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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九节 复社,太湖,陈子龙

江户的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的城下町里。挤满了日本各地赶来的商贾。
这些人,都是来抢购便宜的南海国货物的。
日本盛产白银,小小一个日本,在十七世纪的白银产量几乎是全世界的三分之一,十分骇人。货物以白银计价,这样的白银货币供应量下,“物价”很高。即便是明国的手工业商品贩卖到日本,价差都十分可观。南海国的廉价工业品卖到这里,价格差就更厉害了。
庞宁这次远征日本没有补给线,为了保证长时间作战的补给,他一次带来了几百艘商船。这些商船里装着大量的粮食和布匹,本来都停在朝鲜济州岛,每三天往战场发一船物资。等庞宁占领了江湖后,商船们就停止了补给命令,全部聚集到了江户港口,把船上的物资进行就地销售。
闭关锁国下的日本商人,突然间看到这么便宜的商品货源,激动不已。两地之间的货物价差,商人们当真是闭着眼睛进货都不会亏。江户码头上有便宜货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整个关东,闻风而来的商贾们越来越多。
那原本有些荒凉的小码头,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热闹的临时市场。
黄作涛坐在一家酒屋里。看着码头上那些抢购海布的日本人,tian了tian嘴唇。
日本人要么盘腿坐要么跪坐,那居酒屋里原先是没有椅子的。但南海国如今在日本的地位不一样,南海国的商人来了,老板娘特意在屋子里放了两把椅子和高脚桌子,更让南海人穿鞋坐在了榻榻米上。虽然是在日本,但黄作涛的吃酒样子,倒和在南海国一般。
黄作涛身边的华哥看着窗外,大声说道,
“掌柜,咱这一船冬衣的利润,不如海布啊!”
“购买冬衣所花费的成本,也有一半用在成衣的人工上。但人工这一项上,南海国的人工倒还比日本贵了,最有赚头的,还是工厂里生产出来的海布啊。”
黄作涛点了点头,不过脸上却是笑吟吟的,似乎并不因为冬衣利润薄了而有丝毫不满。
华哥看了看掌柜,好奇问道,“掌柜,这次南王的分级关税,我家商号拿到第几等关税优惠?”
黄作涛看了看华哥,没有说话。
“聒噪!随我去越后新潟收染料!”
黄作涛心情很好,留了三钱银子放在桌子上,他一甩袖子,哈哈大笑地离席而去。
华哥愣了愣,好奇地看着桌上的银子。好久。他才反应过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华哥跳出门外,快步追了上去。
“掌柜,掌柜等等我!我知道,是第三等不是?”
见两个贵客走了,几个衣服破旧的杂役从后屋走了出来,走到了屋里。他们把桌子和椅子收了起来,用抹布仔细擦拭着榻榻米上的鞋印,忙个不停。
酒屋的日本老板娘跪在酒屋门口,见两人走远了,这才碎步走了过来,收起了桌上的银子。
※※※
十月的苏州,太湖里一片烟波,雾霭百里。
一支平底船从那白雾茫茫中划了过来,破开那细细的湖浪,在那发黄的芦苇中愈行愈近。船头上,挂着一个红纸灯笼,上面写着复社两个大字。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公子一身淡色青衫,站在船头看着那满湖秋色,默然不语。
一片秋风扫过湖面,吹得那个公子青衫飞洒。都说读书人体弱。但那青年只是扬了扬眉头,并没有退回到船舱里。
不过这年头兵荒马乱,打秋风的并不只是天气。
青年正在看着那湖光水色,前面的芦苇中,突然响起了一片嘈杂的炮仗喧哗声。
突然间,三条长船从水草中亮出身影。那每艘船上,都站了十几个手执刀兵的水贼。船头上高挂着几个灯笼,上面墨笔大书“复社”二字。三队明火执仗的水贼从芦苇里冲了出来,直扑这公子所在的小船。
一看到那些水贼,这边的船家噗通通跪在了船板上,不敢抬头。
这太湖上的水贼,剿也剿不尽。过往的商旅若是落了单,少有不被水贼抓住,要些银两的。陈举人陈老爷这次急冲冲赶到虎丘去参加千人会,这不,就遭了道。
不过那些水贼倒是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若是客船把身上银两交给出去,倒也不会害人性命。船上人虽然惶恐,但并没有张皇逃命的。
船家们只想着,这次陈老爷怕是要散财了。好在陈老爷在苏州朋友极多,便是身上细软被抢尽了,也不碍事。
船头上的陈子龙看着对面盗贼的船上,那大书“复社”两字的灯笼,皱眉不语。摇了摇头,他把目光转到那水贼船头,看了看船头一个身着银色锦衣,身材高大的男人。显然,那个衣着富贵的男人,是这群水贼的头目。
不过扎眼的是。那水贼头目的头上,赫然顶着一片方巾。
方巾虽是个小物,却也是有功名的才能戴的。这水贼头目想来也是湖边的富户出身,弄了个功名。既然有了功名,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又下水做这没本钱的买卖。
那边桨多,船走得快。没一会,那三船水贼就把陈子龙的小船围住了。这一群水贼倒是些有眼力的,见船头的陈子龙气度不凡,船头高挂复社灯笼,没有冲上船来。虚虚围在一丈之外,水贼里面一个中年人看了看沉吟不语的头目,转头朝陈子龙大声喝问。
“船上何人?为何挂这复社灯笼?”
