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在千里之外,有了缩地符,顷刻之间便能赶到。城中一片寂静,整座城池像是一座巨大的陵墓,埋葬着无数怨魂。
怨魂并未死透,路简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将人救回。否则时日稍长,水米不进,这些凡人早晚要死。可眼下一个个进入这些人的梦境,显然来不及。最快的方法是找到崇予,然而崇予早有防备,找他也不容易。
陆湜从怀中抽出一根凤凰的尾羽,道:“之前崇予让我去找凤凰的尾羽,我便潜到他的寝殿偷了一根,这个应该能够找到他。”
这个当然能找到崇予!他有再厉害的藏身术法,只要有他身上的东西作为媒介,对路简而言找人不算难事。
他施术之后,羽毛立刻飞向最近的一个房屋。他们跟上,打开门便看到屋里一人正躺在床上酣睡,羽毛飘忽落在那人的头顶。
“他是崇予?”路简疑惑,那人分明是平城的居民,他虽不认得,但经历这么事情后,多少有些印象。
接着羽毛再次飞起,飘飘荡荡飞向隔壁的房间。隔壁还有一个睡梦中的人,羽毛也在他的头顶停留片刻。那跟羽毛却跟串门似的,带着他们把沿街的房屋挨个走了一遍。他们走到五个房间,眼看着羽毛飘远,谁都没有继续跟着。
看到如此情景,路简有了猜想,只是不敢确定。他道:“它是想告诉我们,崇予在这些人的脑子了吗?”
“是梦里。”燕尧纠正他:“恐怕,崇予也进入了梦境。”
路简道:“他同时进入这么多人的梦境?”
陆湜道:“也不是不可能,最初没有那么多织梦仙,悦人也是同时控制多人的梦境。”
燕尧提出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这些人共同进入一个梦境。”
路简更不敢想象,他道:“那岂不是很混乱?且不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境,追踪术追的是实体。”
众人面面相觑,实体进入梦境,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燕尧十分了解梦境,最快反应过来:“会不会跟织梦仙那次一样,我们进入平城的那一刻,就进入了崇予的梦境。如果这一切本身就是梦境,再不可能的事都能实现。”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连自己进入梦境都毫无察觉,真的太恐怖了。
没时间继续耽搁,路简立刻道:“这算个好消息,若真是梦境,我们也不用担心时间问题。毕竟梦境的时间,比现实快得多。现在我们要分两拨,一波进入人们的梦中,将他们唤醒。一波留在这里,继续寻找崇予,万一这不是梦,他一定就藏在城中某处。我是一定要进入梦境的。”
燕尧立即道:“我跟你一起。”
蜀茴犹疑不定,陆湜道:“我留在外面吧。蜀茴救过不少平城人,他的话比较有威信,让他跟你们一起去。”
陆湜的话有道理,蜀茴也首肯:“好。”
既然已经分配好,事不宜迟。天寒地冻,他们不能就躺在地上。当即回到李宅,找到最大的卧房,房中一张大床和一个矮塌,刚好睡下三个人。路简和燕尧躺在床上,蜀茴独自躺在一旁的矮塌。
路简看向身侧的燕尧,明知要前途凶险万分,心中却无比安定。他开玩笑:“没想到第一次与你同床共枕,竟然是这般情形。”
“希望这第一次,不是唯一一次。”
燕尧闭着眼睛,脸上浮现浅浅红晕,如被朝露打湿的花朵,分外娇艳。路简曾幻想过燕尧羞愧的模样,都不如眼前的美景动人,他终于得偿所愿,满意地阖上双眼。
路简推了一把,险些倒在地上。好在人群拥挤,不留一丝缝隙,不过他撞到了身后的人。
那人凶道:“挤什么挤!你……”
那人还要继续骂,他低头看到路简,转而又惊喜道:“路道长,你回来了!”
路简感觉自己被挤得双脚离地,加之气味混杂,令他窒息。他气息不匀,说话也不平稳,断断续续道:“这……怎么回事?人怎……么这么……多?”
那人道:“过年呀,所以热闹。”
路简好不容易挤出一方小天地,气终于喘匀了。他道:“平城有这么多人?”
那人道:“这多亏了路道长呀,你们解决了平城的困境,城门打开,今年还来了不少外乡人。平城好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路简立刻明白,他口中的外乡人,是除平城外各地被困在梦境中的人。他道:“过年你们不走亲戚串门的吗?怎么都上街?”
那人知道路简是外乡人,耐心解释道:“大年初一游神巡街,大家都出来迎神仙呀。”
路简曾经与燕尧曾参与过,的确人脑非凡。思及此处,路简又在人群中,寻找燕尧和蜀茴的身影。他双脚一抻,稳住身形,借助过人的身高,想四处张望。然而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乌泱泱的脑袋。
“道长你找谁?”
