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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西后院,上林苑。
上林苑乃秦、汉之际著名的皇家御苑,为秦始皇在长安渭南开辟,著名的阿房宫就建在上林苑之中。可惜项羽率楚军占领咸阳后,兽性大发,竟然火焚阿房宫,将人类这一珍奇辉煌的古建筑付之一炬,彻底毁掉。
楚汉相争,垓下决战,楚霸王乌江自刎,刘邦最终做了皇帝,他以养民为国策,无为而治,允许普通百姓进上林苑开垦种田。再后文景之治,国力渐强,到汉武帝刘彻时开始全面扩张,他北击匈奴,将其赶过漠北;西通各国,开辟丝绸之路;其他东南两越,西南诸夷,全都降服。空前未有的成功使刘彻忘乎所以,竟然又将上林苑收为皇家宫苑,方圆达二百多里,苑内放养许多珍禽异兽,繁花胜草。
汉武帝听政之余,兴致一来,就驰马入苑,打猎游乐。他还在上林苑修建了数十处离宫别馆,在长安皇宫住腻了,就可到上林苑里住上几天,清静身心。
许昌这个上林苑,乃是献帝遥思祖宗之事而于建安四年(公元199年)诏命曹修建的。当时曹实力并不是很强,府藏并非丰富,不是很乐意把钱花在这无用的地方,所以对这道圣旨阳奉阴违,马马虎虎修了一座百十来亩的小花园便算交差。献帝虽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上林苑的花草树木虽然比不上秦始皇、汉武帝那时代的上林苑,但经过两年的精心管理,花草树木倒也郁郁葱葱,大见繁茂起来,如此夜晚,苑内空气之清新,比之现代常见的纯氧疗养也差不了多少。
我深吸了几口气,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舒泰,连两眼也仿佛陡然安足了电力,亮刷刷,神奕奕的。
脑子里清晰地闪现出刘大给我的那幅地形图上的所有细节,四下扫视一眼,便看到了刘大指出的那个入口。
上林苑是皇家内苑,也就是皇室的狩猎嬉戏场所,因此就在皇城边上,苑内有许多通往宫城的通道。
为刘大绘制这幅图的显然是个高手,因为他指出的这个入口,是为皇亲国戚圈养御骑,也就是特殊战马的一个大马厩的侧门。非常隐蔽难找,知道的人也极少,便于我行事。
太平盛世的时候,皇家大内一般都会自己出钱,养上几千上万匹好马,这些马大多原本都是相当神俊善跑的良驹,称之为御马。这等骏马自然也会有些野性。皇宫的御马师们的任务,就是去掉这些好马的野性,驯练它们的标准步法,最高阶段的要求是,最后即使一名最娇弱的女性或儿童骑手,也能很自如地胯着它随意奔驰。这样一匹专用御骑才算真正训练成功。
在这建安年间,刘氏皇族虽然已经沦落到现在这样寄人篱下的惨状,却依然养有相当数量的御马,可以说非常奢侈。
我踩着树的影子,迅速地奔到这御马厩前,小心观察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人。
闪身来到那个小门的旁边,轻轻一探手,那门居然开了。
我暗暗摇头,这许都皇家大院,很松懈嘛!
轻轻松松,我就进入了皇城。
在我离开许都的时候,外城已经修造得差不多了,主要把一些大的政府机构、游乐设施都圈了进去,加强了安全性,也方便各级部门之间的沟通。
看地形图的时候我已经知道,现在外城已经完全修缮完毕,投入使用也有近一年之久,内、外这两城各有特点,外城宽阔,内城墙高。
刚进得外城,只在马行大道附近上走了几步,我便不得不赶快潜子,伏进花木丛中,匿迹疾行,心中大吃一惊的同时,也暗觉奇怪。
虽然说曹“挟天子以令诸侯”对汉献帝看管甚严,甚至专门成立了龙骧营,驻扎皇城之中,以保护皇家安全。但今晚的情况似乎有些特别。
警卫实在太严密了。
真正是所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个小麻雀飞进来,也不定就有成百支羽箭飞标攒射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一年不见,皇宫里改了规矩?
