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夜向前

早上八点半的洛川传媒大厦人流拥挤。
有手里拿着面包牛奶，边吃边小跑的；有衣冠不整，背着电脑包急冲冲跑向电梯间的；也有妆容精致、穿着整洁西服的……
人分三六九等，传媒江湖亦是如此。
一般在这时挤电梯的，要么是刚入行的实习记者、业务员，要么就是需要打卡的行政人员。
马晓冰不在此列。
但他此时也着急忙慌地往电梯间冲。
洛川传媒大厦已经有些年头了，小电梯只能容纳十来个人。马晓冰冲到电梯前，恰巧电梯门正要关上。他赶忙用手掰住电梯门，硬往里面挤。
滴-滴-滴，电梯超载报警声音响起。
电梯里的人都皱起眉头。虽然没有人出声，但不说也知道，大家都在心里骂他没有素质。
无奈，马晓冰只好微微鞠躬，权当给大家道歉，并退出电梯。
谁知，刚刚退出电梯，一转身便与人撞了个满怀。
一缕暗香，蓦地侵入鼻中。
还未回过神来，一声冷冷的责骂同时入耳：“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吗？”
马晓冰立定身形，抬望眼去，眼前一位年纪约二十五六的漂亮小姐姐正怒形于色。
即便是行走这座城市采访过无数帅哥美女的马晓冰，也不由得惊叹眼前美女的漂亮无法形容：一米七以上的身高，身着一袭白色长裙，将身材完美凸现。柔顺的长发下，几近素颜，却也无法遮掩住她夺人的容貌。
马晓冰顿时愣住，一时间竟然好似无法呼吸。
电梯运行还算快，不久，电梯又下到一楼。电梯门开了，马晓冰用手扶住电梯门，一侧身，让美女先进。
电梯门关上。马晓冰正要按下7楼数字，谁知白裙美女先行一步按下。
咦？马晓冰心中一丝疑问，难道她是……
洛川传媒大厦只有16层。1层是大堂和传媒服务中心、咖啡吧，2楼是演播中心，3楼是业务中心，4楼是传媒集团各下属经营公司的办公室，5—6楼是电视台、电台的办公室，7楼是集团核心领导的办公区，8楼以上是洛川日报以及下属的商报、都市报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部门的办公区。
现在的领导，话说是无神论者，但大多数还是迷信的。七上八下，谁都想上，有谁想下呢？于是，从第一届搬进传媒大厦的领导定下七楼是领导层的办公区之后，历任领导都默守这个规定，都在七楼办公。
七楼到了，白裙美女与马晓冰次第走出电梯。
电梯门口，集团办公室主任邵莉娜等在那里。马晓冰刚要开口招呼，却见邵莉娜躬身向白裙美女做出请的手势，说：“夜小姐，佟总编正在办公室等您。”
被称作夜小姐的长裙美女还是冷冰冰的，一言不发，随着邵莉娜的手势方向，噔-噔-噔，踩着高雅气质的步子，飘然前去。
“邵—”刚喊出一个字，邵莉娜立马换了刚才恭敬而礼貌的脸色，侧身冷颜对马晓冰说：“你先在外边等一下，等佟总编空了再叫你。”
说完，转身就走。
马晓冰懵在现场。
这是怎么回事？
作为首席记者，可以不打卡上早班的马晓冰，早上八点就接到洛川都市报总编室秦舟主任的电话，叫他在上班前赶到集团佟总编办公室。秦主任还特别嘱咐他不能迟到，收拾打扮一下，可能是他调到洛川商报当采访中心主任的事妥了，领导要找他谈话。
不过，秦主任也觉得奇怪，洛川都市报和洛川商报都是传媒集团的下属报刊。在集团内部，二级报刊的采访中心主任一般只需要内部讨论确定人选，再报集团人事处备案就行，怎么会由集团二把手佟总编亲自谈话，难道还另有重任？
所以，秦主任在电话最后还对马晓冰说：“晓冰兄弟，你要是高升了勿忘老兄哦。”
马晓冰是洛川都市报的首席记者，刚刚才挖到一条大新闻，就刊发在今天的洛川都市报上，标题是《五千万盘下古城酒店玉壶公司上演蛇吞象》。
这可是一条在洛川市足以引起轰动的爆炸性新闻。
五星级古城酒店是洛川市国资委所属的国有企业，之前是市委招待所，有三十多年历史了，是洛川市以及周边三四个城市中星级最高的宾馆。
玉壶公司是最近几年才成立的一家民营企业，主打文化旅游，虽说开发了一个玉壶康养社区还算有点名气，但五千万就拿下价值数亿的古城酒店，这其中难道就没有一点什么特殊的气味。
官方没有透露一点消息，玉壶公司亦是三缄其口，但马晓冰不愧是首席记者，通过他的特殊渠道，硬是找到了确凿的信息来源，证明了这件事是真的：酒店易主已经完成。
