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哥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木椅上,面前摆放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杂七杂八地放着一些干果茶水之类的玩意,在他头顶,乃是一株郁郁葱葱的大树,树荫如大伞张开,挡着了头顶并不算毒辣的阳光,投下了一地斑驳。
这个地方便是一刻钟前闻香教那个法师作法的地方,自然,香案什么的已经撤下了,那个法师也不知所踪。
人还是那些人,全村老小都聚集在空地上,他们小声地交谈着,神情畏惧地瞧着树荫下翘着腿喝着茶的春哥,他们的族长徐一生带着儿子大宝躬身站在春哥身侧,在和对方小声地交涉着什么,另外几个衙役同样蹲在树荫下,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间或,从那里发出几声轻笑。
“这位差爷,光临鄙村,不知有何见教?”
徐一生笑着对春哥说道,因为春哥是坐着的,为了让对方不致仰起头来注视自己,徐一生的腰弯得极低,显得有些佝偻,再是低三下气不过了。
“尔是里正?”
春哥抬起头,斜斜地瞄了徐一生一眼。
自从值班时间聚众赌博被杨澜抓了现行吃了挂落之后,春哥的心情便一直不见好。
表面上,他仍然是班头,不过却是戴罪立功。虽然有自家的大佬李长全支持,可是有一个看他不顺眼的县令大人存在,他这个班头能干多久,很难讲。
“是!老朽是徐家庄的村长,也是里正!”
徐一生连连点头,口气更加卑微了。
“难道你没有接到通知。这几日。要配合上差征收秋粮?”
“有收到!有收到!只是?……”
徐一生对衙役下乡来收税。之所以会莫名惊诧。因为这样地行为并不怎么符合旧例。
明朝地地方衙门收税。完全是按照衙门内前一年清查人口土地时制定地那本册子收税地。在那本册子上。全县有几个乡。每个乡有多少人口。都是记录在册地。收税地时候按照册子上收取便是了。至于。那本册子究竟有多少准确性。那又另说了。
百姓缴税。是要把兜里地银两拿出去。他们自然巴不得少缴一些。衙门地官吏下来收税。除了保证要完成朝廷地任务之外。自己也想要从中捞点外快。自然想要多收一些。两者之间有着无法调和地矛盾。每一年。收取夏秋两季地赋税。多多少少都会出点事情。或大或小而已!
几乎每一年。官员们都会被收税地事情搞得焦头烂额。是地。这是他们增加收入地好机会。同时。这也是他们治下出现麻烦事情地时段。可以说。官员这个时候是痛并快乐着。
于是,某个天才人物想出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承包。
也就是官府把税额承包给胥吏和地方大户,让他们先把承包额度给缴全了。然后自行取向农民收取。能多收的。算他赚到,收不到就赔本……当然。实际上不可能赔本,很多大户都是以此发财的。不把县尊主簿典史这些人给打点好了。一般人可休想得到这个发财机会。
如此,便形成了惯例。
反正出了麻烦,便由那些承包人处理,官府正好眼不见心不烦,若是事情闹大,捂不住盖子,到时也有替罪羊啊!
以往,范县也是按照这个方式来收税的。
负责征收徐家庄的赋税的乃是三十里地外的一个姓王地员外,那个王姓员外乃是这一带的大户,这一带方圆几十里的村楼的赋税都由姓王地带着家丁来征收,随后,他再把该上缴的税额交给官府即可。
这王姓员外乃是徐一生的女婿,徐家庄这几十户每一年的税额都上缴不多,所以,当瞧见征税的人不是王家庄的人,而是城里来的差役之后,徐一生自然莫名惊诧了。
“一向不是王员外帮官府收税的么?今儿个,怎么劳动差爷们的大驾啊!”
最终,徐一生还是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心头的疑问。“呸!”
春哥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浓痰,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老货,你以为老子想来这穷乡僻壤?妈地,太阳又大,蚊虫又多,老子兄弟几个早上从县城出发,走了好几个时辰,这个时候才赶到,妈地,这几天都不要想回城了,这一带的村子都归我们几兄弟管了,看来,好几天都要吃不好,睡不好了!”
以往收税,春哥这些衙役还是要出城地,只是,他们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到第一线来,一般都会停留在当地大户家中,好吃好住地供着,只有发生了那些征税的大户也摆不平地事情,他们才会披着那身虎皮出现,为其壮胆,除此之外,和出城郊游玩乐没有丝毫的区别。
“怎么会这样呢?本地百姓都是奉公守法之辈,每一年的赋税都按时上缴,根本不需要劳动各位差爷的大驾啊!”
