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我看中的好媳妇,如今也学了我能容得下一干魑魅魍魉等她生了儿子爬到你头上好了。”被毓婉驳了面子的杜凌氏似乎没想到毓婉会答应,她甚至怀疑毓婉到底有没有看清眼前这个女人的相貌,这女人明明肖似那个害得她坐牢的贱人,她竟也能忍得下
杜凌氏一边拍抚了胸口一边拉住容妈妈的胳膊,“走,他们成家了,也管不得了,随他们去,让杜家都败在他们夫妻手上才好。”两人向楼上走去,杜凌氏的背影仍带有些许心不甘情不愿,她的走是一种以退为进,只是也正让有心人落得自在。
翠琳听得杜凌氏的话,抓了沙发扶手的丝绒,暗暗用力薅下了几根绒毛,脸面上仍是带着温婉笑意“这些事全凭你们小夫妻做主,只是还需知会老爷一声,老爷那边不如就由二少奶奶去说”
毓婉手指慢慢攥紧手中的手札,款款站起身“这些事姨太太就无需挂念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翠琳勉强笑笑“我去看看大姐怎样了,你们三人再坐坐罢。”她起身拎了手帕带着身边的丫鬟秋月也跟着噔噔噔上了楼,很快就在楼梯转角处消失了身影。
毓婉被素兮抓了胳膊扶住,她回过身,对杜允唐微微施礼告辞“我先去休息了,你们随意。”
话音未落,杜允唐蓦然用空着的手拽住毓婉的手腕“你是真愿意,还是想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的”
两人之间被卷了七彩的阳光划过,刺目的光线卷浮纷纷乱舞的微小颗粒,似乎能看清,又似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毓婉只是笑,低低的反问“真的愿意如何,假的愿意又如何”
杜允唐厌弃的甩开手冷哼了一声“你最好不要去父亲那里告状。”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扬着嘴角“放心,我不会自毁长城。”
杜允唐似乎对毓婉的宽容大度并不开心,将紧握红羽的那只手甩开,整个人只贴在毓婉面前,盯住她白皙的脸庞,可惜,她并不慌张,甚至连呼吸也依旧平稳。若不是他克制自己,真想将眼前这个不动声色的女子生吞活剥了。
毓婉深深看了红羽一眼,低头闪避过杜允唐的威胁,“这不是你最希望的么,我能给你的自由都给了。”
杜允唐仍攥了她的手腕“看来,我这个丈夫做的很失败”
他眼底的愤怒的火焰几乎燃尽了毓婉全身,毓婉别过脸去,清清楚楚的回答“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毓婉与素兮转身上楼,只听得身后一声碎裂声响,尖锐的几乎刺破所有听觉,素兮想下去探查究竟被毓婉拦住,她没回头继续上楼回房,很快房门关拢,靠在房门上,整个人连同心才又活了过来。
杜瑞达得知杜允唐纳妾,话也没说半句抡起胳膊抽了儿子响亮一记耳光,他最是倡导新式教育子女方式的人,每每到允唐这里,那些主张的教育方式便不奏效,让他不禁失态。
杜瑞达只觉得还不解恨随身又抄起办公桌上的尺长的象牙虎踞镇纸砸了过来,杜允唐闪也不闪,硬硬扛着,父子对视,杜允唐已高过杜瑞达身长,不知何时儿子已变了顽劣不羁的模样,杜瑞达手中的镇纸在空中挺半晌,终无法落下,杜允唐目光坚定,一字一句毫不迟疑“我宁愿放弃继承杜家财产,也要娶她。”
杜瑞达听得这样的荒唐话不由气急败坏,狠狠踹在杜允唐腿上“若是旁人,我也就让你娶了,只是你不觉得她长的太像周家的姨太太,来路太过蹊跷你娶了她只能为周明昌落下更多的口实”
这些担心杜允唐早已想过,他派人调查了红羽的身份,二十二岁以前她都是在法兰西学习,虽然父母早亡但仰仗有一个姑姑悉心照料,生活还算顺遂,经历又极其简单,再加上是大哥允威与她偶然相遇才介绍与自己认识,其间没有半分异象,根本无需他人多疑。
周鸣昌对青萍所作所为杜允唐当然明了,此事之所以轻易掩盖还因周鸣昌忌惮杜家财势,一旦被他寻了端倪重新掀起风雨必然牵累杜家。这也正是杜允唐所担心的。
