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面,付竞才发现林绪竟然有自己的联系方式。
林绪回答很坦然,把赵赫要电话号码的事给他讲了,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很普通的小事。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付竞在林绪讲话时,偏头看他的侧脸。一直都在心底仰望着的人站在自己身边,一起散步,还主动加了自己的号码,付竞脑子恍恍惚惚,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付竞忘记林绪后来又跟他聊过什么,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他脸憋得有点红,心跳也特别快,先去凉水口那儿洗了把脸,然后才推开宿舍的门。
冯道见他回来,和另外俩人坐床上盘着腿,人手卷着一本书,神情严肃。
“干嘛去了?”吉他一哥王超抠了下脚趾,首先采访道。
“图书馆去了啊。”付竞嫌弃的挥挥手上了自己的床铺,闹不明白他仨在搞什么幺蛾子。
“图书馆?!”架子鼓大佬秦山酷酷的甩了下头帘,进入更深一步审讯:“跟谁一起去的啊?”
“我自己一个人啊。”
“瞎说!”冯道从挂在床头挂的一堆球衣里探出脑袋,目光凌厉,说话一针见血:“我们仨从窗户外头看见林绪送你回来了!”
“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王超问。
“我们是偶遇!林学长帮我占座位,我们是顺便才吃了个饭!”付竞一听见林绪这两个字,心跳就开始加速。
“嗯?”秦山挺好奇的问:“那他摸你头干嘛?”
付竞当时一懵,抬手呼拉了几下自己脑袋,发出一声“啊?”来。
三只八卦同样眼神询问的盯着他。
付竞一掀被子把自己蒙起来,躲在被窝里赶紧掏出手机给人发消息。
—林学长,你刚才是不是摸我头了?
那边等了一会儿才回。
—嗯,想知道扎不扎手。
—哦哦,那你觉得扎手吗?
林绪笑了声,越来越觉得这个学弟可爱,就逗了逗他,回了个“有点儿”。
.
一张西餐桌,两盘意面牛排,林绪要的红酒,付竞要的白开水。
来的时候,林绪跟他说吃大餐也不一定非要吃西餐,如果付竞吃不惯,他们可以去吃烤鸭。
付竞叼着烟,坐在驾驶座上眯眼盯路开车,忍住给林绪一巴掌的冲动,没搭理他。
他更喜欢穿着短裤趿拉着拖鞋,在路边烧烤摊前喝冰啤、撸串、吃麻辣烫。
“几点走?”付竞在两人吃完后,看着林绪在对面跟服务员买单结账,又问了一遍。这回他的手,稳稳的将刀叉放在盘子两侧。
“十一点半的飞机,”林绪对上付竞的眼睛,顿了下:“还有半个小时,一会儿你送我吧。”
付竞鼻音深重的哼一声:“算你懂事儿。”
林绪没忍住笑了几声,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码递过去:“付竞,以后常联系吧。”
付竞拿出手机,低头解锁,手指在手机屏上胡乱划着,随口问:“你结婚了吗?”
“没有。”
“女朋友?”
“也没有。”
付竞的心情有点好转,唇角微微扬了一下,划拉了半天的解锁屏终于解开了锁,他打开微信,举手机过去就要扫。
“付竞,”林绪笑了一下:“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正准备扫码的手机被人收了回来,付竞刚明朗起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他关了微信,划了几下手机,没再看他:“支付宝,我扫你,这顿我请,以后别联系了。”
林绪这下笑不出来了。
“快点。”付竞有点不耐烦的摸了根烟叼上,冲人抬了下手机,催促道。
林绪没能想到有一天,付竞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从前那个一见他就激动得不得了的大男孩好像没了,现在坐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还会冲他发脾气的男人。
林绪有点错愕的看着付竞,就好像他第一天才认识他一样。
“林绪,”付竞见他没动,抬眼看他一眼,吐了口烟,深深沉了一口气,认真道:“能行就行,不行就走,我不强求,也不想玩游戏,知道吗?”
如果现在是在生意场上,林绪是绝对不会搭腔这一句问话。在对方绝对强势的问话下,只有保持微笑,施之沉默,才能做到在无形中跟他抗衡,这是处于守势一方无声的反击,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只要他答了对方的问话,那他这一方都会落于下风。
而林绪,看似温润谦卑,与人为善,实则外柔内刚,凌厉强悍,掌控一切才是他的习惯,在处于守势时,林绪绝不会有半分退让。
“知道。”他气势很弱,声音也格外的软。
他没法把对别人那套用在付竞身上,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来吧,支付宝。”
“怎么不用微信?”林绪把支付宝递过去,随口问。
“我愿意用支付宝。”付竞给人扫过取钱,皱着眉头,语气不太好。
他总不能说,昨天又是做头发又是汗蒸,回家还拎了好几斤水果和糖,把微信的钱全都花光了吧?
