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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清是血迹,还是她碎裂的衣裙!
虽然明知那是梦境,可平生仍旧是被那极可怕的一幕震慑得心魂俱荡,倏地睁开眼,自那梦境中强自挣脱出来——
床榻之上已经只剩下他一人了。而千色裹了一件素白的衫子,正坐在不远处的桌案边,似乎正在怔怔地看着什么。
看到她安然无恙,他才似乎是平静了下来,微微蹙起眉,坐起身来,这才看清,她正对着一只尚未完工的凤冠发呆。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她那一头原本苍白的长发竟是如同春回大地一般,已是回复了湛青的色泽,柔亮得如同一匹极好的绸缎。
“你——”他开了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却不知该怎么说,更感觉身躯倦乏得难以凝起半分力气,本就蹙起的眉头越发蹙得深了,深黑的双眸如幽潭一般深不见底。
原来,做那双行双修之事,都是这么累的么?
她的发色转青,是否意味着他的“累”物有所值?
看来,刚才不是她入了他的梦。
难道,那就是他心中一直真实潜藏着的隐忧?!
他说不清,道不明,只觉琐碎的细节全都郁积在胸口,闷得慌。
“帝君不必尴尬。”被他的声音惊扰,千色心中猛然一滞,心尖好像被人狠狠掐过似的疼痛着,可面上却仍是维持着波澜不兴,双眼自那凤冠上移开,漠然地平视着前方,说着方才一直在编制的借口,借以掩饰其间的落寞:“千色方才一时触景伤情,神志不清,错认了帝君是亡夫,所以——”
直觉不能再与他同睡了,她方才起身之时,自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不仅仅是她的发色,还有他异常疲惫的脸色——
看来,昊天说得一点不假,她与他相互碰触,的确会害死他!
“神志不清?”对于这个说法,平生并不满意。他低低地挑出她话中的字眼重复了一遍,云淡风轻地询问:“若说错认,我与你丈夫可是长得像?”
“一点也不像。”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妥了心神,她讷讷地开口,快速地否认着,心里忐忑难安,心弦有一下没一下地颤抖着。
“既然不像,何来错认一说?”看到自己的衣袍叠得整整齐齐,搁在那床榻边,平生自知是千色做的,倒也不问,只是拾了慢条斯理地穿上,可问的问题却毫不含糊,显得不怒自威,甚至带着一丝咄咄逼人。
听出了他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情绪,千色的心怦地一跳,不免瑟缩了一下,垂下头,话语显得有些底气不足:“那帝君便当做是千色一时情难自禁罢……”
“情难自禁?”他哼了一声,穿戴稳妥之后,这才一步一步走到千色跟前,将眼眯作了一道缝,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你以为我是真糊涂么?”
可不是,方才的一切,明明都是他主动的,再要怎么情不自禁,神志不清,问题也该是在他的身上吧,她这么急匆匆地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不是欲盖弥彰又是什么?
这事,他既是做了,就定不会装聋作哑,她这么急着撇清关系究竟是何意?
还有那什么亡夫——
她为何非得要在这种时刻提起那个凡人?
“千色感激帝君一直以来的厚爱,一切皆是因为千色自己不争气……”觉察到了他的愠怒,千色骤然起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就连言语也变得有些嗫嚅起来:“……今日之事,就当是千色报答帝君……”
“报答?!”平生的声音不觉抬高了些,神色一黯,眼里有着慑魂的凌厉,那种如箭似戟的锋利随着目光直直射出,摄人心魄的寒意铺头盖脸而来。“你说方才的事是报答?!”
“帝君高高在上,千色不敢也无意高攀……”似乎是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也或许是因着自己本就心虚,千色垂下头,不敢再看他:“只是,千色身无长物,除了——还有什么可以给帝君的?”
这话一出口,无异于是在挑战他的涵养与脾气!
“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般不讨喜的话么?”瞪着她,他突然开始怀念起她以前一言不发地时候——那时,她纵然不声不响,可却时时在他左右,洗笔研墨,断然不会有这般令他深恶痛绝的言语。
“那帝君想听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千色才抬头出声,惨惨一笑,一字一顿,带着疲惫,像是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却依旧将脊梁挺得那么僵,那么直。似乎有根极细的针在她的心口刺了几下,疼得连眼也模糊了起来。朦胧视线里,他的身影似乎笼上了一层薄雾,那么遥远,那么飘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永不可触及。
“如今你既已是没了内丹,流落在外,总是不妥。”他自然不知她的所思所想,盯着她,思索了片刻,已是为她做好了全盘的打算:“我既是与你——”略微顿了顿,有的话彼此心知肚明,倒也没必要说出,他轻咳一声,尔后极认真地睇视着她:“你随我回紫微垣去罢,虽是以后无法再登仙籍,可我到底也还能照看着你,长生长寿倒也不难……”
这无异于是一种承诺。
她没了内丹,的确是难以支撑,若是再去到紫微垣,随时可能会现出原形。莫说是别的,就算要想维持人形也不易,若要长生长寿——他的所谓“照看”,看来是打算要与她做那双行双修之事罢。
他要“照看”她,这的确不难,可若是她本身就是个祸害呢?
