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克:“…………”
阿加雷斯想了一会儿,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想起来了。父亲留给你的伤还没有痊愈。”
闻言,沙耶克似乎受到了更大的屈辱,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孱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黑色的长发仿佛污黑的水一样垂落到地上。
“对了,父亲。”
这时候,阿加雷斯才有空闲思考从踏进这座城堡起、就开始在意的事情:“我在这里察觉到了父亲的气息……但不是在你身上。”
阿加雷斯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敏锐的目光投向了某个方向:“是在那里……”
很快,他看见了一直在观察他的伊芙。恶魔跟人类的目光在这一瞬间触碰在了一起,然后谁也不肯先离开。
伊芙捧着脸,眼睁睁地看见阿加雷斯拖着沾满血浆跟碎肉的巨镰来到自己面前。
对方眼中还带着战斗后的余热,暴戾的气息尚未消散,更何况他浑身都是血——有他自己的,还有沙耶克的——模样还十分可怕。
他脸上的皮肉被刮走了一半,新生的皮肤组织附在血淋淋的面骨上,他跟伊芙离得足够近,能让后者清楚地看见自己脸上的皮肉自我修复的缓慢过程。
伊芙来到这里后接触的每一个恶魔都是冷冰冰的,只有阿加雷斯是个例外。他很灼热,身体、血液和气息都散发出滚烫的温度,伊芙猜想,这大概是因为他还没有平复自己厮杀时的狂热。
带着余热的恶魔靠近了她……阿加雷斯用审视猎物的专注目光牢牢地盯住她,像是在判断她是否口感良好、营养充足。
紧接着,他蹲下身,更加沉默地贴近伊芙,甚至埋进她脆弱的、难以设防的颈窝,确定她身上的气味。
老实说,这有点像在野外,被一只饥肠辘辘的棕熊反复确认有没有装死。
伊芙并没有她表现出来得那么镇定。她静静地听着自己心跳,听着它变得越来越快——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捂住自己的心脏,把跳动的声音完完全全地遮盖起来,从恶魔眼皮子底下隐藏起自己的紧张。
阿加雷斯注视着她,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和我的父亲是什么关系。”阿加雷斯问。
伊芙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很好奇么?”
阿加雷斯:“我需要答案。”
伊芙:“什么样的答案呢?”
阿加雷斯:“如果你是我父亲的对手——”
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阿加雷斯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是父亲的对手,就向她发起挑战、打败她,但这根本不可能——阿加雷斯又重新看了一眼伊芙,她是个人类,弱小到如果不是身上带着魔王的气味,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在阿加雷斯眼中,伊芙跟脚边折断的枯草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他迅速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你和我的父亲是什么关系。”他又问了一遍。
伊芙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朝面前的阿加雷斯又凑近了一点。
他们原来就挨得很近,这下子就变得更加亲密。伊芙闻到了阿加雷斯身上滚烫的、浓郁的血腥味,而阿加雷斯也从她的身上嗅到另外一种气味——他之前没有闻见过,所以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但如果他愿意把脑容量分出来一点留给战斗以外的其他知识,就会知道这是一种隐秘的、香甜的、属于女人的气味。
“我是他的王后,”伊芙轻柔地说,仿佛她只愿意把这个秘密分享给眼前的阿加雷斯,“大概……唔,也算是他的妻子。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王后?
阿加雷斯看着伊芙,再次思考了起来。
如果是父亲的对手,那就打败她。
但如果……是父亲的王后呢?
她属于父亲,属于整个旧域最强大的恶魔——魔王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唯一的印记,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她是一个人类,弱小得可怜,但却和那些强大的对手一样,让魔王觉得在意——不对,她比那些对手更加重要,因为她是属于最强大的恶魔的、唯一的王后。
阿加雷斯:“……”
在恶魔的黑色眼睛里,战斗的余热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新的目标的专注与追逐。
“你要跟我走。”阿加雷斯对她说。
伊芙笑了起来。
她回答道:“好啊,是现在么?”