“燕尧,你见过他吗?”
蜀茴想起燕尧,那这个人也应该想起,路简终于不用再人前避讳。
那人指着远处:“那个是不是,他好像也在找你。”
路简顺着那人的指引,一眼就看到被人潮冲得晕头转向的燕尧。他丢下一句“谢了”,便向燕尧挪去。然而人群动的比他快,燕尧被冲得越来越远。
路简心里着急,直接挪向街边,三两下翻到房顶,想通过房顶避开熙攘的人群。然而房顶上还有一人,路简看到他停住脚步。那人身长玉立眉目温和,悲悯地看向街上众人。
崇予收回目光,转向路简,道:“你来了,你看我这梦境做的如何?”
路简道:“跟真的一模一样。”
路简说的实话,崇予的梦境跟悦人的一样细致。倘若他们真的在进城的一刻,便已进入梦中,恐怕他造梦的能力比悦人还强。
“听说在逼真的梦境中死去,现实中也醒不了。”崇予说这话时,眼中疯狂,看上去十分恐怖。他很会回复正常,问道:“你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两个呢?”
路简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着人群中挣扎的燕尧,道:“被人群冲散了。”
崇予道:“还有一个是悦人?”
路简忍下鼻头涩然,道:“悦人……我娘不在了。”
崇予见过悦人的状态,并不意外。他道:“你在难过?你变回来了。”
“嗯,变回来了。”
“我就知道。”崇予道:“悦人肯定有办法。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破解不了的,只有她自己下的诅咒。你经历那么多磨难,甚至险些被我杀死,她很难不往诅咒上想。”
路简眼睛胀痛,泪水再也藏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悦人道最后一刻,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这一会儿功夫,燕尧彻底被人群湮没,崇予感慨:“平城是热闹了些。”
路简拂袖擦干泪水,平复好心情,问道:“为什么是平城?”
崇予看向远处,那边的人群最多也最热闹。人群中央是迎神的队伍,一群壮硕的男子,正抬着各方神像,威武庄严慢慢走来。
路简继续道:“怨灵封城,鬼门大开,以及千年之前的灾害,这些事情发生在平城,并非巧合吧?”
“路简,”崇予眼睛随着游街的神像,慢慢移动,他沉沉道:“你有没有想过,故事开始的地方,不是伏念山,也不是渡缘镇,而是平城。”
“什么?”路简跟不上崇予的思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讲故事。
崇予不理会他的疑惑,继续道:“瑾儿出生的时候,因为受到鬼车的诅咒身体残缺。我母亲给她洗魂,一次次失败,神力不断被削弱。终于有一世,瑾儿有了健全的身体。可她的魂魄太虚弱了,那一年平城新年,我母亲便将瑾儿的神像游神的队伍中,希望通过人们的信仰,滋养她的魂魄。”
“可是,”崇予目光一紧,神色十分不悦,他道:“平城人失手将神像摔落,掉在地上摔得稀碎。这小小的失误,让一切都前功尽弃。瑾儿本就虚弱,承受不住神像破碎带来的冲击,本来就要魂飞魄散,我母亲用最后的力量才堪堪保住她。可她还是死了,她的死与花爷无关。”
“我一气之下给平城降下灾害,眼看平城就要撑不住了。恰巧那年弗念出山路过平城,让庄稼提前成熟,救下了平城人。于是我命令陆湜击杀弗念,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我也曾想过放下,可是看着瑾儿受苦,我真的放不下。几百年前是我告诉郭衍,开启鬼门的方法。只要平城人死光,就可以平息我的怒火,我就能彻底放下。然而事与愿违,你阻止了那场浩劫。”
“你明白吗?”崇予目色凄然,却无比激动:“如果没有平城人,我母亲不会死,瑾儿不会洗魂失败,弗念不会死,花爷不会死,悦人更不会死。所有人都会好好的,这一切,都是平城人的错!”
路简愤然指着下面的众人,道:“那其他人呢?你为何还要把其他人卷进来?”
崇予道:“因为我需要观众。平城人不是爱看戏吗?不如让他们亲自演一场。可怜的平城被邪灵入侵,人们长睡不醒。他们在梦中经历恐怖的死亡,同样也在现实中死去。其他无辜的百姓本以为在劫难逃,神鸟鬼车出现,解救被困在梦中的世人,赶跑了邪灵。存活下的人们到处宣扬,人们感怀鬼车的救命之恩,再次将鬼车奉为祥瑞,鬼车的诅咒也因此得到平息。多好的戏码,演员和观众都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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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始终,就是讲清楚一切的缘由。我跟我哥说的时候,他竟然说我的故事很乱……
我觉得是我讲得乱,故事并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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