想一想也有可能,官渡战后,曹势力已然大涨,最近又刚刚击败刘备和张燕,更加强盛了许多,但也因此结下许多冤家。目前他前进至樊城之北最前线的地方,远离首都,后方基地加强戒备是很自然的事。
仗着身法敏捷,又比较熟悉路径,我躲躲闪闪,很快来到内城之外。
内城城门口吊桥高起,城墙上巡逻队此去彼来,穿梭不断。想必城中的警戒就更加森严了。
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多人?
来这里之前,我已通过刘大的关系搞到了一套禁军军官的军服,但如此高墙,在这月色下分外明亮,绝对不宜跳墙。而且看那墙的高度,我未必跳得上去。
正在着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自西北走过来一群人,都是默不做声,快步而行。
离城门老远的,看守内城城门的守军就叫嚷开了:“别走了,干什么的?”
那群人中一人越众上前,道:“三公九卿,奉陛下之命觐见。”
城门口过去俩人,前后都搜看一遍,为首一将恭恭敬敬道:“原来是太尉老大人,请。”
向身后一招手,吊桥放下,城门大开。
众人中一人嗯了一声,然后看城的那两个人左右一分,恭请诸人入城。
我心中一动,这可是个好机会,错过就没有了。一横心,看一眼天上的月亮,忽然急步闪出来,跟上了队伍的尾巴。
那守将似乎特别尊敬这群大臣,连看都没看,就任这群文文武武全进入内城。
过了城门这一关,其他都简单了。
我跟着人群一直走到皇宫大殿的门口,心想别跟了,再跟进去灯火一亮,就可能露馅。不管是被曹家的人看到,还是池早那些东西发觉,都没个好。
我急速地脱离了公卿的队伍,穿廊入室,自行潜入大殿。
正在搜寻合适的藏身地点,忽然听到前面远远有人说话。
一人道:“事情便是如此,想跟本人干的,请立刻跪倒,宣誓听封。”
这声音实在太熟了,正是相别一年之久的损友池早。
忽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不禁惊喜交加,四下扫视一下,急行数十步,跃上一个比较安全的横梁,左右看看,很安全,又能看清大殿发生的所有事情,不错的位置。
凝目往下看去,只见十余丈外的高台上,池早端坐于皇帝宝座之侧,面露兴奋之色,身体前倾,注视下方。
台阶之前,并排站着三人,均是低头不语。
我用力眨了眨眼,仔细瞧了好几遍,确定正是池早,心想:“死小子,真没死啊!可是怎么又混回许都来了,还当了这么大的官?”
池早道:“杨司徒,赵司农,您二位是我朝老臣,有功元勋,百官之中为首,可愿立誓效忠陛下?”
中间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扑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臣赵温,愿一生效忠陛下,为池丞相鹰犬,万死不辞。”
我心想:“靠,这是什么宣誓词啊?为池丞相鹰犬,就算是也不能这么说吧?嗯?”
池丞相?他居然当了丞相?这里的丞相不是曹么?
心头忽然大大一惊,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有点变白,池早这小子,身上穿的,竟然是鲜亮尊贵的一品朝服。
不是吧,政变已经开始了?他真搞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他要搞,其他的同伙又怎么会服他的呢?
那些家伙,法正机谋超人,张泉背景雄厚,公孙谨、王越等无一不是名闻当时的大高手,就连陈讳,那也是九卿之一的高级朝臣。
他们,难道都这么臣服于池早了?
池早,又是怎么来到许昌的呢?
心头疑问连连,不明所以。
只听池早嘿嘿嘿坏笑几声,道:“难为你一字不差,好了,站起来吧,我大汉司空之位,非你莫属。”
东汉三公九卿,司空位列三公,秩比万石,尊贵无比。司农却不过是中二千石的九卿之一,掌理国家的钱谷、货物等事。赵温从司农变成司空,虽然不过就那么一个坎,但如鱼跃龙门一般,从此将面目一新。
赵温大喜磕头:“臣谢丞相大恩。”
池早问道:“杨太尉如何说?”
杨彪略略别转头去,道:“彪备汉三公,遭世倾乱,不能有所补益。耄年被病,岂可赞惟新朝?”
