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危一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这种质疑“我是不是我”的命题根本无解。
他眨了眨眼, 琥珀般的双眸闪过一丝茫然,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晏明光,你有没有想过, 可能刚才你认错人了呢?”
身侧, 晏明光似乎正在再度确认他伤口的恢复情况。这人一手搭在他另一侧的肩膀上,微微低着头,垂眸看着他受伤的地方, 淡然道:“过几个小时会好很多。”
燕危:“……我在问你呢。”
旁边的林缜正就着走廊拐角的遮盖, 吃着坚果探出头偷看着不远处那四人的打斗, 对身边的事情倒是毫无兴趣,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
燕危也不指望林缜这种根本不在乎破局方法的人会多想,只是微微抬眸看着晏明光, 沉声道:“我是认真的。善傀玩家拥有同样的认知, 所以我们进入城堡之前经历过的一切,身为善傀的我, 还是身为玩家的我, 都会知道, 所以——”
“所以我不会认错。”晏明光只是说。
燕危方才的那么一丝难得产生的动摇就这样在对方的斩钉截铁下荡然无存,他轻笑一声, 挑眉道:“为什么这么笃定?”
“感觉。”
燕危:“……逗我呢死冰块?”
晏明光不说话了。
燕危又问:“那你呢?你没产生过疑虑吗?万一你没认错,但是……我认错了呢?”
“没有,我不是善傀。”
燕危突然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安定。晏明光其实没有给他什么证据, 只是给了他一种自信的态度, 但这种自信的态度在现在的情况下太重要了。
这无异于完全斩断了他的摇摆。
他抬脚,轻踹了一下林缜的脚脖子。
林缜回过头来:“喂, 你干嘛踢我?”
“你有没有遇到一样的自己?”
“没有, 要是遇到了, 我就暴揍他呗。”
“万一你才是善傀呢?”
林缜想也没想道:“那妨碍我揍另一个傻缺吗?而且我很坚信,我就是我好嘛。”
打斗声更大了一些,不远处那四个玩家的打斗似乎快要结束了,已然传来了一些有人被打飞在地的碰撞声。周遭有少部分还在房内的玩家微微打开门缝看了看,但现在还留在房内的,要么是想前期低调着静观其变的,要么就是根本不敢出门的,根本不会管闲事。这些人看了一眼,也就关上门没有管了。
在此刻,整个城堡各处都有着玩家或者傀儡。
外头的乌鸦环绕着幽深诡谲的城堡,发出一声又一声喑哑的鸦啼。月色稀疏,星夜披盖而下,笼罩着整座山。
城堡里头,隐约还能听见外头的风声和乌鸦的鸣叫。
燕危沉默了片刻。
他说:“我懂了。”
其实是不是善傀,是不是玩家根本就不重要。
如果真的被这个真真假假的表现靥住,开始对自我的存在质疑,并且完完全全陷入副本刻意引导的厮杀之中,那才是真的被副本的玄妙送进了坑里。
“我是玩家又如何?我是善傀又如何?善傀和玩家之间没有区别,对,这是无懈可击,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无懈可击,同样带来了一个缺点——我们会拥有同样的想法。”
“既然这样,目的是一样的,我为什么要纠结我到底是谁?我破局就行了。”
-
城堡的另一处。
穿着风衣、戴着围巾的青年站在三层满地的碎玻璃渣上,回身望向身后那些本来打算抓住他的四十几层种子玩家们。
三层的格局复杂却又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制作傀儡的道具,是个天然的陷阱。
此刻,那些玩家已然正中他的下怀,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傀儡生产带上,周遭都是各种各样晃动的刀具,已然无暇来找他了。
他站在走道上,抬眸望着面前的一切,淡茶色的双眸中满是沉思。
那张和燕危如出一辙的面容之上,五官天生的温顺被思索间的幽深微微遮盖,他环视四周,神情不变。
身后,被制作傀儡的道具活生生剪断的玩家发出一声绵长的哀嚎,鲜血迸溅,堪堪洒在他的脚下。
片刻,他骤然轻笑了一声。
“没什么好想的,”他喃喃自语道,“分不清楚,那就不必分。我就是我,善傀是我,玩家也是我。”
“我们想做的都是拿到第一罢了。”
“我在三层,他在二层。如果是我在玩家多的二层,我会做什么呢……?”
