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问:“昨天晚上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暖暖低着头,没有说话。
乔安感觉自己问的有些突兀,连忙说:“抱歉,我不该打听的。”
“没关系的,”暖暖抬起头看着他,“我父亲住院了,病得很严重。昨天晚上病危,所以我急急忙忙赶去医院,没有来得及跟你打声招呼。”
“对不起啊。我不该问的。”
“没关系。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现在好点了吗?”
“脱离危险了。”
“得了什么病?”
“脑癌晚期。”
和秋生一样的病。
乔安和暖暖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许久之后乔安听到暖暖说:“我父亲这一生很苦的。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本本分分,吃苦耐劳,没什么志向没什么抱负,只想踏踏实实地做个普通人。这是他跟我说的。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确也是这么做的。他和我的母亲十分的相爱。他们俩这一辈子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我母亲从不羡慕别人家的豪车洋房,每当她向别人提起我的父亲时总是满满的骄傲。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对于爱情的理解和这个年代的人相比要纯粹得多,因而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从一而终,虽然也有磕磕绊绊,但彼此的感情维系久了任何困难和麻烦也都会过去。我母亲常跟我说,人这一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恰恰是在没钱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那个时候的人是最简单的,想要的不多,只想守好自己现在所拥有的,所以当人拥有的多了,欲望就会变得膨胀,所以就很难变得简单,因而很难幸福。”
“你母亲说得很对。人在没钱的时候想变得有钱,有钱的时候回头看看却发现现在的日子还没有没钱的时候快乐。”
“是啊。我母亲跟我说过许多话,可我记住的并不多,而且……而且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乔安没反应过来,问:“为何?”
“我母亲去世了。就在去年。”
乔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和我姐姐并不在她身边,因而没有看到她最后一眼。等我和姐姐赶到医院的时候我母亲已经去世了。因为无法排尿所以她的身体浮肿得十分厉害,现在想来,我的母亲如此要强,那天医生给她插尿管的时候她拼命地挣扎,因而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固定住,当导尿管插入她的尿道里时,她反而不再挣扎了,现在想来,那时她或许已经放弃了自己,她彻底被疾病击倒。我和姐姐都哭了,我至今都永远无法忘记母亲在挣扎时的哭嚎与尖叫,而站在一旁的父亲只是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他没有哭,但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难受。
“当一个人的身体里被插入尿管时,这就意味着他的排尿功能已经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当一个人的尿液通过透明的管子引出并且完全暴露在公众视线之中时,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可以不需要任何的脸面,他可以放下任何的尊严。人这一生真的很可悲,忙忙碌碌,辛辛苦苦,起起伏伏,在起点便能望见自己的终点。尤其是当你的肉体被陌生人打开,放入仪器或者药物,被人的双手或各种刀具切割、控制和操纵,此时你与任何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没有任何两样,不管你曾经多么富有,多么美丽,多么英俊,多么才华横溢,你也不再需要锦衣玉食,lv包包,奥迪奔驰,别墅洋房,美女环绕,财富地位,此刻你只是想要活下去,宁愿拿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只是可悲的是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你会恍然大悟,你过去所追求的虚妄是多么的可笑,唯一真实的是一直爱着你的妻子或者丈夫以及你的儿女,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你生死的人。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从头到尾寸步不离,即使我母亲到最后已经不能说话,他依然陪着她,默默地守护着她。而那些所谓的亲戚或者朋友,他们只是来走个过场,就像走程序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来,我母亲是生是死他们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其实也难为他们了,明明不想来,明明嫌麻烦,可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是不得不来了。人呀,只有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才能认清楚这个世界,才能看清楚身边的人。最后你才会发现,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只有自己的妻子或者丈夫以及自己的儿女。因而有许多人,他们没有认识清楚一些事情的本质,他们忽略掉了真正应该关心的人,而将自己的爱与热情投入到了谎言、虚假与欺骗当中,只是当他们恍然大悟时往往已经晚了。
“我的母亲走后,我的父亲也垮了,事实上他已经完成了对我和我姐姐的抚养,他已经了无牵挂,因而他不断地摧残自己,终日以泪洗面。所有的不舍都是因爱而生,爱得越深,彼此之间感情的维系就愈加牢固。这个瘦小而木讷的男人,在世俗的眼中一生都在平庸地活着,没本事,没地位,没财富,没权力,许多人都说他窝囊,许多人都说他是个软蛋,甚至有人说他是个废物。可就是这个在那些俗人眼中的所谓的窝囊废、软蛋、废物却用一生来守护这个家,来爱他的妻子,用心抚养他的孩子。那些比他有钱,比他有权,比他有地位的人有几个能做到从一而终,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我的父亲。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时的那些风言风语,他们说我的母亲给我父亲带了绿帽子,说我的母亲早晚得跟我的父亲离婚,说我的母亲的条件比我父亲好得太多。可事实证明,我的母亲直到死也一直爱着我的父亲。我想我父母那一代人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而如今所谓的‘我爱你’掺杂了太多的东西。每个人都试图通过‘爱’来索取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爱’在这个用力索取的年代显得那么卑微而渺小。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当钱、权和地位真的能决定一切的时候,许多原本很纯粹的东西都会渐渐地变得模糊甚至会变得浑浊肮脏丑陋不堪。”
暖暖擦掉眼泪朝乔安笑了笑。这笑容使乔安的心里产生莫名的酸楚。
“我突然很想见见你的父亲。”
暖暖愣了一下,旋即在脸上绽开那迷人的微笑,她说:“真的吗?”
