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客卧和仓库,两人回到客厅,占杰让占喜别跟着,说自己去厨房和骆静语聊聊。
占喜问:“不用我翻译吗?”
占杰没好气:“你跟着我怎么问?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篡改他的话?”
“行吧,他可以用手机打字给你看。”占喜并不担心,“我和他刚认识那会儿都是他读我唇语,再用手机打字给我看的。就是他打字有点儿慢,你别催他哈。”
占杰负着手进到厨房,骆静语起先并没发现他,正在专心地切花菜。占杰歪着头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切得很娴熟,像是做惯了饭菜的模样。
骆静语转身热油锅时看到占杰,脚步一顿,唇边立刻挂上了笑,看着有点紧张,占杰说:“你别管我,我就进来看看。”
骆静语点点头,把油倒进炒锅热起来。
占杰在厨房里转了一圈,视线又落到骆静语身上。
这人穿着围裙,正揭开另一个灶眼上的汤锅锅盖往里看,一阵浓郁的肉香就飘了出来,惹得占杰肚子都叽里咕噜地叫了几声,他摸摸小腹,心想还好这人听不见。
占杰好歹在社会上打拼十几年,单位里也是男同事居多,仔细观察后,就发现面前这个男人的气质很干净,眼神清亮,笑起来挺腼腆的,绝不是那种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角色。
他倒也不阴郁内向,整个人给人一种软乎乎、好脾气的亲和感。
总之,和占杰认识的所有二十多岁的男生都不一样。
油热了,骆静语把花菜倒进锅里开始翻炒。
占杰看了一会儿,骆静语放盐放葱花,还拿起一小碟红红的干辣椒给占杰看,又指指油锅,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占杰觉得他是在问自己吃不吃辣,板着脸点点头,骆静语一笑,就把辣椒都倒进了锅里。
一边炒,他一边用左手指指锅里,再指指自己,又指指厨房外面,最后微微张嘴,比了个吃东西的手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占杰发现自己居然能看懂他的意思,骆静语应该是在说:【我和占喜都能吃辣。】
他答了一句:“我们那儿的人都会吃辣。”
骆静语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还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等一盘辣椒花菜炒好出锅,灶眼上只有冬瓜排骨汤还煲着,骆静语停了下来,转身面对占杰。
两人之间离得不远,占杰还真想闻闻骆静语身上是不是很香,结果深深吸气,闻到的就是汤锅里的肉香,差点把他给呛着了。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抱着双臂站得笔直,冷冷地问:“我这样说话,你能听到多少?”
骆静语一愣,随即摇摇头。
占杰提高音量指着那台轰轰响的油烟机:“这个声音,你能听到一点吗?”
骆静语看一眼油烟机,又摇头,右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给占杰看,谁都能看懂,这是“一点点”的意思,他又指指右耳,摇了摇手。
“一点都听不到?”占杰皱起眉,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你能戴助听器吗?还有那个什么……人工耳蜗?”
骆静语再一次摇头,神色已经有些无措了。
占杰越问越灰心:“那你看懂我说话费劲吗?”
骆静语其实想点头回答“费劲”,又一想,不能这么说,赶紧坚决地摇头,还拍了拍自己的胸。
谁知占杰还没完,又问:“你一句话都不会说吗?”
“……”骆静语好久没被人这么逼问了,只能点点头。
他连“欢欢”都没学会怎么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聋哑人。
看着骆静语无所适从的神情,占杰“啧”了一声,背脊往冰箱上一靠。他从没和聋哑人打过交道,实在想象不出无声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很困惑,问:“你这一点儿也听不见,又不会说话,到底是怎么有胆去追我妹妹的?”
