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清岷来这一趟,就是来请姒今这尊大佛回去的。
周岳知道自己得罪过她,自己不敢来,电话里又说不清楚,就派孙清岷这个中间人来说道说道。孙清岷是行家,一听这情况就知道不对劲,翻遍了鹤年法师留下来的手札,一刻没耽误,风风火火就来盐城见姒今了。还是周岳亲自把他送上的长途火车,对这个神经有毛病的秃驴挺有感情,叮嘱他:“走在路上别被人骗了。见不到姒今劳资兜遍全中国也能把你揍死。”
孙清岷那可是马不停蹄就来了,依着周岳给的地址摸到了傅简家。结果傅简说姒今和周思诚跑去镇上过二人世界去了,吓得他不轻。幸好顺顺利利见到了人,把事一交代,算他不辱使命。
可是姒今却说:“我不能回去。”
孙清岷大惊失色:“这怎么成?!”他鬼鬼祟祟地拉着姒今,小声说,“师父留下的手札,我都看了,里头有说这引魂咒的副作用。沈眠婴那女人那么厉害,不也被副作用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和周念这一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得在一块儿合计合计,有没有什么善了的办法。”
他回想起沈眠婴,不寒而栗,哆嗦道:“今丫头,你总不至于想要以后顶着张周念的面皮活吧!”
周思诚听了个大概,想起刚来盐城那一夜,姒今躲在许晓殊房间的衣柜里,精神确实出过问题。但是姒今不以为然,只说这个副作用是她早已知晓的,他便以为不会有什么大碍,可听周念的动向,却不像是能置之不理的。
他冷静地开口:“姒今外貌上没有变化。念念也只是夜里梦游,没说有身体机能上的变化。人受过剧烈刺激之后,确实会产生精神障碍。周岳一开始跟我说过,带念念去做心理检查。查出什么没有?”
孙清岷一副“你们这些扯科学道理的都是神经病”的表情:“能查出什么来啊?周念一闻到消毒水味儿就吐,靠近医院方圆几米就不肯走了,哪能查出什么来!”
科学道路是走不通了。然而姒今还是那句话:“我不能回去。”
聂远生这天又失去了联络,只说等时机成熟了联系她,给她留了个电话号码。
这档口,天大的事情她都管不了。
孙清岷一阵为难,唉声叹气了会儿,扯住她袖子说:“不瞒你说了!今丫头,我仔细找了找记载,沈眠婴是强行对你用的咒,所以只是她被你影响。但是你是主动用的啊,周念的生魂过了你的身子才进的肉壳,难保你们两个都有影响!这事不是周念一个人的事!”
他把最严重的猜测说出来,大叹一声:“唉!说不定,你们两个的命数都要纠一起。”
周思诚本质上还是个唯物主义者。即便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依然不相信有命数这码事。孙清岷知道他不相信,搁床上一躺:“你们不信!之后吃亏去吧!”
姒今一言不发地回屋。
周思诚跟上去,问她:“你和青叔在进行的事,那么重要?”
姒今目视前方,嗯一声。他再跟一步,姒今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身搂住他的脖子:“你不要管这些。之前你不是说得挺好的,再也不管这些事了,养你的伤。养好了也不要回去,现在不是科技挺发达的,想去哪里去哪里?走得越远越好。”
周思诚看着她的眼睛,瞳仁在光线下呈淡淡的琥珀色,每一句都是她的算盘。姒今一向对肢体接触冷感得很,此时此刻的主动示好,恐怕也是她说服人的一种手段。周思诚把那条纤细的胳膊从肩上缓缓拉下来,说:“姒今,这事没商量。”
铃声骤然响起。
姒今买的新手机,简易傻瓜。她用的是最基础的铃音,在一片悄寂里格外刺耳。
对话被迫中断。她进房间看,缓缓切入界面,是一条短信的反复提醒,是青叔的:“今晚十二点。”
周思诚也看到了,转身出门:“我去通知孙叔。”
真到了夜里,来的还不止孙清岷。
傅简开车到楼下,车灯一晃,几个形容迥异的人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孙清岷第一个不同意,指着傅简:“这小子怎么也来了?”