-
二层。
那四个玩家已然分出了胜负——斯文男一个人再强,也不可能是了解他的三个队友的对手。
没过多久,斯文男便被他的队友打飞,“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滚落在地的时候,已然有些双眼泛白,显然是重伤了。
“走!”一人走上前,用道具绳子将斯文男捆了起来,“我们去楼上的观星台,再拿一分。”
不远处,林缜挥了挥手:“小宠物,晏明光,他们打完啦。我们出手吗?”
燕危没好气道:“出什么手?在后面跟着。我要看看他们如果拿已经得过一分的人或者善傀去找黑袍人,会发生什么。”
“诶?什么意思?已经得过分的人或者善傀有什么特殊的吗?”
“只是猜测,我之前和晏明光说过,现在的规则下,最后一两天会造成付出和利益不对等,所有人都放弃出手的和平情况,这一点完全不符合副本的主题。所以我才要和你配合演戏,让他们内讧,送这个拿到首分的人去换分,看看我的猜测对不对。”
他说着,朝晏明光和林缜招手示意,三人前后轻轻地跟了上去。
燕危感知力强,虽然身体指数还比不上这些四十几层的种子玩家,但此刻在刻意的留意下,能够用感知力保证自己的每一步都没有任何动静。晏明光和林缜本就是身体指数十分突出的玩家,跟踪这几个刚才酣战过的玩家根本不在话下。
他们三个就这样跟在那几人身后,来到了城堡顶层的观星台。
这个城堡一共有四层,一层就是他们初入城堡的大厅,二层是客房,三层是各种各样的实验室和操作室,四层则是黑袍人待着的地方。
燕危等人跟到了四层楼梯口,就躲在了楼梯的栏杆之后,远远眺望着,没有上前。
城堡越往上层越小,四层的空间一眼就能望尽。
四层的天花板是玻璃做的,可以毫无障碍地看见整个星空,还有那盘旋在城堡和丛林迷宫外围的乌鸦。黑袍人就站在观星台的正中间,抬头望着天穹,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而黑袍人身侧不远处,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那必然就是这几人之前所说的,销毁善傀、换取积分的绞肉机。绞肉机上还沾着血,那是这些人送来的人和善傀的血。
燕危三人躲在暗处,看着这几人绑着斯文男走到了黑袍人的面前。
有人说:“我们又抓到了一个善傀。”
那斯文男挣扎着,但他已经身受重伤,又被绑得扎实,根本无力挣动。
黑袍人那沙哑的声音响起:“和我一起,把他抬起来。”
话说,黑袍人伸出手,同押着斯文男的那个玩家,一前一后,直接把斯文男整个人抬了起来,对准了绞肉机的进料口。斯文男疯狂地挣扎着,可那玩家和黑袍人都仿佛手中抬着的并不是一个生命一般,毫不犹豫地一起将斯文男对着绞肉机地进料口扔了进去。
下一刻,绞肉机运转的声音响起。
斯文男是下半身朝下被扔进去的,被扔进去的那一瞬间,就算是躲在楼梯口的燕危三人,也听到了骨头被绞断的脆响,还有斯文男的惨叫。
惨叫声持续地很短,没过几秒,斯文男的头颅也被搅碎了。
晏明光面色不变,林缜兴致盎然地看着绞肉机不断地运作,燕危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颇为不适地皱了皱眉。
几分钟后,斯文男被彻底绞碎。
黑袍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转身,缓步走回了观星台正中间的地方。
那个同黑袍人一起把斯文男扔进绞肉机的玩家似乎愣了一下,随后道:“怎么回事,我们一分都没加?”
另一人面色一白:“……他不是善傀!?”
“可是这不对啊,”那人说,“那为什么我会多了一分?你们看,我们组织总分不变,但是我多了一分。”
燕危收回了目光。
他朝晏明光和林缜使了个眼色,三人再度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果然是这样。”
晏明光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另一侧,拿出打火机和烟。不过片刻,升腾而起的烟雾挡住了男人大半的面容,遮盖了他淡漠的神情。
他没有说话,燕危却也知道,这人应当也看出来了。
晏明光的性格……怕是比他更看不得这样的规则。
林缜问:“怎样?你们能不能不打哑谜直接说话?这样显得我很多余好吗!”
