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she did not want him to see her crying. she was such a proud flower
她其实不想让小王子看到自己哭泣,她曾经是多么高傲的一朵花……
——《小王子》
江夏低头看着微信里一如既往没有回应的消息发怔。
今天迟了,虽然他根本不会在意吧。
身旁传来男人的低喃,江夏偏过头,卢景州刚从醉意中醒来,靠着车后座的头枕,中指揉了揉眉心。
“……几点了?”
江夏:“11点半。”
卢景州撑起身,窗外的街景正逐渐萧索,的士向着大学城驶去。
他的意识还不怎么清醒,夜深寒凉,身体自动自发朝江夏趋近,靠上她的肩头取暖。
江夏有一瞬间发僵,但到底还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卢景州眼底的眸色黯了黯。
“你刚才……在和谁聊天?”他忽然开口,许是这个晚上被灌了太多酒,他嗓音沙哑。
江夏拿手机的手指一攥。
“没有聊。”她说,说话的情绪很淡,哪怕此刻有一块石头投进这潭死水里,也激不起半点水花。
“江夏。”卢景州目视前方,的士前座的后视镜上,师傅挂了一串念珠,映在他瞳仁里,随着车行左右摇晃,“今天是我生日……至少可以笑一笑。”
“抱歉,我……”她勉强挤出一丝弧度。
“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江夏。”他深深吁了一口气,“我能做的都做了,你见我对谁这样过……”
“你为什么要一次次让我失望……是我不配你吗?江夏?你告诉我,是我不配你吗?”
他好像一喝酒就容易醉,今天喝了不少。
“——我要什么没有……明明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你却要这样对我?”
平时藏在心里的事都一股脑抖了出来,反复强调,仿佛一碰就碎。
江夏沉默不言,连那一丝勉强挤出来的弧度都消失了,只是双手搁在膝头,整个人僵硬得动也不动。
前方的的士师傅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
卢景州左右晃了晃脑袋,好似要甩掉大脑里恼人的杂音,加上酒精作祟引发的头痛,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在崩溃。
“是我不配。”他扯动唇角。
“……是我不够好,是我不配。”他再次自嘲。
江夏于心不忍,抬手扶了扶他:“别这样,你喝醉了。”
他手指攀上江夏的手背,迷蒙地抬眼望向她。
“过宵禁了吧?”
江夏一怔。
早就过了,现在回去会被宿管登记,公告栏警告,两次以后就会被扣学分。
所以很多同学过了宵禁时间宁愿外宿一晚也不会冒险回去。
他蓦地握紧她的手:“今晚不回去了好吗?”
……
……
十分钟后,江夏站在酒店的门口,大学城附近像这样的快捷酒店还有两家,走的就是年轻人路线,目标受众昭然若揭。
她抬头盯着酒店的招牌,很久很久,在一月的寒风中吐出一口白雾。
她也曾是学校门口小旅馆顾客的一员。
而那时候和她一起鬼鬼祟祟做坏事,既害羞又兴奋的那个人,是她的亲弟弟,她到现在都还能想起他戴着鸭舌帽探头探脑的样子,连口罩都遮不住他脸上赧然的红光。
像个笨蛋。
他真的像个笨蛋。
江浔。
江夏颤巍巍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世界一下子陷入黑暗。
他不会原谅她,她知道,她也不奢求他原谅他,她只是……快要疯了。
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样才好,只有分开了这样才好,如果回到做姐姐的位置,至少他永远还会是你弟弟,至少他不用面对惊涛骇浪,妈妈也好,爸爸也好,人生中遇到的所有人都好,他们都会觉得这是最正确的选择,等他以后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拥有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未来,他会懂的。
那时候,应该就会和她说话了吧?
可是啊。
可是。
江浔……
江浔。江浔。江浔。
她,要怎么办呢?
放开了救命稻草就只能随波逐流,剪断了救命绳索就只能一直跌落,要到哪里才是尽头?
