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

第333章 三百五十二人性的黑暗

安静的房间中,季玄婴眼中闪动着冰冷的寒芒,声音虽是平静无波,然而每一个字当中却都带着一股难言的冷酷乃至残忍,如此没有起伏的话语,如此淡泊神色,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那么的顺理成章,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心悸,即使以晏勾辰如此性情城府,见惯了人心险恶多变,一时间也觉微微凛然,收敛了浮于表面的一层笑意,若有所思,这种信念背后,是怎样的疯狂激烈?一直以来,世人眼中的季玄婴是一个淡漠到极致,也冷静到极致的人,然而又有几人知道,在这表象之下,隐藏的却是一个疯狂而又鲜活到极致的灵魂。
一时晏勾辰望着安静擦拭宝剑的季玄婴,仿佛是要透过这具身体去看破血肉下隐藏着的那颗心,看透人心之中的阴霾,季玄婴的表现,事实上既不是残酷,也不是嗜血,而是病态一般的虔诚,晏勾辰身为帝王,什么丑恶黑暗的人性没有见过,人命都不算什么,但是惟独这个容貌清俊的男人,纵然他都不由得心中一阵阵冒出寒意,不过随即就嗤笑起来,说着:“若得不到,就亲手毁灭,斩情灭性,大道可期……呵呵,其实你比任何人想象中的更冷酷无情。”
对于这种讥嘲,季玄婴一双眉毛依旧平平不动,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直线,显得过于冷漠,他头也不抬地道:“你我不过半斤八两,何必说这些。”季玄婴的回答充斥着如冰一般无情的冷酷,谈起这样最触动他的话题,季玄婴反而最能够平静下来,如此面无表情地说着,语速很慢,就像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扔,而听着这些话,晏勾辰倒是面色平静,嘴角微微泛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道:“是啊,不过是彼此彼此而已……不过,你确定了到时候真的能够毫不犹豫地下手?要知道不管怎样,他终究是你儿子的父亲,你为他生育过两个儿子,你们还有共同的孙儿孙女,你果真能够杀了你儿子的父亲,你孙……”
“我自然可以。”话没说完,季玄婴就已望了过来,打断了晏勾辰的话,听着对方这样问,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情绪一如既往地冷,只眼中幽沉无尽,似是不见底的深渊,乌黑深冷得令人恍惚,里面是一片纯净中夹杂着残忍,如同一把剑,这时季玄婴终于长眉微微挑起,仿佛有些厌烦这样的问题,也仿佛是不喜欢与这个人进行交谈,他的声音淡得像水,只有语调还沉稳地道:“你说得不错,我与他的确纠缠甚深,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正是由于我与他之间有着牵扯不尽的羁绊,这才使得它具有最终被一举斩断的绝大价值,不是么?”
说着,季玄婴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宝剑,冰冷光滑的剑身让他眼中有瞬间的迷离色彩,脸上的表情倒是丝毫也未变,但眼底已是紧接着隐隐有寒芒凝结,对于那个人,他非但不是无情的,反而是包含着最深沉的感情,那是一种强烈到极点的情意,浓烈得令心脏都在一直隐隐作痛,这样的感情不是突然产生的,而是有着太久的点滴积累,直到最终全面爆发,当初温沉阳之于宁天谕,如今季玄婴之于师映川,本质上都是如此,他是如此地爱着那个人,以自己的方式,然而这样的爱,却并不是被强烈需要的,所以这样过于深沉强烈却得不到同样回应的感情,就由此变成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痛苦,而这痛苦能够表达出来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由爱及恨,那样地想要去彻底占有他,又是那样地想要亲手毁去啊!
听着季玄婴的话,见这人如此行事居然也能表现得这般从容,晏勾辰心寒警惕之余,倒也有些佩服起来,他一向善于拿捏操纵人心,更是精通人心情绪一类的变化,因此往往就如春风化雨,没有依靠任何外物手段,就能够使人被逐渐摆布而不自知,但放在季玄婴身上,这种本事便基本上没有了用武之地,只因他操纵旁人,根本原因是因为人心往往纷杂多变,但只要扣住一个根本所在,也就是心之所欲,那么终究能够把人牵着鼻子走,让人不自觉地跟随他的节奏,然而季玄婴此人却是心思目的再简单不过,意志更是坚定之极,只要一个不好,就要弄巧成拙,反而恶化了两人之间原本就谈不上亲密的关系,于是晏勾辰便不再涉及这个话题,不打算以言语调动起对方的情绪,只微笑说道:“放心,你会得偿所愿的,我保证。”
晏勾辰这时坐在榻上,穿着一身素色常服,头发挽着,没有戴冠,他相貌清俊,眉宇之间带着丝丝儒雅气息,此时他面对季玄婴,整个人就并没有流露出平日里的帝王威严,若是手里再拿上一卷书的话,那么看起来就似一名温雅书生一般,书卷气息浓郁,任谁也想不到这会是如今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其中的一个,季玄婴抬眼看他,神色冷然,瞳孔内是不变的漠色与冷冽,他望着晏勾辰,面无表情之余却又似带着一丝压迫性的气焰,道:“这是你当年亲口许下的承诺,也是你我得以携手合作的前提,所以,我不希望其中出现任何变化。”
这声音沉郁低回,仿佛响在耳畔,话语之中的意思却足够直接,殊无委婉,晏勾辰闻言,面色不动,只淡淡一笑,眼中似是一片诚挚之色,口吻亦是温和地道:“这是自然,你大可以放心,当初你我在一起共事多年,这一世也是相识已久,我为人处事究竟如何,你是了解的,我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都会一一兑现。”
晏勾辰如此说着,心中却不由得想起方才季玄婴所说的‘羁绊’之语,一时间嘴角微勾,眼中幽幽如渊,当下看了对方一眼,心中暗暗叹笑:“羁绊么……你又哪里知道,我与他之间的羁绊,才是早就已经无法拆解的死结啊。”
