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入喉

蟹黄汤包


城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殷梳一会看看街面上来来往往打着吆喝的挑夫走卒,一会看看绿瓦红墙的商铺前挂着的迎风招展的旗子,一会又追着粼粼的马车跑了半条街,一会又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挤来挤去挤得不亦乐乎。
须纵酒抱臂跟在她身后:“殷姑娘,跑慢些。”
殷梳转过身,面向他倒退着走着,一双杏眼狡黠地看着他:“你不是侠客吗,我跑得再快,你都应该能在人群中第一时间抓住我呀!”
须纵酒看着她,她整个人带着蓬勃的朝气,原本垂在她耳边乌黑的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飞舞着。见她要撞上身后的摊贩,只得伸手握住她肩膀:“小心。”
殷梳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过身继续玩了起来。
须纵酒紧紧跟着她,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殷姑娘,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你不是要和殷大哥说话吗?此时他说不定已经回去了。”
殷梳扭头看他:“可是我现在就想在外面玩,和莫辞哥哥晚点说话也可以。”
她又瞄了眼须纵酒,嘟着粉唇说:“你是不是不想陪着我?莫辞哥哥说要你好好照顾我,我回去可要和他告你的状的!”
须纵酒没忍住笑了起来,他虽年少行走江湖,但因功夫不俗,身边的人总对他多几分敬意,他也习惯了老成行事。今日被眼前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姑娘胡闹一通,这一笑由内而外散发出他的少年气来。
他一笑,殷梳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她玩着垂在胸前的小辫子,脚步慢了下来,和他并肩挨着往前走着。沿街的摊贩吸引了她的眼光,她追着几个手工匠人手中的活计瞅了一会,最终好像兴致缺了,眼神绕了一大圈落在须纵酒的侧脸上。
殷梳被他发间的白色发带吸引,他的头发清爽地扎成了一个高马尾,露出了少年光洁的额头。殷梳仔细端详了一眼他的脸,意外发现这个少年郎生得也很好看,她又多看了几眼。
“喂,你是不是我堂哥的朋友呀?”殷梳摇晃着身子,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算是。”他仍惜字如金。
殷梳好像突然又提起了兴趣,她拉了拉须纵酒的衣袖,问道:“什么叫做算是?你认识莫辞哥哥多久了呀?”
须纵酒认真的想了想,回答:“大约有三年了。”
殷梳只低头思索了一会,又抬头看着他,略微点了点头仿佛是终于认同了他的样子,脸上也换上了笑吟吟的表情:“那你应该算是莫辞哥哥挺好的朋友了。”
眼前的少女笑靥如花,须纵酒不由得也又跟着笑了起来。突然间他觉得手臂一沉,竟是殷梳又往他靠了一些,双手一把挎住了他。
“那你快同我讲讲莫辞哥哥的事情!”两人停下脚步,站在街边,这时房橼下悬着的锦旆被风一吹正巧打在她额头上,绵软的布料这样轻飘拂过,并没有什么疼的感觉,但殷梳下意识抽回一只手捂在额头上。
须纵酒急忙松开了她的另一只手,他被吓得左顾右盼,见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扭头小声的告诫殷梳道:“殷姑娘,这是街上,很多人看着的。”
“哦。”殷梳不以为意地看着他,敷衍地点了点头,她转了转眼珠子,又凑近问道,“你们平时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危险呀?”
须纵酒看着她,沉静地答道:“职责所在,算不得危险。”
殷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又问道:“那,刚刚说的那个赵小姐……她是什么人呀?她怎么死了?是被谁给害了吗?”
“殷姑娘,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别问这些事情了。”
“你不知道,我这一路走来,听到可多传闻了。大家都说最近这临安,出了一个会吃人的妖怪!”
须纵酒低头看着他眼前这个故作神秘的小姑娘,她双手作鬼爪状,在他胸前比划,见他面不改色,还扮了个鬼脸朝他呲牙。
“殷姑娘,这坊间传闻,往往都喜欢夸大其词、以讹传讹,你不用听信这些。”
见他不为所动,殷梳退开一步,嗔怪道:“我看你你应该比我堂哥要年少几岁,怎么说话办事比他还要老气。”
见他依旧不语,殷梳接着提问:“他们去办事,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呀?是不是因为你功夫不济,会给莫辞哥哥拖后腿!”
她这般说话已算得上有些冒犯,但须纵酒并无恼色,她只得又凑近了些,捏着须纵酒的衣角,娇声发问:“所以是为什么呀?”
“临安城是万家的地界,这个案子又已经被武林盟接手,我若总是跟着去探查,有些不合规矩。”
“啊?”殷梳惊讶,她脱口而出,“你们不是江湖中人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规矩?”
须纵酒看了她一眼,抬头看着店面下悬着的笙旗,神色有些淡漠:“自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江湖中人也不能恣意妄为。”
殷梳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哦了一声。
“那看来,这还真的是个了不得的大案子了咯?”
看她又绕回之前的话题,须纵酒有些无奈,又觉得是意料之中:“你还是不死心要追问。”
“你现在不告诉我,我回去问莫辞哥哥也是一样的,他绝对会告诉我的!”
真是个倔姑娘。
须纵酒在心里想着,他俯下身子,在殷梳耳边慢慢地开口了。
“临安城没有什么吃人的妖怪,但是的确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匪,专门害你这种天真的小姑娘。”
他看着殷梳,小姑娘的脸上没有出现惧色,她淡淡地开口:“我三岁的时候我婶娘就不会编这种故事吓唬我了。”
须纵酒被她的话哽住,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殷梳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开玩笑。”须纵酒正色道,“一个多月前,临安城出了个离奇的事情,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突然遇了害。那户人家求助万家,万家派人去现场查看,那凶徒手段残忍,手法利落,一看就是惯犯了。更离谱的是,他作案前在那户小姐闺房床上烙了印记,作案后还会在现场留条子,好不猖狂。”
“难道是……采花贼?”