他道貌岸然,嗓音虽然苍老,却透着一股傲慢耿倔之气。
池早脸现“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奸笑,嘿嘿笑道:“很好,很好,来啊,请杨修公子。”
一阵脚步声,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翩翩佳公子。
杨彪惊道:“修儿,怎么是你?池早,你……你居然劫持我儿……”
池早笑道:“是啊,我知道,杨太尉不爱金子银子美女子,就只爱自家这小儿子,所以呢,我就请了他来一起吃酒。德祖,令尊对我有些误会,你去跟他老人家解释解释如何?”
杨修恭恭敬敬应道:“是,丞相。”
杨彪更惊:“孩儿,你……”
杨修一把拉住他,道:“父亲,请随我到偏殿说话。”
也不管他父亲是否乐意,拽起他就走。
池早面含笑意,看他父子俩离开,才回过头,看着华歆。
“华令,你如何说?”
华歆华美的面上冷汗直流,仍是低着头,道:“臣只知忠于陛下,不知什么……池丞相。”
池早冷笑一声:“子鱼兄想做曹贼的忠节之士么?很好,我正愁没有杀一儆百的替罪羊呢。华令欲为此物,正好啊正好!”
喝叫一声:“给我推出去,斩!”
旁边两个武士应喏一声,上来一人一个胳膊,把华韵按住。
华歆低声叹息一声,忽然挥臂一挣,推开二武士,然后从容整冠掸衣,束手就缚。
池早瞪着眼,看着两名武士拖着华韵往外走,侧头问:“……怎么办?”
声音低微,几不可闻。
他身后是一屏布幕,遮得密不透风。里面传出一人低低的声音,声音颇为尖细。
我急忙潜运真力,用心聆听。但他说得极快,却没有听到。
池早恍然而喜,叫一声:“且慢。”
两名武士忙停下脚,回头去看池早。
池早见华歆脸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嘿嘿嘿一阵冷笑,道:“出去行刑之前,先把华歆大人的脸给我轻轻划上二十刀,割破了皮就好。然后剥光了衣服,吊在司马门上。三天之后,再予处决。嘿嘿,本相如此做,一彰华令之忠诚,二显子鱼之美色。”
手一摆,示意武士继续走。
华歆面容大变,急忙大叫道:“池兄……不,主公,臣愿毕生忠于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在所不辞啊!”
拼命要挣脱武士束缚,想要回转来。
身后那俩武士很不耐烦,心想怎么能让你这厮屡屡脱了手去,丞相要以为我们没用,我们还怎么靠拖人吃饭?不过还是抬头,先看上面怎么吩咐。
池早大笑,挥一挥手,让他们退下。然后一抬,快步从台上下来,伸手相搀,把软倒在地的华歆又扶正过来:“子鱼兄果然深明大义!说不得,我大汉的御史中丞,要请子鱼屈就了。”
华歆不敢再有任何倔强行为,趴在地上,磕头谢恩。
他浑身大汗,头上的汗珠滚滚而动,全都随着他的动作,洒落在宫地之上。
池早退后一步,两手轻轻在上擦了两下,把从华歆身上沾到的汗水擦干净,哼了一声,道:“赵司空,华中丞,你们都起来吧。嗯,二位既已弃暗投明,便请去却非殿,帮德祖公子劝劝杨老太尉,他老人家自己不在乎生死,但他杨门四世三公,乃当世两大巨族之一,一家百口,千余族人,可都还指望着他老人家呢。我大汉池某人的太尉,难道真比不上他曹的有威严么?”
他的话软中带硬,充满威胁之意。赵温唯唯诺诺,低着头不敢说话。华歆拭去头上大汗,忽道:“主公说得是。杨老太尉乃袁大将军之姑丈,阖门至亲,若得齐心协力,共成大事,必然万古流芳,成为一代之佳话也!”
听到这里,我已经完全明白,池早果然想要变天!心头震惊之余,更感奇怪,想道:“袁大将军?难道池早花费偌大气力,是在为袁绍干活?可是杨彪又怎么成了袁绍的长辈了?”