“当然。我想这是应该的。”
“你真的很好,乔安。我想我现在应该明白了你为什么心甘情愿地照顾安娜了,即使她已经如此破碎不堪。”
“哦?为何。说说看。”
“一是孤独,因为你等待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回来,”她突然握住了乔安的手,“二是因为你的内心始终装满着善良和理性。抱歉,我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词。”
“呵呵,谢谢你对我的肯定。但事实上,我和安娜之间并不是彼此相爱,我们只是看到了从对方身上折射出来的另一个自己。我们需要的只是慰藉。”
“既然如此,你又何须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因为我相信怀念和等待,我相信怀念和等待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它们不仅不会变成苍凉悲伤的荒漠,反而会因为时间的打磨变成坚固而牢靠的心灵城堡,你将永远不会孤独,因为你将永远拥有心灵的栖息之所。”
“只是等待和怀念太过煎熬,乔安,我怕你被寂寞谋杀。”
“无所谓的。我想……我想我至少还有你。”
“可是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你正在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而我正在成为我所厌恶的人。说真的,有时我都有些瞧不起自己。”
“不要这么说自己,暖暖,我跟你说过许多遍,你根本没有你自己所想得那么糟。”
“呵呵,或许吧。想吃什么,我来给你做。”
“你真的会做饭?”
“难道还能骗你不成,我又不会变魔术。”
乔安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暖暖做饭的背影,他感觉有些事情真的很奇妙,说到底他们俩其实就是网友,可是见面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的生分,好像是在现实世界中认识了许久的朋友一样。
乔安问:“暖暖,需不需要我帮忙。”
暖暖转过头嫣然一笑,说:“不需要,我厉害着呢。”
实话说,暖暖的厨艺相当有水平,远远超出了乔安的预想。梅菜扣肉、蜜汁叉烧、香煎芙蓉蛋、奶油鸡蛋卷。全都是地地道道的粤菜。
乔安说:“你可真厉害呀,暖暖,我的天呐,真的是好吃极了。”
“真的?不是违心话?”
“不是,当然不是。说实在的,现在会做饭的女孩真的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像你这样拥有高超厨艺的女孩,你简直应该被供起来。天呐。”
暖暖“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她用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乔安狼吞虎咽。
“你怎么了?怎么不吃啊?”
“我不饿,你不知道,我有的时候在做饭的过程中做着做着就饱了,很奇怪吧。”
“不奇怪,我有的时候也是这样。”
“你也会做饭?”
“当然,要不然我早就饿死了。”
“看不出来啊。”
“我小时候基本上就我一个人生活,后来嘛……”
“你父母呢?”
“我父母……我父亲很早就死了,至于我母亲嘛……算了,以后再说,可以吗?”
“当然。个人隐私,我不会怪你。”
“你怎么会做粤菜,你的父母是广州人吗?”
“他们不是广州人,不过他们以前在广州工作过。”
“哦,怪不得啊。”
“那你的厨艺是你母亲教的吗?”
“当然,我父亲根本就不会做饭,我姐姐更不用说了。我记得我母亲说过,要想拴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得拴住他的胃。当然这句话如今早就已经烂大街了,只不过能做到的不是很多罢了。”
“真好。”
“什么真好。”
“我是说你,暖暖,真好。”
“呵呵。”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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