……
深秋时分,天气已经有些寒冷,这一日师映川运功完毕,略作梳洗,便让人抬了一筐画轴进来,师映川随手拿出一支,徐徐展开来,原来乃是一幅女子画像,上面又有几行小字,师映川拿着画像坐下来,摊在膝上看着,这时连江楼自外面进来,见师映川在看东西,就随意扫了一眼,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但后来发现师映川打开看的似乎全部都是些年轻女子的画像,这就留意起来,走到跟前看了看,就见画上都有字,写着画中女子的家世以及对于本人的简单介绍,连江楼见了,就微拧眉峰,道:“这是什么。”
师映川一看他这样子,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个爱吃醋的男人在想什么,就笑道:“你这人,能不能别总胡思乱想的……这些女子与我可没什么关系,我这是在给二郎挑选,那孩子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想想成家的事情了。”
连江楼听了这番解释,这才释怀,就坐在师映川身旁,看了一眼筐中的数十支画轴,道:“这么多?”师映川笑道:“这已经不算多了,是经过层层筛选到最后的一批,原本有上千人,就剩下这几十个能够有资格送到我面前,让我过目,这些都是容貌家世出众,自身资质也还不错的未婚女子,严格说来,已是青元教控制区域下的最顶尖的一批优秀处子了。”
连江楼扫了一眼此时师映川手中画像上的少女,此女容貌极美,的确是少见的丽色,就道:“他知道这件事?”师映川叹了一口气,将画像收起,放回筐中,就笑了笑,似是被往事触动,眉宇间似喜还悲,淡得看不出是否真有情绪起伏,说道:“那孩子自从当年与千穆分开之后,一直就没有和好,这几年自己一直独居大光明峰,不曾与任何男女亲近过,几如苦行僧一般,我这个做父亲的,终究还是担心他,若是他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照顾,我也能放些心。”
连江楼见师映川神色感慨,便安慰道:“他既已是成年人,自有打算,你不必过于挂怀。”师映川叹了口气,眼波流转之间,有些落寞,也有着淡淡的沧桑,如今他的双眼却已不再是从前的鲜红模样,而是恢复了最初的正常黑色,与普通人无异,这是由于在前时刚发现怀孕之际,他就立刻果断地选择废掉了功夫所致,那门摄取他人的生机以补充自身的秘法固然令他受益良多,但也正是如此,使得腹中一旦有孕,就注定了胎儿会深受其害,只怕出生之时也就是孩子的死期,因此师映川只能暂时废了这门功夫,等到孩子生下之后再重新修炼,而且由于他发现得早,及时停止,所以肚子里的胎儿倒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慢慢温养一段时间也就无碍了,一时就见师映川叹道:“这世间儿女,都是来向父母讨债的……眼下这一批的数十名女子,我会从中精心选出一部分,然后让二郎他自己挑选,若是他愿意选几个来成家,固然是最好的局面,若是他真的不愿,那我也不好勉强,只随他罢了,毕竟有他哥哥平琰的事情在先,所以他的婚姻还是由他自己做主罢,我不想再重蹈覆辙,否则若是当年我没有一手促成平琰与劫心两人的婚事,也许他们现在还能活得很好……是我害了那两个孩子。”
说到这里,师映川面色郁郁,整个人都沉默下来,他的睫毛很长,密黑的长睫投下一片淡淡阴影,使得那黝黑的眸中仿佛被带起了一层荡漾着的水波,掩去了一切情绪,而连江楼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坐直了身子,安静地听着他默默倾述,没有表示怜悯,也没有什么言语上的殷切关怀,只是在对方说完之后,握住了他的手,师映川抬眼看过去,一双眼睛是幽暗也是明亮,眼角微扬,似振翅欲飞的蝴蝶,那睫毛仿佛涂了油似的,闪润得过分,令人窥探不出此刻他眼底的神情,看不透,摸不着,他目光直视着连江楼,道:“我这个做父亲的,其实很不合格……由于我当年乱点鸳鸯谱的缘故,间接致使后来劫心离世,平琰身亡,亲手造成了这一出悲剧,现在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专断性子而害了另一个了。”
师映川郁郁诉说着,以他的身份地位,这些话他也只能在最亲近的几个人面前说,不过师映川毕竟枭雄于世,不是过于郁结往事、无谓追痛之人,因此这些话说出来之后,也就放在一边,重新打起精神,把剩下的画像都一一看过,挑出看中的几个,命人封起来,自己又写了一封亲笔信,连带着画像让人一起送到承恩宗,待做完这一切,他也有些倦了,以他体魄,自然不是身体上的疲乏,而是心情不好,当下整了整衣发,对连江楼道:“我有些事要与碧鸟说,这便去她那里坐坐。”
刚说完,就见原本面色轻松宁和的连江楼当即神色一沉,目光扫了他一下,便起身去一旁坐下,盘膝打坐,师映川见状,心中苦笑,连江楼从前也还罢了,虽然也不喜欢他与皇皇碧鸟等人多作接触,但也并不明显,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感情越发深厚,连江楼的占有欲也就越强,而这种情况在师映川怀孕之后,更是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甚至听师映川言语之间提到皇皇碧鸟或者左优昙,就会不快,一时间师映川面对占有欲强烈到极点的爱侣,不由得叹气,走过去摸了摸男人的脸颊,道:“你说你这个人啊……”
师映川顿了顿,忽又凝视着男子英俊刚毅的面庞,眼中有片刻的迷离与回忆,随即清明起来,低声叹道:“知道么,你不高兴的样子和以前简直一模一样,虽然并不凶我,但会不理我,沉着脸,除非我认错,否则的话,你就一直不肯跟我说上一个字,自己在那里生闷气……”
师映川软语款款,唯有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与苦难,到最后才会沉淀出如今的温柔恬淡,但连江楼却从中听出一丝怅惘伤怀之意,他不知该说什么,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睁开了双眼,望着师映川如花面容,片刻,才低低道:“……你很想念从前的我?”
