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一,永平城南,黄昏。
黄石在马背上摊开了一张地图,给几个外系的武将讲解他们要面对的局势。
“从京师到遵化,建奴需要沿路走大约二百七十里。他们这次掳掠了大批百姓、钱粮和财物,我估计他们走不了太快,每天顶多十五里,所以需要十五天到二十天才能到遵化。也就是说他们即使三天前就开始撤退了,他们的主力到达遵化也要在十天以后。”
皇太极这次入侵后,后金军主力的平均日行军速度是十四里,这还是他们在开始进行掳掠之前的行军速度。想来现在只有更慢、没有更快的道理,而且这次入侵已经持续了几十天,黄石估计后金军的马匹经过连番作战也开始掉膘了,主力急行军的速度也不可能太快。
黄石将手指向左移动一下,指向了现在的所在地永平,然后沿着官道一直滑行到遵化,抬起头来看着周围的几个外系将领:“诸君,我们有一百六十里要走。过了永平以后,我们就要进入建奴的控制区,我们需要攻克建奴占据的堡垒、需要保证后勤线、更需要应付建奴不断的骚扰,但我们一定要在五天内抵达三屯营,在建奴主力返回前攻击遵化,封住建奴的退路。”
“元帅说的是。”
“几天前得到汇报,建奴的部队正从从喜峰口方向向着迁安方向开来,似乎是想进攻永平。毫无疑问。建奴为了他们大队主力的安全,一定会尽可能地扩展他们地侧后纵深。这股部队大概会有一、两千之众,我需要一员猛将为本帅击退他们。”黄石并不打算过早地出动嫡系部队,他打算让自己的部队一直蓄养体力并保持建制,作为最后的战略预备队,直到最关键的时候再予以投入。
“元帅,末将愿为先锋。”
“元帅。末将愿意飞马去支援永平。”
“元帅,末将愿戴罪立功。”
黄石在几个慷慨陈词的人身上看了看。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姚与贤身上:“就由姚将军前往吧。”
说着黄石便抽出一根令箭交到姚与贤手中,又叮嘱道:“姚将军,兵贵神速,本帅不管姚将军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尽快赶去永平,并尽可能地向迁安方向推进,夺回官道以免耽误了大军的行程。”
“元帅放心。末将今夜就不睡了,这就督促军马上路。”
“好,有姚将军这句话,本帅今夜便可高枕无忧了。”
姚与贤领了令箭后就兴冲冲地离开了。黄石对另外两个面有不甘的人笑道:“金将军、祖将军,本帅还有重任要交给两位去做。”
金冠和祖大寿听后都是精神一振,连忙拱手道:“元帅尽管吩咐,末将绝不敢推辞。”
“姚将军星夜赶去永平,明日午后肯定就要休息了。所以本帅还需要一员大将去攻打迁安,同时还需要一位神行太保,马不停蹄地越过迁安,直向三屯营,为本帅探明敌情。”黄石现在已经能操控全部地明军,所以就不打算逼着自己的嫡系两营强行军了。而是想利用其他地明军为自己分忧。
而这些明军将领也都非常愿意被黄石委派,现在金冠考虑的不是胜败问题,而是能从中分到多少功劳,他立刻大声请缨:“元帅,明日凌晨,末将初更造饭,二更出发,然后一路急行军前去迁安,定为元帅取下此城。”
虽然食人魔祖大寿知道扫荡三屯营是一件危险得多的工作,但他清楚姚与贤、金冠这两个人和黄石的关系不一般。他要想在分功上不吃亏的话。那就必须要挑下一件重任,以便给黄石留下好印象。
因此听到金冠要求去打迁安城后。食人魔也觉得和他心中的算盘暗合,也就慨然说道:“元帅,不是末将夸口,单论急行军的速度,若是我祖某自称第二,那十万关宁军中就没有人敢称第一!如果元帅不弃,末将愿意拂晓出发,统领辽镇各铁骑营直趋三屯营,为元帅前驱。”
黄石当然知道飞将军祖大寿确实不是夸口,他不跑则已,一旦跑起来那绝对是快逾奔雷。黄石见他自告奋勇心下也很感宽慰:“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两位将军了。”
“元帅言重了,末将等不敢当。”
黄石勉励了几句,就拉着他们一起吃晚饭。黄石已经要求把金求德、杨致远、贺定远等人都平调到大都督府做同知都督,估计皇上也不会驳这个奏章。这几个人自然也过来一起吃饭,金冠和祖大寿对黄石地这几位心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晚宴上几位高级军官谈笑甚欢。
几个人正吃饭的时候,门外的卫兵报告有人求见黄石。
撩开帐篷后,一员战将满脸堆笑地快步走了进来,冲着黄石点头哈腰道:“元帅,末将是胡一宁啊,元帅还记得末将吗?”
