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镇里最大的超市逛了一圈,算是把这附近能买到的烟花种类都收集了七七八八。结账的时候江浔自告奋勇,结果还没嚣张几秒钟,就脸色尴尬地转头看向她。
“那个……姐,先帮我垫一下。”江浔摸了摸鼻梁。
江夏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挑了几个贵的放在一边:“我买就好了,这几个可以退掉,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不行!”江浔着急忙慌把她挑出的那几个烟花又推了回来,“我说我出钱,你就不要管买多少了。”
江夏叹气:“你这不是没钱吗?”
“明天就有了,明天大年初一。”
“……”他说的是压岁钱吧?透支经济也要享受快乐,果然是小孩子的浪漫,江夏这个奉行实用主义,没什么浪漫细胞的人不太懂。但是……她偷瞄了一眼紧张以待的江浔,还是不忍心打击他,把所有挑好的烟花都买了下来。
江夏以为这以后是直接回家,可摩托一路开过了家门口,也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小溪边才熄了火。
“这不是……”昨天她接他的地方?
大年夜的乡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僻静,只有一盏路灯孤零零在桥上发光。
摩托车停在隐蔽的树下,江浔往小溪方向走了几步,忽然一矮身,消失在江夏跟前。
“啊?”江夏赶忙冲上去:“江浔——”
“在这里。”下方传来他的声音,江夏低下头,江浔安然无恙地站在一处断层下,还向她伸出手,“跳下来,我接着你。”
江夏往四周打量了一番,他下去的地方是青石满布的溪岸,岸边还算干涸平整,远方从山涧来的溪水经过几处高低错落的地形,伴随着潺潺声响一路跌落,桥上流泻的灯光滴落在小溪里,唤醒一小片波光粼粼的安谧。
江夏觉得这高度自己也可以,但既然江浔伸了手,她自然要给他点表现的机会,于是利落往下一跳。
准确的说,是往他怀里一跳。
江浔不费吹灰接住她,两人撞在一起,他把她扶正。
“到这里来干嘛?”江夏搭着他的胳膊往四周看了眼。
江浔向她展示提着的袋子:“放烟花啊。”
江夏眨眨眼,困惑,家里的空地也能放,为什么特地……等下,这算是,约会吗?
江浔举目四顾,牵着她往更深处走了几步,边走边说:“你肯定要奇怪我为什么不在家放吧,在家放不就跟往年没什么区别了?”
不愧是她的亲弟弟,江夏轻咳了声。
“这里没有那么吵,也比家里光秃秃的空地好看,再加上旁边就是溪水,万一有什么危险灭火也方便……”
行了行了……你这一大通解释的。
但是江夏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抿着唇静静听他为自己狡辩,唇角不自觉勾出一道浅淡的弧度。
“姐姐……姐姐?”
江夏意识过来才抬头:“嗯?”
“你……”江浔偏过脑袋,揉了揉后颈:“不要笑。”
江夏笑得更欢了。
光线暗的很,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像以往那样脸红了,但他因为她的笑声尴尬地偏开了头。
“都说别笑了。”
“因为……”江夏忽然凑上前,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弟弟好可爱。”
江浔一怔,随即手忙脚乱地蹲下来,匆匆解开塑料袋上的绳结,从里面掏出烟花:“元旦的时候因为和同学过生日没办法和你一起看烟花,那时候就想今年过年一定得两个人一起好好放一次,所以才找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
江夏倾身撑着膝盖,看他把烟花从里头一件件掏出来,了然地点点头:“哦,不是要和我约会。”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动不动。
“那为什么就一定得两个人放呢?”江夏非常“虔诚”地思考,偏头自言自语:“和姐姐单独看烟花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
眼前忽然一黑,她的世界骤然下坠。
唇上一片温软的热。
心跳在这个瞬间飙升到了临界点,江夏差点就跌在他身上,颈项被他勾着,嘴也被他堵上。
薄唇压着她的反复碾磨,末了还要咬她一口才蓦地松开。
他抵着她的额,眸光似一头狼悄悄发了狠,声线轻沉。
“你可闭嘴吧。”
哼。
江夏嘴唇被他蹂躏得发红,还泛着一丝水光,再淡漠的面容那样子多少也有些楚楚可怜,可她却完全没有被威胁的自觉,反倒是顺势伸手交迭在他后颈,毫不掩饰地问:“这算是第一次约会?”
江浔没料到姐姐这么执着。
“是不是?”
“……是啦是啦是啦!”被她闹得退无可退,江浔闭上眼挫败地捋了一把头发,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就是想和你约会行不行?我就是想跟你两个人在一起才带你出来行不行?”
“我就想听你说出来。”等他再回神,江夏已经蹲在他旁边,拿好了一盒烟花,目光清亮地看着他:“行不行?”
金白色的火树银花在溪水边升腾,映在两人的眼瞳里。
姐弟俩抱着膝盖蹲在青石边,眼中烟花粲然盛放,耳边溪水一路长歌。
“以前小时候也是这样。”江浔忽然开口,“来外婆家就想要放烟花,一口气买上十几个放个够,因为每次回来我们都会买很多,所以那些小鬼都很喜欢我,过年和他们一起放烟花,好像变成了固定节目。”
“是啊,明明是我们一起买的,他们都围着你转。”江夏瞥了他一眼道,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不悦的情绪。
“那是因为姐姐你从来都不喜欢陪他们玩啊,放烟花也是,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远远地看着,小孩子的心思最简单,看你不是一路人就不会和你玩到一起。”江浔想到什么,又笑着说,“那时候姐姐放个烟花眉头都皱得死紧,好像有多不情愿,更不要说放炮仗,你说只有声响的东西幼稚,一放起来人就没影了,表弟还问你是不是被爸妈逼着来盯着我的,哈哈哈……”
江浔的笑声,很好听。
不是那种低沉的,点到为止的笑声,而是在草长莺飞季节放纵生长,不加掩饰,清清朗朗的少年音,他笑起来的时候,晚风和着温柔流淌,寂静的冬夜都有了阳光,心里,也跟着生暖。
江夏:“我害怕。”
“啊?”