师映川看着面前的男人,眼波凝凝,忽然就‘嗤’地一下,轻笑着说道:“笨蛋,从前的你,难道就不是你了么?居然吃起自己的醋来,连自己都嫉妒,你真是无可救药了,活脱脱的百年醋坛子,作得一手好酸……连大先生,就看你这醋劲儿,简直让最小心眼儿的女人也甘拜下风。”面对爱人的打趣戏谑,连江楼却没笑,只定定望着师映川,仿佛是在揣摩对方的话是否出于真心,师映川叹了口气,柔声道:“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都快要忘记,你何必还介怀。”
连江楼不语,片刻,他执起师映川雪白的手,低头在上面亲吻了一下,道:“抱歉,让你这些年总是面对一个情绪无常的人。”师映川接受了他的吻,眼神柔和下来,两只柔软纤细的手掌捧住连江楼的脸庞,认真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情绪无常,因为我知道感情纯粹的人都是这样,总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表露出来,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隐藏着,这并不是错。”
正说着,忽有人在外面禀道:“君上,纪山主到访。”师映川顿时微微一怔,颇有些意外之色:“哦,父亲大人居然来了么,倒真是稀客。”纪妖师多年不曾涉足云霄城,这些年来,父子二人还是在季平琰的葬礼上才终于见了面,眼下对方忽然到此,于情于理都不该怠慢,当下师映川就对连江楼道:“我出去一会儿。”连江楼也不拦他,只点了点头,任师映川出去了。
一时进到花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抹正在独坐喝茶的熟悉身影,华服金冠的俊美男子依旧还是从前模样,并未有什么改变,师映川微微一笑,上前说道:“比起前些时候见面之际,父亲大人倒是风采更甚。”
纪妖师仍然坐着,并未起身,如今这世间在师映川面前有这个资格的,也只有身为师映川生父的他了,一时纪妖师目光在师映川身上一扫,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的一些细微变化,上次没有发现是因为季平琰身亡之故,葬礼上哪有心情仔细留意什么,而如今父子二人见面,纪妖师就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同,一时间眯起狭长的双眼,不是很确定地道:“你似乎是……长大了些?”师映川淡笑得宜,是从容优雅的风度,微微欠身道:“是啊,这肉身的确稍微成长了一些,不过想要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只怕不是短短几十年就能够的。”
如此不闲不淡地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父子两人有片刻的相对无言,既而师映川忽然轻轻弹动一下手指,嘴角微扬道:“有什么事,就说罢。”纪妖师也不遮遮掩掩,他脸上带着毫无具体意义的笑容,直接道:“我要见他。”
师映川对于这个要求并不觉得意外,他两手交叠着放在腿上,似笑非笑道:“父亲大人,忍了这些年了,现在终于忍不住相思之苦了么?……可以,你可以见他,不过,我不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这父子二人此刻都是在笑着的,但即便同样是笑容,甚至哪怕是笑得一模一样,但其中所代表的意义也绝对不同,尤其这两人的身份分别是情场上的失意者与胜利者,这样的双方在一起笑出来,无论怎样也都会带着些黑色讽刺的意味,只因失意者不管多么看似平静乃至不以为意,但最本质上也不得不接受自己是处于弱势无奈的这种尴尬地位,而胜利者却是从容有底气得多,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纪妖师眉弓微扬,略带嘲讽地道:“你以为会发生什么?还是怕我会对他说破你们从前的那些事?我还没那么无聊。”师映川毫无意义地笑了笑:“这样最好。”他看了纪妖师一眼,心里倒也佩服对方数十年如一日地始终毫不动摇地爱着一个人,这份感情并没有错,只不过,却是偏偏爱错了人而已,所以,注定得不到回应。
师映川所居的宫殿占地很大,富丽华贵自不必提,四周花木扶疏,即使是即将秋尽的时节,也依然到处都葱葱茏茏的,纪妖师沿着白石小径走着,一会儿,远远就看见有人在走廊上给一对相思鸟喂食,那人身材高大,一头油亮柔顺的黑发披在身后,黑色华服上有云纹粼粼,阳光照在上面,顿时给人一种好似水波浮荡一般的错觉,那线条明朗坚毅的侧脸仿佛大理石雕凿而成,充满了男性的魅力,看起来也就是差不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不会更大了,纪妖师见了这熟悉的身影,一直古井死水般的心脏顿时就隐隐猛跳了几下,袖中的手不由得就紧紧攥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的心中莫名地并没有生出那种原本该有的、久别重逢之后的喜悦,而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微恍惚,甚至出现短时间内的茫然,这时那人自然也早就发现了纪妖师的存在,当下就从容地看了过来,容貌如同太阳神一般耀眼完美,但黑色的双眼之中却泛着淡淡的冷光,刚毅的面孔上神色微显淡漠,挺拔的身躯令他越发显得凛凛高大,具有强大的压迫力,即使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过于寡淡,仿佛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整个人仍然具有着无穷的魅力,一阵凉沁秋风吹过,纷纷扬扬地撩起了他漆黑的发丝,依稀迷离了视线,那是足以令纪妖师心神恍惚的美。
连江楼站在走廊上,看着纪妖师,一双黑玉似的眼睛里先是略有意外之色,随即就变成了淡漠,这样明显是看待陌生人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样,狠狠扎进纪妖师的心口,令纪妖师有瞬间的憋闷乃至狼狈,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将眼中过分炽热的火焰尽数掩盖下去,这才浑若无事地继续走了过去,在阶下立住,道:“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过得还好?”