杜瑞达冷笑,指着门外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才新婚半年就要纳妾,又如何与佟家交代”
杜允唐默然不语,杜瑞达见他不做声大力拍了桌子“我说不许,就是不许,你若非要与她双宿双栖,便和我脱离了父子关系,我再没你这样的儿子”
父子俩的僵持让杜允唐头痛欲裂,他并不惧怕与父亲断绝父子关系,只是不想为家族招惹事端。
听闻周鸣昌摆合头酒与黎绍峰冰释前嫌,两人继续面和心不合的做生意,周鸣昌更是甘愿将码头租借给日本人向上海贩卖鸦片,原本刚刚开办纱厂的杜家更是日本人的眼中钉,只怕惹怒了周鸣昌是否会牵扯到日本人围攻纱厂。
杜允唐抿紧唇,脸上神色复杂变幻,他心烦意乱的站起身“你也无需与佟家交代什么,她是答应我纳妾的。这个家,本就是她更得父亲的意,不是么”
杜瑞达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冷笑不停“也罢,那日后我只管让她去纱厂,你就别去了。”
杜允唐转身出门,连头也不回地回答“好,只管如此,你权当她才是真正的杜家人好了”
民国十一年,上海召开大会反对四国协定,废除“二十一条”,全面解决山东问题,引发日本方面不满,日本人虎视眈眈中国版图蠢蠢欲动。因为内战,各大派系佣兵称雄,无视中央行政机构,更无视军政管辖系统,谁的枪杆子多,谁便可以称王。恰在此时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张作霖率先向北平发难,总理孙中山再次下令挥师北伐,全国上下湮灭在一片硝烟当中。
杜家纱厂也自然难逃于难,所生产洋布以外销为主,南北混战边境不平外销难以达成,内销因洋布价高又无人问津,问题着实棘手。而对纱厂冲击更大的是全国上下开始大罢工,从年初长沙纱厂工人罢工,至三月香港英军突袭工人罢工酿成沙田惨案,到了六月更是无法阻挡罢工狂潮席卷全国。没有工人,没有销路,新开业只有半年的纱厂几乎面临倒闭。
而此时,杜家其他实业也纷纷饱受重创。全国内战,各地自拥的军阀们开始巧立名目沿内陆各条道路设立关卡征收赋税,所经营产品若走远洋船舶更要加收几万块的商品“护商税”即保护费,货品无法正常销售只能提高物价,上海市场饱和无法消化,杜家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商品因无法运输腐烂损毁进而贱卖。
督军沈之沛也想掌握时机大捞一笔国难财,他在海防上设立稽税司,专负责监视来往船舶,凡有货运到此必须停船验货,计量计价照章纳税,若有违背者就鸣枪拦截,不仅缴纳征税还必须补交罚金,若再敢反抗则当场枪毙。毓婉听闻这样的局势,当即决定停止运送纱厂剩余纱布外销,哪怕就是吃糠咽菜也不能惹上官非。
只是,越在这样危急关头,越容易出纰漏。杜家纱厂的经理听闻有渠道可以销售一批纱布,未经毓婉和杜允唐同意擅自将纱厂的纱布运送去了码头,只想着一旦做成了买卖再与主人家邀功,不料想当真被沈之沛下属抓了个正着,纱厂人来送信时正是半夜,毓婉听得素兮在门外敲门忽而惊醒过来,心怦怦跳成一团,一边擦了额角上的汗一边开门,发觉素兮神色慌乱,人也闪身进来将门关严实“听说纱厂出事了,经理送了纱布去港口被沈督军的下属给扣下了,要缴税。”
毓婉皱眉,惹上了沈之沛事态难以控制,声音不免有些焦灼“既然抓住了,先让送信的告诉经理将货拉回来。”
“不行,说是要交五万的税款。”素兮也有些急了,五万税款明显就是讹诈,大约对方是听得杜家的生意才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毓婉咬紧下唇,“这事先别跟老爷太太说,你给我找件衣裳,我去码头看看。”
“可现在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家怎么方便抛头露面,不如去找二少爷吧”素兮见毓婉准备亲自出去办事,自然有些急了。
“找他你可知他现在在哪里”毓婉回头,镇定的看了素兮一眼。
素兮喃喃“大约是在蔡园那边。”杜瑞达不同意红羽进门,杜允唐将心上人安排在蔡园买的小楼中,两人也算过上了和美日子。
