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隐被投放到了一中,时间是正午十二点。
9528说过,现实世界一个月,任务世界一年,她在现实世界待了六个月,任务世界过去了六年。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校门口站了一会,明知道之前住的地方已经不复存在,她还是沿着街道往那小区去了。
走入小区,爬上楼道,是空旷的走廊,三户人家,她所在的那户,成了一堵墙。
祝隐靠着墙壁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她打了车去天玺湾,却又被保安拦在了门口,说她不是小区里的住户不能进去。
祝隐心带侥幸的报了门牌号和易见绯的名字还有号码,保安才犹犹豫豫放行,祝隐趁机多问了几句,但保安却一问三不知,不知是不愿透露业主信息还是真的不知。
她输入密码,开了入户门,原来易见绯什么都没换,他的记忆被篡改,但一些基本的合理的却不会改。
她是不合理的,融入不了这个世界。也无法存在他的记忆里。
三天时间,祝隐没想过要去像电视里一样,为了让对方想起自己花样百出的折腾,只要易见绯过的好就好了,再说易见绯又不是失忆,还能出奇迹?
家里摆设与她离开时,相差无几,家里一尘不染,生活痕迹明显。生活气息也只有一个人的,她去了侧卧 ,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易见绯还是一个人生活吗?
打开主卧,一切风格都没变,多了书架,架子上全是关于法律方面的书籍,电脑桌前还有摊开的写到一半的笔记。
易见绯有个习惯向她学的,喜欢把手机和笔记本之类的,藏在枕头底下,伸手去枕头底下一摸,果然摸出了一本硬壳笔记本。
黑色封皮像是被摸过成千上万遍,已经褪去了劣质的皮面露出底下的灰白底色,祝隐翻至记录的最后一页,日期停在了他发现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那天上。
xxxx年x月xx日。小雨夹雪。
我骗姐姐说我今年留校,其实我想去姐姐家乡走一趟,看看她成长的地方。
地址很难找,路也真的很难走,山路崎岖,我不会晕车,但这次吐了两次,司机习以为常,说他们这边的路就这样了。
到了姐姐家乡,我报了门牌号去问,却被告知,那户人家不姓祝。准确来说,这个小村庄,是同宗族,全部姓黄。
那姐姐的家在哪?
应该空置、积灰、等着他去打扫,好来年带她回给她惊喜的家,在哪?
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存在。
为什么姐姐要骗我?
为什么她的手机的联系人列表,唯一算得上的亲人只有他。
姐姐为什么会无故地对我好,她为什么可以无条件纵容我,却不肯爱我。因为她迟早会离开我。
带着亲手挖出来的血淋淋的秘密,我坐上回市里的高铁,落地时还有些不真实,我要怎么办?
再往后便是一片空白。
祝隐合上笔记本塞回他枕头底下,却又摸到了另一本笔记本,祝隐抽出翻开,是他记忆被篡改后的日记本。
第一页记录道:【老师离开了,和我断绝了一切联系。她让我工作以后好好回报社会,就是对她最好的感谢方式。】
xxxx年xx月xx日
【今年的春节,在陈宇家过的。我羡慕他有相亲相爱疼他的父母,也有嘴上嫌弃他心里却很疼他的姐姐。我第一次收到压岁钱,但我总觉得好像以前也收到过。我对陈宇说,我好像也有姐姐,陈宇笑我说我肯定是想认他亲姐为姐姐。不一样,可是哪里不一样呢?或许是那本日记本吧。】
xxxx年xx月xx日
【第一百零三十次看日记本,里面记录的有些方面与我的记忆重合,有些却是缺失的甚至并不存在的,甚至找了催眠师,对方说我脑子里并不存在我给他提示的那些记忆。】
xxxx年xx月xx日
【我称呼为姐姐的这个人真的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吗?我无法接受别人,与不存在的她,有关系吗?】
xxxx年xx月xx日
【毕业了,和林深、云衿苧同时毕业的,他们穿着结婚礼服,我替他们拍了很多照片,云衿苧还将她的闺蜜介绍给了我,我以先立业再成家拒绝了。旁边的林深表情很奇怪,我怀疑他在吃醋,云衿苧都嫁给他了,他为什么还要吃醋。既然吃醋,为什么又老是干什么都要叫上我,是想故意在我面前秀恩爱吗?算了,看在他是我哥的份上,忍忍吧!】