“……我很好。”连江楼用平淡而又带着些明显距离感的语气说了一句,当初他醒来之后,曾经见过纪妖师,而在后来的这些年里,他也早已从师映川那里知道了自己与纪妖师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只停留在对方是师映川的父亲这一表象上,他得知了自己曾经与这个俊美得妖异的男人相识多年,并且对方一直都对他抱有爱慕之心,只不过对于更深层次的一些事情,连江楼就并不清楚了,而师映川也不会主动告诉他有关那些充满交易色彩的暧昧经历,以及期间夹杂着的旖旎纠缠,但就是这些浮于表面的真相,已足以让连江楼对这个俊美的男人敬而远之,因为至少对于像连江楼这样的人来说,除了自己心爱的伴侣之外,其他人的感情对他而言都是毫无必要,甚至累赘得很,如果是随便一个人倒也罢了,不必理会就是,但对方却偏偏还是师映川的父亲,这就令他有些拿捏不定究竟应该怎样对待这个不同一般的爱慕者,眼下对方突然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得到了师映川的同意,一时间连江楼眉宇微凝,就沉声道:“……素闻纪山主这些年来久居弑仙山,一向并不涉足云霄城,为何今日却忽然来此。”
连江楼容貌体型都是极其出色,吸引眼球,偏偏他眼中一片清凉,似无情之极,与自身极具阳刚之美的皮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些人会因此望而却步,但对另一部分人而言,这反倒就是一种越发强烈的吸引力,而纪妖师就属于后者,此时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敛去笑意,郑重说道:“不过是多年未见,想来看看你罢了。”说着,缓缓上前几步,接着就举步上了台阶,连江楼听到这字里行间处处透着亲密之意的话,不觉剑眉微皱,眼看着纪妖师登上台阶,来到自己面前,眼中就有了一层不快之色,无非是碍于对方是师映川生父的这个身份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但以他的性情,也不可能与谁去虚与委蛇,于是当下就十分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说道:“我与纪山主并无交情,又何来探望一说。”
连江楼说话间,嗓音固然低沉磁性,但语气却平淡中不乏冷澈,显然并不掩饰自己的不耐与拒人千里的鲜明意愿,纪妖师望着男子,那容貌还是旧时模样,性子似乎也还是老样子,这个事实略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同时也令他一时心神动摇,有什么显而易见的东西一直深深烙在记忆当中,眼下就心中悠然荡漾,这等情绪就仿佛决堤之水,只是一丝冒了头,立刻就带动着大浪轰然冲开堤坝,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浪潮冲击着纪妖师,使得他发现自己整个人突然就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所充斥,塞得满满当当,令人连其他的意念都没有空隙去生成,甚至形成了一个暂时的情绪巨网,将他罩得严实,纪妖师觉得不舒服,但又本能地不想摆脱,不过这一切在触及到连江楼的目光之际,就如同积雪暴露在烈日之下,飞速地消融,连江楼那目光里的虚无,淡淡的冷漠,比起纯粹的无视还要刺人得多,纪妖师望着这目光,片刻,突然就笑了起来,道:“你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我说的可对?”
连江楼的眼神谈不上厌恶反感,但绝对足够疏离,淡淡道:“我听他说过一些。”纪妖师眼角微挑,也不算怎么意外:“他跟你说过?”连江楼没回答是还是不是,只注视着面前俊美的男人,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我对除师映川以外的任何人,都没有丝毫兴趣。”事实上,连江楼虽然对自己被除了师映川之外的人所倾慕的这件事并不喜欢,没有丝毫兴趣,但他却是能够理解的,连江楼不是一个喜欢惺惺谦虚的人,他很清楚自己所具备的价值,像他这样的人,有着强横的实力,英俊的外貌,健美的体魄,几乎具备了一个成熟男人能够拥有的最高魅力,如此一来,被许多女性甚至一些男性所爱慕,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纪妖师的行为并没有任何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只不过理解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短短一句话,本身却足够犀利,将一切可能性的东西都斩得干干净净,配着那副淡漠表情,简直有着令人为之一直心寒到底的力量,纪妖师纵然心理承受力再强,也不免就此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他负手面对着面无表情的连江楼,静了一时,心中百转,才缓缓道:“你从前就不肯说些好听的,现在还是这样,甚至犹有过之……不过,你倒也不必困扰,我不会做什么,毕竟我并不希望真的惹你厌烦。”事实上,纪妖师对于连江楼的感情,未必就会少于师映川,但凡事无法以此简单论计,因此若是有缘,即便一方情意浅淡,却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但若是无缘,任其浓浓情意,百般不甘,也是枉然,所以有些爱,有些情,终究也只能遗憾。
连江楼闻言,眼皮微掀,就从容不迫地道:“既然如此,那就失陪了。”说罢,转身就欲进去,纪妖师见状,身体上的反应比脑子动的更快,下意识地就伸手抓向连江楼,想要将其拦住,说时迟那时快,连江楼耳朵猛地一动,同时右臂一舒,整条手臂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没有骨头的柔软肉条一般,恰恰避过了纪妖师这一抓,下一刻他已回身看了过来,脸上神色不变,依旧还是那种淡漠与平静,只是其中却已多了一丝不快,冷冷说道:“纪山主,望你自重。”
连江楼这些年无欲无求,除了在意爱侣师映川之外,其他的都不大在乎,刚才面对纪妖师,也还是淡淡以对,但此时由于对方的下意识举动,就变成了淡然无争之间又透出一丝冷然,而纪妖师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做,眼中不免闪过一丝懊恼,但这种情绪立刻就被他屏弃,对着连江楼嘿然一笑,反而伸出一只手来,眼神慵懒地打量着对方,道:“太久没有跟你交过手了,不如今天试试?”
