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妖人

01

“啧。”
男人隐于暗色之下,隐约摇曳的灯光晕染了他的眉眼,却藏不住锋芒毕露,刀剑隐于眉梢。他漫不经心的缠着手腕上的纱布,隐约有黑色纹路显现,如噬人之虎,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快些。”他不满的拧起眉,不耐烦道:“臭死了。”
珊珊来迟的少女猛地扯了袖子嗅了嗅,随即反应过来,拧起了细细的眉,不确定的指着前面的府邸:“臭?”
“回炉重造吧!”
乐成林大步向前走去,从鼻子里发出冷笑:“连尸体的味道都闻不出来!”
瑟瑟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府邸里:不同于寒冷的天气,白墙环绕的草木繁茂娇花艳丽,开了满墙的繁盛,门廊下撑起的红色灯笼下映衬着娇艳欲滴的花朵,抛弃了常理,开出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无限生机。
浓郁芬芳的花香争先恐后的涌入鼻中,瑟瑟被熏得晕头转向,眼前大片绽开的艳色,娇柔的花朵在寒风中微颤,却开的更艳了。
确实古怪。
瑟瑟哈出了一口白气,夜寒润湿了她的眼睫,约莫是周遭太过于寂静,她听着自己心跳如鼓,手指不自觉的搓了搓。
断断续续的有人失踪,持续了有半年时间,细数而来,竟也有数十人。此地临山,常有猛兽出现,失踪之人常有,只人数太多,便有违了常理。这世上不单单有人,有兽,还有妖魔。于是身为一代降妖师清川名下弟子的她便被请了来,有兽除兽,有妖降妖。
世人只知清川之名,降妖的一代宗师,名下弟子必定也是各个不凡。可谁人知她可是第一次单身前来捉妖!瑟瑟心中嗷叫:还好她死求着师兄,用坏了七只纸人,才堪堪将他请了来——虽然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她学艺不精,御剑飞行比走路还慢,堪堪赶来便看见她这师兄横眉冷眼,只她左顾右盼,除却她师兄一人便只有冷风簌簌,不由心头叹息:
果然还是没来……
正怔愣间,乐成林回头便见她还站在原地,还不耐烦的低吼:“还不快过来!”
“哦!”
瑟瑟赶紧凑上前,便见乐成林朝她一扬下巴,她眨眨眼,十分上道的举起手,刚要叩响大门,便感颈间一紧,下一瞬便飞了起来,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然而张大嘴只灌了满脸冷风,下意识便将声音咽了回去。
方落地,后领子便被松了去,瑟瑟一个踉跄一屁股摔在地上,她脸色煞白的一回头,就看到她的师兄一脸不耐烦,冷道:“师父究竟是为何要收了你?”
……她这师兄强悍是强悍,就是脾气差劲的很。
瑟瑟默默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环顾四周:这府邸内院花草却是比外墙处更加繁盛,放眼望去均是大片的花木,浓郁的湿香混在薄薄雾气之中,熏得人昏昏欲睡。她伸出手,一根红线织就的戒指戴于无名指之上,她轻声念着法咒,红线瞬间开始蔓延,它们如蛛丝一般攀爬,将花朵缠绕,一瞬之间,满眼皆是红色,他们就如掉入了蛛网的猎物,只能被其缠绕。
她骤然变了脸色:“师兄!”
她的红线吸取了失踪者遗留物的气,能够帮其指引踪迹,也正是如此,她才找到了府邸,可没想到,这里竟然密密麻麻的全是那些失踪之人!可他们在哪儿?瑟瑟盯着那娇艳欲滴的花,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此处乃是废宅,寥寥寒冬无人照料之下竟是开花鲜满,可不怪异?
乐成林用手指在虚空敲了敲,纱布微微松动,他眼中生寒,毫不客气的推开面色紧张的少女,他大步向前,隐约有翅膀挥动的声音,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粘的花香越发的粘稠,冷冷的香气包裹住他的脚步,细密的雨仿佛织了一层看不见的网,他面无表情的伸手一拨,虚空里荡开水一样的纹路,他往前之时,有什么发出破碎的声音,随即又被吞噬不见。
黑沉的走廊,大红的灯笼挂在廊檐之上,垂下的纱幔层层叠叠,在风中微微飘动,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细看却未有所见。乐成林漫步而过,尽头是为一方池水,四角方庭位于之中,冷香敲击着四角上的铜铃,发出极清脆的声音。
脚步声惊动了亭子里端坐的人儿,她惊慌失措的抬起头,姣好的面容比她身上那件素衣还要苍白,手里的茶花惊扰的掉在地上,鲜红的花瓣散乱,好似溅起了大片的血污,她颤声道:“你,你是谁?”
乐成林眉头微皱,无意识的用脚尖碾了碾飞到脚下的花瓣:“人?”
没想到竟然是个人。
也不知这妖魔从何拐来,看上去虽是虚弱了些,却四肢齐整,倒是安好。
少女手指微颤,她无措的看着乐成林,柔弱的仿佛风都能够吹灭,便听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她眼中茫然愈深,捏着手指踌躇一番,才勉力摇了摇头。
不知道?
