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停顿不过一瞬,便跪倒在地,“嫔妾当日受人指使,由不得自己做一点主,若非身不由己,便是给嫔妾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做出此等罪事。”
“受人指使?”辛夷轻笑,“那么幕后之人是谁呢?我倒很想知晓呢!”
“自然是冷宫里的......”穆霏微急不可耐,却被辛夷手指堵在唇边,“我知道又有何用呢?该说与谁听,姐姐心中有数。”
拂袖旋身离去,却被霏微一把扯住裙角,“修仪娘娘,你知道的,我从未有害你之心,一切,都是韦氏的计谋,她的狠毒,娘娘您是知道的。”
“韦氏是怎样的心性,我自然知晓。”辛夷淡笑着看她,“所以今日妹妹才来单独见一见姐姐,便是为姐姐指一条活路,否则,带等我奏明了陛下,姐姐可有转还余地?”
一把拂去裙角她泛白的十指,不给她再多言的机会,穆霏微,溪风殿众人的口我掰不开,你的口,倒是松的许多了!
穆尚书还指望着你冲冠六宫给他满门荣宠,想来,真是讽刺!
不过一切都不要紧,韦紫决,这一日,终于还是到了!
这一夜的宫廷风雨几人可知,不过第二日一早,未及辛夷浣洗停当,徐福的小徒弟小宇子已经守在宫外,“奉陛下旨意,请修仪娘娘即刻往肱景殿去,肩撵已备好,请小主动身。”
“小宇子好没礼数,便是你师父来请我们小主,也未敢说不及人浣洗停当就传召的。”缨容盯他一眼,依旧不急不缓的为辛夷选着簪环,“且等一等罢,容颜不整便去面圣,这不敬之罪,是你一个小太监担当得起的吗?”
辛夷拂去她挑拣的手,取了皇后当日恩赐的那支簪在鬓边,“宫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自去领罚。”
言罢,就这小宇子的手,一袭青衫对襟家常裙装便出了宫门,留下殿里众人面面相觑,西厢房窗柩轻启,洛怡看着辛夷转出宫门,手中的苦荞茶也品出了清甜的滋味,“果然,就要到盛暑天里,这个最去火了。”
“可是公主明明最不喜着苦荞茶啊,曾说它味不甘色不正,连最寻常的绿茶也比之好上三分,若不是旻净姑姑说这个是好的,修仪小主逼着您用,可是说什么也不愿多尝的。”紫苏诧异,“小主今日怎么尝出甘甜滋味了?”
“本宫说的,可不是这茶。”杯中茶汤一口饮尽,洛怡搁了茶盏,起身便去探看洛恫,紫苏纳罕懵懂着盯着眼前的茶盏,曾几何时,连公主也会打哑谜了。
辛夷原以为,即便洛偃知道香山松暗害皇后与自己的真相,若是还顾念当初韦紫决十万兵马相助的恩情,若是还缅怀一日夫妻那百日的恩情,若是,他对这个女人有一丝愧疚和惋惜,今日肱景殿中,便不会是这阖宫到齐,宫嫔跪坐满地,严阵以待。
辛夷缓步提裙向着龙座行去,龙座上的男子蹙眉闭目凝神,满脸写满倦色,好在闭目,否则,他眼底的恨意恐怕如何也藏不住吧?
裙摆扫过每一寸宫砖,也飘过每个人的身前,柔声拜倒,“嫔妾修仪苏氏,叩见陛下。”
而跪在她身侧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不是穆霏微又会是谁?
洛偃的桌案上,列阵的,不是香山松,又会是何物?
“辛夷,你到了!”洛偃终于抬起头来,向她招手示意她到御座上去,“辛夷,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受苦了。”
“陛下何出此言?”辛夷故作娇羞,“为着陛下,为着恫儿,辛夷受再多苦,也是应当的。”
洛偃的指尖冰凉,因着几月的餐风饮露,血雨腥风刀剑折损下,掌心更为粗狂,更觉得辛夷十指纤纤,娇柔可人,心里恨极,拂袖将那书案上的笔墨挥下,“穆美人,各种情由,今日你便讲的清楚明白!若有一字欺瞒,寒蝉宫宽敞,比六宫更容得下你!”