说着,不等连江楼有什么回应,已自顾自地环视了一眼周围:“这里不合适,放不开手脚,还是换个空旷些的地方罢。”话音未落,足下忽然一踏,整个人已笔直冲向天边,速度之快,身后都拖出了长长的残影,连江楼见此情景,略一迟疑,随即纵身跟了上去,瞬间就将速度提升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二人就此双双消失在了原地。
就在连江楼与纪妖师离开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之后,师映川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此处,方才他虽然人并不在这里,但一直都在集中精神遥遥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方才那两人双双离开,他虽然知道,却也并未阻止,眼下师映川在原地站了一阵,脸上神色平淡,既而就转身进了门。
直到晚间,连江楼才回来,此时师映川正在灯下指导季卿丘修行,他披着一件长袍,已是变成了蛇身时候的样子,脸上淡淡几点白鳞在灯光中泛着幽光,眼下连江楼进来之际,面色疲惫,身上原本整洁的衣物也变得有些破烂,伴有鲜血点点,一眼看去,身体表面有着大大小小的几处明显伤口,季卿丘乍一见此情景,顿时下意识地惊呼一声,站了起来,师映川倒没有什么太大的表示,只是微微拧眉,起身问道:“伤得可重?”
连江楼摇了摇头,沉声道:“没什么,受了点内伤而已,再加上一些皮外伤。”师映川看了一眼季卿丘,道:“你先回去罢。”季卿丘乖巧地应了,就收拾东西出去,师映川唤人取清水和药品等物,走过去替连江楼将身上弄脏的破损衣物脱下,见对方精悍健硕的身躯上伤痕累累,脸上不由得就有些恼色,说道:“你们两个动手也就罢了,怎么没个轻重……”
连江楼知道自己虽然没有通知师映川,但之前自己与纪妖师之间所说的话,必是瞒不过师映川的,便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安慰道:“又不是生死相搏,互相之间下手都有分寸,所以不过是些小伤而已,略作调理也就无碍了。”
说话间下人已将药品等物送了来,师映川用毛巾沾了水,为连江楼细心擦拭了身体,注意不要碰到伤处,然后才用药水认真将伤口清理了一遍,师映川一边忙着,一边问道:“他呢?我想至少他不会伤得比你轻。”连江楼语气平淡地道:“纪山主已经离开了。”师映川看了男人一眼,才道:“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连江楼微蹙了眉峰,慢慢说着:“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以后若非必要,我不希望再与他接触。”师映川眼神幽幽:“你讨厌他?”连江楼看着师映川麻利地为自己裹伤,神情淡漠道:“谈不上,但除你之外,我不喜欢与任何人有所瓜葛。”师映川听了,再不多话,一时连江楼身上的外伤都被处理好,又服了药,倒也没有什么大碍,他也不愿在室内休息,两人便出了室内,在月下沿着莲湖慢慢走着,一时连江楼看着师映川,就道:“你的修为似乎越发进益了,我面对你时,只觉得深不可测。”师映川眼波如水,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古怪,随即又平淡下来,有些自嘲地叹道:“是么……不过,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我现在的样子比起几年前,已经有了变化,虽然不明显,但这种变化的确存在。”
师映川说着,捋起衣袖,露出被鳞甲覆盖的手臂,他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胳臂,然后又转移到了身体上,思绪也随之回转过来,细细解说着:“你看,我这身上的鳞甲比起从前,越发细腻了,也许你看不出来,但我自己可以感觉得到,而且我脸上的鳞纹也在变淡,变少,这尾部却在变长,维持这副半人半蛇形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这些,都是在无声无息中逐渐发生的变化……”连江楼闻言愣了一下,浓黑的剑眉微微凝起,就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师映川自己也不可能完全了解情况,所以对这一点,也只能泛泛一说,一时沉吟着,心底深处却有某个并不明确的想法在渐渐成形,他停下,在湖边的草地上盘坐起来,手放在冰冷蛇尾上,旋又低笑,望着湖上月色如银,而那些念头也都消泯,轻声说道:“我想说,这也许是一种‘进化’……江楼,到了最后,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还会是一个正统意义上的‘人’吗?”连江楼弯下腰,仔细审视着对方面上的神情,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不明意义的光泽,但最终也都消失在了那深不见底的一片墨色当中,他在师映川身旁坐了下来,以手抚摩着师映川凉凉的面颊,温默以对,半晌,才道:“你非常在意这种事情?”