这个问题不能用摇头点头来回答了。骆静语有点委屈,当初他只想偷偷对欢欢好罢了,想都不敢想追求的事儿,最后不是被欢欢在家门口逮到了嘛,还被她用皮包抡了一通,这也算他追她吗?有点儿冤枉……
骆静语想到高元的建议,咬咬牙拿出手机打字:【我一定对欢欢好了,加油争很多钱,我有工作,我有房子。】
他把手机给占杰看,占杰不屑地“嗤”了一声,问:“你这房子家里给你买的吧?你这年纪没家里帮忙怎么可能买这么大的房子?还有,就你这工作,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
骆静语觉得这两个问题必须要澄清,忙不迭地打字:【房子我买了,一个人!家里帮忙没有了!一年我争35万了!】
占杰看过屏幕后,陷入了沉默。
骆静语怕他不相信,心想该怎么证明,都想要打开手机网银给占杰看存款余额了,占杰阻止了他:“别忙了别忙了,你……继续做饭吧,我先出去了。”
他一肚子郁闷地回到客厅,占喜在沙发上逗猫,见他出来了叫他:“哥,过来坐。”
占杰坐到她身边,看占喜拿着逗猫棒逗着小白猫玩,小猫东扑一下西扑一下,最后还溜到了他腿上,两只大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又跑回了占喜那边。
“这只猫叫礼物,是我和小鱼一起捡回来一起养的,还没到一岁呢,打过疫苗,做过除虫和绝育,可干净了,是不是好可爱?”占喜抱起礼物,抓着它两只前爪向占杰挥挥。
占杰:“……”
小猫不太乐意,被松开后就跳下了沙发,跑到了猫爬架上。
占喜指指茶几上的饮料和零食:“吃点儿东西吧,都是小鱼买的,他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都挑我爱吃的买,喏,那个小包装豆腐干不错。”
占杰真的有点饿,拆了一包豆腐干吃,还打开一瓶冰果汁喝了几口。
老哥肯吃东西是个好兆头啊!占喜抿着唇偷笑,也拆了一颗话梅丢进嘴里。
占杰用下巴点点厨房方向,开始问问题:“他几岁啊?哪儿人?”
占喜回答:“二十七,钱塘本地人。”
“家里几口人?”
“爸爸妈妈,还有个姐姐,已经结婚了。”
“什么学历?”
“……”这个问题也是骆静语的硬伤之一,占喜小声回答,“高中。”
“什么?!”占杰不满意,“只有高中?!你俩能有共同语言吗?不会有思想上的鸿沟啊?”
占喜解释:“他是聋人,聋人考大学本来就很难,专业特别少,能上大学的聋人学生每年就没几个。小鱼高中里就想好毕业后去学烫花了,嫂……菲姐也是中专生啊,你当初介意吗?”
占杰忍下来,又问:“他这房子全款还是按揭?”
“按揭。”
“按揭多久?每月还多少房贷?”
占喜回忆了一下:“按揭多久我不知道,每月好像是还八千多吧。”
“八千多?!”占杰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地冒上来了,“那他一年房贷就十来万了,就算挣三十多万也剩不了多少吧?”
“咦?你都知道他一年能挣三十多万啦?”占喜咯咯直笑,“哥,你要这么想,他是靠手艺吃饭的,这种手工艺行业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收入会越高,都不怕失业的,以后小鱼指不定能成大师呢!”
“就这种假花还能成大师?”占杰不信。
占喜骄傲地扬起下巴:“怎么不能了?小鱼真的很厉害的,我就觉得他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他现在收入都是你两倍多哦!”
占杰决定停止这个悲伤的话题,继续提问:“你俩怎么认识的?”
“工作上认识的,后来发现好巧,就住上下楼。”占喜把自己和小鱼相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占杰咂摸片刻,问:“你说你俩断过,什么时候断的?是不是过年那会儿?”
“嗯。”占喜承认了,过年那些天她心情真的很差,在家还和老妈吵过架,说,“我和他断,并不是介意他耳朵听不见,我当时就是觉得家里不会同意,怕妈妈去伤害他。哥,听不见不是他的错,不是他能选择的,他生下来耳朵就不好,这不可以成为大家攻击他的理由。我从来没有介意他听不见,和他认识后……我觉得我一开始就喜欢他了。”
“等等!”占杰捕捉到占喜话里的重点,“你说他生下来就听不见?什么意思?”
占喜没想瞒着哥哥,说了实话:“小鱼是遗传,他的爸爸妈妈都是聋人。”
占杰按捺住脾气:“他姐姐呢?”
占喜回答:“也是。”
占杰差点昏过去,都想把茶几给掀了,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占喜!你真的是疯了!那这种遗传是不是还会往下传?他的孩子是不是也是聋子啊?就这,你也敢和他谈?你是不想要孩子了,还是想也生个聋子啊?!”
占喜没被震住,依旧冷静地回答:“第一,我们还没到结婚生孩子这一步,第二,遗传有几率,不是肯定的,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发达,对他们家这种情况会有一定的帮助。”
“你这是小孩儿过家家呢?这还得拼运气啊?”占杰都要吐血了,“行了行了,你也甭说了,这事儿我肯定不会同意!就这么个人,就……”
他手指厨房,才发现骆静语刚端着一盆汤出来,远远地看着他们,神色很平静,被占杰指着时,甚至还笑了一下。
占杰讪讪地把手放下来,刻意背对骆静语,对占喜说:“你自己说说,他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委屈自己?你想想你和他在一起要面对什么?就算他挣钱还可以,又有婚房,那架不住别人说闲话呀!咱妈先不说了,估计能宰了你俩,那些亲戚,邻居,朋友,你的同学,你不怕他们笑话你啊?”