燕危叹了口气:“现在明面上的规则,就是你只要抓住你看到的一个玩家,把这个玩家像刚才那样交给这个黑袍人,你就有一半的概率获得一分。从概率学上来讲,期待值是零点五,你抓一个,可能会抓错真的玩家,拿不到分,但你抓十个,你差不离也能拿到五分左右。这个规则会让玩家们经受不住利益,开始抓捕别的玩家,因为这里的玩家实力不一样,厉害的玩家肯定会在前期大肆抓捕普通玩家。”
“可到了后面,活着的都是凤毛麟角,风险比不过收益,大家都会收手,而且善傀也会很少,到后来剩得多的反而是玩家。”
“那什么能继续保持玩家厮杀?我刚才就在想,现在善傀多,所以驱动我们的是抓善傀。后面玩家多,驱动我们的……是不是抓玩家?”
林缜也不笨,燕危说完这个,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哇塞,这个副本这么刺激的吗?”
“不是刺激,是残忍。黑袍人说了,一个善傀可以获得一个积分和十个金币,但他没有说只有这个方式能获得积分和金币——玩家也可以兑换积分和金币。”
“如果一个人,把另一个已经得过一分的玩家交给黑袍人、扔进绞肉机,那么那个玩家得到的一分,就会转接到这个人身上。刚才那个组织的总分没变,但是扔斯文男进绞肉机的玩家得到了一分,完完全全符合副本的动机——他‘杀’了斯文男,他拿到了斯文男所有的得分。”
这就是副本保证玩家厮杀的方法。
一开始的时候,抓捕那些普通玩家,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拿到了一分又一分,风险和收益成正比。
而后来,剩下的玩家多了,那就专门去找那些高分玩家。风险是很大,但是收益更大——抓到一个,就能一次性获得庞大的分数!
燕危冷笑了一声,道:“这个游戏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逼出人性中最大的恶,让所有人为了利益和生存残害同类。一开始,玩家抓善傀,到最后,玩家抓玩家。”
“但是最后还有可能抓错,抓成善傀啊,”林缜撇了撇嘴,“善傀拥有和玩家一样的实力,但是只值一分。这岂不是风险远远大过收益?要怎么知道自己抓的是玩家不是善傀?”
燕危眉梢一挑,指了指脚下的数字灯光。
“看到这个数字了吗?前期,它帮我们确认周围傀儡的数量,后期……傀儡和玩家的数量大幅度减少,玩家密度变低,可能周围三百米都不会有一个玩家或者善傀。这时候你要是遇到的是玩家,你的数字只会是‘0’,你要是遇到的是善傀,你的数字是‘1’,那你就没必要和他耗了。”
这游戏根本就是越到后面收益越大。
抓一个玩家就可以获得庞大的分数,何乐而不为?还有这个数字灯可以帮忙分辨自己面前是不是玩家,根本不怕出错。
“到时候真的走到这个局面,一切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晏明光掐灭了烟头,在氤氲烟雾中看向他,说:“你要怎么办?这个副本有能力发现线索的玩家很多,时间很急。”
而那些人,可能更喜欢这样的厮杀与淘汰,未必愿意选择去找别的破局方法。
这些是晏明光未说出口的话,燕危却能懂。
“不,时间对于我一个人的思考过程来说,确实很急。”
“但我不是一个人。”
-
城堡另一侧,同燕危一模一样的青年快速地跑下楼梯。
“我对副本的规则有质疑和猜想,刚才就在猜测,抓已得分的玩家会不会一次性获得那个玩家的分数。如果我在玩家多的二层,那么我必然会先去验证这一点。”
缜密的逻辑在“燕危”的脑海中一环扣一环,一条挂着一条,严谨地镶嵌着。
正向和逆向的思维不断翻转,他喘着气,飞快地往一层跑。
他对自己有自信,猜测一般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但是证实的过程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证实错了,他就会立刻采取新的行动,可是二层没有别的动静,说明那一个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如果猜测并没有错,这个规则只会到后面愈发可怕,他第一想法必然是延缓这种局面的到来,找到另辟蹊径的破局和赢得排位赛的方法。
那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延缓所有人的得分。
玩家脚下的数字灯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辅助作用。
“燕危”再度跑下了一层,他微微喘着气,琥珀般澄澈的双眸中却满是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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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的第三层,躲在角落里的燕危同晏明光和林缜说:“我是我,他也是我,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来验证这个得分方法,那么他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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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的一层,“燕危”站在那提供着整个城堡数字灯板的电源箱前,轻笑一声。
“我就会第一时间来毁了这个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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