这边几十把快刀之中,陈子龙面lou怒色,厉声反问,
“尔等何人?敢挂复社灯笼?”
船头那人的一身胆色,让面目狰狞的水贼们怔了怔。一身锦衣的水贼头目打量了陈子龙一番,拦住了想跳上去动粗的副头目,大声问道,
“公子莫非是复社中人?许都借了复社的灯笼,倒是多有得罪!我在太湖中带着兄弟们做次营生,为兄弟们讨碗饭吃,自然也要动些脑筋。公子莫怪!”
“有这复社灯笼挂着,水上的巡捕都不敢kao近。许都也是顺势而为寻个方便,公子莫怪!”
复社是明末江南的士人团体,影响力极大。
明代官员,都是科举制度产生的。学而优则仕,有功名的读书人就是候补官员,实为一体。官员为官几十年,必然会积累大量的财富,回乡置办田地,培养子侄又读书做官,像滚雪球一样。把那书香门第的规模越滚越大。大明朝几百年下来,缙绅阶级成为社会上一股极为强大的社会性力量。
天下虽是朱明,却也是读书人和天子共治之。
在明末,缙绅不甘于通过科举,以家庭力量谋求政治权利。更通过结社,形成了一种民间的团体力量。天下文社,以江南最多。而江南文社,又以复社为首。
复社最初由吴江知县熊开元组建,网络当地文人讲解儒学。
崇祯二年,复社合并了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昆阳云簪社、吴门羽朋社、吴门匡社、武林读书社、山左朋大社、中州端社、莱阳邑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与江南应社。
这一次整合,复社几乎统合了整个南方的士人社团。
这几天,复社领袖张溥在苏州办“复社”虎丘大会,江南名士云集,道路衣冠成群。应会的诸公子,都高挂着这复社灯笼,以明身份。张溥早和各处官员打过招呼。各州县广发文告,让衙役差办们照顾赶路的士子。一路上的关卡巡捕,但见到这复社二字的灯笼,那都是秋毫不犯立即放行。
许都笑了笑,左手摸着大刀刀脊,朗声说道,
“倒也不是许都一人借了这复社的灯笼,公子不知道,苏州城内外,如今已经是家家户户都挂起这复社灯笼了。”
听到那盗贼头子的话,陈子龙愣
了愣,喟然说道,
“荒唐!”
“我复社招牌,竟被鼠辈高挂。”
水贼们见那船虽然不大,但颇为富贵,想来油水不少。刚才一众人正想上去讹诈,却被头目按捺着不能上前,心里本来就有气。
这会,陈子龙一句泛着书生气的话说出来,更是引得那些水贼哈哈大笑,一时讥讽声四起。
那水贼头目也有些好笑地看了陈子龙一眼。拱手说道,“我看公子气度,不似俗人,敢问高姓大名?”
太湖中的水贼,古以有之。太湖茫茫,这些水民亦贼亦民,有时撒网打渔,有时扛刀做贼,剿也剿不尽。所图的,倒也不是伤人害命,无非是几两过路钱。陈子龙见这头目语气客气,倒对他没有恶感,想了想坦然答道,
“在下几社陈子龙,这便是应张乾公的要请,来苏州参加虎丘大会的。”
听到来人是陈子龙,那自称许都的水贼眼睛一亮。
“竟让许都撞上了陈子龙!”
惊喜地看了看周围的水贼一眼,那许都似乎看到了偶像一般有些兴奋,大笑说道,“在下东阳人许都,幼时也曾游学钱塘苏州,深知陈公诗名!不料今日竟在此遇见。”
许都拱手朝船上陈子龙说道,“许都今日得知陈公在此,不敢取公分文,但求陈公赐诗一首!也算应了许都的机缘!”
陈子龙看了看这个水贼头目,皱了皱眉头。
“荒唐!你当我是街头卖艺的杂耍么?”
“陈子龙倒不会为了几两银子,玷了自己的诗名!”
那些盗贼本来就不爽,听到这话,更是齐声大喝。不等许都说话,那帮人全跳进了水里爬上了陈子龙的木船。摇摇晃晃地木船上,七八个水贼亮出南海精钢大刀,对准了傲然挺立的陈子龙。
许都摇了摇头,喟然说道,“大樽公好胆色,不过今日不作一诗,怕是过不了我兄弟这关!”
陈子龙怒视着那些满脸胡须的水贼,摁着藏在腰间的短剑大声喝道,
“我陈家随宋高宗南渡以来,祖上只有散尽家财勇击倭寇的勇名,倒不曾有为贼人赋诗的笑话。先祖敢和金人浴血厮杀,陈某虽不才,也不怕尔等几个水贼”
一句话说出来,慷慨无比,倒是说得那些水贼一怔。
这许都虽是个水贼,却是个书香世家出生,只因看不惯官府作为才化尽家财投身为贼。他这样的人,最佩服的也就是那勇赴国难的英雄。如今鞑子自号大金,自诩金国后人,横行辽东蹂躏京畿。陈家既是随高宗南渡的名门,如何不让许都敬佩?
他以前只听说过陈子龙的诗名,但今天用刀逼着陈子龙,他才知道这人更是个慷慨激烈的勇士。
许都看着船头上,那刀剑包围中的陈子龙,摇了摇头。
“是许都唐突了!”
圆瞪着眼睛朝船头上的水贼们怒声暴喝了一声,许都突然间仿佛要吃人一样。
“给我下来!谁伤了陈公一根毫毛,许某人剁了他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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