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警车,分别载了叶丽丹、韦若斯、何绍军、叶阿波、叶正光、文克清、小胡子男人、影条衬衣青年和骆卡西率领的几名菲律宾警官,离开大山,沿马里基纳河,朝马尼拉市区方向飞驰。
叶丽丹、韦若斯、叶正光、文克清加两名菲律宾警官在一辆警车上,骆卡西、何绍军、叶阿波、小胡子男人、影条衬衣青年,加两名菲律宾警官,在另一辆警车上。
骆卡西、何绍军的车走前。
叶丽丹、韦若斯的车走后。
叶丽丹上了车,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别的人见她不愿说话,也自然没有说什么。
叶丽丹实在太累了,无论体力的,还是精神的,这几天几夜,她承受的负荷实在太沉重,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来,简直要被憋死。
二十多年来,父亲撇下她和母亲离去,说是为了谋生活,找出路,等有了好的去处,就回来接她和母亲。然而,父亲一去,便杳如黄鹤。在老家,有人说父亲对现实不满,逃到东山,投靠国民党去了。有人说父亲在外面又偷又抢,被判了无期徒刑,送进监狱,永远回不来了。有人说父亲在一处建筑工地打工,从脚手架上坠落,脑袋着地,不治身亡。关于父亲的说法很多很多,全是坏消息,没有一种说法留给她母女希望。左邻右舍都安慰母亲,不要怕,不要难过。
叶丽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乡亲们总是对母亲说:“丹丹他爹是好人。他不会做出见不得人的事。”
那时,叶丽丹还小,不懂得这话语中的含义,也不懂白眼,也听不懂嘲讽。她只知道母亲每天早晨起来,眼睛都是红红的。她只知道母亲变得越来越瘦削,越来越没有笑容。
后来,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母亲背着她离开了老家。不知坐了好久的船,也不知乘了好久的车,翻过多少座山,渡过多少条河,她一概不知道。她就知道她扑在母亲的背脊上,日夜不停,风雨不停地走。
她听见母亲喘息,她看见母亲流汗,她要自己下地走。可母亲不肯,紧紧地箍着她,生怕她一下飞了。
路太长,太寂寞,太阳煎人,风雨割人,母亲怕她受不了,给她哼渔歌,给她讲故事,有时还抠她的腋肢窝,和她一起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在母亲的背脊上长高长大。
有一天,母亲不走了,在一座草棚里停下来,泥砖垒灶,竹片铺床。她问母亲要在这陌生的地方干什么。母亲对她说:
“娘老了,腿脚不好使了,走不得远路了,要在这里歇歇脚。”
其实,这不是母亲停脚的真正理由。后来,她长大了,她才真正明白:母亲是觉得她到了该读书的年龄了,不能带着她四处漂泊,四海为家了。
叶丽丹走进了学校。
每逢学校召开家长会,同学们不是父亲参加,就是母亲参加,而叶丽丹只有母亲参加。时间久了,老师,同学都对她发问:
“叶丽丹!你父亲呢?”
是呀!她父亲呢?她回家问母亲。她得到的回答是:“父亲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一年半载回不来。”
此后,老师、同学再问她:
“叶丽丹!你父亲呢?”
她总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父亲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一年半载不能回来。”她还郑重其事地补充:“等我父亲回来,给我买来糖,买来铅笔,我分给大家。”
老师、同学们听了发笑。有的同学还说:
“你父亲不要你了。他是个大坏蛋。”
她回家问母亲:“有同学说,父亲不要我了,父亲是个大坏蛋,这是真的吗?”
母亲告诉她:父亲不是大坏蛋,而是天下少有的好人,父亲不是不要她,而是最疼爱她。母亲给她讲了父亲疼爱她的桩桩件件。
二十多年来,叶丽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父亲回来。如今,父亲回来了。她眼里看到的父亲,不是像母亲讲的那样是天下少有的好人。虽然拥有许多家产,是闻名马来西亚,闻名湘江的大富豪。然而,他竟是通过那种卑劣的手段暴富。伤天害理,法理不容,世人唾骂。这样的父亲,她认?还是不认?