xxxx年xx月xx日
【我进了永胜律师所实习,我把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了工作上,但再忙,再累、再困,受身体本能驱使,将日记本翻阅成了睡前读物,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就仿佛在期待某一天奇迹会发生。】
xxxx年xx月xx日
【云衿苧生了个女儿,我带着礼物去看她,她将脆弱的小丫头放进我怀里让我抱,说感受一下天使的体重,接下去便是不厌其烦地催促我找女朋友结婚。她以曾经向我表白过的半个追求者的身份,操心地问我事业有成,为什么还不找个伴侣。我敷衍她,说我需要第一眼就能令我产生灵魂被冲击的感觉。她以为是一见钟情,我没解释,因为我也解释不清。】
xxxx年xx月xx日
【连单身的陈宇也找了女朋友了,脱单的那晚,他约了我喝酒,醉醺醺地抱着我哭,说他对不起我,再也不能陪我做单身贵族。还问我是不是暗恋他,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身边就他一个人围着。(摊手)我很无奈,对付醉鬼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灌的更醉。ps:喝了一款白桃口味的鸡尾酒,很好喝,真的很好喝。】
xxxx年xx月xx日
【林深家的丫头从会认人开始,就爱黏着我,叫我哥哥,一向对我很友好的林深每次看到小丫头搂着我不放,会看我不顺眼。但听云衿苧说,林深私底下,会叫小丫头多亲近我,说我是她的亲叔叔。他果然知道了!但他为什么不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呢,或许是他的母亲教会了他爱人和宽容的能力。我终其一生,也无法拥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
.......
……
祝隐往后翻去,是他记录的无关紧要,却又能从字里行间流露出孤单独寂的日常。
祝隐忍不住想给易见绯打电话。
她身上没有手机,只好将日记本放回原处,却没有重叠好,就急忙忙离开主卧折返楼下,去门卫室那向保安借了手机,指尖在数字键输入了那串她在现实里拨打了无数次的号码,几经犹豫,还是拨了出去。
不同与现实里的空号回复,电话响一声,很快就被接起,是祝隐熟悉的清润略带低沉的声音,但又有一些些陌生:“请问哪位?”
小绯两个字,始终哽在喉咙,无法喊出。
她现在对他来说,就是陌生人。
迟疑了将近数秒,祝隐手忙脚乱挂了电话。还了手机给保安,冲他说完谢谢就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漫无目的的飘荡,祝隐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要去哪,待她反应过来时,人已上了去西餐厅的公交。
穿过来的季节是晚秋,她外套口袋里有银行卡身份证以及一些零碎的现金,下了车走在林荫小道,并不炙热的日头从浓密茂盛的枝叶罅隙间撒下,落在她身上,暖暖的。
很长的一条人行道,曾有个少年仅凭一个背影,不顾红灯,不顾来往的车流,不顾性命,盲目的追。
即使漫无目的,她的脚步却提前规划好路线似的想,一步步迈向西餐厅的方向,经过花店时,里面跑出一个扎着小辫子小女孩,看起来最多三岁,蹒跚的脚步收不及,径直撞上了祝隐。
小家伙捂着脑门,礼貌地对祝隐道歉,继续往前跑,祝隐弯了下唇,和她同个方向前行。
“爱儿,你不许再去餐厅要薯条了。”
女声很熟悉,祝隐脚步顿了顿,很僵硬的回过身,望向身后的女人——她很漂亮,以前微卷的长发被她烫成了大波浪,单边垂在胸口,另一半用一枚好看的珍珠发卡固定住。
雪白的连衣裙显得她肤色白皙莹润,也增添了成熟的韵味,她的脸上有些无奈又有着宠溺。
是云衿苧,她朝祝隐歉意一笑,越过她拦住小家伙的路,在她面前蹲下,扣住她小小的双肩,用大人的方式与她沟通:“不是说好不会去餐厅要薯条吃吗?林爱,你答应过我和爸爸,一个月只吃两次薯条,次数已经用完了。”
“我去找陈宇叔叔玩,他说过今天下班会来餐厅帮忙。”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不行。”云衿苧板下脸,“你要是不听话,妈妈以后出门就不带上你了。”
“那你可以把我送给易哥哥吗?”