傅简当年跟周岳算计过姒今一笔。这帐姒今这里揭过了,但是给孙清岷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周思诚劝不住,便问道:“东西准备好了么?”孙清岷脑筋虽然不清不楚,但是论法术是靠得住的。他亲眼见过他用符纸唤出姒今。
他果然不吭声了,嘴里叽里咕噜地说:“谁知道里头有什么啊。我师兄走的时候跟我说了,是去别处安家养老了,没说要查这查那的。跟今丫头联络的那个,是不是他还说不准。”孙清岷躲躲藏藏几十年,把心眼熬尖了,没几个是他相信的。
姒今倒颇有种是奸是恶,择才取之的气魄,问傅简:“上次抓住那个农人,你就放回去了?”
她说这话,是料定了傅简没有那么轻易放回去。傅简也不掩饰,盯着夜里的路况,说:“后来用过催眠。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招出几个平时跟他换班的。我都一起问过,没什么进展。不过他们这些人,也有自己的猜测,说是让他们撒骨灰的那个人,想借此镇住晓殊,他们抓晓殊还有别的作用。如果是这样,晓殊很可能没有死,跟周念的情况差不多。我看不见她的鬼魂也就说得通。”
姒今颔首。跟她的猜测差不多。
孙清岷听了,为她鸣不平:“又出个周念那样的女娃娃啊?不会还要我今丫头救她命吧?”他挥舞着干瘪的拳头,看上去十分滑稽,“我今丫头是什么!山里的灵芝啊?逮个命不好的就要她救啊……”
周思诚被他呼得百感交集。就连他都是有私心的,不可能把念念的安危置之不顾。到头来,全心全意只为姒今一个人着想的,居然只有孙秃子。
傅简回头看姒今的态度。其实孙清岷说得没错。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确实走投无路,得求到姒今头上。但是姒今会不会救,他没有半分把握——如果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该向她示好,他居然还天真地威胁过她,真是追悔莫及。
众人各怀鬼胎,车也在一片荒地里停下。
孙清岷晕车,下车就吐了,在草丛里头把晚饭呕了个干净。傅简熄了火也下车,甩上车门。副驾驶座上,周思诚刚解开安全带,姒今的脸就出现在车窗边,静静看着他。那目光有着平和而不容置疑的威慑力,让他停止手上的动作。他摇下车窗,问:“不想我去?”
“到这里就行了。”姒今冷声说,“你伤还没好,下去了也是拖累。”
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原也不曾想过逞能。但被她这么一字一句地说出口,有些伤男人的颜面,故意道:“好歹是个活人,给你当个肉垫子还是趁手的。”
姒今用正常音量说:“肉垫可以找傅简。”
她说话一点也不怕得罪人。周思诚笑了声,侧目去看车头的傅简。据说通灵师的五感都会比一般人灵敏,这一下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傅简低头点一个没油的打火机,没回头,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周思诚托着她清润的下巴亲了一下:“那你小心点?”
姒今微微点头:“嗯。”
那厢孙清岷把肠子倒干净了,抹抹嘴巴一抬头,叫嚷:“这哪有我师兄的人吶?荒郊野岭的,别招小鬼欧。”
姒今双手放在口袋里,向前两步踩过卧在地里头的一块盘石,眺望夜色里的水泥平楼:“聂远生在里面。”
孙清岷还沉浸在翻江倒海的虚弱感里,晕晕乎乎跟着走了两步。姒今突然停下来,让他回去。
他哪能答应:“放心!我走得动路,走得动!”
姒今蹙眉,命令:“小和尚,回车里。”
“今丫头……”孙清岷被她的神情唬住,不敢忤逆,跌跌撞撞往回赶了。
周思诚看见孙叔在夜色里往回走,才明悟过来。她放任自己通知孙叔,多半也是看中了他一定会跟来,派个人跟他作伴。这样一想,心里竟然有隐隐的怒气。好像无论如何,不管她对他的态度排斥与否,他都被排除在她的计划外。即使是现在也一样。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
姒今要和青叔联络,手机带在身上,屏蔽亮起——“接电话。”没一会儿,一个来电就进来了。
她扫一眼,按下接听键。
傅简和她并肩而行,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忽然嗤笑一声。
姒今冷冷道:“你都看见了?”
傅简摆摆手,笑道:“不是故意看的。我就是好奇,你这样的竟然也会跟人谈恋爱。”
姒今把手机放进口袋。屏幕依然亮着,一分一秒地累计着通话时间,她知道他全都听得到。
她声线凉薄:“把能做的事都做一遍,不枉来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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