她看见坐在她前面位子上的叶正光,不时回过头来,朝她上下打量,好多回动了动嘴唇,想与她交谈,见她满脸严肃,没有搭理的意思,又只得闭紧了嘴唇。叶正光回头望的次数多了,也怕引起她的反感,便克制着不回头。然而,内心的情感难以抑制,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偷偷瞄上她几眼。
叶丽丹很理解叶正光此时的心情。人,不同于任何动物,就因为有着割不舍的血缘亲情。叶正光作为她的亲生父亲,与她离别二十多年,阴晴雨雪,春夏秋冬,花开花谢,潮涨潮落,人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父女都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而且还有幸见面。这不能说这不是奇迹。这不能说这不是天意。人到老年,越加思念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是人之常情。她遇父不认,岂不是对老人的活活折磨吗?!
叶丽丹几次鼓起勇气,欲对叶正光叫一声父亲,但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叶正光的行为实在令她失望。二十多年来,她心目中父亲的形象似青松,如泰山,是高大的,完美的。而真正出现在她面前的父亲,却是一个不择手段,发不义之财的人。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感到生活太残酷、太无情。她感到老天爷太不公,太捉弄人。这都是因为金钱、私欲、贪婪造成的。她痛恨金钱、私欲、贪婪。她不能认这种只要金钱,私欲膨胀,贪得无厌的人做父亲。
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坚决不与叶正光搭话。
“嘀嘀嘀!”
手机鸣叫。
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叶丽丹,不知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叶丽丹想入了神,根本没注意到手机的鸣叫声。
韦若斯坐在叶丽丹身旁,听到手机鸣叫声,本不想叫叶丽丹接听,以免打断她的沉思。但考虑到她肩上的责任十分神圣,凡打来的电话内容非同一般,不接,怕误了大事。韦若斯轻轻碰了一下叶丽丹,示意她接听手机。
叶丽丹如梦初醒,赶紧握了手机,贴近耳朵,回答:
“我是叶丽丹。”
话没落音,叶丽丹脸上的表情很快发生变化。电话是绑架姝玲的绑匪打来的,向她勒索500万元美金。如不赶快将钱送到指定地点,绑匪就要撕票。为了稳住绑匪,解救女儿,她只得用缓兵之计。她用沉稳的口气对绑匪说道:
“你要的500万元美金我分文不少。但你必须让我女儿与我通话。”
叶正光惊讶,问:“乔,叶警官!你女儿真的被绑架?”
叶丽丹点了点头。
韦若斯说:“叶警官的女儿姝玲几乎与你同时遭绑架。她为及时解救你,置自己女儿的生命安危于不顾。”
叶正光简直不敢相信。他突然从叶丽丹手中夺过手机,对着里面大声说:
“听着!你们不许伤害小孩。你们要多少美金,我分文不少。500万、800万、1000万我也给。快让小孩与我说话。”
绑匪问他是什么人。
叶正光毫不含糊地回答:“我是马来西亚籍湘江大富豪叶正光。我是她外公。快让我的外孙女与我通话。”
绑匪吃惊地问:“你是叶正光?”
叶正光回答:“对!我已被解救。我有钱,你们无论要多少钱,我都给。我求求你们千万不能伤害无辜的孩子。我求求你们千万不能伤害我的外孙女。”
“让我与他对话。”文克清举起被铐的双手,“快把手机给我,我要与他对话。”
叶正光递给文克清手机。
文克清接过,对着手机,威风地说:“虎仔听着!我是文克清。你和乐仔赶快把姝玲送回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车上的人听了这话,完全明白,闹来闹去,原来是文克清指使手下的人,绑架了自己的女儿。显然,他的目的是阻止叶丽丹全身心地解救叶正光,那样,时间拖得越长,他才有可能从叶正光手中得到500万美元赎金。
此时,叶丽丹两眼喷火,鄙弃地看着他,恨不能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文克清回避叶丽丹的眼光,一再命令虎仔送姝玲回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
对方许久不回话。
文克清再三下令。
对方终于回话:
“文克清听着,你要我们到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绑架姝玲,我们依了你;你要我们假扮送牛奶的,摸清你妻子的动向,我们也依了你。我们为你付出了太多的心血,从来没有得到过你的回报。今天,我们不能再依你了。你不送来500万元美金,你女儿姝玲就休想活命。”
文克清对着手机怒吼:“你们忘恩负义!你们胆大妄为!你们赶快放了我的女儿!”