师映川没有立刻回答,只将自己微凉的小手放在连江楼宽大的掌心里,借那掌心中的一点温暖来平复着自己的心境,这才笑了笑说道:“也谈不上罢,只是觉得……”说着,不自觉地抬头,望向那璀璨星空,这世情颠倒,就仿佛天上星子一般,令人观之不清,师映川看着,心有触动,一时间就低低叹息道:“我只希望,到那时无论沧海桑田,无论世事变幻,无论人间是否变了模样,总有你还伴我左右,江楼,我们,我和你,总还是在一起,永不分离。”
此时清风拂来,水波不兴,有些凉,连江楼闻之不语,伸臂揽爱侣入怀,在此刻这样特殊而微妙的场景氛围下,这样表示安慰与亲昵的举动令师映川的身体微颤了一下,然后放松,任凭自己靠在这个坚实的怀中,几乎舒服地轻叹出声,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让人浑身上下不想提起半丝气力,只愿沉湎不醒,一时间师映川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弯,似是有着说不出的甘甜喜悦,便如琼液甘露,滋养身心,万般柔情都蕴藉其中,他靠在爱人怀中,鼻间充斥着对方身上好闻的气味,那是最蓬勃阳光的气息,也是最温柔春雨的味道,犹存暖意,这时候的心情,这种记忆,相信永远也不会褪色,不会萎谢……师映川如此心满意足,至少在此刻。
两人坐了一会儿,十指相扣,就这样静静依偎,静静坐在充满了植物芬芳的草地上,看那碧波荡漾的湖面,月光染得湖波粼粼,美丽之极,平时两人都是喜欢彼此亲昵的,但眼下这样相处,却并没有什么狎昵旖旎的想法,也许是此时这种温馨舒适的感觉令人兴不起那些念头,只安静咀嚼体会着如此心心相印的细腻感受,心境渐渐宁和着,甚至近乎沉醉,月光星光一起洒落下来,银辉映照,师映川握紧连江楼比自己大了很多的手,扭头望向对方,也许是因为此时的气氛太过惬意的缘故,连江楼微眯着眼睛,平日里的漠然不见了,眉眼鲜明,神情纯净,甚至让师映川觉得这个样子的爱人有点可爱,而这一刻也将牢牢铭记在他的脑海中,也许直到过去了很久,也都可以记得清楚,于是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正好这时,连江楼也低头看过来,正与他眼神对接,但觉那黑眸深不及底,莫可勘透,连江楼见了师映川的表情,就有些意外,他伸手轻抚着爱人的脸,摩挲那皎美双颊,问道:“怎么突然就在发呆了。”
师映川笑色盈盈,注目于男子,菱唇微抿了一下,华美而妖异,就坦然说着柔和情语:“看你看得呆了……你很英俊,真的,非常吸引我,没有任何人像你这样对我具有强烈的诱惑力。”
连江楼闻言微怔,随即失笑,他的手用力揉了揉师映川的头顶,哂道:“果真?”师映川将他温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投身伏在那宽厚的怀中,眼中漾出一丝喜色,叹道:“至少在我眼中,你便是天下第一美人,你笑起来的样子,对我而言,就是世间最美的风景,没有任何人可以相比。”连江楼闻言,似是止不住地想笑,温暖的手轻轻拍着怀中人的脑袋:“你一向都很会说话。”师映川却仰望星空,并未有丝毫动容,叹道:“感情这种东西的发生,往往只是在一瞬间,就是那样措手不及的时刻,就擦出最为闪亮的火花……江楼,我自己都不敢确定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了你,但我想,我们能够相遇,必是一生当中最不后悔的选择。”
师映川说着,神情恬淡,笑容轻松,缓缓握紧了连江楼的手,是啊,曾经那些背叛,那些血泪,那些痛苦,的确是永远都不可能彻底抹灭的东西,然而时间终究有力量能够改变一切,曾经那么痛苦的回忆,到了如今,就仿佛是一条流淌着淡淡怅惘伤怀味道的河流,让人回味着那些苦涩与疼痛,但是也许命中注定,注定还会走在一起,这个人可以做过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但偏偏仍然会选择继续相爱,因为只要看着这个人,那一刻,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两人静静相依,一会儿,连江楼将师映川揽于怀中,一只手罩在爱侣那还没有半点凸起的腹部上,道:“女子有孕,母体怀胎十月,极是辛劳,想来你也应该一样。”师映川莞尔,笑道:“女子大多身体娇弱,自然难过些,但我这般体魄,又有何惧,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从前也不是没忍耐过。”连江楼掌心在师映川平坦的肚子上温柔摩挲,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就沉声道:“待你腹中胎儿渐大,就会对你影响越来越大,若是到后来,的确难熬的话……”
说到这里,连江楼顿了顿,但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若你很是难熬,我们……可以不必留它,免得令你痛苦不适。”师映川一愣,顿时就不轻不重地在连江楼肩头拍了一下,微恼道:“这说的什么胡话!之前还怕伤到孩子,想要跟你亲热一下都要左右推委个不休,现在却说出这种话来,你这人也太反复无常了罢!”