“怎么会不记得胡兄。”黄石赶快起身,离开饭桌和胡一宁见礼。听说风尘仆仆的胡一宁还没有吃饭,黄石又急忙叫人添一张椅子,然后拉着他坐下。胡一宁谦虚了一番,美滋滋地在祖大寿旁边坐下了。
胡一宁本是前屯副将,听说黄石在山海关登陆后,他就急急忙忙收拾行装即刻出兵,四天前在前屯誓师入关勤王。胡一宁到达山海关后发现黄石已经率军离开,就赶紧继续南下,结果到了昌黎发现黄石又走了。
胡副将干脆抛下步兵和辎重,沿着官道一路狂奔。到了滦州后。胡一宁听说黄石刚刚过去,就不顾马匹的死活,带着家丁紧追慢赶,连饭也顾不上吃。一路跑来,总算是追上了黄石地大部队:“听说皇上下了诏令,末将就急忙入关勤王,胡某庸碌不能。也不知道能不能为元帅分忧。”
黄石笑道:“胡将军能前来相助,本帅只是如虎添翼啊。”说着就和众人一起给胡一宁敬酒。胡副将来者不拒。豪迈地连饮五碗水酒,这才坐下开始吃饭,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饿得眼前都冒星星了。
转天凌晨,大刀金冠拔营出发,急急忙忙向迁安方向而去,福宁军则属充分休息一夜。黎明后和飞将军祖大寿一起帅军队出击。他预计会在下午时分追上金冠,如果那个时候金冠已经攻破迁安,那祖大寿就可放马向着三屯营疾驰。
才开始吃早饭,官兵们一个个都不紧不慢的。黄石并没有心急火燎地逼着部队出发,这附近一带都是山地,黄石打算本部军队慢慢地走以免浪费体力,同时不停派出探马与前线的部队保持联系。
……
永平城北,一队满蒙混合部队踏着黎明地晨光。沿着官道缓缓而来,其中只有一百多后金满兵,剩下的一千多人都是新近加入的蒙古牧民。现在皇太极还在朵颜地区散发粮食,以吸引蒙古牧民和小部落前来,然后把他们组成部队入关参战。
向永平前来的这支部队一路所向披靡,虽然他们没有攻城武器。但几十、上百地边境小股的抵抗力量还是挡不住他们地脚步,大部分明军都弃城逃跑。当年名将戚继光精心修筑了蓟镇这一带,沿着各处险要建立了复杂的警戒和防御体系。可是如果没有人去保卫它们的话,再坚固的城堡也没有意义。这支后金部队已经破坏了边墙周围大量的防御工事,迄今为止还没有遇到明军的有力抵抗。
这种情形让新加入的蒙古牧民放心了不少。本来后金对他们宣传明军会望风而逃时,这些牧民心中还有些将信将疑,现在他们也入关作战十几天了,前方地明军经常把完好的堡垒和仓库遗留给他们,就连明军的背影也很少能看到。
所以他们最终向永平进发时,这支部队地士气非常高涨。他们身上都穿上了明军丢弃地盔甲。那一百满兵更是得意,向着新附的同盟军吹嘘道:“对吧。我们可没有说谎,一旦入关,这些好东西还不是由着我们随便搬么?”
“嘘!”
前面地后金牛录听到探马的报告后,突然发令让大家安静下来,前面地一个山坡上发现了数百明军,看起来他们似乎打算决一死战。牛录让大家加快步伐向前,很快那队明军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后金牛录眯着眼望了望对面的旗号,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明国的关宁军,他们也敢出城了么?”
