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人你误解了,”赵信笑道,“卑职与张超是多年街坊,彼此知根知底,前些ri子虽有过节,但早就冰释前嫌……”
对于赵二的话,常掌班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报仇不过夜,这是东厂番子们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新上任的赵档头,不利用自己的权势,狠狠地整治一下张超,那才真是天下奇闻。
对于赵二的yin暗心理,常胜自觉心里有数,对这个少年,从此便有了提防之意,唯恐自己某天一不小心,就被这睚眦必报的小子抓住了痛脚。
见常掌班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态,赵信倒是没有料到自己的提议,居然会引来对方如此大的反弹,心中便有些懊恼,倘若调不到张超那群人,那就用冯有财和梁成他们好了。
常胜见赵二的脸上露出一丝懊恼的情绪,还以为这少年生了自己的气,暗暗一咬牙,死道友不死贫道,沉声道:“既然赵兄弟以德报怨,不计前嫌,提携张超那小子,那老哥就厚着脸皮,去找徐掌班商量一下,倘若不成……”
他们这群人,都是王安一系的人马,能不起内斗,自然最好,如果赵信非要挑起内斗,那也是赵二的事,与他常胜无关。
“那就劳烦常大人了。”赵信也有些愕然,没想到常胜居然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闲话,常掌班便起身出门。
回了自己的房中,常胜不由得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每个派系之中,都有或大或小的内斗。
与人斗,其乐无穷。
这赵二,看来不是个什么善茬啊,忽然之间交了狗屎大运,得到王督公的赏识,成了东厂新鲜出炉的红人。
越是这种人,就越不能轻易得罪,年少气盛,干出什么傻事来,都属正常。
真是可惜了,若是这少年懂得为官之道,有王督公提携,用不了几年,也许就能成为一方大员!
远离赵二,珍惜前程,常胜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从东厂衙门回到保大坊的新宅子中,赵信便和一名新请的男仆一道,替父亲赵煜换了被褥,还擦洗了一遍身体。
他右手有伤,不能使力,就站在一旁指点那名男仆。
这些ri子以来,只要他一得闲,便会来照料父亲,这事传到澄清坊和东江米巷等地,街坊们提起赵信,都会称赞一声:“赵家那二小子,是难得的孝义之人。”
孝义赵二郎,便逐渐成了赵信的江湖绰号。
还在忙碌之中,吴盼儿忽然敲了下门,在外面轻声道:“赵家爹爹的事儿,便交给这位大叔吧,罗家婶子来了,在前堂等着呢。”
她是未过门的儿媳妇,公公的房间,自然不能轻易进去,更别说眼下正在替赵煜擦身。
罗家婶子,就是罗全的母亲罗李氏,与吴盼儿家是邻居。
罗全便是在王青龙去吴家茶铺挑衅前,向赵信通风报信的那名少年,他与赵信从小一起长大,交情不比寻常。
听到罗全的母亲来了,赵信向那名男仆交待了几句,便走了出来,低声问吴盼儿:“可是罗全闯了什么祸事?”
吴盼儿摇了摇头,道:“罗婶只是哭,却不说话。”
赵信心中咯噔了一下,罗全在有凤楼做厨子,那有凤楼是澄清坊最大的烟花之所,背靠首辅方家,能出得了什么事儿?
罗李氏一见到赵信,便大哭道:“信儿,你得救救你那不争气的兄弟!”
赵信见她似乎要跪到地上,连忙伸手扶起罗李氏,对吴盼儿使了个眼se,两人合力,将罗李氏按到椅子上,这才问道:“罗婶,罗全究竟出了何事?”
罗李氏泣不成声地说道:“昨晚,那不争气的小子,悄悄拿回家五十两银子,老婆子见到这么大笔银两,便知道来路不正,逼问之下,却是那方家大少打赏的,五十两银子!澄清坊那些卖儿卖女的,也不过十两银子!这可是五条人命啊,老婆子心中害怕,左思右想,也只有信儿才能救这个孽子啊!”