在稿件送审时，洛川都市报的总编辑汪剑鸣非常谨慎，万一这个消息失实的话，他这个总编估计要喝一壶。在看见马晓冰提供的签约照片、合同复印件等资料后，他也赌上一口气，发！
这几年，传统媒体已经式微，订户越来越少，洛川都市报这个老牌报纸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小。不说在社会上，就在集团内部，看这广电的综艺节目吃香、新媒体的势头更劲，再没有点爆炸性的新闻，报社广告创收上不来，自己在集团内部更是越来越说不上话了。
等了快半个小时，才见夜小姐从佟总编办公室出来。邵莉娜亲自送到电梯口，按下电梯键，等夜小姐乘上电梯后，又微微躬身道别。然后回转身来，才冷淡地对马晓冰说：“走吧。”
走进佟总编办公室，马晓冰才发现，办公室里不止佟总编一个人。洛川都市报的总编辑汪剑鸣、副总编李浪、记者部主任苏清华、经营中心主任宋智昆都在，而且个个都垂着头，一脸沉闷。
佟总编更是气呼呼地坐在办公桌前。桌上一张今天的洛川都市报摆在一堆报纸的最上面。
见马晓冰进来，佟总编脸色更黑，指着报纸，厉声质问：“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马晓冰内心更是疑惑不解，眼睛向汪剑鸣瞟去。哪知汪剑鸣根本不理他。
倒是马晓冰的顶头上司，刚刚进入更年期的记者部主任苏清华先开口了：“晓冰，你说，我是不是提醒过你，古城酒店这个事情碰不得！你就是不信我的，非要哗众取宠，还直接找汪总送审稿件，这下惹出祸了不？”
苏清华这句话，不仅说明了佟总编起火的原因，还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看嘛，我是提醒过他不能采访报道这件事的，但他直接找的汪剑鸣拍板发的稿件，跟我可没有关系。
汪剑鸣暗自向她射来一道阴冷的眼神。
苏清华这时可不管汪剑鸣怎么想的，现在不摘清自己的责任，自己这个记者部主任就别干了。更何况，这个坎，汪剑鸣过不过得去还另说。他要是被免职或者降职之后，对自己就没有多大影响了。
搞清楚是因为这篇报道引出的问题，马晓冰倒不紧张了，这个事他是采访到位了的，各种佐证材料自己都有复印材料在手。何况，这种事情肯定是要公诸于众的，只是时间迟早罢了。
佟总编干了一辈子媒体，他心中自然也知道这些。只是今天一早，洛川都市报刚刚上市不久，还不到七点钟就接到了市里某位重要领导的电话，责问他为什么不遵守宣传纪律，对市里的重要项目报道不履行送审的制度。还要求他一定要调查清楚是哪个人泄露了签约的合同资料、收购金额等。
佟总编也是这时才知道，收购古城酒店的玉壶企业不过是表面的一颗棋子，真正后面的大老板是夜狼集团。那绝对是一个他惹不起的存在。
马晓冰不卑不亢，详细介绍了从得知这条线索到采访到报道的全过程。当然，对佟总编一直追问的“泄密人”，他始终没有透露一丝半点。原因很简单，新闻人的职业操守中，保护“信息源”的爆料人是媒体应该遵守的守则。
反正无论佟总编如何严厉追问，汪剑鸣等人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马晓冰始终坚持自己的报道没有问题，而且坚决不泄露爆料人姓名。最后，在佟总编的主持下，汪剑鸣现场开了一个总编办公扩大会，直接宣布了对马晓冰的处理决定：免去首席记者称号、停职并作检讨。
对此，马晓冰肯定不服气。不过，他又有何办法呢。说到底，他只一个聘用制的“新闻民工”，没有事业编制，更没有靠山。汪剑鸣、朱清华等人有编制，是正式干部，在这样的情况下，更不敢明目张胆为他伸冤，甚至还主动绕着走，以免惹祸上身。
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本来还想努力挖掘点猛料，努力为迟暮之下的报纸创造一些价值，也实现自身的记者抱负，谁知道竟然是这样一个下场。马晓冰瞬间有一种想骂娘的冲动。不过，他强自忍下这种不明智的冲动，选择默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