压抑着心神,她极力用一种淡然的神色去面对一切,略一低头,发丝垂下,半掩了面色,却毫不掩饰拒绝:“千色哪里也不想去,只希望能留在这里,陪伴亡夫……”
亡夫!
亡夫!
又是亡夫!
这一下,平生实在是遏制不住隐隐的怒意勃发!
“他已是魂飞魄散,你却为何还要这般执着?”他一旦发怒,并不会如昊天那般暴跳如雷,只是,那平静背后掩饰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意,如同寒冰之中掩藏的火种,随时可能燎原焚烧,变作熊熊火海,将一切吞噬得干干净净:“不过是一世的露水姻缘,你就算是执念生生世世,一直在这里睹物思人,他也不可能再回来!”
“执念生生世世又如何?”她虽然神色平静,可面容却带着说不出的苍白,缓缓转身阖上眼,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两道阴影,晦暗沉重,像是可以在此刻回避他:“……他纵然不会再回来,可是,他的心还活在我的身体里,他的魂魄还活在我的梦里……我与他的事,帝君是不会明白的……”
……帝君是不会明白的……
这么轻而缓的一句话,重重撞击在平生的心间,无异于是瞬息便将他与她之间原本咫尺的距离拉得远如隔绝到了千里之外。
他看着她漠然的背影,即使强抑仍旧让心不免倏地揪紧了,想要说点什么,可却没有合适的话语。“我的确不明白……”许久许久,他淡淡地叹息,逼着自己从她身侧擦过,不再回头看她,只平静地留下一句话,以表明自己的立场:“既是如此,那你好自为之吧。”
听着他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千色睁开眼,只能凄然地惨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一番话来的,只觉心如刀绞,五脏六腑都抽搐成了一团,难以言喻的疼痛感从身体深处卷上。那种痛,像是体内生来便藏着一处极柔软的地方,如今,却生生地被插入了一把锋利的刀刃。
虽然生生世世是无法兑现的美梦,不过,又何妨执念生生世世?
毕竟,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美梦……
“再不会……”伸手抚触着桌案上那尚未完工的凤冠,一寸一寸,那般眷恋,如同抚触的是他的眉眼,他的薄唇,末了,她握紧了手心里的囚魂珠,低低地呢喃:“以后,再不会让你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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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鄢山,平生直奔玉虚宫而去。
他之所以离开,倒并不是被千色那一番话给气得失了理智。她的话语虽然处处显示出对他的拒绝,可与他缠绵床榻之时,她却是实实在在沉溺其中的。
一次又一次的翻云覆雨,一次又一次的惊涛骇浪,她与他契合得如此完美,依照她的烈性子,若真的不肯不愿,哪会那般乖乖地,怕不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似乎早前听凝朱说过,曾有人蓄意毁谤,说她水性杨花云云,如今,倒似乎是合了那传言了。只是,若她真的水性杨花,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凡人甘愿放弃仙道永恒?
一切好像说不通了,而且,他的的确确不是她的亡夫呵……
总觉得她与他之间似乎是有什么隐情,看来并不是他的错觉,再想想之前昊天的种种不对劲,他便越发笃定了。
进到九霄殿,不仅仅是昊天,甚至连四御六合三官也都齐齐聚首,看来只差他一个了。
在推门而入的刹那,平生便就敏感地觉察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带着一种凡是都无法遁形的探究,原本的窃窃私语在此时变成了一片死寂!
“平生——”昊天满脸愁云,在看到他的那一瞬,脸色虽然有些缓和,可随即,却像是看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顿时隐现了暴跳如雷的冲动:“平生,你,你居然碰了她?”
那语气,就如同是遭了晴天霹雳一般。
“不只是碰了。”对此,他也懒得藏掖,无意阐述细节,黑眸深不见底,低沉的嗓音极其轻柔而缓慢,漫不经心地将言语稍作衍生,刺激了一把在场的众人,从话语中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没错,不只是碰了,他还同她睡了,那又如何?
为何昊天一副愕然惊惶的神色?
为何在场的众人个个都恍然失色?
他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深重!
“你简直是——”昊天一时没了合适的言辞斥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憋着一口气团团乱转,最终,只能涨红了脸叱一声:“你简直是在胡闹!”
这一斥责,无疑如同在静如镜面的水面投下了一粒石子,泛起无法忽视的涟漪。“我胡闹?”平生眯起眼,紧紧盯着昊天,黝黑的眸中有着零星闪烁的火花,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低沉的声音带着冷漠:“我究竟胡闹了些什么,愿闻其详。”
好吧,就算他的某些举动无疑是触犯了天条,要如何责罚,他也不会有怨言,可这“胡闹”的罪名,却是如何安在他头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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