连江楼却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和语气,握住师映川白玉般的手,道:“不过是子嗣而已,岂能与你相比,若只因孕育子嗣而要你长期受苦,我又何必要它?”师映川怔怔望着爱侣,心头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就柔声道:“别傻了,这是我们的孩子,是你和我的精血所化,延续着我们两个人的血脉,即便辛苦些,有些不便之处,我也完全忍得起,这点小事算得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
一时间师映川心中满满洋溢着一片柔情蜜意,轻扯着连江楼的鬓发,道:“傻子,这点事算什么,说得好象怀孕生子是要人命的事情一样,我承认一般侍人怀孕是极辛苦的,生产时也比女人风险更大,但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换作我,自然毫无问题,最多辛苦一点,这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师映川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着:“都说怀孕之人喜欢胡思乱想,喜怒无常,我现在看着,怎么反倒是你这个当爹的变得这么焦虑爱乱想了?脾气也莫名其妙起来。”连江楼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紧张,就笑了笑,有些歉意道:“你说得是,我会注意。”
师映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亲了一下男人的唇,道:“身上还疼么。”连江楼活动了一下手臂,表示没有问题:“还好,药很管用。”师映川小心摸着连江楼包扎好的伤处,道:“宗师体质不凡,又有上好药物辅助,应该恢复得很快。”连江楼看他袍下露出的尾部,上面的鳞甲似乎比起自己最初时看到的确实要细腻一些,颜色好象也更透白几分,连江楼摸了摸,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可知道?”师映川微微摆动了一下尾尖,道:“我也不清楚……”
他忽然以略显幽深的眼神凝注着连江楼,问道:“若是我以后变成怪物,比如一条蛇或者别的什么,你可会接受不了?会嫌弃吗?”连江楼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认为这种事对你我之间的关系有任何影响。”师映川听了,就定定看着连江楼的眼睛,似乎在评估这话是否出自真心,片刻,紧盯着连江楼的师映川忽然就微微地笑了,就好象一个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找回了失落已久的宝物的旅人,他的眼神松融了,似乎放下心来,握住连江楼的手,柔声道:“我并不是作那等小儿女之态,去学那些年轻的孩子们,不厌其烦地向心上人反复求证对方的感情是否可靠,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没有那么幼稚好笑,只不过,你要明白,我担心由于我所追求的,使得一些事会在你我之间造成不好的影响,这是我不希望见到的。”
说着,顿一顿,将连江楼的手微微握紧,叹道:“江楼,知道么,我只是不想死而已,我只是想要一直活着,活下去,想要强大,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强大到没有任何人与事可以抹灭我的存在,操控我的命运,我不想像其他人那样最终灰飞烟灭,成为天地之间一丝微不足道的尘埃,也不能忍受庸碌无为,我不愿做时光长河当中的一滴水,泯然众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无声地消逝,我不想……所以,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变成什么丑恶模样,我都要超脱这一切,超脱生死,超脱世间,得大永恒,得大自在,哪怕这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哪怕只有那么一丝希望,哪怕代价巨大,我都会拼尽一切去搏上一搏!江楼,这样的我,你怕了吗?”
月色下,师映川神色疏淡,眼中或有平静,或有期盼,也或许隐藏着丝丝难以察觉的不安,只望着连江楼,对此,连江楼没有赌咒发誓,也没有甜言蜜语,只是淡然道:“我只知道我早已离不开你,无论你去哪里,准备做什么,我都会与你在一起。”说着,见面前师映川眉目如画,神采焕发,月下看去,仿佛凌波仙子一般,心中不觉柔软,又是希望这一刻永存,偏偏还希冀着更多,如此看似矛盾,就抚摩着师映川光嫩如脂的脸颊,犹豫了片刻,就说道:“不过,有一句话,我也想问你……横笛,若是有朝一日,在我与你所追求的理想之间,注定了你只可以选择一个,那么,连江楼与大道长生,你到底会如何选择?我,想知道答案。”
夜风习习,吹乱了鬓发,也吹乱了心,师映川眼神幽幽如海,半晌,才低声说道:“知道吗,很多年前,我也曾经向你问过一个与此相似的问题……那时你给我的答案,让我既是解脱,又是伤心无比。”说着,师映川见连江楼嘴唇微动,似要开口,就轻轻以食指挡在对方唇前,道:“世人所谓的长生,不过是宗师那样比其他人漫长一点的生命而已,在我眼中,就只是糊弄人的东西罢了,其实普通人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像我这样的人,平生拥有过极致的力量,手握滔天权势,财富无穷无尽,习惯于呼风唤雨,一言九鼎,越是如此,就越无法接受死亡,固然世人都说我有秘法可以从头来过,可是那意味着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我将失去曾经通过无数次生死一线才艰难夺取的所有一切,而且谁能够保证在这个过程中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一旦有所差池,那些记忆,一切的一切,都再不能延续下去,彻底被毁灭殆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人们认为对于我而言,死亡,也许只是一个开始,一切在这里结束,也在这里开始,但是江楼,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这样不是回答的回答,似乎是避重就轻,但其实不然,这本身已胜过直面回应,连江楼听了,眼神复杂,也许是早有预料,也许是落寞不平,他望着师映川,对方的眼眸在此刻是月光一般干净清澈,没有任何杂质,代表着这一番话是最坦诚的心声,连江楼忽地就释然,他之前还忐忑期冀的眼神无声散去,恢复成淡泊神情,他并没有转移视线,依旧注目于师映川,道:“我曾经给过你的那个答案,一定让你很伤心罢。”
