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凿凿,确是不信的广大少爷,在十来日后,终还是信了。
在苏家死活不照面,各铺子都陷入无现银周转的局面之下,对苏家深交的人家儿做了更多的了解。
世上没有不透风地墙,何况广家虽大本营在苏州,与杭州也相距不远,自古苏杭商贸几为一体,在这边也有些相熟的人家。
经多方打探,得到的消息却叫广老爷怒极又心中乏苦,向广大少爷恼道“当初你言之凿凿说这姓盛得没问题,这却又什么?他这是借我广家的财力,泄私愤!”
广大少爷再不想这件起得莫名,且又将广记死死困住的事儿,竟是因一件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忽略的事儿而起。若非寻托人寻到孙家一位曾在归宁府做过事地掌柜,如今还寻不着由头。
广老爷恼,他如何不恼,脸上铁青一片,咬牙骂道“这样的狗东西,等事了,看我们如何治他!”
“以怨报恩的事儿,世上本不少!”广老爷盛怒之后,疲惫叹息“却没想就真真切切地叫咱们摊上了。”
“罢!给苏家传话儿罢。那坊子咱们不要了,他们若想收,开个价儿罢!”广老爷沉默许久,摆手“就说来拢去脉我们已晓得了。原也是受了那姓盛的蛊惑,并不知还有这内情。开坊子时,也并未想针对苏记,只不过是多一处生意罢了。即苏记不喜,咱们也就退一步。”
“可……”广大少爷欲言又止,不针对苏记这话,并非是真。从那边偷配方,挖苏记织工,到如何发卖,这些广家都是知道,也是一手参与的。苏家如何肯信?
广老爷冷冷看了他一眼,重重一哼。没言语。
广大少爷却明白了。这是丢卒保帅。微微点头,转身出了室内,张罗往苏家送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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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三月底,宋子言收到了他盼望已久的杭州来信。
将这封信拿在手中。边看边啧啧有声,脸上的笑意,似畅然,似欣喜,又极似没能参与其中的遗憾。信上这事,对他这位从商多年,自小学徒时起。就整日陷入铺子经营日常琐碎事务的人而言,确实极羡慕,极是后悔没能参与其中。
毕竟,这样的大事,一辈子或也不能碰到一次,何况,是亲手在幕后操纵呢。这与一个以商为业的人而言,不但是在面对强敌时莫名的骨子里隐隐的〖兴〗奋感。也是从业多年历程中一座可圈可点的丰碑。
将来年老退回家乡颐养天年之时,面对众多后辈晚生,也可做为炫耀地谈资。想想那时,该何等地傲然?如今,这碑上没自己的名字,怎能不叫人真遗憾呐?!
张荀和阮大见他拿着信啧啧有声,不时在底下对目光,这究竟是写了什么,大掌柜看起来,似是高兴,又不甚高兴,莫不杭州那边儿进行得不顺?
见宋子言靠着高高的椅子背。举着信不时啧啧地,有滋有味儿地品匝,张荀忍不住道“大掌柜,小姐来信说了什么?那边的事情可怎么样呢?”
自去年冬上始,这事儿初始时。张荀就是知道的。做为为数不多,且和苏家融为一体的知情人之一,挂心这么久,怎能不急切,不关心?
宋子言将举在手中多时的信纸放下来,脸上那抹向往地笑意,让他看起来,如身在此处,心已飞向不知名地他乡“诺,看看吧,准备好收盛记的坊子喽!”