绑匪说:“你何时拿钱来,我们就何时放你女儿。”
文克清说:“我要你们绑架我女儿,那纯粹是开玩笑。你们可不能当真。”
绑匪说:“你是开玩笑,我们可是当真。文总经理,你要想见到你女儿,赶快送500万元美金来吧!”
文克清大骂:“混蛋!畜牲!”
对方回答:“是你指使我们绑架你自己的女儿。你才是混蛋!你才是蓄牲!”
文克清低下头,放声痛哭。
韦若斯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哭!事到如今,哭也没有用。还是赶快提供有关情况,以便大家尽快想办法解救姝玲。”
说话间,警车早已进入马尼拉市。
两位驾车的菲律宾警官都非常的聪明,他俩没有驶往国际刑警菲律宾国国家中心局,他俩知道叶丽丹的母亲正在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抢救,这时应该让叶警官尽快回国服侍、照料自己的母亲。他俩知道叶丽丹的独生女儿还在绑匪手中,需要尽快回去解救。他俩不用谁招呼谁,配合默契地将警车直接开进了马尼拉国际机场。
停车坪里,两辆警车相继驻足。
“叶警官!机场到了,你赶快回国看望你母亲吧!”
驾车的菲律宾警官催促。
叶丽丹朝其投以感激的目光。
叶正光悄悄向韦若斯打听:“叶丽丹的母亲住院治疗?”
韦若斯点头,如实告知。
叶正光听了非常感动。叶丽丹为了及时解救他,把母亲的安危,女儿的安危都放到了次要的位置。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叶警官不但不为自己,反而处处为别人着想,把为别人看得比为自己、为家庭重要。他想到自己的行为,感到无地自容。他向叶丽丹要求,允许他一起去广州看望她的母亲。
叶丽丹不肯。
叶正光坚持要去。
这时,文克清也要求替他解开手铐,让他一起回广州看望岳母。
叶丽丹不肯。
文克清坚持要去。
叶丽丹火了,解开文克清左手上的铐子,“咔嚓”一声,铐住了叶正光的右手。
文克清、叶正光被铐在了一起。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再说话,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嘀嘀嘀!”
叶丽丹的手机鸣叫。
又是谁打来的?大家心里都在问。
叶丽丹连忙握了手机,接听。
“叶警官!”
手机那头呼叫。
叶丽丹赶紧回答:“邝小姐!我是叶丽丹。”
邝美蓉:“你安心办案吧!这头有我,你母亲的病会好起来的。你女儿会找回来的。你听到了吧?”
叶丽丹听着,心在剧烈地颤抖。她极力克制着,回答:
“我马上回广州。我也要服侍母亲。我也要解救女儿。”
邝美蓉问道:“怎么?你侦破了绑架案?你抓住了绑匪?”
叶丽丹觉得已无保密的必要,便连声说:“对!对!绑架案已破。绑匪已经落网。”
邝美蓉问:“绑匪是什么人?”
叶丽丹没有直接回答。她盯了一眼文克清,琢磨着如何回答。
此时的文克清也朝她投以央求的目光,希望她不要向对方说出他就是绑匪。
叶丽丹对着手机回答:“这个问题暂时保密。等我回到广州你就知道了。”
“好!好!你赶快回广州吧。”邝美蓉说着,又问道:“你现在在那里?”
叶丽丹回答:“这个问题也需要暂时保密。也要等我回到广州才能让你知道。”
邝美蓉:“叶警官!那你就赶快回来吧!”
叶丽丹:“好!我这就回来!”
叶丽丹跨出警车,双手拢了拢齐耳短发,挺起精神,脸带微笑,一线风似地朝马尼拉国际机场候机楼走去。
骆卡西、何绍军、韦若斯、叶阿波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警车上,一双双目光也跟随她的身子前移。文克清、叶正光相互对视一眼,同时举起被手铐铐住的那只手,意欲下车为叶丽丹送行。
菲律宾警官立即伸出枪,拦在了车门口。他俩无奈地对视一眼,相互发出埋怨:
“都怪你!才落到了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步。”
菲律宾警官听懂了他俩的对话,投以卑视的一笑。
机场上空,一架银鹰升起,呼啸着直冲万里云霄。
菲律宾警官的目光立即转向高空,深情地随银鹰远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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