“那,”林绪试探问道:“支付宝加个好友?”
“加就加呗。”
付竞挺无所谓的说了句,手指来回不停的挑弄着手机,心说反正他也不会在支付宝上跟人聊天。
林绪就加上了付竞的支付宝好友。
分隔这么多年,俩人都有各自的事业生活,共同话题除了当年那点少得可怜的暧昧关系外几乎没有,付竞开车送林绪去机场这一段路,俩人因为今晚两次不算太大的冷场,心里多少有点异样,也没人再主动开口说点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平静多于波澜,太过激烈的情绪都会被经年历久的沧桑巧妙遮掩,令人喜悦的重逢,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干净纯粹,因为男人,会比少年聪明得多。
就比如,两个人看似巧合的遇见,彼此深知对方的刻意。
车停好后,两个人坐在车里静默,一前一后,谁也没动,
付竞偏头,胳膊压在降下的玻璃窗上,手指夹着烟,眯眼看着不远处进出机场大厅来来往往的人流,一口口的吐着烟。
林绪坐在后座,借着车外璀璨明亮的灯光,细细打量着他有些颓丧的侧脸。
付竞的面部轮廓很硬朗,下巴上有淡淡的青茬,深刻如雕的五官在弥散的烟雾里若隐若现,他看着窗外,微眯着眼,眼尾卷起了几条岁月割下的褶皱,刻在有些粗糙的麦色肌肤上,很有味道。
付竞的父亲去世了,他来之前就听赵赫说过了。
老人才六十岁出头,一生健朗,没什么大病,按理不该这么早走,可世事难料,人到一定岁数后,由于过于辛劳,突发脑溢血,倒地上很长时间后才被串门的邻居发现,当时付竞已经在老家那边看好了房,交了押金,就等着过了年在这边辞职交托了工作,回家陪着老人。
结果最后还是差那么一点。
这世界上有多少事,因为那一点,铸成一生的遗憾?
物是人非,后来人有多沧桑,岁月在人年轻的心上下得刀子就有多狠。
“林绪,”付竞看着窗外又一架没入夜色苍穹中的飞机,又眯了眯眼,抽了口烟,问道:“你坐过老式的绿皮火车吗?”
林绪摇了下头:“没有。”
“我大二那年暑假,回了趟老家,”付竞回忆着往事:“贪便宜,坐的绿皮火车,四天三夜,热吐了好几次,回去后就中暑了。”
林绪没说话,他知道付竞家离学校离得远,假期也要做兼职,大城市工资水平高,付竞要挣钱为家里减轻负担,大学四年就回去过一次。
“后来再回学校,”付竞偏头看了他一眼,自嘲的笑了下:“我坐的飞机。”
林绪凝神看着他上扬的嘴角,心脏隐隐作痛。
“我一直都在跟自己较劲儿,”付竞吐了口烟,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从小我就不是一个愿意服输的人,我不想跟着别的小孩一块儿疯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大山里放羊放牛,我不想一直都跟我爹一块儿,不想守着那八间平房和几亩地晃荡一生。”
“我挺不孝的,我离开了我爹,跑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工作,因为自己不想被你们落下,所以我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原地。”
“你不用自责,这些跟你无关,”林绪皱了下眉,抬手扶了下他的肩:“付竞,你身上承载着你父亲的希望,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我敢肯定,他一定一直都在为你骄傲。”
“林绪,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想成为你这样的人,”付竞没看他,眼神依旧盯着窗外:“我以前总习惯仰望你,就像我爹总蹲在地上仰望我一样。他那种骄傲的眼神让我很害怕,因为我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他没有走出过大山,他没见过北京,没听到过你在新生会上不拿演讲稿的发言。”
“我习惯去做一个优秀的人,这样我爹就不会对我失望,我给他打很多钱过去,他就会认为我在这边过得很好,有时候,我自己甚至都觉得我真的过得这么好。”
“其实我过的一点都不好,”付竞的烟头一烧到尾,最后一口吸尽,他掐灭了烟,吐出了口烟气,熏得眼底有点发酸,他眯了眯眼,低头叹了声:“林绪,你知道吗,我其实……太多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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