第15章 欺骗
伊芙答应得很快,没有半分犹豫,脸上还一副开开心心的表情,就好像她面对的不是一只浴血的恶魔,而是一个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春游的小学老师。
当然,伊芙心里也没有任何不愿意——她已经找到了跟恶魔相处的技巧,那就是不要拒绝,尽可能地表现出顺从。这对于伊芙来说可真是太容易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阿加雷斯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一般,目光快速地从伊芙脸上移开了,似乎是打算对她置之不理——就像他自己心中所想一样,如果不是伊芙跟最强大的恶魔有着特殊的关系,他根本不会看她一眼。
他站了起来。此时,他脸上的皮肉已经修复完毕,损坏的皮肉组织重新光滑地、契合地覆在近乎完美的面骨上,再生出来的皮肤没有任何残留的血迹,这让伊芙更加清清楚楚地注意到阿加雷斯的长相。
她觉得,阿加雷斯跟伊尔泽有点像。
……但其实这两者的相貌简直天差地别。阿加雷斯高大、英俊、迷人,而伊尔泽却是一副普普通通的长相——魔王在塑造自己的意识投影时显然没有“捏脸”的意识,随便选了张系统脸就进入了人世。
相似的是他们的眼睛、眼神和脸上冷淡的神情。
阿加雷斯很高,身影像座小山一样笼罩在伊芙的头顶。见他准备转身离开这里,伊芙也跟着站了起来,但她蜷腿缩在角落里坐了太长一段时间,导致她起身的时候小腿肌肉便开始微微抽搐。
漂亮的裙摆在脚边轻轻摇曳,她的身体也同样轻微地摇晃起来。伊芙下意识地前倾身体,伸手搭在阿加雷斯结实的手臂上。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举动。
阿加雷斯的双手是龙一般的利爪,小臂上也理所应当地覆盖着坚硬的黑色鳞片。这些鳞片细小而锋利,边缘泛着冷冷的光,伊芙刚一搭上去,柔软白嫩的掌心就立刻被鳞片割破。
与此同时,阿加雷斯掐住了她的手腕。人类的皮肤太过脆弱,像纸一样,会轻而易举地被鳞片割破,也无法抵御尖锐的利爪,伊芙觉得自己的手腕、藏在里面的血管跟骨头全都被对方握在了手里。
在阿加雷斯折断她的手腕之前,伊芙小声说:“对不起,我的腿有些麻了、站不稳,不小心碰到了你……你很介意么?”
她眼神柔软又小心翼翼,声音很轻,美丽的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了一点紧张的神情,这让阿加雷斯察觉到了她一直试图隐藏起来的畏惧。
阿加雷斯没有说话,他只是垂下眼睛,看向那只被牢牢掐住的女人的手。五根细长的手指蜷缩着,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像是垂下头颅的天鹅。
他稍微用了点力气,白色的、细嫩的皮肉立刻从他的指间溢出来,他紧贴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碰到了一折就断的骨头。
阿加雷斯注意到,这个时候,伊芙蹙起了眉头,嘴唇也抿了起来。她感觉到了疼痛,并且试图忍耐。
而当他放松利爪时,伊芙很快就会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
阿加雷斯一言不发,看了她一眼,然后松开了她。
尽管对方没有刻意伤害她,但手腕上的一圈皮肤仍旧红肿了起来。伊芙只能捂着手,匆匆地跟上了打算离开城堡的阿加雷斯。
然而没走出几步,伊芙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段新长出来的、羸弱的触须,光滑的表层紧紧地缠住了她。
伊芙缓慢地顺着触须生长的方向看过去,对上了一双愤怒的眼睛。
沙耶克狼狈地趴在地上,努力用纤细的手臂支撑起自己过分单薄的身体。他旧伤未愈、力量衰退,再加上来阿加雷斯蛮横的攻击,他自身的修复能力衰弱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甚至胸膛上的伤口依旧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液。
他很想咬牙切齿地对着伊芙说些什么,但是一开口就一阵停不下来的咳嗽,咳出了鲜血跟脏器碎片。
伊芙蹲下身,单手撑着脸,耐心地问他:“还有什么事情么,大公?”