史载杨氏与袁氏同为豪门,至杨彪时,两家都已四世三公,齐名天下,关系也不错。杨彪的夫人,便是袁绍、袁术的姐姐,可谓门当户对。曹一直对杨氏父子不放心,后来他临死前杀杨修,固然是杨修交接诸侯,支持曹植,参与了立嫡之争。但也不乏猜疑日久入骨,惟恐杨修的智慧非自己的诸儿所能控制的深层原因。
池早不学无术,记错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说得过去,这华歆却是当代饱学才士,断无说错如此简单之事的道理。
难道是史书搞错了,或者我比池早还笨,居然是我记错了?
这边华韵昂首阔步,赵温颤颤巍巍,已相偕下殿而去,我还没想明白。
池早转回身,又坐回原来位置,笑道:“仲达好心计,你怎么知道他怕这个?”
仲达?我脑子又“嗡”的一声。
难道那布帐之后藏的,竟然是司马懿?
布帷之后,那尖尖的声音又低低响起,语中也含着笑:“此人自诩为本朝第一美男子,极重仪容服饰,把这个看得比大节、生死都更珍贵,所以要降伏他,自然要从这里着手。”
池早又赞了两句,忽然伸手拍拍那皇帝大床的金把手,叹息一声。
那人笑道:“主公可是想坐这个位置么?”
池早忙道:“我决心辅助陛下,并无此意,你休得多疑。”
那人笑了两声,道:“主公,坐这位子又有何难?其实主公现在,实质上不是已经在坐了么?等过得几年,扫灭了天下群雄,这大位,主公不坐,谁又敢坐呢?”
池早道:“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现在内、外宫城虽然已在我的手中,但曹大将徐宣等尚领兵在城中,荀彧也还没有拿获,单是许昌,我都未必能控制住。更何况一旦曹大军自宛回师,更是难敌。”
那人道:“荀彧、徐宣等人,臣想过多次,主公的安排,应该万无一失。天明之前,定能擒来这千秋万岁殿前,令其伏地请死。至于曹贼的大军,半数被阿飞军牵制在樊城、襄阳一线,他现在亲将的不过五万之数。主公只要照会飞帅几句,飞帅能拖住他们半个月,便已足够。许都目下有两万精锐,待捕获荀彧、徐宣,掌握了许都城防之后,有朱儁公为将,王剑师、公孙箭等为辅,攻虽不足,固守一月,却有余焉!即令曹贼大军亲来,也只能空唤奈何。等张骠骑、真平西的大军一到,里应外合,曹可擒!那时黄河以北,膏田良地,尽属主公。扫南荡西,指日事耳,天下可传檄而定!”
池早呵呵淡笑两声,忽然住口,手扶床沿,沉思不语。
那人道:“如今一切顺利,主公尚有何心事?”
池早道:“哦,我所忧虑的,除了曹,就是阿飞。”
那人道:“主公与飞帅情深,自不欲手足相争……”
池早嘿一声笑,道:“你错了,我不是不想跟他争,而是恐怕争不过他。”
那人也笑了一声,道:“主公能如此想,那便无碍。我军人才济济,兵强将猛,阿飞绝非主公之敌。我倒担心……”
池早道:“嘿嘿,你对阿飞,实不了解。我与他同来,之前已早有准备,到现在,他倒先成了事。喔,你担心什么?”
那人道:“嗯,阿飞尚是远虑,那真髓却是近忧。臣见过他一面,此人虽然年轻,却是深沉桀骜,极具野心。我怕他故意按兵不动,等我们与曹两败俱伤之后才到,其军势强,那时处决朝廷大事,自由他定夺,却是如何是好?”
池早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沮授叔侄现在黎阳坐镇,我走前已命沮鹘、赵伟引精骑一万,自黎阳兼程赶来,赵伟武技强绝一时,加之其父在黄巾中素有崇高威望,就算黑山军失约变卦,也不敢对他的这彪军马有所动作,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足能应付。而且,我相信,真髓定会按时赶到。”
那人哦的一声,道:“主公布置周密,臣就放心了。”
池早道:“明日早朝之后,我便先请陛下移驾邺城,可能有数日不在,许都之事,你多多费心。”
那人应道:“主公放心,许都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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