没有岸,也够不到底。
极夜。缺氧。迷途。她的人生已经崩塌。
干脆放纵一下吧,卢景州有什么不好,反正已经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如果没有了太阳,就无所谓希望。
或者,放弃会不会真的解脱?
啊,不是什么大事,她只是快要疯了,快要。
——但她得撑下去,因为以后,她还要作为姐姐照顾他,来弥补自己所有犯下的错。
良久,她站起身,路灯照亮了她身周的轮廓,她逆光在夜色里渐行渐远,那是去往学校的方向。凌晨的街道空空荡荡,思绪也跟着沉淀下来,她想起她拒绝卢景州,下车把他送去酒店时,那个的士师傅对她说的话——
[小姑娘,叔跟你多嘴一句,人家小伙子也不容易,既然谈了恋爱,就对他好一点吧?]
谈恋爱……吗?
她已经辜负过一个人了。
时间回溯到去年九月大学开学,江夏以应该照顾弟弟为由,拒绝了父亲送行,只身一人来到z大。
毕竟是初来乍到,她带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那时候学校负责迎新的学长们远远见到江夏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但凡靠近一点,就会光速打消搭讪的念头——那个女生太冷了,一个人背着一个包还拖着两个行李箱,把手上斜绑着一床棉被,却没有透露哪怕一丝一毫的求助意味,全身上下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仅仅是冷漠,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有学长和她搭话,被拒后回来总结说她:连眼神焦距都没有。
可惜了这一身美色,众人扼腕。
“在说谁?”彼时一个身影刚从辅导员办公室回来,在他们背后问道。
见到来人,同级男生们匆忙解惑,指向远处正在调整行李的江夏,七嘴八舌以表遗憾。
那个人闻言望去,目光微微一顿,随后走向她。
“欸,没用的啦景州,你去了也……”
很快,在一众男同胞意味深长的视线瞩目下,卢景州和江夏搭上了话。男同胞们只叹有些事情高富帅去做就是不一样,人比人气死人,却不知道他们原本就是高中校友,更不会知道卢景州曾是江夏的“初恋”。两个同乡人他乡遇故知,或多或少难免动容,就算江夏婉言拒绝,卢景州也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
“那边是朝日楼,平时一些大课都在那座楼里上,再后头是逸夫楼,学校的图书馆……”
听着卢景州一路为她介绍过来,再漠然的她也不得不抬起眸子,在宿舍楼前与他道了谢。
“帮你拿上去吧,今天迎新,学校特许。”他温文笑道。
“不用了。”江夏提了提背包,“我自己可以,已经很麻烦学长了。”
“以后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叫学长太见外了,我们好歹是朋友一场,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小心,我来。”
“没事,我可以……”
话才说到一半,江夏背包的拉链就因为她调整搬运姿势勾住了衣服,一瞬间被扯开张了个大口,一堆有的没的撒了一地。
她尴尬地蹲下身收拾,卢景州也弯身帮忙。
捡着捡着,他的手在一块男士护腕上方停驻,眼色短暂沉了沉,很快默不作声地拾起来。
等江夏捡完最后一样,卢景州上前把东西递还给了她。
“还是我帮你吧,反正我也不收钱。”他盛着笑意看她,目光疏淡,没有刻意的笼络却也没有拉远,而是停留在一个不冷不热刚刚好的地方。
江夏犹豫了一下,最终说了声,好。
人说大学就是一个孩子的最后狂欢,走出那道校园大门,从此就要面对一个成人的喜怒哀乐,所以很多人都会抓紧这最后的机会挥霍,把大学生活过得丰富多彩,但那一定不包括江夏。
她把自己困在一个唯我的小世界里,回到了当初死读书的那个她,或者更甚。不参加社团,不结交朋友,脸上甚少有笑容,在外人眼里,她就是z大的一缕幽灵,除了一张养眼的脸还能挽回一些印象分,不然真的是连猫狗都嫌弃——她本来就是猫狗都嫌弃的体质。
只是这个社会可以和事脱节,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却永远无法断绝,江夏的不合群,在一些人眼里逐渐变味成了清高、自负、欲擒故纵,四人间的宿舍,除了她,另外叁个都是z大所在的嘉源市及附近考来的学生,一开始还有人会与她说上几句话,慢慢地,其他几人形成了小团体,只有她成了独行侠。