云衿苧头疼的纠正她:“是叔叔,不是哥哥。”
“不要,就是哥哥。”
“那你也必须喊陈宇叔叔为哥哥。”
“不要,陈宇叔叔年纪很大了。”
云衿苧哭笑不得,点了点她脸蛋:“明明一样大,哪里年纪大了。”
“比爸爸难看的是叔叔,比爸爸好看的是哥哥。”小家伙掰着手指头,颇为认真的道:“我要和哥哥一起吃薯条。”
“现在去太早了,还不到三点。”云衿苧想拉着小姑娘回花店,小姑娘却不肯,一本正经道:“爸爸说了,只要是喜欢的人,多等一会也没什么关系。”
“真是,你爸都教了你些什么。”话虽如此,云衿苧脸上却绽放了甜蜜的笑容,亲了亲她脸蛋,妥协道:“去吧,别捣乱啊。”
得了允许,小家伙扭身就跑,西餐厅不过几十米距离,她身影很快钻进店里。云衿苧摇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视线恰好与祝隐相撞,她露出友好的笑容:“刚刚没撞疼你吧,她最近体重有些超了,跟小坦克一样。特别爱撞人,说了好些次,她也不听。”
在她们提到易见绯时,祝隐心里就产生了复杂纷乱的情绪,想迫不及待去餐厅等候,又想畏畏缩缩地躲藏起来。
矛盾两厢叠加,令她有些失神。
“你......没事吧?”云衿苧关心的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
“要不要去我店里喝杯水?”她又问。
“请问,易见绯有女朋友了吗?”如果有,她就更不能去打扰他了。
云衿苧以为她是易见绯的爱慕者,要么从殿安大学追来的,要么是在西餐厅一见钟情的。
“没有,不过他有喜欢的人了。”工作了以后,林深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只有易见绯是独身一人,事业有成、前途无限,唯独没有谈过恋爱。
班上男生还调侃他是不是打算当和尚,每个月工资全捐给福利机构不说,一放假就往镇华寺跑,不娱乐、不泡吧,不抽烟不喝酒,仿佛人生了无生趣。
“要不要我们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和他要好的陈宇道出实情:“介绍啥啊,追他的女孩子从南市机场排到一中,易见绯都没带心动,可能心里有人了。”
醉意微醺的易见绯也主动承认,他有喜欢的人。他面容秾丽,桃花眼多情,偏生气质冷清淡漠,哪怕有心动的对象,他的社交软件也无任何表白迹象,看起来冷心冷清。
旁人多番打听,只得到了廖廖几语......其它一概不知。
她期待的不就是易见绯能找个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吗,尽管可能在暧昧期,但也算是迈出了一大步。明明是该高兴的,她却连牵动嘴角都艰难。
酸涩难忍,就好像硬生生吃下了一个不成熟的柠檬。
她失魂落魄告别云衿苧,走向餐厅,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就是你回来想看到的结果吗?
吃完东西,你就该离开了,别说三天,就连一天都嫌多。
但距离来到这个世界,过了还不到四个小时。
餐厅人不是很多,祝隐被安排在了中间的桌子,落地窗那边橘黄夕阳还懒懒散散地晒着,打开菜单,祝隐下意识点了易见绯最爱给她带的那三样夜宵。
不是因为她爱吃,而是因为他爱给她带他认为最好吃的。
她永远也难以忘记,易见绯微仰着脸看滴落的雨线,侧脸被站点广告牌打亮,像一块剔透的上等玉,无暇、纯净。
很快就会成为过去的,在她心里,易见绯是亲人,她不可能、也无法,爱上。
接近自欺欺人的念头,很快被涌上心头的苦涩所取代,仿佛心脏跳动的频率也变得钝痛难捱。
坐在收银台看电视的小女孩偏头打量了一眼流泪而不自知的漂亮姐姐,她好像在发呆,但发呆也会哭吗?
