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半夜开始下的,最初,雨下得很大,雨点打在河面上,便如春蚕吐丝一般,沙沙作响,一个晚上,李长全耳边都回响着这样的声音,不曾有丝毫的停歇。
这段时间。原本托病回乡养病的李长全并未待在城外的李家庄园内,实际上,他这些天一直都在东昌府聊城,在府衙的各级官员府上流连。
按照原计划,他此时应该还在聊城拜访那些官员,不过,昨天下午,有个下人从范县赶来了,说是范县发生了一些大事情,吴正生,李平,游子和等人不知该怎样处理,希望李长全能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这便是李长全命令船家冒险在永济渠上夜航的原因。
李长全之所以在聊城活动,和府衙的各级官员打交道,搞好关系,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服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在征粮最关键的时刻到范县来坐镇,检查县衙征粮的进度。
在大明朝,一个知县的政绩好与坏,取决于许多因素,只是,最重要的因素还是夏秋两季的征粮行动,若是能按时征收完这两季赋税,那么,他的考绩至少也能达到一个中等,如果不能按时完成征粮的任务,就算他把整个县境治理得太太平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在吏部官员的考察簿中,他也只能当得一个下等的评语。
李长全之所以在聊城活动。鼓动上级官员到范县去考察,是因为他非常清楚,新任知县杨澜这一季地秋粮征收任务并不能顺利完成,多半会搞得一团糟,如此,有一个上级官员在一旁亲眼目睹这种状况。比他日后打多少小报告都要强。
李长全为什么坚信杨澜无法顺利完成秋粮的征收任务
自然是有着他的理由的。
在县衙的会议上,当李长全得知杨澜要将范县实施了许多年的包税制度改变时,他几乎要站起来拍掌称快了。
包税制度之所以能够施行这么久,自然是有着其深厚地历史背景和原因的。
当然。李长全也承认包税制度有一些不足之处。某些承包了征税任务地大户人家为了减轻自家地赋税任务。想方设法地将自家地赋税任务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这无疑加深了那些平民百姓地负担;有些承包了收税任务地胥吏为了捞钱。不顾底下那些百姓地死活。肆意加重百姓们地赋税……
然而。像以上地那些黑心胥吏。为富不仁地大户人家终究是少数。那些承包收税任务地大户人家或者胥吏他们和自家负责地收税区域都有着千丝万缕地关系。基本上都是本乡本土地人氏。要不就共同拥有一个祠堂。在大明朝。乡土和宗族关系在百姓们心中极其地重要。正因为有着这样那样地亲戚关系。那些包税人在这样地情况下。除了极少数钻在钱眼里地人之外。基本上做不出太过分地事情来。
当杨澜在会议上决定改变包税制度。重新将收税地任务收归县衙之后。李长全自然是笑着赞成地。之所以笑。其实想看地是杨澜地笑话。
对县衙负责收税地这些胥吏和衙役来说。城外地那些农户和他们没有半毛钱地关系。那些人活得好与不好。他们根本就不在乎。虽然。在会议上。杨澜再三警告那些胥吏和衙役。不准他们以权谋私。然而。在利益地驱动下。那些胥吏和衙役真地会把他地警告放在心里了么?李长全并不这样认为。
何况。县衙六房中主事地都是李长全地人。他只要丢一个眼色过去。那些家伙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虽然是状元郎。毕竟还是年轻气盛啊!
如果对县衙地工作程序不熟悉,初来乍到,正该萧规曹循才是啊!初掌权柄,便大肆改革,说起来,这应该是年岁不大,不够成熟的关系吧?
综上所述,在李长全看来,杨澜改革地税收制度最终只能激起一片民愤,要想顺顺利利地完成秋粮入库的任务,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能。
由于李长全不是科举出身,所以,府衙那些循科举征途出身地官员多少有些看不起他,不过,他们虽然看不起李长全这个人,却不会看不起李长全供奉的那些黄白之物。
李家在范县也算头一号大族,家大业大,为了让李长全在县丞这个位置上坐得稳当,必要地打点自然必不可少,在东昌府府衙,李家还是有着一些关系的,这次,李长全在府衙活动,想让某个官员前往范县视察范县的秋粮征收任务,便用到了这样的关系。
在聊城活动一段时间后,李长全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昨日,在一家酒楼上,府衙的一个七品推官明确地告诉他,将在三日后前往范县视察工作。
就在李长全兴奋不已之时,他收到了范县出现变故的消息,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那个带信的人又说不清楚,只是说大事不好,吴正生等人希望他能尽快回范县主持大局。
究竟会有什么变故呢?