罗李氏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赵信听得皱起了眉头,罗全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厨子,居然收了方家大少五十两银子,谁听了都会起疑心。
方家大少,自然是有凤楼的后台,首辅方从哲的长子,大明尚宝局丞方世鸿。
这方世鸿可是东城赫赫有名的人物,荫官出身,生于大明首辅之家,却不学无术,沦为京城浪子,xing喜狎ji,常常一夜便御数女,有京师第一浪子之称。
此事在大明的官场中,被传为笑谈,身为百官之首的方首辅,也为这个长子头疼不已。
赵信从小便与罗全相识,深知这位好友的脾xing,为人讲义气,有侠士之风,上次他敢第一个来通风报信,除了与赵信的深厚交情外,便是不惧张超等人的强势。
讲义气的人,通常会知恩图报。
那方世鸿虽然不学无术、生xing风流,但出手豪绰、善于拉拢市井中人,若是方大少常常施以小恩小惠,激起罗全的知恩图报之心,让这个笨小子帮他杀人……
想到此处,赵信沉声问道:“罗全可在家中?”
“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便去了有凤楼,”罗李氏回道,“不管老婆子怎么说他,都不听,信儿,你眼下是东厂的番役,有权有势,去跟那方大少说说,让他高抬贵手,饶了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吧!”
赵信升任档头的事,街坊们并不知道,不过这几ri赵番子的威名,早就传遍了东城诸坊。
东厂番子!
单单这四个字,便是天大的金字招牌,在平民百姓眼中,天大的事儿,在东厂番子们的面前,也不算事儿!
至于东厂的档头,百姓们见得少了,反而没有太大的惊奇。
如同后世的摊贩们,见到城管,俱作鸟兽散;若是见到市长,却伸出个剪刀手,非要在背后来个笑嘻嘻的合影。
却不知平ri里如狼似虎的城管们,见到市长,那也是要作鹌鹑状的。
罗李氏的年纪并不大,约莫三、四十岁,多年的辛勤cao劳,令她看起来格外苍老,与她熟识的赵信知道,这是个老实巴交的妇人,能来找自己出面,便已经是鼓起她最大的勇气了。
赵信温声安慰道:“罗婶暂且宽心,小全与我情同手脚,他的事,便是我的事,莫说一个方大少了,就是方首辅当面,我也能把他救下来。”
他这话纯属安慰,若是方从哲出面,那就不是什么小事了,别说是他,就是王督公,恐怕也救不下来罗全的xing命。
但是看着罗李氏那满面的愁容,赵信的心肠再硬,也做不到实言相告,心中只盼罗全沾染上的麻烦,千万莫要牵扯到方首辅。
见赵信答应了,罗李氏又是千恩万谢,眼前这少年虽是她看着长大的,但赵二已是东厂的番子,双方地位悬殊极大,该做到的礼节,还是要做到的。
吴盼儿也在旁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将罗李氏劝回了家。
“武馆事务繁杂,那五殿下不服武师们的管教,常常打骂其余弟子,”等罗李氏走了之后,吴盼儿才说道,“就连教授他们的武师,也被他打过两人,你去救罗全之前,恐怕得管教一下那位目无尊长的五殿下才行。”
这几ri赵信手上有伤,无法亲自教导武馆的弟子们,便让请来的武师们教导,由小刀侯曹伯安统筹,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皇长孙朱由校也会偶尔过来,与赵信聊上一阵。
头两天郑大小姐也会跟着过来,只是见到常常守在武馆内,如同小母鸡一般的吴盼儿,便自觉没趣,与赵信闹了几回脾气,也就不再来武馆了。
两人之间,平ri便靠着阿宝传递音信,偶尔见上一面。
赵信有伤在身,郑婉容便不打他,有时想起吴盼儿的可恶之处,便在赵二哥的身上狠狠地掐上几下,以泄心头之恨。
那五殿下朱由检脾气的确不好,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总归调教得好。
这几ri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听了吴盼儿的话,赵信苦笑了一下,回道:“等我从来凤楼回来再说吧,罗全的xing命危在旦夕,不能不救。”
福建沉船案、收了五十两卖命银子的罗全、不服管教的五殿下朱由检,还有东厂内外,那些心思各异的番子和帮闲们……
赵信知道,从他进入东厂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便从此完全不同。
这一辈子,自然也就不会再平淡如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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