毓婉垂了眼眸,淡淡说“大半夜的,去那里找,还不是让他多心,不如我自己去吧。”
记者手记
大时代下的人们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正如佟鸿仕,也如杜瑞达。
作为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状态时崛起的资本家们,他们更多是在用商誉积累原始资产,在炮火与勒索的夹缝中寻求生存的渠道。有的人,会因为这些寻常人眼中的艰难险阻磨砺了斗志,寻求再次复兴,如杜瑞达。有的人,则会因为被命运捉弄无法适应周遭种种变故,最终一败涂地,如佟鸿仕。
命运有时恰恰如同一出永远无法唱完的折子戏,芸芸众生你方唱罢我登场,借着脸上的浓彩掩盖了心中的挣扎与不甘,任由无影的牵引,演绎故事里自己的人生。
至于,究竟谁悲谁喜,谁失望,谁惊喜,大约也只有我们这些躲在岁月幕后的观众才有空暇去体会,你问那些扮演自己的人们,想必,当年的他们自己也不能够说清。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午家中停电将写文改到了下午,幸好还赶得上发,答应今天更的,必须做到,呵呵。
明天补记者手记。
、狭路相逢 上
毓婉随车到了码头,远远看见许多士兵在码头前后跑来跑去,凡是见到有货物离港或者登陆的,皆要拦下来开箱过秤合计税额,因为近期南北混战太多货品无法从内里航运运送,大家只能任由他们盘剥,但求迅速离港完成订单,因此海港应急灯飞快的转动着,那些士兵也应接不暇的调动人手帮忙验货。
毓婉下车,风太大,她不得不拉紧披肩压低头走过去,那些士兵忙于处置货品根本无暇顾及她纤瘦的身影,码头上有些搬运的工人倒是对这个富家女子的到来颇有兴趣,纷纷放下手中的货品探头探尾的观望。
稽税司就在码头入口,毓婉压低头走过去见原本是仓储的仓库被改建办公,歪歪斜斜挂的牌子,进进出出的有商人,也有搬运的工人,更有一些足蹬皮靴的英武军官们。她探头观察,看见远达纱厂的经理正与那些计税的军官点头哈腰说些什么,她悄然走进去,站在经理背后。
“军爷,好歹宽容一下,我拉回去再不出来就是了,这税有些高,我们小生意可交不起。”他拿起礼帽朝面无表情的军官扇扇风“我家主人与沈督军可是莫逆之交,督军不会忘记了吧”
那军官抬了抬眼皮,“莫逆之交我只知道督军和黎家才是莫逆之交,与你们算得了什么”
经理为难的咂嘴,一回头正看见毓婉站在身后,吓了一跳“二少奶”
毓婉按住经理胳膊示意稍安勿躁,自己向前走了一步“这位军爷您好,这批货是从远达纱厂出来的,由我来负责。”
“负责的好,缴税去”那军官倨傲的抬头看了看毓婉,啧啧有声“杜家老爷怎么没亲自来派个当家太太来”
毓婉抿唇没有答话,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中华国宝银行的伍佰元票悄悄递给那名军官“军爷,您为我们杜家的纱布操心了。”
军官撩眼看了看,探出手将银票接了去,语气仍是爱答不理的“你们知法犯法,明知道现在运送货品出关是要上税的,还顶风作案,这不是为难督军么,督军可见白与你们相识了。”
“是,是我们的错,我叫经理将货品拉回去好好处理。”毓婉赔笑,拉了经理转身要走,身后突然响起“唉谁让你们走了缴税”
毓婉猛地回身,那军官已将五百钞票收入自己口袋,扬头不耐烦的说“去,那边缴税,五万元。”
经理见此人欺人太甚再压抑不住,陡然想冲上前去与他理论,毓婉皱眉拉住经理的胳膊,“今日太晚了,不曾准备那么多,不如先将我们放回去,明日给您送过来”
“没带钱那你也别回去了,在这里陪军爷聊会儿天,没准军爷一高兴就放了你们呢”若是寻常,这些军官根本不敢拿杜家女子开玩笑,只是今日杜家落魄,眼见沈之沛也颇有践踏之意,下属军官自然也不将杜家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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