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三月中,整个青河镇脱去了厚重的冬装,进入了仲春时节。本朝爱花成风,青河也不例外,家家户户都有种着花草,再是贫寒的人家,也有那么一两枝开得俊秀的花枝伸出墙来,正是“满园春色关不住”,可竹枝信步走来,想到的确实“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迎春虽嘴里小声嘟囔,贬斥着青河,说它不如京城繁华,可她脸上雀跃的神情说明她心里也是极高兴的。牡丹不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个月下来,这孩子白胖了些,看着比刚买来时好看了不少,小福跑前跑后,一会儿跟竹枝说句话,一会儿又去撩拨一下迎春,就想看她碍于竹枝在场,想怒又不敢怒的表情。
春风、花朵、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使得竹枝也觉得心情轻快了几分,略一思忖,又觉得有些好笑。便是算前世的年纪,她如今也不过二十七岁,哪里来得那么老气横秋的?
今日逢集,青河镇上本就繁华了许多,这会儿更是多得人挨人,人挤人的,好不热闹。不时听见小媳妇抱怨被踩了脚,又或是有大姑娘丢了首饰,可到底人人脸上都是笑容,显得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
这才是春天该有的景象嘛!
竹枝和牡丹拉着手,又叮嘱小福不要乱跑,免得撞了别人,迎春护在身边,他们主仆四人衣着虽然显得有些不同,不过如今来青河的客商多了,也还不算显眼,虽然有人会打量一两眼,也不过看看就罢了,只是暗中思量这是谁家女眷。
今日竹枝只简单梳了个髻,斜插着一只蝴蝶点翠的发钗,行走间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似乎要振翅飞走一般,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眼光。
王氏也不例外。她远远瞧见。便拉了身边的冯雪叫她瞧,奈何冯雪个子小,还没瞧见,那个插着蝴蝶钗的女子就没入了人群不见踪影,惹得王氏连连叹息。
她摸了摸头上的银钗,心里颇不是滋味。
去年十月初她给冯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把她像菩萨似的伺候着,她还挺高兴。可没几天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孩子太小,成天不是吃就是睡。要不然就一个劲地嚎。孙氏虽欢喜她生了个带把的,可冯良双手废了。性情阴晴不定,冯槐还小,老冯也病了一场,家里人都要孙氏前后伺候着,哪里有空来一个劲地哄孩子?自然全部交给她这做娘的。
王氏本以为生了儿子,在家里这地位也就不同了,没想到居然落到了最后头。成了专门伺候孩子的婆子,心里不由便有些上火。冯良又不管不顾的,成天不着家,有时一出去就是十来天不见人影,也不晓得在做些什么,钱也没得一个。磨坊里头生意也不好,若不是大纲时常接些零工做了补贴家用,保不准孙氏还得管她伸手要嫁妆。
自此王氏便将自个儿的嫁妆看得死死的,生怕一不小心叫孙氏给讨了去。可孙氏哪里是省油的灯。既然王氏拿不出钱来,便觉着王氏吃着白饭,成日指桑骂槐的。今儿便是说镇上逢集,叫她带着冯雪去铺子里头帮忙,趁着人多好好做些生意,多赚几个银钱。
本来听说到镇上王氏还有些高兴,谁知要带着冯雪,登时便垮了一张脸,觉得婆母这是找了人监视自己,心中不悦。到了铺子里头,见生意也就一般,大纲在后头跟牛似的磨着面,老冯和冯槐都闲坐着,便将孩子丢给冯槐,说是去给孩子扯布做衣裳,拉着冯雪便出了门。
没逛几处便到了李家杂货铺子,她还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便听见冯雪叫道:“玉碗姐姐!”提起裙子跑了进去,只得也跟进去了。
人多生意好,玉碗也在铺子里头帮忙。她与冯雪自小相识,原来冯雪时常到镇上来玩,他们两家熟识,两个孩子也玩在一处,算是相处得好的小姐妹。可自从出了竹枝的事情,见面倒是不多,彼此也有些尴尬,也不常说话了。
想到竹枝姐的遭遇,玉碗本来见了冯雪的那几分尴尬荡然无存,冷着脸道:“你来干什么?没见我这儿正忙着吗?”
冯雪没想到她是这个态度,有些吃惊,心里也有几分难过,上前道:“玉碗姐姐,你不跟我要好了么?”
“谁敢跟你家要好?”玉碗哼了一声,金碗便在旁边轻轻拍了她一下,示意她过去跟冯雪说话,不要站在当中挡了客人,她便只好往旁边走了两步,对跟过来的冯雪道:“跟你家好的,都要让你家害死,我还想多活两年,你还是省省吧!”