“我不太敢放烟花。”下巴搁在膝头,江夏盯着眼前的花火说:“鞭炮更可怕,一点燃就感觉要炸。”
“你也有怕的东西?”江浔有点意外,原来她那时一脸冷淡都是装出来的。
江夏一哂:“……我也是人好不好?我才不像你,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
江浔沉默了一会儿。
“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他说。
“哦对了,你怕鬼。”江夏逮着时机揶揄他。
“……我今天就害怕了。”
江夏偏过脑袋打量他,面前的烟花已经燃尽,溪畔归于夜色,只有桥上淡淡的路灯余光,和水流声相伴。
江浔垂下眼睑,声音也安静了几分,像是不想让她听见,却又想要让她听见,“他们说等上了大学,你就可以谈恋爱,如果对方合适,早早结婚生子也不是问题。”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我们都知道,应该说,这种事情,作为一个人,似乎从出生开始,我们都知道。
读书,恋爱,结婚,工作,生子,抚养,衰老,死亡。
人生不外如是。
我们的世界是一列巨大的火车,轨道是无尽的单调循环,火车永远不知疲倦的依着既定的轨道前行,它不为任何人停留也不为任何事改变,那些妄图想要脱离轨道的人们,往往会被沿途的规则击打得遍体鳞伤,有人撑下来了,付出或多或少的代价,收获了或多或少的风景,但更多的是因为怕疼而缩回车里,或者根本不曾探出身去的我们,终其一生所见,不过是眼前的一扇车窗。
不外如是,不过如此。
“我想象不了。”江浔说,“我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哭一起笑,看同样一出电影,吐槽同样一部漫画,我们从来不用在乎对方是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因为从来也不用怀疑。就算爸妈不理解我,我知道姐姐会懂,就像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十七年,人生有几个十七年?”
恋爱,婚姻,又能撑过几个十七年?
但他们可以,他们不止十七年,他们的羁绊足以维系一辈子。
“我想象不了有一天,姐姐和另一个人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哭一起笑,我想象不了原本我的位置,被替换成另一个陌生人,而我还得把他当成我的亲人,只因为他从我这里抢走了你,而且可能……我再也要不回来了。”
江夏抱着膝头的手心渐渐收紧,连身子也开始僵硬。
原本以为这样的情绪,只有她才有。
原本以为贪婪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真是一颗毒瘤,毒性强烈到乐观如江浔,都随着她一同陷落,染上这一场名为不伦的疫病。
江浔重新点燃了一盒烟花,这一次,赤红的花火直冲天际,炸开成漫天繁星,在夜空霹雳作响。
江夏半仰着头低喃:“替换不了的。”
江浔看向她。
“我的弟弟,我的江浔,这个位置,谁也替换不了的。”
就算结婚,生子,垂垂老矣。
我,喜欢过你。
“来放烟花吧。”江浔突然说道,打破了暗夜吞噬的静寂。
江夏楞了楞神。
“不敢自己放对不对?”他笑。
明知故问。
江浔从旁边抽出一根长棍状的烟花,塞到她手里:“那就学着勇敢点,姐姐。”
“什么……和什么啊?”
“可能有些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可怕。”江浔深吸了一口气,爽朗地咧开笑容,露出那对明晃晃的小虎牙:“所以,需要去试试才知道。”
江夏握着手里近一米长的烟花棒,定定看着他。
“试试吧,我和你一起。”江浔拉起她,坐靠上一块青石,又把她扯进了自己怀里。
两只手从身后揽了过来,攀着她的手臂,像是重迭的影子将她包裹。
他怀里……好热。
冬夜的冷风被他的身躯阻隔在外,他低下头,脸庞不经意蹭过她的耳际,这样近的距离,他轻微的呼吸都能拨动她耳尖的细小绒毛,让江夏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只是全身每一条神经,都在搜索周边有关江浔的信号。
直到,他握住她的手。
那一刻感官的接触被无限放大,一个温暖的,与她不同的温度覆上她,热量从他手心源源不断传递过来,酥麻的电流亦然。
他拨动打火机,微不足道的火光点燃烟花顶端的引线,火苗缓缓蔓延,江夏紧张地绷直身子。
江浔的另一只手也收回来,一同包住她,将长长的烟花棒向远方的天空抬起。
“准备好了么?姐姐。”
她屏息以待,引线烧光了,连火星也不见,耳边猛然安静。
“等、等一下……”
咻——
一颗金红色的烟花遽然伴随着一声怦响,拖拽着焰尾,往九霄飞去。
“哇。”江夏下意识惊呼。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手中的烟花棍隐隐发热,仿佛魔杖,那些绚丽无比的精灵从自己手里诞生,朝着自己指示的方向闯入夜空,用一瞬间的粲然生命盛放。
一簇,又一簇。
消逝在天空的尽头。
很美,也很神奇。
颤抖的手被坚定握紧,所有的不安和害怕,被她身后的人抵挡殆尽。
[可能有些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可怕。]
[所以,需要去试试才知道。]
[试试吧,我和你一起。]
江浔。
怎么办,我忽然有了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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