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受阻,横遭盘诘,是日行未及半里,我便莫名其妙被大队人拦截于南城郊外,来人既不表明身份,亦不说明来意,只一味逼我下车一见,而我车内应讯,言只称我等乃龙廷客商,此次借过只为去往南海拜望长辈,至于其他事则一概不知。
言出我尽量掩饰身份,可谁曾想话音落即遭一众人等嗤笑不已,此刻车厢外马蹄声款款,更有一人高声讥讽道,“公子自称寻常商旅,这也未免太过自谦,试问当今,那龙廷之下能有哪个客商会像公子这般大架?行走在外尚不忘携如花美眷相伴,过境他族则更是傲慢到连车帘都不肯掀,哦,还有,公子说什么前往南海拜望长辈,可是众所周知,自龙廷去南海该是由百越水路直通云阳最为方便,可是公子偏生要借过金羽,还专这拣山道野径行走……”
来人言出,我心头一凛,按说踏足金羽后我一路小心,本不该为人窥及行迹,可今时他等非但调笑我携碧螺青玳随行,更是指我过境炵关时傲慢行径,如此看来,莫非早在炵关时我即已遭人疑心,而他等之所以等到今日发难却是另有隐情?
三日前过境炵关,我正因为害怕被相熟之人认出,故此称病未曾下车,当时我记得清清楚楚,那炵关守卫例行盘查,并未生疑,可是照今日看来,莫非当初放我通关竟是他等有意为之?
愈想愈觉不妙,事实上而今我最怕如歌已知我身在金羽境内,今日此事若是他人节外生枝倒也罢了,万一这一众人是得他金羽王授意……
蓦然间心绪烦乱,好半晌我都未曾回应,眼看对方人多势众,又闻得车厢外再次催请我下车问讯,罢了罢了,看来今天躲是躲不过去了,那干脆开诚布公也好。
掀开车帘,躬身下辇,此刻碧螺青玳本欲随我左右,而我急忙摆手示意不必,我嘱咐她二人在车厢内安心等待,未有紧要事切不可轻易露面。言毕转身,我由侍从搀扶踏足地面,实未料方站定身形即有人发话道,“唔……,果然是公子衍,怎的,眼睛又看不见了?”
如此言语,说话之人分明已识得我身份,而我闻之倒也镇定,只可惜自己双目失明无法辨识他等,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人我总该相识才对。
下车站定,我整了整衣袖不发片语,殊不料片刻相峙,来人等见我无动于衷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一众人几番张口找不到合适言语,到最后却还要我一笑打破沉默道,“对,在下是公子衍的确没错,不过此番过境,在下的确只为南海一行,至于阁下等拦阻于我,实在是不知有何贵干?”
一问出,许是没想到我会不加任何辩解,他等又是一阵语塞,好半晌方有人回神道,“公子果然好气度,倒也不愧那真龙嫡血一说,说起来公子三两年即可崭露头角,避龙廷之锋芒,周旋金羽百越之间,呵呵,如此看来,我们那位风流王爷还真真难与你匹敌。”
嗯?此话怎讲?
来者不善,只怕是敌非友,若是我没猜错,这一众人该是金羽门下,但显然并非金羽王党羽,想起来前时在西崛岭,如歌曾言他身侧多有臣子对我不满,甚至有妄为者胆敢背着他行刺于我,如此一想,莫非今日我竟是碰上了这些欲除我而后快的“忠义之士”?
一念至此,我面色微变,而来人竟仿似已察觉我心绪,当下又一阵嗤笑道,“公子莫怕,今日我等可不想害公子性命,只不过想劳你大驾随我们走一遭罢了。反正你这一路藏踪匿迹,既已途径南城,那早晚都会去私会金羽王,那还不如我们送你一程呢。”
什么话?!我与如歌之间到底都被外人传成了什么模样?
当下愠怒,我一甩袖冷声即答,“不必了,此番路经金羽,在下并无拜会金羽王的打算,但是方才听众位言语,想必众位俱是金羽臣子,那好,既然身为臣子,那就该恪守为臣之道,据我所知,金羽王待下不薄,尔等若是心生二意……”
目下境况,我似乎自身难保,有些话本不该多说,然言出半句不及停,已有人大笑接口道,“哈哈,公子疑心我等对金羽门怀有二意,这可真是说笑了。事实上我等所为恐怕才是真正遂了我们家王爷心意,反正他金羽如歌曾明确表示过无心天下,他安于一方诸侯之位,长年来无所作为,自从相遇公子后则更是着了魔一般不知所谓。三年前他因你痛失炵关战机,近日来又因你不惜与百越树敌,我看他因为你啊,简直都恨不得要将金羽门这数十年来根基败坏到一干二净!”
话音落,说话之人显是怒气漫溢,而我方欲插话回应,殊不料他意犹未尽,又一番劈头盖脸朝我道,“最可笑要数上回诸侯会战,即便是公子你已一番盛情相让平城,可我们的金羽王爷却半分也舍不得公子有亏,据闻他一路跑去与你私会,不知是碰了软钉子还是另生状况,回来后竟莫名其妙与那百越大军在山回关附近恶斗了一通,滑稽,真真滑稽!”
“金羽王所为不立足金羽,反倒好似处处与你公子衍争便利,只怕现在他金羽如歌除了公子以外,就连自己的诸侯之位都不放在心上了,好,那敢情好,难得今日公子过境叫我等碰个正着,如此我等便勉为其难做回恶人,说威胁也好,说顺水人情也罢,反正将公子送与王爷,正好替他找个理由叫他早些退位让贤!”
