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走后,旁边病床的病人家属对乔安说:“那可真是个好姑娘,对她父亲简直好得不得了,明明都请了护工,还是天天都来看她的父亲,一来就待很长时间。而且她人又热情大方,脾气又好,长得还好看,你可得好好待她,可不能撒手啊,这么好的姑娘上哪去找。”
这是个矮矮胖胖的女人,年龄大约在五十岁左右,但一看就知道是个善良友好的人。她显然将乔安看成了暖暖的男朋友。
乔安懒得解释,只是礼貌地应了一声:“那是当然。”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盯着暖暖的父亲,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到了安娜,他已经有一周的时间没有去医院看她,心里突然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决定明天无论如何不管有多忙一定要去看她。
他也想学暖暖那样跟她父亲天南海北地扯淡,可他不善言辞,也没有暖暖那么好的口才,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他把脸凑过去,对暖暖的父亲说:“叔叔,你好,我是乔安,还记得吗?”他见她父亲没有说话,便接着说:“叔叔,您记不起我是谁没有关系,总之,从现在开始以及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好吗?”
暖暖的父亲眨了一下眼睛。乔安知道他刚说的话暖暖的父亲是听懂了的。
他问:“叔叔,你想不想喝点水?”
她父亲又眨了一下眼。
乔安倒一杯温水,用杯子里的小勺舀了一点水慢慢地送进暖暖父亲的嘴里。
“叔叔,您还想喝吗?”
暖暖的父亲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乔安将耳朵凑过去,听到暖暖的父亲用干涩而微弱的声音说:“不。谢谢。”
“你饿吗?我给您弄点东西吃吧。”
乔安又将耳朵凑过去,以为暖暖的父亲又要说话,但这次没有声音。
乔安说:“外面天气好得很,就是有点太热了,这座城市的夏天就是这样,虽然温度没有别的地方那么高,但就是太潮湿了,出去走一圈,浑身都是汗,而且黏黏的,当然了,大夏天的,在哪个城市溜达都会出汗,但这里就是有些不同。您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应该也知道,夏天是这里的旅游旺季,到处都是人,去哪里都是人山人海,热闹是热闹,但就是交通状况太糟糕,去一趟台东要一个多小时,所以我很不愿意出门,加上地铁施工,哎呀,反正最近一段时间挺乱的。
“说实话,您真生了个好女儿,当然,我对暖暖也算不上有多了解,你看,我至今也不知道暖暖的全名是什么,只知道她叫暖暖。但实事求是地讲,她可真是个好姑娘。一开始我问她做什么工作她不肯说,就在刚刚她才告诉我她是一名文秘。我觉得这没什么,女孩子做这份工作很正常,可她说她心里很别扭,所以说她对生活中的有些事情总是过于敏感小心。但总的来说她真的是很不错了。人长得漂亮,会做家务会做饭,善良懂事大方热情,和她在一起总是不会感到拘束。
“您猜,我和暖暖是怎么认识的?您一定想不到,其实我和她是在网络中认识的。当然,我们和一般的网友有很大的不同,因为我们在网络中已经认识了一年多的时间,只要一有空闲我们就会聊天,至于话题嘛,天南海北都会聊。但时间越久,我越有些担心她,可能是我有些多心吧,但我总觉得她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压着她。您现在身体不算很好,所以不太可能经常与她沟通,但您也不要担心,我会替您好好地关心她,这一点您请放心好了。您安心养病就行了。
“我最近在读林徽因的诗集,有一首是我很喜欢,背给您听好吗?您要是不说话就当您同意啦,哈哈。‘是你,是花,是梦,打这儿过,此刻像风在摇动着我;告诉日子重叠盘盘的山窝;清泉潺潺流动转狂放的河;孤僻林里闲开着的鲜妍的花,细香常伴着圆月静天里挂;且有神仙纷纭地浮出紫烟,衫裾飘忽映影在山溪前;给人的理想和理想上 铺香花,叫人心和心合着唱;直到灵魂舒展成条银河,长长流在天上一千首歌!是你,是花,是梦,打这儿过,此刻像风,在摇动着我;告诉日子是这样的不清醒;当中偏响着想不到的一串铃,树枝里轻声摇曳;金镶上翆,低了头的斜阳,又一抹光辉。难怪阶前人忘掉黄昏,脚下草,高阁古松,望着天上点骄傲;留下檀香,木鱼,合掌 在神龛前,在蒲团上,楼外又楼外,幻想彩霞却缀成 凤凰栏杆,挂起了塔顶上灯!’这首诗叫《灵感》。怎么样,还是很美的吧。”
乔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那么多的话,当然,整个过程中,暖暖的父亲一声不吭,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乔安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实话说,虽然有点不敬,但真的和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没有任何沟通的交流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因而,他真的很佩服暖暖,佩服暖暖能这么耐心地将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说给她父亲听,虽然她明白她的父亲基本上听不明白。
他突然感觉肚子有些饿,早餐只吃了一根油条和一碗豆浆。
他对暖暖的父亲说:“叔叔,苹果您想吃吗?”