洛偃突然发难,吓得殿中宫嫔无不跪倒凝神,众人心中狐疑再多,却也无一人敢言语。
“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
穆霏微已然瘫坐在地,唯有不住叩头哭求,“嫔妾实在是为人利用,韦妃当日盛世,嫔妾怎敢不依从?若非如此,今日霏微哪里有命同陛下道明情由!为皇后娘娘报仇雪恨!”
她哭的动情,如受伤小兽,若不是知她丑恶嘴脸,辛夷都要忍不住为她心疼了呢。
“皇后娘娘?”辛夷故作吃惊,“穆美人的意思,皇后娘娘难产而亡,也是韦妃一手促成?”
“那个贱人的罪行何止于此!”洛偃气极,“若不是你身子素日不好,安胎更用心些,朕连你都要一并失去了!”
辛夷捂着心口不住退后,脚步踉跄,“难道说,嫔妾早产,也是韦妃娘娘的手笔?”
穆霏微含泪点头,“修仪娘娘,嫔妾对不住你。”
她绘声绘色将韦妃的威逼,将自己的无奈,将她所知一切倾尽道出,其他不过是女儿家拈酸吃醋的小事,唯有香山松,结网林这两件,是杀人的利刃。
宫嫔的脸色如何辛夷不知,只是洛偃嗜血的神情,暗黑的眸子一点点沉下去,手指一点点的握紧,辛夷看的真切。
“杀了她!”
一声怒喝,许是牵动胸前伤口,洛偃一个踉跄捂着胸口瘫坐与龙座之上。
“杀了这个贱人!”
“陛下息怒!万望保重龙体。”妃嫔齐声叩首,却也不敢再多言。
“陛下,”辛夷伏在洛偃身边,“逝者已矣,陛下纵使愤恨伤心,也要记着自己的身子。”
满头青丝倾泻在洛偃膝头,发间并无赘饰,只有那唯一的金钗闪耀,洛偃抚上那冰冷的朱钗,呆呆道,“朕记得,这钗子,是半夏所有。”
“陛下忘了,嫔妾有孕的时候,皇后娘娘赏了这支朱钗与嫔妾,娘娘的音容,嫔妾尚不能忘。”
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们往往孤单点滴的存在我们的脑中,不经心的存在着,需要那么一把钥匙去开,便如洪水猛兽的倾泻而出,汹涌着把我们包围,辛夷每日漫步在这曾经成长的宫闱,这样的体会恐怕无人能及,所以今日,故意带着这样一把钥匙给洛偃,他想的多动情,恨的便有多刻骨,韦妃的结果,便有多悲催。
“韦紫决,赐毒酒白绫,凭她寒蝉宫了断。”洛偃合目,“溪风殿上下宫人,杖毙!”
仿佛这样的处决洛偃依旧不满,“今日之后,宫中若有谁提及此人,拔舌入掖庭狱为奴。”
“嫔妾等谨遵圣旨。”嫔妾叩首,心下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知是哪个巴不得穆霏微一道去了的人忙着问一句,“陛下,那穆美人呢?又当如何处置?”
“陛下......”穆霏微哭嚎一声,膝行而来,“求陛下饶命!”
“陛下,韦妃当日盛气凌人,穆美人如何敢违抗她的意思?”辛夷祈求的目光望着洛偃,“若不是穆美人悔不当初改过自新向陛下揭发韦妃罪行,陛下岂不是一直都要被韦妃所蒙蔽?”见洛偃不为所动,辛夷轻扯他的衣襟,“蓓蓓尸骨未寒,陛下只当是为她,绕了穆美人罢。”
提及蓓蓓,洛偃果然有一丝松动,只是穆霏微的罪行,洛偃恐怕也不愿放过,毕竟事关皇后长孙半夏,这世间,洛偃对她,愧疚满怀。
“穆美人禁足宫苑,未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洛偃挥手叫人把她拖下去,比之赐死杖毙,这结局她现下已然满意了,目光紧紧盯在御座上那小鸟依人的青衫女子,苏辛夷,今日之痛,来日,我穆霏微必定十倍百倍的回报与你。
辛夷望着她被拖出殿门,她眼底的心思又怎会看不穿,心底冷笑一声,穆霏微,今日凭借蓓蓓留你一命,不过是为了将来将你千刀万剐时候尖刀更锋利一些罢了,难道说你还当自己出得了宫门?甚至于冲冠六宫?骑在我的头上来吗?