等这个牛录走的更近一些之后,对面武将的姿态让他感到有些迷惑,看起来对方打着一战地主意。“关宁军什么时候这么有胆色了?”后金牛录心中奇怪的很,他凑近再次看了看那面旗帜:“没错,是山海关的旗号啊。”
姚与贤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马扎上,左手捻着胡须,右手端着一碗水酒,他看也不看前面正在逼近的后金部队,只是自顾自地低头浅饮,一直等到后金军在对面排好阵势后,姚与贤才猛地一仰头把满碗的酒灌进了肚子里。
痛饮过后姚与贤把碗猛地往地下一摔,人斗然站起,大红披风和脖子上的红巾随即开始在风中飞舞,姚与贤左手扶在腰刀上,右臂猛然前伸,并指向着对面的后金军怒喝道:“建奴,是来送死的么?”
随着这一声威风凛凛的怒吼声,沉重的脚步声就从姚与贤身后响起,数千赶了一夜路地明军结束了战前休息,浩浩荡荡地开了出来。
一转眼眼间,后金军就发现从对面地山梁后、还有正前方两侧的树林中冒出了几千甲士,他们身上地铠甲鳞片、还有无数的兵器白刃,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凛凛的寒光。这些明军士兵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地敌人,仿佛就是在看着一群会走路的银子。
“杀啊!”
“杀奴啊!”
随着气壮山河的呼喊声。无数人一起发足急奔,把大地震得微微颤抖,姚与贤面前的山脚下很快就被厮杀声和金戈交鸣声充满,姚总兵凝神看了一会儿局势,突然拉过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把宝剑猛地抽出剑鞘,带着自己的亲军就纵马向山下冲去:“追啊。不要让鞑子跑了!”
……
中午时分,金冠的部队就追上了正在打扫战场地姚与贤部。
“老金。我斩首三百!”
姚与贤冲着马上的金冠大声喊道,金冠也大声回应道:“知道了,别忘了元帅地吩咐。”
“知道了,不会忘的,一路小心!”姚与贤走之前黄石就交代过,他下一步的主要工作就是封锁青龙河周围的边墙,阻止敌军渗透、并掩护明军的交通线不受骚扰。姚与贤已经为此制定了相应的计划,他很快就要统军北上,重新控制冷口以东的边墙。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金冠在北风中大喊着,带领本部军队马不停蹄地向迁安赶去。
上午一战后蒙古新附军已经丧胆,有一些胆小地人连城都没进就径直向喜峰口逃去,还有一些胆大的打算再看看风声再说,他们觉得还没有抢够。但这些人一口气还没有喘匀。金冠就紧追着他们的脚步抵达迁安城下,下午赶到迁安后金冠连水也顾不上喝,立刻组织攻城。
守军看见这拨明军气势汹汹,刚到城下就开始打造梯子,而且还注意到这队明军打着另外的旗号,和上午的那帮人显然不是一回事。城内本来还有上千后金军。但其中至少八成都是蒙古人,明军这气势一看就知道显然不好惹,人也多得出乎意料。上午那批有三千许,这批又是三千多,后面更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些蒙古人本来就只是些零散户,比一开始陪皇太极入关、向北京进攻的那批还没有组织性和纪律性。他们之所以入关也是抱着捧场的态度来的,有东西自然不抢白不抢,但要他们为了皇太极和后金政权去与十数倍、甚至数十倍地明军官军死磕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结果在金冠打好梯子以前,就有一批蒙古人开北门逃走了,这个口子一开。城里的蒙古人顿时就跑了一大半。金冠老成持重。他一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也没有派人去抢门。等金冠终于搞清楚因果后,城内的满兵把城门又关上了。这真把金冠气得直跺脚。
不过这时金冠也得到了好消息,有几十个蒙古人出门后没有向喜峰口逃去,他们觉得既然入关了就不能白来一趟,怎么也要为家乡的老婆孩子挣些家用钱回去。所以这些蒙古人就跑来明军阵营这里,问金冠愿不愿意雇佣他们给明军打工、当几天探马,他们每人要十两银子做酬劳。