徐一生陪着笑说道。
“哼!”
春哥冷哼了一声。
“还不是新任县大老爷突发奇想,他老人家只要一张嘴,我们下面的便要跑断腿……”
杨澜上任之后,有两大举措,第一便是大派福利,把应该只有自己和少部分有品级的官员才能享受的火耗银子提取出来,分给县衙所有的官员和胥吏,人人有份,只是按照官职大小,多少而已。
这自然是让衙门那些底层分外高兴的事情,这让他争取了不少人心,那几日,不时有衙门的小吏前来拜访杨澜,向杨澜表决心。下忠心,汇报他们的思想和工作情况,当然,这些家伙都是不受重用之辈,身处的部门也是些捞不到一点油水地清水衙门。
随后,杨澜又有了第二个举措。这个举措便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他取消了包税制度,不允许当地大户代表官府收税,当然,他们可以协助官府收税,这是他们忠于朝廷的体现。
每一年的包税权。十里八乡的大户们都争得不可开交,和李长全没有过硬的交情,以及白花花的银两,这些包税权是落不到他们手中地,然而,杨澜上台,取消包税权之后,县衙那些有实权的官员便失去了在这件事上捞钱的机会了。对杨澜,他们自然是非常不满意的。
不然大户收税,县衙的官吏和衙役们便要亲自下乡收税了,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苦差,同样也是一个美差。
以往,他们只要待在当地大户家中享乐便是了,油水虽然还是有地,可惜,由于他们没有亲临第一线,油水自然没有大户们丰盛,现在,他们要到穷乡僻壤吃苦了,但是。油水不少也捞得更多么?
不过。在下乡之前,杨澜召开了县衙的全体工作人员进行了扩大会议。在会议上,杨澜再三叮嘱大家。不许徇私舞弊,不许以权谋私,既然,每个人每个月都有薪酬了,那么,以前的那些章法便不许再出现了!
他把整个范县分为四个区,每个区派一个高级官员负责,主薄辜青松负责东面,巡检吴正生负责西面,典吏李平负责南面,北面则交给了游子和,至于他和县丞李长全便坐镇县衙,统率全局。
哪个地方出现问题和麻烦,便由那个区的主官负责,如此,层层推下去,一直推及到第一线。
为了防范那些胥吏鱼肉乡民,杨澜可谓是绞尽脑汁了,他的防范措施不可谓不周密,可是,终究还是杜绝某些事情的发生啊!
毕竟,制度是制度,执行制度的终究还是人啊!
他杨澜只是个外乡人,虽然,通过福利制度在衙门内拉拢了一些人,但是,那些人里面,谁是真心投靠,谁是敷衍了事,谁是前头草,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还是无法甄别,所以,他终究还是势单力薄。
欺上瞒下,本就是胥吏们地拿手好戏。
何况,李长全肯定不会甘心权力被杨澜拿走,他自然是要做出反击的,这次征收秋粮,他不搞风搞雨,他就不是李长全了。
既然,你姓杨的要改革,那,我便让你的改革引起一片怨声载道,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于是,他地嫡系力量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春哥是李氏族人,算是李长全一党,作为带队到第一线征粮的一个小头目,他自然是要做出一番事情出来,给杨澜上上眼药。
于是,开始征粮之后,这祠堂前的空地上便开始上演不和谐的一幕了。
徐家庄的人要上缴的秋粮比往年要多出五成,虽然,往年因为征税人是徐一生女婿的缘故,他们上缴的粮食比应该上缴的要少一些,人口和土地也被瞒报了不少,但是,今年就算是秉公办理,却也比实际应该上缴的多了许多啊!
“我家明明只有十亩旱地,为何要缴这么多银两,比往年多了这么多,差爷,你们是不是算错了啊!”
徐二贵呐呐地说道。
“算错?”
春哥冷哼了一声,对负责算账地账房先生说道。
“你是不是算错了?”
账房嘻嘻笑道。
“小地没有算错,今年,新县令上任,有了新规矩,火耗银子加倍!”
“听见没有,火耗银子加倍,这不关我的事,要怪就怪大老爷吧!”
罢,春哥哈哈大笑起来。
“你!……”
徐二贵握紧拳头,终究还是不敢动手,他叹了叹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闷声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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