有那娈.童.的官员又是如何垂涎十九娘的肉.体,十九娘在她不在的半个月里没吃没喝,饿了只能跟后厨下的那只狗抢食等事情说了,总之怎么凄惨怎么说。
“顾娘子,你看,你听,你快些听啊!”采红大滴大滴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糊了自己满眼眶子,“十九娘那么惨,你忍心吗?忍心丢下她一个人活得猪狗不如!”
顾清婉的那颗心啊,终于在临近溃烂之时有了丝钝疼的感觉,可是晚了啊,她艰难的抬起手,朝虚空处抓了抓,两个健妇只看着她手臂上被凌虐的痕迹目瞪口呆,只采红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顾娘子,人得活着,活着才有以后。”
没有以后了,她不知道别人的未来会如何,但是她却是没有未来了,“我想见十九娘。”
“好,好”见顾清婉终于有所松动,采红立马应下,“我们回去,再也不来了,我们回去见十九娘,叫十九娘背诗给娘子听。”都不用第二个人搭手,她自己一个人就把顾清婉收拾妥当。
从寅初便蹲守在石墩子处的顾清源等过了卯时又盼走了辰时熬过了巳时在饥肠辘辘当中送走了午时,瞅着一群鲜亮的侍女踩着末末的尾巴进了教坊司又出了教坊司,终于在亥时三刻的时候看到了走在一顶二人小轿旁的采红。
霎那间,所有的等候都换做了那一声欣喜异常的,“阿姐!”
顾清源跟在二人小轿旁边蹦蹦跳跳的跑进了教坊司的大门,站在‘陶然苑’的大堂红着一张小脸站在一群人外边,看着她们围着顾清婉打转,等所有的人散去,顾清源跟在采红身后闪进了顾清婉的绣房,一下子扑进了顾清婉的怀里,贪恋着阿姐身上那类似于母亲的气味,娇娇糯糯的道:“阿姐,我可想你了……”
那一句饱含着全身心的信任以及依赖的‘阿姐,我可想你了,’瞬间勾起了顾清婉蕴藏了半个多月,不,许是自顾家秋后问斩以来的泪水,眼泪一出便再也止不住,顾清婉先是小声啜泣,而后在顾清源一脸担忧当中抱着她失声痛哭。
似是要将活人哭死,死人哭活那般肆无忌惮的嚎啕把顾清源吓住了,也想跟着一块儿哭,可一想哭泣的人是她的阿姐,她便忍了眼泪,学着母亲安慰她时的样子,伸出小手一下一下轻柔又疼惜的抚着顾清婉的后背,“娇娇,乖乖,阿娘摸摸,委屈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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