然而她并不在意,不如说,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身遭的变化,自从母亲死后,自从与江浔分手之后,她就把自己锁进躯壳里,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晴是雨。
是晴是雨又有什么意义?反正,对她来说都是黑夜。
但有人闯进了她的黑夜。
她只是想一个人安静地过完大学四年,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只需要在乎自己的感受,不需要去考虑别人,把自私贯彻到底就好,偏偏有人就是要入侵她的地盘,而她又没有办法轻易拒绝。
开学之后,仿佛背负了同乡之间惺惺相惜的宿命,卢景州总是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因为比她早来一年,加上本身资源背景好,卢景州在学校里也混得开,他能带给江夏的帮助只多不少。从一开始的食堂偶遇,到后来选课指导,她和卢景州之间的接触越来越频繁,大概也因为卢景州非常巧妙地控制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江夏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相反因为受了很多照顾,萌生了一丝亏欠之心。
毕竟,卢景州已经算是那时她在大学里唯一的朋友了。
这个认知逐渐清晰在选修课报名的矛盾之后。系里比较受欢迎的严教授开设了选修课程,因为内容实用,语言风趣幽默,学分也比较好拿,许多同学抢破了头去订课都没订上,江夏也没有。
“你要上严教授的课?”卢景州听说她没订上课,只是轻飘飘安抚了句,“没事,不难。”
当时即便卢景州告诉她不难,她也以为卢景州只是随口说说,本来她就没有要让他帮忙的意思,后来没多久听说有学生临时退出,而腾余的名额很快就被内部补上了,这一切都发生在江夏不知情的时候——所以当她的名字出现在选修课名单上的那一刻,连江夏自己一贯淡漠的脸上都闪过一丝错愕。
她更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插曲,引发了舍长丁文月的不满。
丁文月和她一样是大一新生,是同寝叁人组的老大,嘉源市本地的拆二代,因为家庭条件不错,性格有时略显骄纵,得知严教授的选修课自己订不上江夏却能补位之后,就为宿舍矛盾埋下了种子,开始处处为难江夏。
可江夏在乎吗?她还是那样不在乎,就算处在被排挤的状态下,对周遭冷感的她本身已经自暴自弃,很多次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她的主动退让,消弭于无形。
只有烦恼是真的。
江夏盯着手机屏幕上江浔的聊天界面想:只有烦恼是真的。
从离开家那天起,她开始每天给江浔发“早安”“晚安”,如今两个月过去,她没有得到一句回应。她知道阿浔还在生她的气,她也没什么好辩解,毕竟自己把他拉进了泥沼又选择脱离,她不配得到原谅。
她也不想要原谅。
她就想活在深切的黑暗里,她只配这样活着,所以,她不想让这样一个自己继续玷污江浔。
早安和晚安,是她对江浔,也是对“活着”这件事的最后一分坚持吧。
她只是想告诉他,即使分手了,她还会以姐姐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她不会走远,也是想告诉自己,她又浑浑噩噩过完了一天。
“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耳边突然传来温润的男性声线。
江夏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卢景州把外卖盒递到她手中。
“谢谢,又麻烦你了。”江夏抿唇颔了颔首,“下次我还是自己去买吧。”
“无所谓,反正我正好要去买饭,多带一份不碍事。”卢景州下意识瞟了一眼她的手机,“你还没回答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江夏麻木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动摇,很快撇开眼解释道:“没有。”
“一定有。”卢景州的眼神犀利,“怎么,对天天帮你带饭的老同学你都不肯说?……宿舍关系还好吗?”