自以为是,狂妄犯上!
这些人言下之意,莫非竟是要以我来威胁如歌?
真真不好,虽说如歌无意天下我早已心知,至于说若有一日他会撒手诸侯之位我亦丝毫不觉诧异,可是现在他做不做金羽王却不该有我半分原因,我是我,如歌是如歌,我与他立场相悖,私交甚笃,我与他……
我与他之间,嗐,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偏要将家国事处处牵扯上私情?!
一半怒起,一半羞恼,一时间我哭笑不得,默不回应,而片时后身侧侍从拔剑戒备,阻我之众则愈加威逼,“怎的,莫非公子没听明白我等所言何意么?哦,或许是公子双目不便,不知我等人马众多,以为就你三五侍从还能逃脱?”
胁迫之意愈加明显,而我挥手屏退左右,应声只道,“在下此行只为去南海,至于尔等金羽门内务,在下不想有任何牵涉其间。金羽王为政温和,确无争雄之心,但当今乱世,保一族血脉与争烽火江山,孰是孰非尚无论断,至于尔等为人臣子,说是无二心,但实则犯上作乱,我又怎会受尔等胁迫,遂尔等心愿?”
言出僵持,我相信来人中必有彼时在百越山道行刺我者,看来今天他们是得了上回教训,故此不敢轻举妄动,但随着对峙渐久,一触即要动武,再者我毕竟目盲不便,更兼碧螺青玳随我身边,这情况……,还真是不容乐观。
时间点滴流逝,碧螺青玳许是在车内忧心不耐,青玳沉不住气掀开车帘轻声唤我,话未完即被我挥袖斥回车中,然阻我之人见此竟好似觅得一丝契机,那领头之人不知哪来的灵光一闪,居然一步近前低声调笑我道,“公子执意不允,莫不竟是心虚害怕,怕我家王爷见得你携如花美眷相伴,心里不痛快?哈哈,若是如此,那我劝公子也莫要强撑了,其实我等只想劳你一人大驾,至于你身侧这二位眷侣,你大可留下侍从护她们周全,你一人随我们走,不就得了?”
“放肆!”
虽说在人间我本为名不见经传的山野庶民,可是当今天下,我公子衍好歹亦已跻身一方诸侯,怎的还会处处遭逢这等狂妄轻薄之徒?!
以往在百越族为人指指点点,俱道我与那百越族长不清不楚,谁曾想今日避开百越,过境金羽又被这金羽乱臣调笑讥讽,天知道我与如歌本是君子相交,纵互生情愫也决不至荒唐不堪,可事到如今竟也成了不清不楚!
怒上心头,尽成无奈,若今时双目完好,我定要好好收拾这口吐妄言之徒,无奈目下漆黑,这厮又离我尚远,我甚至连动手都不敢唐突,而来者见我恼怒却无可奈何,一时间则愈加放胆,这回他步至更近处复又讥讽道,“公子眼睛瞎了真不错,一点儿都看不出当初百越山道剑出饮血的冷酷,不是吧,脸还红了,是气红的还是羞红的?反正跟我们走一遭,便成全了你与金羽王一段风流,怎的,难不成公子你还不满意?”
实在是满口胡柴,欺人太甚。
恼怒之余,我借他说话之机一把扯过他衣袖,未及这厮反应,更是反手擒过他手臂,借力呃上他咽喉,狂妄之徒死不足惜,如今之境既然说不通,那我只好先动武了!
五指如钩,我已心生杀意,而电光火石之间,一众人等见首领被制初是目瞪口呆,后是不可置信,哼,他们以为我眼睛瞎了就任人宰割了?没错,今日我是看不见,想要逃脱大队人马追讨也绝无可能,但是以我身手,杀个把不顺眼的人那还不成问题!
“好了,我再说一遍,我公子衍无意插手金羽门内务,再加上今天我眼睛看不见,就算是日后相逢金羽王也道不出你们身份,你们若是识相的就放行我去往南海,若是执意妄为,那莫怪我心狠手辣先杀了你们这位自以为是的愚蠢头目!”
掷地之语除却怒意,甚至还透出几分戾气,事实上话音落纵连我自己都有些心惊,不知为何我异常厌恶有人拿我与如歌之间的感情说事,至于调侃碧螺青玳则更是叫我火冒三丈,勃然大怒……
我该一路扭着这不知名的混账,威胁他与他的同党送我去往南海渡口么?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事实上今时地处南城郊外,既然我行踪都能被金羽门下这些心怀敌意的小人窥及,或许身为金羽王的如歌更应该早早知晓我已踏足他辖下之境,而事实也证明,我的确没有想错,因为到最后急急赶来替我解围的果然是王府亲卫。
一路去往南海渡口,我心底好生繁复,或许如歌与我一般都理不清思绪,或许他也明白我二人今时不宜相会,而我三百余里快马疾行,次日里弃车登舟,回看金羽之岸却忍不住一声长叹,呵呵,其实我看了也白看,因为什么都看不见。
立于船头,海风拂面,正听闻舵手道这数日来惊涛骇浪,原不知何时才能出海,哪曾想我方一到此,立时风平浪静,这风暴竟好似专门避开我一般,舵手连称怪事,而我正不以为然,直至碧螺自舱内出,此刻她踮脚为我披上外衣,却在我耳畔轻轻问道,“陛下,岸边山上,那位着金衣羽冠的可是如歌王?”
……
“碧螺,朕眼睛看不见。”
挽过碧螺步至中舱,回首停步我终是矮身入内,如歌,希望你能明白,今天非是我无情,而是你我二人,还远没有余裕只谈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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