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他来说,不过是小伤,没什么打紧的。
这一场仗打的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委实不容易。
高句丽的行军作风与他们的外交作风一致,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将人撩得怒火四起,然后再像老鼠一样灰溜溜鸣金收兵。
令人怒火中烧之余,不免士气受挫。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卫澧佯装气愤,对其正面发动猛烈进攻,实则暗渡陈仓,绕后包围,这才一举夺下富裕和阿勒泰。
艰难的是耗时过久,一无所收;容易的是高句丽军队战力不强。
qing长 卫澧将水倒掉后,卷着被子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双蝠纹饰,久久难以入睡,然后又抱着被子坐起来了。
他想知道赵羲姮今天什么时候起床的,什么时候吃饭的,吃了什么,孩子长到多大了,胎动了几次,有没有人欺负她。
这种碎碎念似的,毫无营养的想念,从他还未自不咸城离开就已经开始蔓延发酵,随着时间的积累,一天比一天变得迫切沉重,几乎难以克制。
归根到底一句话,他想赵羲姮了,他离不开她。
但即便思念如潮水,涨势一次比一次凶猛,卫澧在信里,他也从来没有写过一句想念她。
他是想写出来的,但觉得不好意思,难得怯弱。
又想起不久前自己嘲笑赵羲姮父母往来的信件肉麻,就更不敢落笔写下想念了。
算算日子,距离他上一次写信给赵羲姮,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他又攒了好些话想跟她说,但是这么频繁的写信不好吧?
卫澧眉头蹙起,把被子团成一团,尖削的下巴垫在被子上,长腿搭在床沿,露出一截苍白劲瘦的踝骨,有种禁欲的美感。
他用手指扒拉扒拉,当年赵羲姮她阿耶和她阿娘写信,是两个月一封。
幽州距离晋阳,大概是富裕距离不咸的六倍,按照这么算下来的话,他应该每隔几天写一次信,才不至于密度超过了赵星列夫妻俩呢?
写得太勤了显得腻歪,也显得他像离不开赵羲姮了似的,容易让她恃宠生娇。
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上次赵羲姮回信问他,行李里塞的那沓字帖他描完了没有?
他一个字都没动呢,谁家将军上战场还要描字帖?
应该……
应该……应该是……他眉头快打成一个结。
他看个折子都费劲,更别提算这些东西了,他左算右算,都没算明白个结果,最后苦着一张脸,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用笔蘸了墨,在上头记下他今天想对赵羲姮说的话。
隐隐约约窥见纸上的话已经列了长长长长的数条。
卫澧吹干墨渍后,将纸又塞回袖子里,那今日暂且忍耐着,就不写信了,等到明日再写。
明日将这些攒下来的话一并写了传递过去。
这样碎碎念之后,他更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外面光阴正好,栽种在院子里的桂花树风骨亭亭,秀致遒劲,叶子郁郁葱葱的。
阳光从枝叶缝隙里透过来,撒下斑斑光影,树下是一套石桌石凳,落了几片桂树叶子。
若是一家人,在夏日的夜晚或是晌午,坐在树下看月亮、乘凉,不知是多温馨的场景。
父亲、母亲、和刚出生咿咿呀呀的孩子。
等孩子稍微大一点,就绕着树跑来跑去,孩子撒欢儿累了,就缠着父母要抱抱,然后母亲温柔的为孩子打扇。
卫澧胳膊撑在窗棂上,半个身子探出去,或者等到九月十月的时候,一家人在树下打桂花,将打下来的桂花做成花蜜和糕点。他看了看这桂花树,觉得应该在他和赵羲姮的院子里种上一棵,反正院子足够大。
赵羲姮生孩子的时候,就在九月,她不能出来打桂花,但是他可以。
等明年的时候,她就可以抱着孩子看他打桂花了,再过几年……
卫澧掐着手指头算,嘴角裂开一个好大的弧度,像是个傻子。
“主公?”陈若江小心翼翼地喊道。
他一进来就瞧见卫澧傻乎乎的在笑,还以为中邪了。
卫澧连忙将表情收整起来,用眼梢去瞥他,“安排你的事儿都做完了?这么早回来?”
陈若江忙点头,“做完了做完了,主公放心。”
卫澧撇撇嘴,下巴扬向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等回去,你也找个桂花树在我院子里栽上。”
陈若江表情几乎裂开,在平州种桂树?
“院子里?”他反问一遍。
卫澧点头。
陈若江觉得卫澧不是在难为他,是在要他的命,在平州露天种桂树,疯了吧?
“主公,这株桂花树是富裕府的主人,一掷千金从青州运来的,一路上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就为了看一次桂花开。”
这话说得卫澧不爱听,怎么,富裕府的主人还能比他更有钱不成?
陈若江看卫澧显然是没听懂他说得什么意思,连忙举起一个指头比划道,“一次,就能看一次,这棵树,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冬天就会被冻死。桂树要在青州或者青州以南的地方才能活,平州冬天都能冻死人了,别说桂树。”
卫澧的脸色一时间变得难看,不止是因为他所设想的一切围绕着桂树下展开的美好幻想破灭了,更是因为陈若江这么大剌剌说出来,令他很没脸,显得他没有文化。
他沉着脸,一脚踹在陈若江的屁股上,“滚出去,这个月都别让我再见到你。”
陈若江扶住树干,险险才没倒下,屁股生疼,卫澧这一下子,就算他屁股上肉厚也不禁造啊!
“主公,咱俩不出意外,今晚上还得见。”说完之后,陈若江捂着屁股,连滚带爬走了。
卫澧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狠狠踹了一脚边儿上的凳子,他妈种不成桂树,种别的不行吗!反正得种树!