“不是。”须纵酒表情有些不忍,“那些姑娘被发现之时都已经殒命,她们尸身干瘪,五脏六腑被掏空,浑身血液也流干了。那一起案子之后他又陆续做了好几起,手法都一样,到刚刚已经是第五户了。”
这下殷梳是真被镇住了,她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门匾上,捂住嘴忍住了胃部一阵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说了要你不要问,吓到了吧?”
殷梳啐了一口,骂道:“真是个畜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尚且不知。”瞟见殷梳义愤填膺的样子,他又补充道,“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些头绪,应该很快就能把他捉拿归案,到时候武林盟定会处置他。”
“那就好。”殷梳站直身子,她理了理衣裙,忍不住又骂了那恶贼好几句,才算解了点气。
须纵酒带着她在城内逛了这小半天,他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不知不觉地已经散了许多,街市上悄然吹来带着烟火气的风,轻轻地落在他身上。
他低头瞄了一眼殷梳,小姑娘还鼓着双腮,用脚尖踢着路边小石子。
这时身边飘来一股热气腾腾的香味,正是身后这家酒楼里飘出来的,竟已不知不觉到了午膳的时辰。
“饿了吗,吃点东西吧。”须纵酒提议道,果然看到她双眼一下就又亮了起来,忙不迭地跟着他进了酒楼。
“哟这不是须少侠吗,快些,这边请!”店小二热情地把方巾一甩缠在肩膀上招呼着两人,“不知这位姑娘是……?”
“这是殷盟主的堂妹。”
“难怪呢!我远远瞧着这位姑娘花儿似的,又带着股侠气,原来是殷盟主的妹妹。”店小二嘴里打趣着,一边将二人引向二楼临窗的位子,“殷姑娘怕是第一次来临安吧,那今个儿就让小店作个东,让殷姑娘尝尝我们临安的特色。”
须纵酒连开口婉拒:“这怎么使得。”
“这怎么使不得,平日里我们这些店家哪个不是受到殷盟主的照顾,这几日须少侠来了,又给您也添了不少麻烦,今日要是这点心意须少侠都不接受,日后我们哪还敢腆着脸去劳烦您二位呢?”
话已至此,须纵酒不再拒绝,只谢过他,转头看着殷梳:“那你便尝尝临安的风味吧,这家店手艺是不错的。”
殷梳的目光已经被窗外的车水马龙吸引住了,此般凭楼望远真是趣致非常,听到须纵酒对自己说话,便随口乐滋滋地答道:“好!”
须纵酒便不再出声,眼神顺着她的目光也轻轻地落在街边熙攘的人流上。
不多时,店小二端着一长摞菜碟走过了来一一摆在桌上:“须少侠,殷姑娘,快尝尝小店今日的手艺如何吧!”
殷梳低头一看,眼神就被桌上热腾腾的菜肴粘住了。摆在她面前的是一盘酱肘子,一筷子下去,立马就看到有琥珀色的酱汁溅了出来。她用力扯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肉皮下来,放在嘴边吹了吹就含进嘴里。这中火煨了小半天的肘子皮刚一碰到舌头就化成了一滩汁水,舒服得她眯起眼睛。
折腾了这么久,殷梳是真的饿了,她吞下嘴里烂开成一丝一丝的肉糜,又伸手夹了旁边碟子盛在荷叶上的糯米裹肉丸子塞进嘴里,她两腮鼓鼓的,像极了偷吃松果的花栗子鼠。她一边努力地咀嚼着,一边次溜一下把肉汁吸进嘴里。
须纵酒端坐在她对面,他从侧边推了一个小汤盅给她说:“殷姑娘,喝口汤吧。”
殷梳端起汤盅猛干了一口,排骨里精华的骨髓早被炖得融入了汤里,爽甜的藕的味道使得这浓郁的汤汁不会过分黏腻。店小二扛着一大摞蒸笼走过来,正看见殷梳举着汤碗细细品玩的样子。
“汤包好咧——”
看着桌上落下了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须纵酒略一思索,抬手夹了一个放在殷梳碗里。
殷梳拿着汤匙凑到眼前,看着这汤包晶莹剔透,皮薄得仿佛只是一层纱窗纸一般,透出汤包里若有若无的金黄流沙来。
“这蟹黄汤包便是这家店的招牌,我曾听你殷大哥提过这蟹黄包,但他还未曾试过,你可以先替他尝尝。”见殷梳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又补了一句,“小心烫。”
殷梳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嘬着馅里面的蟹黄汤汁,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好鲜哦。”
见她满足的样子,须纵酒转过身招呼道:“小二,再……”
他话未说完,就被对面旁边坐着的食客的惊叫声打断,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汤匙落地破碎的声音。
须纵酒骇然,他身形一动,正好接住殷梳直直倒下去的身子。只见她双目紧闭,周身滚烫,静静地倒在他怀里。
“殷姑娘,殷姑娘!”
任他如何大呼,殷梳都毫无反应。须纵酒不敢大力晃动她,此时又看到殷梳脖颈出慢慢浮出红色的小疹子,他目瞪口僵,心中泛起无可比拟的惊惧来。
他抬头快速在殷梳刚刚用过的菜肴上扫了一眼,当机立断将她拦腰抱起,朝酒楼外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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