暖暖的父亲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乔安。
乔安又问了一遍:“叔叔,苹果您想吃吗?”
暖暖的父亲依然没有反应。
乔安无奈。他拿起一个放在床头柜上的苹果去洗手间洗了洗,用水果刀将皮削掉,然后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苹果快吃完的时候他看到暖暖的父亲依然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便试着问:“叔叔,您想不想吃一个苹果?夏天的苹果还是很好吃的,又甜又脆。”
暖暖的父亲先是眨了一下眼,然后又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苹果。吃。”
乔安由衷地笑了,他说:“好好,是想吃一整个还是半个?”
暖暖的父亲说:“半。”
乔安高兴地又从床头柜上拿了一个苹果,洗了洗,回来后先是用水果刀将皮削去,然后在盘子里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又问临床的家属借了牙签,将牙签插进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苹果中。
乔安笑着说:“叔叔,您张嘴,我喂您。”
暖暖的父亲听话地张开嘴。乔安小心地将苹果递进暖暖的父亲的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乔安问。
暖暖的父亲点头,然后笑了,这是乔安第一次看到他笑。
最后暖暖的父亲吃完了一整个苹果。
乔安高兴地说:“叔叔,您真厉害,我忘了告诉您,您可是吃了整整一个苹果呢!能吃东西是好事,只有多吃些东西才能健康地活下去。您看您都那么瘦了,要是再不好好吃东西怎么扛得住,是吧。”
暖暖的父亲再次露出和蔼的笑容。
乔安问:“您现在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头。”
“头疼吗?”
暖暖的父亲点头。
乔安问:“要不要我给你叫医生?”
暖暖的父亲没有接茬,他说:“暖……黑……怕……”
“什么?”乔安没听明白。
“怕……黑……暖……”暖暖的父亲再次用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您是说暖暖怕黑吗?”
暖暖的父亲点了一下头。
乔安说:“哦,您放心,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让暖暖一个人待在黑暗中。”
“姐……姐……拜……托……”
“什么?”
“拜…….托……姐……姐……”
“姐姐?您是说暖暖的姐姐吗?”
暖暖的父亲再次点头。
乔安恍然大悟:“哦,您是说让我帮您照顾暖暖的姐姐是吧。您放心,如果她有什么困难我一定会帮她的。”
笑容从暖暖的父亲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慢慢绽开。
乔安也跟着笑了。
然后,暖暖的父亲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从嘴里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拜……托……暖……”
乔安问:“什么?”
暖暖的父亲突然紧紧地握住了乔安的手,似乎是将全身的力气全都倾注于这只手上。
暖暖的父亲再次说:“暖……暖……拜……托……”
乔安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您是想将暖暖拜托给我吗?”
他眨眼,然后点头。
乔安不好意思拒绝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的要求,只能答应:“您放心,暖暖是个好姑娘,我会帮您照顾她的。您放心。您安心养病,暖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
他如释重负地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松开,转过头,看了一会天花板,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真的累了,或许他已经了无牵挂了。
乔安看着眼前的这个生命垂危的老人,心里涌出了无限的酸楚。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赤裸裸地来,也终将赤裸裸地去。
十二点的时候,暖暖从外面回来。
她高兴地说:“今天天气真的很不错,我坐车去了一趟海边,看了一个小时的海,心情真的好了许多。谢谢你啊,乔安。”
“谢什么。你父亲睡着了。睡前吃了一个苹果。”
“真的吗?天啊,乔安,你太厉害了。我们怎么逼他吃他都不肯吃,就你有办法。”
“哪有,叔叔只是看我吃得很香所以产生了兴趣。”
“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感谢你,乔安,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别这么说,我和叔叔其实还是很投缘的。他拜托我照顾你和你姐姐,还告诉我你怕黑。”
“是嘛。看来我父亲还是很喜欢你的。呵呵。”
“其实他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了。”
“难道不是吗?”
暖暖嫣然一笑。乔安也跟着笑了。
乔安和暖暖一直等到护工回来才走。
临走的时候,乔安对暖暖的父亲说:“叔叔,我要走了,改天再来看望您。”
暖暖的父亲没吭声,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
他们在一家小餐馆解决了午饭。分别时,暖暖对乔安说:“什么时候能再和你见面。”
“随时。”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和你去看望一下安娜。可以吗?”
“当然。”
“乔安,我想我爱上你了。”
“别闹,暖暖,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暖暖踮起脚尖,在乔安的脸颊上留下了她的吻。
她抿着嘴笑。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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