小女孩认为自己不能坐视不理,她抽了张纸巾,蹬着小短腿跑到了祝隐桌前,递给她纸巾:“你为什么发呆也能哭啊?”
她摸了摸脸,对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面孔,像是清楚她太小听不懂,倾诉道:“因为我到现在才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曾经很喜欢我如今却忘记我的男生。”
小女孩听的很认真, “所以,你刚刚不是在发呆,而是在难过对吗?”
“对。”
恰逢点的餐上桌,小女孩看了一眼薯条,舔了舔嘴唇,又看了一眼薯泥和牛排,她眨着大眼睛道:“你的口味和易哥哥一样,他偶尔和陈宇叔叔来这,就喜欢点这三样。”
祝隐把薯条和装着番茄酱的碟子往她面前推。
小女孩咽了咽口水,意志力不坚定地拒绝了:“我不吃了,要和易哥哥一起吃。”
紧接着,她又仰着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小大人道:“不过,你邀请我了,我可以吃一根,表示我接受了你的邀请。”
“你吃完也没事。”她近乎自言自语,对着餐盘里的牛排和薯泥毫无胃口,“反正我也吃不完。我之前是怎么吃完的。”
道完谢的小女孩拿了根薯条蘸了一下番茄酱,又跑回了收银台。
祝隐吃了几口,放下了叉子,起身去吧台付钱,她动作有些慌乱有些急促,像是躲着不想见到的人。
掏钱时发现,自己口袋里的现金不够,她递出了银行卡。
小女孩问她:“你不吃了吗?好浪费啊!”
祝隐道了声对不起,收银员因此看了她一眼,祝隐恍若未见,自顾自解释:“我没胃口,胃也很不舒服。所以吃不下了。”
“你可以打包,等有胃口吃。”收银员提议,被祝隐此刻恍惚的样子给感染,不由得放柔声音:“我们餐厅可以打包的,还可以替你把牛排切块。”
祝隐:“或许换个地方我会有胃口。”
“那我让人给你打包。”收银员将单子打出让祝隐签字。
签了字等了一会,祝隐拎着精致的打包盒和小女孩道了再见,原路返回。
深秋,天色黑的快,已有华灯初上的迹象,她坐在公交站台,不知下一站该去哪,眼泛迷茫的捧着打包盒,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还记得有一次,她为了不想易见绯带回家的薯条软化,自己亲自跑来吃,结果是和易见绯一起坐在公交站解决了属于她的宵夜。
其实,那次易见绯不顾危险,凭着陌生的背影来追她,就已经动了心吧。
她以为是依赖,是安全感缺失。
或者都有。
怅然若失的想要打开包装盒,就被一只匀长冷白的手给摁住了,腕骨凸起那一块点缀着一颗黑痣。
这只手,真的很好看,祝隐忍着鼻头酸涩,不敢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这位小姐,你需要和我去一趟派出所。”与电话里的听到的漫不经心的嗓音,多了份真实感。也不再是半年前略带青涩朗润的少年嗓。
祝隐:“???”
眼泪硬生生被逼回了眼底深处,祝隐错愕的抬起头,望向易见绯。
对方仅是在看清祝隐面容那一刻,皱了皱眉头,随即语气严肃道:“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我家,你已经构成违法行为。”
祝隐:“......”
他有理有据,叫祝隐无法为自己辩解。
她怀疑9528特意送她回来,就是为了实现看她蹲局子的愿望。
眼见祝隐视线牢牢钉在他脸上,不说话,易见绯压抑下心中那股怪异到无法平息的悸动感,指了指她身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派出所。
祝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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