师映川凝视男子,久久之后,才轻叹道:“是啊,那时你告诉我,为了心中大道,你可以做任何事,道之所向,天下无人不可杀之,甚至……包括我。”连江楼闻言,终于面色震动,他不是不信师映川的话,而是一时间不可面对曾经如此冷酷的自己,就本能地抓紧师映川的手,信誓旦旦:“……至少,我不会。”
师映川认真颔首道:“我相信,因为你是他,又不是他。”如此说着看似矛盾却又让彼此都明白其意的话,师映川仿佛倦了,靠在了连江楼的怀中,握住了对方的手,一切都有所不同。
……
月光如银,冷幽幽洒照大地,夜色下,将近九丈长的青色巨蛇飞速行于草丛中,青鳞鳞的庞大身躯修长而充满了野性的力量,遍身的鳞片在月色下闪着幽冷的光泽,比磨盘还大的头颅上,分明长有短小的犄角,似蛇似蛟,看起来实非世俗凡物,纪妖师坐在蛇头上,一身华服有些破烂,脸色微白,比起连江楼,他的伤势显然还要更重一些,不过这些还是在承受范围之内,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调养一阵也就罢了,此时他神情冷寂,坐在蛇头上,给自己处理伤口,巨蛇速度极快,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大湖,此刻湖边已有一个身影站在那里,纪妖师对此全无意外之色,那人转过身来,月光下,形容儒雅,面带和煦的笑意,道:“纪山主。”
纪妖师稳稳坐在蛇头上,并不动上丝毫,只眯眼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男子,似笑非笑地道:“堂堂一国之君,却是孤身犯险,亲涉敌方境内,莫非就不怕我反戈一击,带人来此?虽然此处距离云霄城已有千里之遥,但终究也是青元教势力范围,我若是带了我那乖儿子过来,在一个大劫宗师面前,想必这天下间也没人能够逃脱,包括皇帝你。”
这人正是晏勾辰,眼下他素衫青巾,配着儒雅气度,俊美容貌,倒似一名满腹诗书的文人,谁能想到,他身为大周皇帝,却会独自一人出现在青元教的势力范围内?更何况还是与青元教之主师映川的生父私下见面,此时晏勾辰听到纪妖师的话,笑容不改,道:“山主不会那么做的,难道不是么?”纪妖师嗤笑起来:“哦?倒没想到你会如此信我。”
晏勾辰负手而立,淡然笑着,轻柔而不失傲色地说道:“朕不是信任山主,而是相信山主对连江楼的渴望之心。”
纪妖师的眼皮动了动,似是漫不经心地道:“用不着说这些没用的……”晏勾辰微笑道:“山主此次见了那人之后,想必已经坚定了心思,作出选择了罢。”纪妖师不置可否,他不是没有想过将连江楼以一些理由诱出,借助晏勾辰的力量将其擒获,但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成功率也并不很高,而后患更是无穷,因此并未如此选择,眼下他一双狭长凤目就盯住晏勾辰,缓缓道:“我到现在也不能肯定,你究竟是要杀他还是要采取其他的处理方式,你对我说过,事成之后不会杀他,而在我看来,作为皇帝,你自然应该杀了他,以求稳妥,就算有着旧情,到了关键时刻也是半点不剩,必须杀之而后快,永绝后患,毕竟天家无情,岂容这私情左右大局,这是理,但作为曾经多年相伴的情人,你却应该是将他囚禁在身边,朝夕而处,这是情……因此,我倒是没法断定你对我的承诺,究竟是真是假。”
面对这样的置疑,晏勾辰却是微微一笑,语气从容,但说的话从字里行间却都带着并不掩饰的讽意,道:“山主是爽快人,眼下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作这等惺惺之语?从朕当初第一次与山主暗中接触而没有遭到拒绝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山主心中其实已经作出了选择,既然如此,现在再纠结这些没有必要的问题,不觉得很是浪费时间么?”
对于这样的嘲讽,一向喜怒不定的纪妖师却是出人意料地并没有发作,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蛇头上,眼中闪动着幽深无尽的冷光,以嘲笑的口吻道:“不错,正如你所说,我倒是惺惺作态了……”晏勾辰笑得温煦平和,改颜说着:“山主也不必这样想,毕竟普通人的想法与决定往往会受到情感的影响,但是有些人则不然,那是非常之人,这样人的行为,最终的选择,又怎么能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被情感所任意左右呢?势必追求的是以实现目的为第一位,那些会被情感干扰内心,影响自己作出正确的选择,这是普通人才会做的事,山主这样的人,不该犯这种错误。”
“无论你怎么说,替我开脱,哪怕说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我这个做老子的与你勾结,算计自己儿子的事实。”纪妖师这时似已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懒洋洋地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瓶,倒出药丸吞下,这才淡淡道:“不过,纵然如此,但为了那个人,说不得,我也只能如此行事了。”
晏勾辰微笑着,不动声色地捧了一句:“山主是性情中人。”纪妖师嘿嘿冷笑,一只手重重拍着额头,嗤道:“什么狗屁的性情中人,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为了一个男人,可以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可以陷儿孙于不义,与敌对一方私下勾结,算计自己的儿子……幸好我不是做皇帝的人,不然的话,那可真是好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
晏勾辰呵呵一笑,他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当下自然就好言说着:“何必妄自菲薄,山主是少见的痴情人,朕也是佩服的,即便如此行事,说到底也不过是情难自已罢了,依朕看来,若非那人横刀夺爱,山主与连江楼相处日久,到后来只怕终能赢得青睐,连江楼纵然当初是个清修寡欲之人,但面对山主这样有情有义,痴心成狂的倜傥男子,只要工夫下到了,早晚也要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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