金冠和他们一通讨价还价,最后以每人五两银子成交,还给了领头的首领一个鞑官地身份。成交后这些打工仔把身上的后金号衣一脱,穿上明军军服就成了“明军探马”,不过他们去四周侦查前,也把城内的虚实向金冠和盘托出。
听说城内只有三百多人后,金冠就下令三千多明军四面围攻,务必要让守军应接不暇。
不过蚁附攻城的效率还是低了些,明军几次想从城墙上攻上城楼,但都被据守城楼的后金兵打了下来,城门一直迟迟不能打开,把金冠急得抓耳挠腮。
“父亲,祖将军已经在十里外。”金士麒走到金冠身边,小声汇报后面传上来的消息,虽然黄石说过一天打不开官道和补给线不要紧,但金冠却迫切地想在黄石面前立功,因此他一定要以最快速度拿下迁安。
“唔,知道了。”金冠一伸手就抓过自己心爱的青龙偃月刀,一声大喝就把它在空中划了大大的刀花,接着就大步向迁安城走去。
“父亲,父亲。”
金士麒连忙去拉金冠,但却被他父亲一把推开:“小子。我这辈子能不能混上总兵,就看今天这一举了。”
勇敢的金冠第一个登上了迁安地城楼,就在三千多明军地面前,金副将站在城墙地边缘,舍死忘生地挥舞着他的大刀,和后金士兵展开了激烈地苦斗。金冠亲自带头登城极大地鼓励了明军的士气,他生生用大刀挥舞开一个微小的空隙。他地儿子、家丁和后面的明军连续不断地从这个空隙爬了上来。
迁安后金军地垂死挣扎终于被压垮,在迁安大门一个个被打开后。远处也传来了万马奔腾的声音。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兵纵队已经开始加速冲来,为首的那员明将浓眉大眼,满脸的落腮胡须根根炸起,正是飞将军、食人魔、宁远总兵官祖大寿,只见他弓身紧紧伏在马背上,当先冲入迁安城的南门。
在城头上数千明军的欢呼声中,祖飞将和他身后地骑兵发出雨点般的马蹄踏地声。一刻也不停留地冲过迁安堡的中心,直出奔北门飞驰而去。
城楼上的金冠向着祖大寿大叫了一声:“祖将军一路小心。”
这话喊出来的时候,祖飞将正对着金冠跑来,但话才说出一半,祖飞将就已经冲过金冠脚下的门洞,金冠急忙掉头向城外方向看去,把最后几个字向着祖大寿的背影送了过去。
而祖飞将的回应也被北风远远地送了回来:“此次聚歼建奴地首功,定然是我祖大寿的了!”
金冠望着绝尘而去的祖大寿。哈哈大笑起来,大队的关宁铁骑正从他脚下的城门中滚滚而出,刚才金冠这一转身,他肩膀上的伤口就挣开了,金士麒连忙跑过去给他父亲包扎伤口。
“好了,这种事让别人去做。”金冠从后面叫来一个亲兵,那个亲兵给他扎绷带地时候,金冠又对着儿子叫道:“你赶紧去元帅那里,尽快向元帅奏捷!”
“嗯,是,父亲。”金士麒低声应承了一声,转身拔腿就要走。
“且慢,我还没有说完呐。”金冠一把揪住他儿子,追问道:“见到元帅怎么说?”
“当然是父亲当先登城……”
“糊涂!”
金士麒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金冠截口打断,他恨铁不成钢地叫道:“糊涂啊。当然是你当先当城。遂破迁安。”
“这,儿子哪能……”金士麒一愣神。跟着就有点明白金冠的意思了,但他还是有点不愿意抢占父亲的功劳。
“唉,你老子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需要太多的军功了,但你一定要给元帅留下一个好印象。”虽说四品及其以上的武将大都督府无权自行任命,但只有黄石提出人员名单,司礼监才可能披红,再说具体人员的功绩还不都是大都督府报告给司礼监的。
金冠抓起了他那把心爱的青龙偃月刀,就是在最危急的时候——比如被后金军追得绕着宁远城跑圈时,金冠都没有丢下它,现在金冠将这把沾染了血迹的大刀郑重地交到了儿子手里:“诺,你就是拿着它攻下迁安地,你就拿着它去见元帅吧,上次觉华大战,你老子用它砍倒了正和元帅搏斗地一个建奴。元帅这人很是念旧、赏罚也最公平,我想他一看见这把刀,就会给你记一大功的。”
金士麒双手接过了父亲地大刀,金冠又继续嘱咐起来:“记得去看看一个叫欧阳欣的福宁军游击,他是元帅面前的红人,我昨天打探到他还没有聘妻,就当机立断把你妹妹许配给他了,你这次可别忘了去拉拉交情。记住!你这辈子想升官立功,就要紧紧抱住元帅的粗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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