或许是她那过分游刃有余的态度再次触怒了沙耶克,重伤的恶魔大公暴怒地砸了下破烂不堪的地面,指责道:“你居然敢欺骗我!!”
伊芙:“欺骗……是指什么呢?”
“——你是那家伙的王后!咳、咳咳咳……”沙耶克咬着牙,吞下喉咙的血液,眼睛发红,“你居然敢这样欺骗我?!”
沙耶克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美丽的皮囊中看出讥笑、嘲讽和做作的怜悯——沙耶克试图猜测伊芙陪伴在他身边时的、隐秘的想法。
看见他这么虚弱、难堪、色厉内荏,觉得他很可怜吧?知道他是被谁所伤,肯定又会觉得得意——毕竟她跟那家伙有着特殊的关系,是他的王后。
伊芙摇了摇头:“我只是没有告诉你,这可不算欺骗,大公。”
沙耶克无心听她的狡辩,他的双眼因愤怒而充血,手臂上爆出一条条细细的青筋。
“……”伊芙想了想,继续温声细语地开口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要走了哦?”
沙耶克攥紧丝毫没有威慑力的拳头,咬牙切齿地对她说:“……欺骗了我之后还想活着离开这里么?!”
“不然大公还想继续把我留在这里么?”伊芙反问道。
她弯起眼睛,像是在笑,慢慢地对狼狈不堪的沙耶克说:“可是你都已经爬不起来了……又怎么能把我留下呢?”
沙耶克瞪大眼睛,他的眼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伊芙的脸,但他的目光却穿过那孱弱的人类的身躯,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另一个强大的、可怕的、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般的身影。
在很久之前,他也像这样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品尝着屈辱。而那个将他打败的恶魔以同样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饱含愤怒、屈辱、不甘的神情,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感受到少得可怜的愉悦。
【喂,爬起来。】
一样的姿态、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目光,连说出来的话都是如此的相似——
在沙耶克眼中,孱弱的人类和强大的恶魔,两者的身影渐渐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的眼睛里流出了红色的血水。伊芙愣了一下,紧接着看见沙耶克的脊椎诡异地抽动了几下,一条触手钻出他背后的皮肤、尖啸着朝她刺来。
伊芙眨了下眼睛。
站在不远处的阿加雷斯本打算挡下这道攻击,但没想到有人出手速度比他还要快。
就在毒蟒般的触手快要咬中伊芙的时候,一支箭矢从天而降、将其刺穿,狠狠地钉在满是碎石的地上。
伊芙下意识地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支由血凝成的箭矢。箭矢很快又化作血水,将尖叫着的触手腐蚀得干干净净。
一小片阴影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伊芙抬起头。
是拜蒙。他的身影顺着蓝月的冷光悄然降落,仿佛踏过一条寂静的河流,黑色的翅膀从隐藏在长袍下的肩胛骨上伸展出来,巨大而优美,在月光的照耀下,会让人误以为那是天使的、圣洁的羽翼。
他抬起左手,掌心有一道划破的伤口,化作箭矢的血液犹如受到感召一般腾空而去,从伤口处重新钻回他的身体里。
拜蒙挥动了两下翅膀,无声无息地落地,站定在伊芙的身前,背对着她、将她完全遮挡在自己的身后。
拜蒙垂下眼睛、看向沙耶克,向对方微微弯了下腰,表达自己的礼节。他平静地说:“沙耶克大公,她是王后,按照惯例,只有魔王才能伤害她。你没有这个权力。”
沙耶克阴森森地笑了起来,露出血染的牙齿:“你这么说就能阻止我了么?”
拜蒙:“我会负责她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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