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戛然而止。
徐云瑞只觉得时间似乎都停住了脚步。
天上的云开了,露出了柳梢上明亮皎洁的月亮;眼前的水雾没了,看到了院子里漂亮娇俏的花朵;就连扑面而来的微风都透露着一股淡淡的、香甜的气息。
“我、我瘦了吗?”徐云瑞不可置信地开口:“真的?”
长阳公主重重地点了点头:“真的!怎么能这样呢!你看,宝宝,这儿有松鼠桂鱼,你吃一点吧?”
徐云瑞满脑子都是“我瘦了”“我瘦了”“我瘦了”,他看着长阳公主,讷讷道:“原来我能瘦……”
长阳公主到底是皇室里走出来的女人,一看便知,徐云瑞是真的在为自己的身材而感到烦恼,但她又不想儿子受到半点委屈,转头看向了梅雪,开口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雪迟疑了一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答了:“郡主今天出门散心……在路上碰到了叶大人。”
虽说是“叶大人”,但长阳公主立刻就反应过来,是叶明玉。
她冷笑了一声,看着梅雪,眼里露出了些严厉:“是碰到了,还是特意去寻的?”
梅雪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大庆对坤泽并没有那么严苛,不论是未婚的还是已婚的,只要有中庸陪着,都能在街上行走,这还是因为都城大户人家多些,碰到小一点的地方,坤泽自立门户出来做生意也是常有的事儿,除了规定坤泽不能当官,别的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规矩。
可从礼法而言,坤泽到底是要受到限制的,尤其是徐云瑞和叶明玉这样,可能会有婚约,但一切都还没定,这样的是最为尴尬的,要是叫别人知道了,徐云瑞怕是又要成了百姓口中的谈资——
一个一无是处的坤泽,恨嫁到去大街上寻觅自个儿未来的夫君。
徐云瑞完全没有注意到长阳公主晦暗的心情,他只是喃喃开口:“娘亲……他生得真好看。”
长阳公主一时无话。
到底是自己最宝贝的儿子,现在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也实在不忍心再去训斥他什么,只好顺着他的话道:“叶明玉的父亲叶清和,当年被点为探花郎,样貌也是一等一的,他的母亲乃是宗亲之女,他的外貌自然不会差。”
徐云瑞点了点头,他看上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我、我想减肥……我想穿着漂亮的红裙子同他成亲……对!八宝流仙裙!我想穿八宝流仙裙成亲!”
长阳公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这是坤泽该说的话么!”
徐云瑞哼了一声,不肯说话了,他的脸上本就全是圆嘟嘟的肉,这么一生气,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长阳公主无法,只好哄劝道:“那咱们少吃一点,少吃一点总成了吧?也不能一点也不吃啊!”
徐云瑞看了看长阳公主一眼。
长阳公主接着道:“你看,不吃饭会长不高的,咱们最重要的是得动起来,你每日绕着院子多走两圈,倒是就好了……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呢!”
徐云瑞抬起了一条腿。
长阳公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徐云瑞晃了晃自己的鞋:“娘亲,你看这是什么?”
长阳公主迟疑道:“你的……脚?”
徐云瑞哼哼唧唧地答道:“这不是一般的脚!这是已经八寸的脚了!娘亲!就连大皇兄,他的脚也只比我大了一寸!我不能再长了!”
徐云瑞此人脾气固执,曾经获得皇帝批语:“此子类我。”
若非徐云瑞是个坤泽,皇帝的那些乾元儿子们能把他手撕了。
长阳公主知道自己拗不过自己的儿子,便叫丫鬟们轮流捧着烤鸭烧鸡、走油肉葱爆虾之类香气扑鼻的菜色等在徐云瑞的房门门口,希望儿子能够自己撑不住,开口把这些爱吃的菜都吃了。
谁知徐云瑞比她想得还要更加情绪激动,第二天一大早,带着梅雪便入宫去了。
皇帝疼宠徐云瑞,特意塞给了他一块牌子,叫他随时入宫,用皇帝的话来说——
“瑞雪兆丰年,看到瑞瑞,就像是看到了白乎乎软绵绵的大年糕,继而就能想到风调雨顺、百姓丰收;继而又能想到年节团圆,岁岁平安;继而又能想到君子如玉,温润无声……瑞瑞就像是天上的小福娃,他的母亲是天仙下凡,他是福娃报喜,都是我皇室珍宝。”
徐云瑞以前不觉得这话有什么……
现在想想,自己的皇帝舅舅真的是太损了!