其实要猜到也不难,如果江夏真的能在寝室里相处融洽,每天自然和舍友同进同出,也会有人为她带饭,根本轮不到他。
江夏被卢景州看得无所遁形,好半晌,怕他看出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只能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坦白了和丁文月的矛盾,她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心里真正放得下的,只有那满屏的“早安”“晚安”。
如果那时候有人能真正懂她的话……
一定会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
丁文月有一个男朋友叫柯炀,家境一般,但长得不错,两个人经常出双入对,在外人看来丁文月对她这个男友宝贝得紧。
那天江夏回宿舍,丁文月正靠在她的桌前双手环胸,一脸怒容地与人抱怨,见她回来,宿舍里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这是什么?”丁文月朝她举起手,手中捏着一只男士护腕。
江夏眯起眼,第一时间想把护腕夺回来,却被丁文月抽了回去,“想消灭证据?”
“什么证据?”江夏眯起眼。
“难怪我男朋友总说最近来找我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那人就是你吧,他丢的护腕怎么会在你的枕头底下?”
江夏:“这是我弟弟的东西,和你男朋友什么关系?”
“哈,你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谁会把弟弟的护腕放在枕头底下?你有病?”
她是有病。
而且病得不轻。
可是那不关别人的事。
“我不需要你信不信,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这一年江夏早就没了先前的脾气,她不是收起了棱角,而是被磨平了棱角,对任何事情都少了一份据理力争的脾气。
丁文月嫌恶地看着她:“偷东西还不承认,还想着把赃物拿回去,你倒是跟我解释下,你弟弟的护腕怎么和我男朋友的牌子颜色一模一样,logo右下角都有一样长度的勾线,要不是他告诉我丢了,我都没发现我们宿舍里还有小偷!”
“你男朋友进过我们宿舍?”江夏反问,z大的大学宿舍男女分层,没有特别理由男生根本不可能进女生寝室。
“他说那天临时放我包里就找不到了,所以说不是你偷的还有谁?”
即便被一口一个“偷”字攻击,江夏也没什么争吵的兴致,“我说了,这是我弟弟的,你说一样就一样,至少拿出证据。”
这一问丁文月更有了底气,扬手就让她看自己手机上的照片,照片上柯炀右手戴着一只护腕,虽然不是特写,但隐约也能看得清护腕的蓝底白色logo,logo的右下角有一段近一厘米的勾线,和江夏的那只一模一样。
竟然真的一模一样,难道是同一批次的残次品吗?
不是的,江浔这只护腕的勾线是有一次被她衣服的饰品勾到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后来她给他买了一只新的,这只才一直放在抽屉里,大学要离家前,她想给自己找一个属于江浔的纪念,才会把它带在身边。
只能说这世间的巧合无奇不有。
因为江夏手边也没有江浔戴这只勾线护腕的照片做证据,这件事被丁文月直接闹到了辅导员那里。
江夏能怎么办呢,给江浔打个电话求他找一张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特定照片给她,为了证明她只是把他贴身物件留在身边,为了证明她其实什么都还没有忘吗?
不可能。
她不能再去扰乱江浔的生活了。
“那护腕是我的。”她只是在辅导员面前重复这句话,“和她男朋友没有关系。”
还不如直接承认是她捡到的呢,至少这样不叫“偷”。
——可是不行,就是不行。
那是阿浔的东西,那是阿浔的东西。
她绝对不会拱手让出去。
但她不占理,一边有证据,一边空口无凭,辅导员无论主观客观都不可能帮她。这可不像高中那时候了,咄咄逼人的江夏,不需要证据也能火力全开的江夏,竟然就那样僵硬地站在导员办公室里,像是被摆在了砧板上的鱼。
她唯一做的只是把那个护腕从辅导员手中,攥回了自己掌心里。
世界的声音在那一刻消失,她盯着面前对她大动肝火向她伸手的舍友,还有旁边那位面露不耐的辅导员,这一刻心情竟然出奇得平静,眼前的一切像是慢放的电影,每一帧画面都滑稽,而她置身事外。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手拦下了丁文月。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和卢景州已经走在了校园的林荫道上——
她手里,还攥着那一只护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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