乐成林盯着她素白的小脸,四散的鲜红茶花越发显得格外妖异,便扬眉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等人。”
这句话她说的又轻又快,面颊上晕上几丝薄红,倒是显出了几分人气,不再像是个单薄的纸人娃娃了。
只是在这府邸深处,妖气四溢,她一人独身于此,明晃晃的布满了古怪二字,还说等人?等什么人?
怕等的不是人吧?
乐成林毫不客气的在庭院察看,只这方寸之地还不外头布满迷障的花园有趣,片刻便让他兴致缺缺,目光便又落回了那少女身上:“你不想出去吗?”
她只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若是我走了,便寻不到我了。”
“……”
对于妖魔鬼怪,乐成林从来都是干脆了结雷霆击杀,显然这般情形不在他擅长范畴之内,于是他久违的想起了自己那位被遗忘在后头的小师妹,理所当然要将此事推于她。
堪堪踏出亭子一步,乐成林骤然一顿,他脸上不可自抑的露出浓厚的兴味来,眸光极亮,回身居高临下的望过去,只见那少女半隐于黑暗之中,眼眸微垂,却有股惊人的窥伺感袭来。
“差点被骗了。”乐成林眯着眼咬牙而笑,一字一句道:“妖物。”
少女并没有望向他,只低垂着双眸,落下的眼睫轻颤,数不清多少楚楚可怜。
显然怜香惜玉并非乐成林的章守。
手捏成拳,惊人气漩在拳峰凝聚,乐成林猛然朝她攻去,黑色纹路在颈间隐现,拳风在虚空炸裂,原本少女所在之地已然破碎,空气似扭曲一瞬,却瞬时合整如初,她从他身后起身,眼眸透着黑夜的深,她轻声道:“除妖师,都如你这般粗莽的么?”
果不其然。
乐成林不耐的“啧”了一声。
虽说皆是妖物,却各有不同,而乐成林奉行的为一战以决生死,最不喜兜兜转转,而显然他深处障法之中,怕是进入这府邸的瞬间,便已沉浸在这妖物布置的幻境陷阱之中。若想杀死这妖物,便只能从这层层叠叠的幻障之中寻得它的真身。
就在刚才一拳之下,完美的幻境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即便是飞快的愈合,却也遗漏出了肮脏罪恶的腥臭。连带着她身上的伪装都拥有了漏洞,露出了诡异之色,那仍是人类的身体,没有一丝的妖气,但是……乐成林眯起眼,冷声道:“非人非妖,你究竟是什么?”
乌云遮掩了月亮,只有摇曳的烛光在灯笼之中显出脆弱的存在,乐成林看着她站于其中,浓重的黑影凝聚在她的脚下,范腾出无数的影子,它们挣扎着,拼命的试图逃脱,却只能被迫纠缠在一处,扭曲的面早已不复原形,比妖物更为狰狞——那全是被夺去身体而被囚禁的魂魄。
她忽然抬起头,苍白的面显得眼眸无比的漆黑,她捂嘴轻笑,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是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乐成林眼瞳微微收缩。
她身上并无妖气,然这般状况,即便不是妖物,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好的东西,杀掉便好。
谁也看不清他的影子,那就是一道极亮的光,猛地撕裂了空气,发出剧烈的声响,隐约有惨叫声袭来,周遭的景色猛地扭曲,无数的尖叫在耳边涌现,乐成林站于一片黑暗之中,从他的脚下黑暗蔓延,将周围的景色吞噬的一干二净,“滴答”黑色的血顺着他的手宛转流下,掉落在那一片黑暗之中发出极空旷的声响,他挥手将多余的妖血甩掉,眉头紧皱,满是不耐烦:“被逃了。”
所以说,他最讨厌幻障。
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乐成林大步流星,完全不在意周围的黑暗是否会有蛰伏着危险。只是眼中生冷,杀意涌动,比周遭妖气更加噬人:要全部杀掉才行。
蓦地停下脚步,乐成林的嘴角高高的勾起,他发出冷笑,缓缓回头道:“找到你了……”
声音戛然而止。
转瞬,浓郁的杀欲在他的眼中凝成极亮的刃,能将一切药物斩杀殆尽:
他拿着一把折扇,黑发垂在肩头,眼尾笑起来微微的纹路亦是如此熟悉,青衣裹挟着药香,朝他发出低低的笑:“成林。”
手指微颤,乐成林大睁着眼,红色血丝几乎占据了全部,他听到自己冷然的声音,涌来狂风骤雨前的气息,要将一切都摧毁殆尽:“你最不应该,就是变成他——”
黑色咒纹猛地在身上暴起,乐成林猛然袭上,他的拳头裹挟着金色的光,挥出间爆裂声扭曲了空间,他发出怒吼,狠狠一拳要打在“他”的身上,却见那人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用那熟悉的眼尾上扬的弧度,轻声道:
“……又要杀我一次了吗?”
乐成林心口巨颤,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收回了力,反噬之力让他手臂巨颤,强大的灵力在体内乱窜,他堪堪将从喉间涌上来的血腥气咽回去,就听到一声轻笑。
“乖孩子。”
“他”弯唇而笑,乐成林仿佛被那双浓黑的眸子摄了去,全身一点一点失去了知觉,他不受控的僵在原地,竟是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眼睁睁的看着“他”靠近,眼尾微挑: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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