一晚上,听着河面的雨声,李长全都在寻思这个问题,当天亮船只停靠在范县的码头上时,他便顶着一双熊猫眼上了岸。
早就有轿子停在了码头上,李长全上了轿子,轿夫齐齐地喝了一声,抬起轿子飞快地奔了起来。
坐在轿子中,李长全朦朦胧胧地打了个盹,当这个盹打完之后,轿子便停了下来。
“老爷,到了!”
随身小厮在轿子外恭恭敬敬地说道。
“下了雨。地上有点脏,老爷,请小心!”
李长全费力地抬起屁股,掀开轿门门帘,喘息着钻出轿门。
他抬起头望了一会头顶地天空,雨已经停了下来。天空的颜色青翠中透着苍白,李长全叹了一口长气,这雨怎么就停下来了?若是一直下该多好,一直下到秋粮入库的限定时间该多好?
“老爷,吴大人,李大人,游大人在中厅已经候了一段时间了,老爷,是不是更衣梳洗一番出来会客?”
管家迎了上来,一边迎着李长全入府。一边小声地说道。
“这么早?”
“听说老爷今早回府,吴大人他们天刚亮便过府拜访来
李长全沉吟了片刻,对管家说道。
“不用更衣梳洗了,你快点带我去见他们!”
“是,老爷!”
在管家的带领下,李长全来到了中厅,厅堂上,吴正生,李平。游子和三人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低着头来回走动,瞧见李长全进来,三人忙迎了上来。
“大人,你回来就好
“大人,你要给小的们拿个主意啊!……”
三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说着,李长全面色铁青地摆了摆手,三个人这才闭口不言,他们神情恭敬地随在李长全身后,等他在座椅上坐下后。三人分左右站在了身侧。
“吴正生,你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大人!”
吴正生向李长全点了点头,随后将李长全离开范县后发生地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事情是从杨澜微服私访开始的。由于春哥等衙役在征收赋税的时候欺压良民,中饱私囊被杨澜抓了现行。随后,杨澜便雷厉风行地开始了打击贪腐的行动。
他把散布在四野八乡征收秋粮的胥吏和衙役叫回了县衙。随后,在县衙的全员大会上,他将那些胥吏和衙役的不法举动一五一十地指了出来,其中没有半点虚言,随后,他剥夺了那些犯事的胥吏和衙役的职务,换上了另一批人。
被剥夺了职务的那群人都是李长全地嫡系,新近上位的那些人则在李长全手底下一直不得志,他们上位之后,便全部倒向了杨澜这边。
因为李长全不在县衙,吴正生,游子和,李平等人的屁股也不干净,所以,面对杨澜的调整,他们只能惟命是从,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釜底抽薪!
好!很好!
李长全冷哼了一声,在他暗中命令手底下的那些人捣鬼的时候便猜着杨澜会借机来调整衙门那些胥吏的职务了,只是,他没有想到杨澜的动作会这么快,说是快刀斩乱麻也不为过,根本就没有给他翻盘的机会。
不过,幸好他还有一招杀手锏。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只要这次那个愣头青不能按时完成秋粮地征收任务,他便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只要府衙的上官站在我等这边,那个愣头青便没有了最大的助力,他一个外乡人,又凭什么来和我等斗啊!”
李长全笑了笑。
“大家不要心急,不用和对方争一时长短!”
“大人……”
吴正生,游子和,李平三人相互望了一眼,最终,还是吴正生呐呐地开口了。
“怎么?有话但说无妨,吞吞吐吐可不是你吴大人的性格啊!”
李长全志笑着说道,语气轻松。
“大人!”
吴正生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声,鼓起勇气说道。
“那个姓杨的重新启用了包税制,将征收赋税的权利包给了各地的大户人家了,大人不在范县的这段时间,秋粮已经入库得七七八八了!”
“什么!”
听了吴正生这番话,李长全脸色铁青,他猛地站起身,直勾勾望着前方,站了半晌,随后,颓然坐下,一脸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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