说着起身把信塞给张荀,自己晃着身子就出了议事厅。
将一脚迈进四月里,边塞忻州也显露出春的模样,新绿树叶几乎在一夜之间扑棱开来,在地上面投下斑驳光景。一年之计始于春,冬的萧瑟过后,春日的一切都是新鲜地,新鲜的让人的心情没来由地晴空万里,高远豁达。
宋子言立在廊子底下顿了片刻,又晃着身子下了台阶,悠哉悠哉地往院外走去。那脚步一晃三颠,得意致极。
“哎,大掌柜。”张荀快速看过信,喜得一蹦跳起来,转身要找宋子言商议下头的事儿,却院门口处只余下自得地背景,一闪,就隐到墙后面去了。
张荀抓抓头回屋里,将信递给阮大,再回头往院子门口,除了绿树春huā的浓翠明妍,只余一地融融春光,安宁详和,疑惑“大掌柜这是往哪儿去啊。”
宋子言去的地方,张荀确实没想到,他原本想或是坊子里瞧瞧?或是去铺子里转转,又或到街上看成群的商队,不过是散散步,顺便想想小姐信中说的事儿,如何做。
却不想他径直去了盛记坊子。
立在人家坊子大门对面的一棵高大古槐树下,笑眯眯地,又意味深长地看。只是看而已,并没进一步的动作。
只是看的这时候比较长,一直那么笑眯眯地,象是欣赏某一个即将纳入囊中地心爱之物一般。
自他来到秀容县,折腾出那么一个给织工配身股地方案,这整个忻州府,整个秀容县,认得他的人已是极多,何况他又不似那等中规中距的大掌柜,整日家只知操持自家铺子里的事儿,大门都不得出的。
这人整日吊儿郎当的满城跑,茶楼里听闲话儿,路上看热闹,牲畜交易场,没他不去的。
其间还多次来盛记门口晃悠。因而在盛记门口守门的二人,也都认得他。
因见他笑得奇怪,却没进一步动作,不由都十分不解,守门的二人终于不淡定了,对了个眼儿,其中一人匆匆往里头去。
从大门开合处的缝隙往里瞧,那宽敞青砖铺地的大院子里,原本该是忙碌致极,最起码苏记如今就是,那么多的羊毛要翻晒,要软化,要染色……那许多工序要做,怎能没人呢?
看人家盛记就是没有!
宋子言呵呵地笑起来,手中一把沉香苏扇唰地打开。漫条斯理地晃着,配着那笑眯眯的神情,叫余下这位守门地人,极是着恼。
前一人去了不多时。领出一个身着宝蓝长衫地公子哥。眼眸细长,面色微沉,看到宋子言的模样,冷哼一声。
“哈,盛兄。”宋子言手中折扇拍的一合,声音格外亲热殷勤,晃着身子上前。“好久不见,盛兄可好哇?”
盛凌风眉头紧蹙“你来做什么?”
宋子言往他身后的高墙大院看了看,笑得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大掌柜来,自然是巡视自家的坊子了。盛兄,我说的可对?”
盛凌风眼悠地一紧,冷哼。“你倒好大的胃口。”
“哈哈!”宋子言仰天大笑,那狂傲得意的模样直想让人冲上去揍他几拳头方才解气“不是宋某胃口大。是某些人太蠢了!!!”
说着微微一笑,手中折扇唰地一声打开,自得晃着“盛兄,这人的蠢是天生的,没得救喽,你说我这话可对?”
盛凌风阴沉面容直瞪他,背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握起,因太过用力,而骨节泛了白。
宋子言只管旁若无人地左右看。赏风景,一边缓缓地笑“这人呐,得有自知之明。就拿盛兄来说罢,败了就要认输!死扛着不认什么意思呢?难不成你要广记与你陪葬不成?”
“不过……”他缓缓笑看盛凌风“还是那句话儿。人要有自知之明!有人傻,广记还不算太傻!可肯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把自家的家身都赔进去?所以,老话有说,听人劝吃饱饭呐,盛兄!”
宋子言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不语,也不多理会他,转身晃着身子就走了,边走边头也不回地,用一种让人恨不得一把将他的头扭下来的声调“……听本人一句劝,早早的来苏记寻我啊!”
走到马车跟前儿,即将上车时,还不望,向他挑眉一笑“记得啊,我这些日子专在家中候盛兄大驾!”
言摆脚上用力,上了马车,却不放车帘,坐在里面直直看着盛凌风阴沉地面容,似乎至友相别,十分不舍一般,对那人阴毒得要吃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大笑而去。
“东……东家……”守门的两人早知坊子不妥,一月前已断了原料,当时只说,杭州那边货物出售的银子暂时未至,却不想,今儿苏记上门,说什么看他家的坊子,去寻盛凌风的那人壮着胆子结结巴巴地想问个究竟。
“滚!”盛凌风一个转身,冷喝一声,大步向院中走去。
那人吓得一个哆嗦,回过神来,盛凌风的身影已在十几开外。定了定心神,和另一人气恼骂道“有本事你倒骂那人啊,骂老子一个破守门地,顶个屁用!”
那人忙摆手,示意他禁声,悄声道“听苏记那大掌柜的话头,可是咱们的坊子要易手了?”
“听话头却是象。不过,易不易手,与我们何干?苏记接了坊子,也是要寻人工地,还能少得了咱们地活计?”