占喜摇头:“不怕,我一些朋友和同学已经认识他了,都觉得他人很好。哥,我一点儿没委屈自己,人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你现在就只看到小鱼的缺点,没看到他的优点,就跟咱妈只看到秦菲的缺点,看不到她的优点一样,这样看人很片面。”
占杰一下子噤了声。
占喜舒服地倚在沙发靠背上,还抱起一个抱枕:“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小鱼优秀啊?学历比他高,耳朵还听得见?真奇怪,耳朵听得见什么时候也变成一个优点了?是一种优越感吗?你是不是觉得他低人一等啊?我和你说心里话,你听了别生气,在我眼里,小鱼没有任何地方不如你。”
“是吗?”占杰冷笑:“我倒要听听,你是觉得你哥我一无是处对吗?”
占喜看着哥哥的眼睛,掰起了手指头:“第一,小鱼经济条件比你好,你不能否认吧?第二,他一个人生活了好多年,自己做饭,自己打扫卫生,屋子里永远干干净净,是我见过最不邋遢的男生了。第三,他不抽烟,几乎不喝酒,不打游戏不打牌,不和女孩撩骚,喜欢画画,摄影,每年一个人出去旅游一次。你呢?你连带威威去个少年宫都不愿意,这点儿我真是想都想不通。第四,小鱼脾气非常非常好,对我温柔体贴,我俩从来没吵过架。他因为听不见多少有些自卑,但没有负能量,很有毅力,很执着,一直在向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哥,他工作强度不比你小,有时候都要熬通宵,但他照样能把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养猫,养花,陪我聊天约会,从来没有不耐烦过。你呢?加个班回家就跟皇帝一样了,恨不得菲姐把饭喂到你嘴边,那你有没有想过,菲姐上了一天班也很辛苦啊?”
占杰难以反驳,脸都发青了。
占喜继续说:“小鱼他们家虽然都是聋人,我也没去过,但我听他说过,他们一家人感情特别好,很温馨和睦,大家有什么事儿都是有商有量的。就是因为他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才会长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懂得尊重人,懂得为别人着想,这是咱们家完全不能比的!我承认外面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比他能干比他学历高,耳朵还听得见,可是我最喜欢他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占杰一直听着,问:“是什么?”
占喜说:“就是他给予了我最大限度的尊重和信任,从来不会要求我这样还是那样,这种感觉我从小到大都没体会过。和他在一起我太舒服了,太放松太开心了!就光看到他我都能笑出来。做他女朋友超级幸福的,你能体会吗?我都不想回家,不想见到妈,我又烦她又怕她,家里给我的感觉很压抑,我想逃,只有在小鱼这儿我才能感到安心。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你们为什么非要揪着他耳朵听不见这事儿不放呢?”
占杰思考许久,皱眉道:“可是妈不会同意的。”
占喜笑了:“她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她不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吗?人人都说小鱼好,我就因为她不同意就歇菜了?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这辈子我又不是为了妈而活。这人不好,我肯定不找,可他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去管妈的面子?难道不是我自己过得开心更重要吗?”
占杰没再问下去,只是看着占喜,突然觉得也就几个月时间,小妹似乎长大了,再也不是他印象里那个怯懦乖顺的小女孩。
骆静语见他们在聊天,一直没敢过来打扰,直到见占喜站起身来,才走过来打了句手语:【吃饭了。】
占喜对他微笑,回头喊占杰:“哥,吃饭吧,尝尝小鱼的手艺。”
骆静语围裙没摘,占喜便站在他身后帮他解绳子,又把围裙从他头上拿下来。
占杰在餐桌边坐下,一直看着他俩的互动,看他们眼神相对时眼睛里的光亮,看他们对彼此打几句简单的手语,甚至看到骆静语在占喜拿碗筷时,刮了刮她的鼻子,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
晚餐很丰盛,四菜一汤,骆静语给三人倒上鲜榨西瓜汁,左手又戴起一次性手套,右手拿着剪刀把花雕鸡剪成小块。占杰就看着他的动作,发现自己很久没吃到这样的家常菜了,一时间有些恍神。
开饭后,骆静语坐一边,占喜和占杰坐在他对面。他看占杰都不动筷子,就小心翼翼地夹了个鸡腿到他碗里,又把另一个鸡腿夹给了占喜。
占杰抬眸看他:“谢谢。”
骆静语对他绽开笑,指指菜,张张嘴,用手势比划着让他多吃点。
占杰咬了一口鸡腿,花雕鸡烧得极入味,他又吃了干炸带鱼,带鱼很新鲜,炸得特别香,花菜也辣得够味。
嗯,骆静语的厨艺相当出色。
不知道学做饭难不难,占杰都想问问他了,实在不想再吃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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