凳子晃晃悠悠稳住了,卫澧又踹了一脚,这下子彻底倒了。
老子早晚要把青州打下来,整个带桂树的院子!
他气鼓鼓站在床边儿,从底下抽出个薄毯子来,想了想,将毯子叠成一只小臂长短,两手腕宽的长条。
看起来像个什么玩意,但又实在说不出到底像个什么玩意。
卫澧看着那圆滚滚的长条,舔了舔嘴唇,忘记陈若江带给他的不愉快,将袖子挽上去,尝试着将这条状物体轻柔地抱起来。
他先是伸出两只手,将它用掌心托起来,继而皱了皱眉,好像不是这样,这样也不安全,qing长容易滚下去。
卫澧把长条往里滚了滚,滚到臂弯里,这样安全了,但姿势过于僵硬,他试图用手掌拍拍这个在臂弯里的毯子,但很无奈的没法触碰到。
且当他还在为什么姿势正确而苦恼的时候,宋将军将门推开了,“主公啊!”
卫澧做贼心虚,一个哆嗦几乎将叠成条的毯子掉下去,下意识将其抱紧了。
宋将军目光缓缓落在卫澧怀中的毯子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卫澧抿抿唇,脸和耳根子都要烧起来了,连忙将毯子抖搂开,问,“宋将军会叠毯子吗?”
宋将军摇摇头,眼神中充满着慈爱和笑意,“属下不会叠毯子,但属下会抱孩子。”
“哗啦~”
卫澧面色一僵,手中的毯子掉在地上。
第99章 他是女子!
卫澧急切地辩驳,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会抱孩子有什么用?我问你会不会叠毯子。”
宋将军将掉落在地上的毯子捡起,也不生气,反倒是笑呵呵的,然后将毯子卷成短小的条状,熟练的用着一种抱着婴儿的方式展示给卫澧看。
“想当年阿璇生下来的时候,我与她母亲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她母亲小心翼翼的,根本不会抱孩子,但是属下精明,提前跟人学了,就甩了她母亲好大一截,现在还能记得阿璇母亲看我抱孩子时候那惊诧的表情。”
“主公马上就要当父亲了,也可以提前学学嘛,到时候抱孩子玩儿。”
卫澧死鸭子嘴硬,明明已经被人看破了,还要维持着脸面,大马金刀往床边儿上一靠,语气不善,“会抱孩子有什么用?我也用不上,老话讲抱孙不抱子,而且有赵羲姮带孩子就够了,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宋将军语气中带着颇多感慨和怀念,然后视卫澧的话为无物,继续道,“抱孩子是这样的,要先轻轻托起他的头,然后手插到他背后,最后再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贴着胸口,小孩子的骨头脆,不小心一点儿容易闪着。”
卫澧听他细细讲解,觉得很有经验的样子,下意识抻头去看,眼睛睁的老圆,宋将军凑近点儿,一点一点展示给他看。
“主公看明白了吗?没看明白属下再演示一遍。”
宋将军问了一遍,卫澧瞬间回神,连忙将头偏过去,脚尖一下一下踢着地面,懒懒散散往后一倒,骂道,“我都说了我不抱孩子,宋将军就算再演示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会看的,现在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那属下就出去了,主公好好休息。”宋将军很善解人意的没有将毯子抖搂开,而是小心翼翼放在了床头,然后给卫澧带上了门,表示您请自便。
宋将军所有的举动都像是无声在说:主公不要害羞,练习抱孩子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卫澧气恼地看着宋将军的背影,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该死的,就算看出来,说出来做什么?没有眼色!
他恼羞成怒,抓着身侧的枕头往门上一扔,然后枕头软软掉在地上,没什么声响,半点儿不能泄愤。
他还想扔些别的东西,顺手又抓住宋将军放在床头的毯子,才要扔出去,却忽然停下,下意识将它收回来,然后放在膝盖上。
卫澧盯着卷成一条的毯子,忍不住红了脸,他看了好一会儿,好像能从这白花花的羊毛毯子里看出个小孩儿来。
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跑去将门拴上,确定院子里是安静的,没有什么人了。
赵羲姮让他看那本书,什么什么行来着?
“三……三人行……”然后必有一个老师,就那个意思。
卫澧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他觉得,书不能白读,他其实可以稍微贯彻一下……
反正多会一门手艺不丢人,而且他到时候学会了,赵羲姮不会,他就能在赵羲姮面前炫耀了。
卫澧学着宋将军的样子,尝试着将毯子抱起来,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点儿傻。
琼林宴也在水榭举办,赵羲姮虽然觉得她举办的琼林宴不是什么正经的琼林宴,只是平州这一个小地方的,但还是努力把它办的像模像样,至少不能让人看轻了。
她怀着身孕,不宜晚睡,若是按正常的点儿,戌时开宴,宴会一散就该子时了,她实在熬不起,因此下午天尚且还亮着的时候,人就已经陆陆续续到了。
这届的魁首是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皮肤白净,眼睛大大的,看起来极为清秀,又有些男生女相,坐在第一个位置上,面对众人的打量,没有半点儿不适和忐忑,反倒兴致昂扬,神采奕奕。
其次是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面容平平无奇,但腹有诗书气自华,举手投足间的气派不容忽视。
赵羲姮依次扫下去,单从举止气度上来说,皆是不错。
观他们衣着,有身出富贵的,也有身出寒门的,各占一半。
出身寒门的大多不卑不亢,出身富贵的也没有趾高气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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