自从竹枝那事之后,冯雪也没往镇上来过两次,每次都是远远瞧见玉碗点个头罢了,哪里想到她会这样冷待自己,便红了眼圈儿道:“玉碗姐姐这话好没来由,家里的事是家里的事,我们俩要好,跟那些又有什么关系?”
玉碗便瞪了眼睛不悦道:“你们差点害死我竹枝姐,这还叫没什么关系?你自己说,你们家害得我竹枝姐那样,你娘还来我家撒泼,我还能跟你玩不成?”
旁边正拿着针线框子打量的王氏听了,心头一跳,不由往冯雪身边挪了两步,竖起耳朵来。
只听冯雪也有些生气,却还是赔着小心道:“玉碗姐姐,大嫂的事情谁也不想,我娘那事,我爹不是都赔过礼了么?这都过去了,你还待怎么样?”
玉碗摸了摸耳上小巧的金塞耳,得意起来,昂着下巴冷笑着说:“谁敢拿你家怎么样啊?那么横,你就等着吧,总有人收拾你们!”她这话带了几分炫耀,虽不晓得竹枝姐是怎么发了财,可看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哪样不是好东西?送给自己的那根金钗可漂亮得紧,可惜娘说要留着给她做嫁妆,不许她戴,只得这对金塞耳,换了往常的坠子,不过玉碗也很高兴了。在她看来,竹枝定然是做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姨娘,这次回来就是来报仇的,因此对着冯雪不假思索便说出来了。
王氏在旁边听着也不对劲,见冯雪咬着嘴唇闷闷不乐的样子,忙上前道:“玉碗啊,你们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就为那个邪物伤了和气可不好。要我说,你也劝劝你爹娘,那个邪物都死了,哪儿能因为她搅得两家人都不得安宁呢?”
话音未落,玉碗便气得红了脸,扯着嗓子喊道:“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我竹枝姐也不会死,你们姓冯的没一个好东西,就等着我竹枝姐收拾你们吧!”
她这嗓子嚷的声音可不小,旁边的金碗和文秀也听见了,心里暗叫糟糕,早上还特地嘱咐了他们不要说漏了口,这会儿玉碗就嚷了出来。文秀忙上前拖了玉碗就走,嘴里低声说道:“妹子嚷什么呢!别惊扰了客人,那些你不待见的,赶出去就是了。”
另一边金碗已经冲着王氏姑嫂俩瞪起了眼珠子,王氏见事不对,立即拉着冯雪便出来了,心里却暗暗有些惊疑,莫不是那个邪物没死,还回来了?
冯雪还没回味过来,只是因为玉碗不待见她,心里不是滋味儿,正红着眼睛抹泪。王氏心里想着竹枝的事,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刚出了李记的门儿,就迎面撞上一人,还没抬头便听见对方骂道:“小娘养的,走路也不带眼睛么?!”
王氏正准备回嘴,抬头一看,却是她的堂姑,嫁到罗家做长媳的王氏,生生咽了即将出口的辱骂,堆了个笑道:“堂姑莫恼,我这不是低着头没瞧见么?要不远远地就该给您打招呼才是。”
罗王氏见是小辈儿冯王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道:“原来是你啊!怎么?听说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不在家带孩子,跑街上看什么热闹?这是撞了我,咱们一家人也就算了,若是别人,不晓得还要生出什么是非来。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都做了娘,怎么还这么四六不着的啊!”
听见她真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自己,冯王氏自然心中有些不耐烦,不过想到刚才听玉碗说的话,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堂姑教训得是。这不是听说大纲媳妇儿回来了,我婆母叫我来镇上看看么?”
冯王氏一听便瞪大了眼:“竹枝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罗王氏见她的模样不似作假,心中便踏实了两分,打着哈哈笑道:“也不过听说嘛。唉,这都快一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婆母还不是揪心不是?”
冯王氏却抓着她问:“你这话倒是说明白,听谁说的她回来了?我们怎么都没听说。”
罗王氏心中大定,便寻思着赶紧脱身,陪着笑对她道:“就是村里人说的,您也知道,如今我们村儿里人多,五湖四海的都有,也不记得是谁说的了,就是听了那么一句,我婆母担心,让我来打听呢!堂姑您忙着,我先走了。”
说罢便点了点头算是行过礼,拖着冯雪一溜烟地跑了。留下罗王氏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笑道:“担心?怕是担心回来找他们算账吧?不过这事儿我怎么就没听人说过呢?”
她想了想,仍没个头绪,便径自往李家去了,打算中午吃饭的时候问问李家人。毕竟往上河村也好,下河村也好,都要打青河镇过。若是竹枝真的还活着,而且还回来了,李家人在镇上,多少也该听到些风声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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