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耀扬站在积雪的防火通道回身吻她的时候,叶斐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爱上他了。
他们去中央公园坐马车,捧着热可可坐在滑冰场边的长椅上聊天;他们去百老汇看《歌剧魅影》;在零下20度、喷着白色水蒸气的街道边跺脚边吃着小餐车上买来脏水热狗……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许还没有100个小时,但叶斐知道,这就是爱,与此前青涩的迷恋绝不相同。
她与他的感情是彼此渴望、相互碰撞的。
耀扬那样喜欢她,那样灼热而直白,叶斐从未经历过。
叶斐清楚自己是美的,周围也从来不乏示好,但这些追求,就好像纽约或叁藩一样,精致造作,永远保有余地,仿佛道路指示灯一样反复转换着固定样式的理智。
哪怕是她的家人,他们爱她不假,却从不能把她放在第一位。总有别的什么,比她更重要。好比她分道扬镳的父母,他们尊重了彼此的人格,却没给叶斐留下选择。诚然,她清白的身份与安全的成长,是anthony与叶宜庄的心碎换来的。当年anthony在复杂的环境下决定继承亡兄遗志成为don falcone。叶宜庄接受不了她的丈夫、她的college sweetheart、她的灵魂伴侣,要抛弃良心去作什么黑手党头目;她自己也受够了律所里颠倒黑白、唯利是图的工作,是以提出离婚,并决然地带着女儿叶斐离开叁藩返回纽约。
而anthony,他当然不想妻离子散,但他也比谁都明白,他挚爱的妻子、他高尚的知己、也是与他并肩对抗生活恶意与不公的战友,根本无法接受falcone family。
其实反过来也成立。falcone family的其他成员,也从来就没有接受过异族混血还是无神论者的叶宜庄。以前有哥哥don leo falcone在,他们夫妇二人自可以逍遥自在。可一旦anthony自己继任为don,这种从心所欲的奢侈也就不复存在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们爱的结晶、唯一的女儿,需要一个安全的成长环境,一个不会被踢裂肋骨、淋透机油、差点烧死的成长环境。
这些原委,叶斐都清楚。她的父母都很在乎她,谁也不愿承担这骨肉分离的罪责。而世上,还有什么比真相更好的辩护吗?
所以叶斐只有接受。
接受去新英格兰的寄宿学校读书,往返路程各半天,即便周末回家也只能待一晚。
接受一年中加起来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能见到她的父亲与堂兄,而这两个月她又必须与自己的母亲分离。
接受她的父母在过去的十几年间各自有了新的交往对象,却还是放不下彼此,即使这种成人情感曾经让她又迷惑又厌烦。
她甚至接受了——虽然表面上并不承认——堂兄jason falcone粗暴掐灭了她对车宝山的思慕,毕竟jason也是“为了她好”。
叶斐知道她的父母很爱她,她的堂兄很爱她。她读着藤校,衣食无忧,还有知心的朋友在身边。她不需要为未来的任何一件事真正烦忧。可时不时的,还是会有一股难以抗衡的委屈念头魇住她——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父母不能再努力一点不要分开呢?他们明明是相爱的。或者哪怕是为了自己,不要分开不可以么?
还有车宝山,他虽然从来待她好,但他究竟没有选择她。
叶斐也知道自己这样纠结近乎偏执,但她就是希望有哪怕一次,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选择她。
耀扬就是这个人。
只是,毕业后去香港,这着实不是一个小决定。实际上,叶斐有多么激动于这个想法,就有多么惧怕这个想法。
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生存压力,叶斐一直没有明确的职业规划——她似乎做什么都可以,如此,反而做什么都没有真正动力。她毕业将拿到的是社会学学位,这大半年来则在妈妈老友的一家华资物流公司实习。
实际上,她根本不大清楚自己之后要做什么。
之前,一直渴望与女儿团聚的anthony falcone提议她先去伯克利读个master。叶斐也答应了。所以,她又要怎么跟爸爸妈妈说呢?说她不读书了,她要去香港。去香港做什么呢?只是谈恋爱么?叶斐自己都觉得不像话。
更何况,耀扬他是社团人。
叶斐当然不在乎这一点——她自己就来自于一个意大利“社团”家族。falcone family统治北加州的地下世界已经快半个世纪了。她的父亲是现任的don,她的堂兄是未来的don。只有她,除了falcone的姓氏,却不允许与黑手党有任何联系。所以,她的父母会放任她被另一个ganster “拐”去香港吗?
对,是另一个,不是她的小宝哥。
其实,车宝山之前的反应,已然清清楚楚告诉了她——她是falcone家的一员。她所得到的、失去的,皆源于此。
那她叶斐到底算什么?
谁能剥除一切看到她、只是她?
翻过窗户坐在防火通道上,叶斐点燃了一支耀扬落下的绿more,深吸了一口那熟悉的、浸润着夜色的味道。
叶斐踌躇的情绪,瞒不了网路另一端的耀扬。
“faye,你先来看看好么?我有惊喜给你。”msn里出现如是一行字。
再去一次香港么?
做这个决定显然容易许多。春假时候,叶斐编了一个social work,迫不及待地飞向耀扬。
登上浮流山脉的一处野坡,直面后海湾,对面便是深圳蛇口。
“faye你看,这里是曾经的逃港线路。听说几十年前,有人揽住篮球游过海,唔好彩就葬身鱼腹了。”
叶斐闻言叹息。
山海之间,此时风软云润,全然不见曾经九死一生的惊心动魄。东侧的滩涂上是大片的蚝田,坡下小林子边,一队野水牛徜徉着……叶斐此前实难想象东方之珠还另有这样一副田园野趣的面貌。
“从这处山坡下,一直到海边是一家农场,我已经买下了。”耀扬说着,拉起她的手,“我想把它送给你。”
“啊?”叶斐闻言惊诧,“送我?”
“是呀。faye之前不是担心,没有正经事业,家人不同意你来香港么?我想在这片地上建一座物流中心。既然你一直在物流公司实习,就当过来帮我手,这样不就名正言顺了么?我把地契写在你名下,你家人就知我是认真待你,就不会不放心了吧!”
叶斐心中大为感动:“耀扬,我……我真不知说什么……”
“说你愿意来就好了呀!”
叶斐闻此咬唇:“我是愿意,不过……”
“你还是担心你父母不同意?”
叶斐望向大海,没说话。
“faye,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耀扬那双月光也照不进的夜色眼睛异彩流动:“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爱你、支持你,究竟是不是因为你满足了他们一直以来的预期?你不好奇么?如果有一天,你不按照他们的想法去生活,他们还会不会一样爱你。”
耀扬的语气如此温柔,说出的话却仿佛一击重锤。
是啊,她难道不好奇么?或许,她已有了答案——她想做的事,如果他们不支持;她喜欢的人,如果他们不认可……会怎样呢?
看着叶斐惘然若失的反应,耀扬便知道,自己果然攥住了她的软肋。
俗语说,永远不要考验人性。耀扬绝不同意,他偏要不停地考验,并以此证明这个世界的确跟他所理解的一样腐臭不堪。
“faye,我听过一句话,说是多数人在25岁时就死了,一直到75岁才埋葬。人生远比我们想象的短暂。”总是呷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薄唇偏偏能吐出最具蛊惑力的话语,“没人能体验生活的全部,我们更无须被所有人喜欢。所以faye,无论结果怎样,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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