“我倒是羡慕苏记地织工,若能挣得一份身股,按股拿红利,这样地好事,哪里去寻?”
“这倒是,我家东邻的娘子就是最早在苏记做活地,因她资格老,手艺又精,如今是个小小管事,一月近一两的工钱呢。听说上年底,还得五两银子的大红封,真真叫人眼红!”
这边二人头抵头说得畅然,盛凌风气息不接地回到室内,一眼就瞧见桌上静静的躺着那封信,再想宋子言那狂傲至极模样,登时大恼,一腿踹翻椅子,伏身一扫桌上的茶壶茶碗儿“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随手将桌子一掀,又是“砰”的一声,过于干净的青砖地面上,只激起一蓬细微烟尘。
就如他此时的滔天怒火,碰上紧紧围聚在身边的沼泽泥潭,只能烤出细微无助的尘烟。
张荀拿了信,和阮大商议半晌,不得主意,等到近午时,不见宋子言回来,刚要派人去寻,他就坐着车马晃悠悠地回来了。
“哎哟,大掌柜,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逛?”张荀奔出来,迎到院中,略带埋怨地说道。
“哈哈,不急,不急。”宋子言心情甚好,打着哈哈斜了张荀一眼“急是有人急,咱们不急。”
张荀无奈地道“怎的不急,小姐来信说,要咱们收盛记呢。这不是大事?”
“笨!”宋子言眉眼一挑,轻笑道“难道没看后头的话吗?要缓缓地收,慢慢地淡,所以我急什么?”
张荀自是看了,可这么久事情才了眉目,哪怕是小姐要尽量的拖时间,也得先议个法子出来才可。
宋子言看他面色,呵呵一笑,进了室内,笑道“那广记和咱们东家服软,自是想赶快解了这个局。让出忻州坊子,却还想垂死挣扎,要个好价钱,岂不能如了他的意?东家做的这个精妙致极的局,岂能这么轻易的收了?时间在咱们这边,他要急,咱们不急。但也不能不谈对不对?”
“所以,我今儿去给那姓盛的添了把火!”宋子言得意地往上位一坐,笑道“那姓盛的是什么性子?心里头一直烧着一把火呢。我再添上一把,他必恼恨致极。这火上头,就必不肯轻易就范,他扯着广记的后腿,与我们何干呢?且等吧,再叫他们煎熬一阵子再说!”
“可~”张荀听明白了,还怕事情万一有变,仍旧不大放心“万一那姓盛得又找着别人拿来银子,怎么办?”
宋子言以扇子点他“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
张荀扁嘴,揶揄他道“您老人家难不成是比我大五十岁?”
说得阮大呵呵笑起来“大掌柜说的在理,时间在咱们这边儿呢,即套上了,岂能轻易自解了套子,放虎归山?即便要放,也要挫一挫他的锐气才能放!”
说着一顿,又笑道“若说盛记寻别家,他怕是没那能耐了。你瞧他们的坊子如今是个什么样子?若有不知死活的再敢趟这趟浑水,难道我们是吃素的?旁的不说,只把广记的故事说出一半儿,也没人家敢了。”
“正是。”宋子言懒懒歪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这样好局,咱们若还接不巧,岂不是叫东家说我们笨到家了?”
张荀故意把脸儿扭转到旁处咕哝“若说为人精明、脚踏实地,我却是没见过比我们家小姐更厉害地人。”边说边还斜宋子言。
宋子言跳起来,要踹他。张荀一跳跑开了,犹向室内笑道“听说有人初见我家小姐时,还故意作态,叫我家小姐看穿了呢。”
宋子言要追他,再踹,阮大忙笑着拦他“你理他,他自学徒就跟着东家小姐,把她当作个神人一样,谁能比得过她?”
“不过,话说回来了,他广记即知道根由在哪儿,必不会只叫盛凌风处理这事,我想,广家必要亲自来人地。”阮大又猜测道。
“自是要来的。”宋子言还是不急“不管谁来,难道不要谈么?啊,对了,如今春暖huā开,我好些日子没往忻州去逛了。过几日我去寻孙兄闵兄吃茶快活。有事,别去寻我,没得扫了我的兴!”
阮大明了,笑呵呵地道“也怪不得大掌柜,这秀容县穷乡僻壤的,着实无趣,呆久了,人要烦的。”
“还是二掌柜通透!”宋子言呵呵一笑起身“不象有些人呐,啧啧,专往伤口上洒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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