染儿本就是看着六宫权谋长大,从前她天真烂漫不知权谋,不过是在父皇母后护翼之下不愿知晓罢了。
洛偃盛怒之下牵动伤口,不自觉间胸前已经嫣红,徐福慌乱着宣太医诊治,重新上药包扎,服下安神汤的洛偃终于沉沉睡去,阖宫嫔妃,也该退去。
“妹妹脚步好快。”未及辛夷步入肩撵,郁歌便轻笑着追了上来,“今日之事,难道说妹妹不要同姐姐言语几句?”
“徐公公领了陛下旨意,妹妹不过是赶在黄昏前去送一送韦妃娘娘罢了。”辛夷巧笑,“姐姐世事洞明,难不成还需妹妹解释一二?”
“旁的无需,然你今日居然为穆美人说情,却叫姐姐吃惊的很!若是因韦妃之事一并除去这个狼子野心之人,岂不快哉!”郁歌爽利,迎头变问,“还是说,妹妹转了风向,愿为穆霏微下一个出卖之人?”
“妹妹虽愚笨,却不致于此!”辛夷旋身上撵,“斩杀穆霏微的刀已经高悬,不过,今日不是落下的时候。姐姐睿智,只等着这一日吧。”
曾经有一个女子拌开自己的双唇,将一壶佳酿滴酒不剩的喂入自己喉头,今日,是该还礼的时候了。
一般无二的精雕银壶,一般无二的美酒佳酿,锦盒中那一枚百花毒丸静候,轻抬玉手,便要投入瓶中。
“小主这是要做什么?”旻净不解,小主今日差人匆匆往尚宫局,只求这百花毒丸,番邦进贡毒物本就稀奇,却不想是拿来这般暴遣天物。
“陛下赐韦妃毒酒白绫,我不过是为她特备一壶好酒罢了。”辛夷冷笑,“怎么?难道说韦妃轻贱,不值我亲自去送?”
“小主可知你手中这百花毒的毒性?”
“百花毒到之处,百花枯尽,不留片草,我虽然浅薄,但也知晓一二。”旻净不是这样刻意卖弄嘲讽之人,辛夷心中纳罕,不等辛夷开口,洛怡已然冷笑一声,“刘医女家学渊源,自然知本宫所不能知,何必故弄玄虚,难道说,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妙用之处?”
“小主只知百花毒合百种草木花卉之毒,毒性猛烈,却不知百花毒的唯一克星,便是这美酒佳酿。草木之物一旦融入酒中,酒是最易挥发飘散的,便将这毒性化解于无形。”旻净躬身拜过,“若要韦妃惨死于此毒之下,最好,便是已清水冲饮,百花之味融入水中,甘甜无比,才是最最要命的毒剂。”
当年的疑惑终于在心头揭开,原来如此!
自己被强灌一壶毒酒入喉竟然可以苟活至今,甚至于连腹中胎儿也未伤及分毫,韦妃恐怕从未想过,她的盛意款待,倒给自己重头来过,报仇报怨的机会。
辛夷的失神不过短短一瞬,然而在洛怡眼中却读出了不同滋味,当日韦妃曾狂妄笑言,自己的主子被她一壶毒酒夺了性命,而今日苏修仪辗转几处,也要为韦妃备下这百花毒酒,更因着旻净的解释失神如此,若将这一点点悬疑之处拼接起来,她不敢想象,事实真相终究如何!
眼前的修仪苏氏,可会真的是当日的公主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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