什么叫“白乎乎软绵绵的大年糕”!什么叫“百姓丰收”?什么叫“年节团圆”!凭什么他母亲是“天仙下凡”,他就是“福娃报喜”?
太坏了!太过分了!
在去皇宫的路上,徐云瑞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把这段话重读了个遍儿。
今天是要上朝的日子,皇帝虽然损了点,但的确是个好皇帝,这么多年来从没有无故缺席过早朝,徐云瑞没法在前面待着,便拣小道往后宫里去了。
“所以说啊,我也害怕呢。”皇后的声音略有些刻薄地响起:“还好嫂嫂当机立断,给天儿订了婚,不然这事儿可怎么办才好哦!”
徐云瑞步下一顿,天儿就是安国公世子,陆天琪。
屋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皇后娘娘也是为了小明珠操碎了心,原本都想指给天琪了,怎知这小明珠半点不争气,按理说就算再不如何,到底也是个坤泽,哪有吓得乾元连夜订婚的事情?”
乾元和坤泽的数量本就不多,坤泽又要比乾元更少一些,按理说,的确不会有乾元嫌弃坤泽的事情发生。
皇后笑道:“哎哟,就那个胖子……你说说,哪个乾元不害怕啊?天儿之前和我抱怨,说我半点不为他考虑,万一他半夜被小明珠压死了怎么办……真是叫我好气又好笑,也不想想,我这样谋划,还不是为了国公府?”
那男人笑道:“本是个互利共赢的好事,只可惜了要委屈天琪……嫂嫂肯定是不愿意的。”
皇后叹了口气:“我同那女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说,不是一个姓的,到底不是一家人……你放心吧,你如今也到了年龄,姐姐会帮你物色好人家的……唉,姑且放宽心,如今都城的坤泽都有那明珠衬托,谁家坤泽都是良人呢。”
徐云瑞这才反应过来,那个男人大抵是安国公府的坤泽小少爷陆佳泽。
陆佳泽其人,在都城的名声极好,说他身材娇小、弱不禁风,又会吟诗作画,十分风雅,便是在都城这些眼高于顶的乾元之中,也很有几分名气,据徐云瑞所知,光是恋慕陆佳泽的乾元就足以从这未央宫排队排到乾清殿去。
梅雪恨恨地跺了跺脚。
皇后平日看上去总是和蔼可亲,看到徐云瑞时也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谁知背后竟然这样说徐云瑞!
徐云瑞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喜怒。
陆佳泽又道:“皇后娘娘……我听说,陛下有意将小明珠指给叶大人?”
皇后似乎有些愣怔,半晌才开口道:“不错,此事还是我来撮合的……不过……你怎么知道?”
陆佳泽轻咳了一声,声音里透露出了些许的羞臊来:“我、我先前在路上遇见叶大人了……叶大人模样生得极好,学识也是顶好的……而且,而且为人和善亲切,比都城的乾元都要温和得多。”
徐云瑞攥紧了自己肉乎乎的小拳头。
陆佳泽并不知道在屋外还站着一个“原配”,只是有些期期艾艾地同皇后道:“皇后娘娘,我、我觉得自己与叶大人也有几分眼缘……不知道……”
皇后叹了口气:“糊涂!叶明玉家中并无其他助力,他父亲虽是云州巡抚,却并不得宠;母亲家里更是早就破落了,一张好看的脸,又能撑得了多久呢?再者说了,小明珠的婚事先前毁在了天儿的手上,如今又已是在皇帝面前过了眼的,要是又折在你手里,咱们陆家岂不是把宗亲的脸皮都踩到地上去了!”
陆佳泽知道皇后说得有理,若是没有陆天琪先前闹得这一遭,他和叶明玉或许还有些可能,但如今,即便是小明珠的婚事多舛,也不能与他有关,不然安国公府会更遭皇帝厌弃。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若是、若是叶大人也不喜欢小明珠,说喜欢我呢?”
皇后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叶明玉虽然称得上是俊才,却不值得你做这样的事,更不值得安国公府冒着触怒圣上的风险……无须再提!”
屋里这才没了声。
徐云瑞缓缓从屋外经过——
这是他儿时发现的一条小路,可以从小道去到御花园里,平日因为路形崎岖,甚少有宫人走动,算是未央宫的一个死角。
他早知道皇后对自己远不如面上看得那般热心,却也没有想过,原来自个儿未来的夫君,竟然还被别的坤泽惦记着。
徐云瑞难得觉得有些恶心。
就算是被那些不认识的路人中伤,他也只是稍微觉得有些伤心,这还是头一回,他觉得头晕目眩得想要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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