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全舰官兵的福利,刚被委以重任的沈楠不敢有一丝懈怠。
不但一次又一次的检查各炮组的准备情况,甚至还一直检查在甲板上同值星官一起熬夜。在午夜值班岗结束的时候,他看到了那艘陌生船的灯光,一线灯光,尽管只是很细微的一线,而且比本来应该看到的地方更偏向西面。
到凌晨时,他看见了陌生船本身,它在低矮的灰色天空下心平气和地保持着航线。
马西亚尔舰长穿着睡衣再次出现在甲板上,已经是早出六点。军械官起得要比他早得多,穿着干净的白帆布裤子和格子布新衬衫,一条训练时碰伤的或者扭伤的腿,令他行动笨拙,但他以惯常的、心怀愠怒的干练,在大炮周围步履笨重地走来走去,检查着设备、瞄准器、驻退索。
他来到后甲板上那些大口径短炮前,引发了一阵强烈、呆板的难堪,自己却显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他手触帽檐向舰长行了礼,手里拿着夜用望远镜站在那儿。
马西亚尔舰长接过沈楠递上的望远镜,全心全意地转向了他们要追逐的那艘航船——他在海上生活近二十年了,在很大程度上他是个海上的掠夺者,只要激烈战斗的可能性很大,那他就会变得完全心无旁骛——现在他用世界上最自然的声调说:“早上好,军械官。恐怕今天早上不大可能耗费你的弹药了。”
升起的太阳证明他说对了。
太阳展示了一群手扶陌生船船舷的人们,他们衣衫褴褛,有些人留着长长的胡须,有些人则抽着雪茄,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然而根据联合舰队的作战条例,任何时候都不得小看尚未真正放下武器的敌人。无需马西亚尔舰长下令。大副便斩钉截铁地大喊道:“值星官,起鼓!”然后回过头来。朝舰长说道:“阁下。请。”
马西亚尔舰长迅速巡视了一遍,随即命令道说,“所有水兵都在岗位上,处于戒备状态!”
“是。舰长先生!”
沈楠敬了个触帽礼,鼓声响了起来。甲板上的那些隔板全都消失了,“海神”号可以从船头望到船尾,它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而所有的水兵都跑到了各自的岗位上。他看见掌帆长在船首楼上。船匠和助手们在抽水机旁和翼舱里,军械官和他手下的军士、助手们在弹药库里各自的位置上待命。
穿睡衣指挥战斗显然不太符合事宜,事实上马西亚尔舰长也不认为前面那艘追逐了一夜的双桅船,面对着如此强大的对手胆敢不停船。但他必须下去换上笔挺的麦哲伦外套,因为他要体面的方式接受对方投降。
“也许这样最好。”掌帆长一边估摸着等会儿有多大收获,一边朝桅顶上摇了摇头。“也许……喂。船头的大桅张帆索。艾兹尔先生,我看它会磨损前桅和大桅的上桅帆。”
“海神”号已占据上风。而且两船之间的距离不到四锚链,从追逐的角度上来看,他任务似乎已经完成了。但那次对抗演习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尽快猎物已在劫难逃,他还是按照作战条例不折不扣地下达着调整风帆的命令。
等太阳离开海面有一巴掌高时,舰长又回到了甲板上,他站在那儿,一只手臂勾住迎风面后桅中桅杆的后支索。“海神”号已经做好了战斗前的最后准备,现在所有人和舰长一起正投入到俘获敌船的行动中。
他们要尽可能快驶近猎物,但不想过分靠近而危及它宝贵的圆木、帆布和索具。他们的猎物扯着一半的中桅帆,依然按照原来的方向航行,对“海神”号上的喊话听而不闻;
就在沈楠等着舰长的命令,亲自点燃早进入射程的船首大口径长炮时,风向突然变了!因此,“海神”号不得不调整角度,迎风斜驶,在增强的大风里顶着逆浪,试图在两沙漏内补足距离。
这是可以做到的,但这需要非常高超的航海技术,需要非常细致地了解船的性能,需要非常特别地把上风舵调整到精确的位置。
“降前桅上桅帆!后三角帆左偏一个罗经点!”
随着舰长的一道道命令,“海神”号正在用每一种可能的赛船策略,去缩短和被追逐者的距离;
最熟练的舵手们,成对地在舵轮上掌着舵,铁了心不想增加哪怕一英寸的偏航,他们不停地寻找办法把它转到更靠近风的方向;与此同时,满怀期待的水兵们,执行着舰长命令的哪怕最微小的风帆调整,他们的操作惊人地完美,那是长期的训练和强烈的热忱换来的。
从马西亚尔舰长那方面说,他也感到了和船的完美联系。抢风行船是他和它可以做得非常出色的事情。他站在那儿,随着甲板的颠簸而摇摆的时候,感到了它最细微的偏转或者停顿。因为距离赤道很近,早晨的海风还是很凛冽,而浪花,以及“海神”号每次撞上大浪时扫向船尾方向的大片海水,就显得更加凛冽了。
“尼德兰船!伙计们,看来第一炮要由我们打响了!”
舰长的话就是命令,沈楠早就急不可耐了,立马举火杵,“嘭”的一声,发射出第一枚炮弹。随着刺耳的呼啸声,炮弹掠过尼德兰船头,在它不远处的海面上激起了一道白色的水柱。
这是警告,要求其收帆下锚的最后警告!
“尼德兰商船‘布恩耶稣’号,鉴于你们擅闯乌尔比诺克殖民地克劳迪娅群岛领海,现乌尔比诺海军的名义命令你停船接受检查……”
乌尔比诺领海?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在南太平洋漂泊了近两年,从未听说过弹丸小国乌尔比诺,在太平洋也有一块殖民地的尼德兰船长被搞得啼笑皆非,立即举起喇叭喊道:“我们是尼德兰东印度公司商船,你无权命令我们做任何事!”
“那就让我们的大炮跟你对话吧!”
马西亚尔舰长冷哼了一声。随即回头吼道:“二副先生,上链弹!给我瞄准点。打掉他们的桅杆。”
“是。阁下!”
“嘭嘭嘭……”
上甲板舷炮一门接一门的发出了怒吼,一团团白烟冲出炮口,紧接着吐出一片明火。冲劲消失之后,白烟随风飘荡。像一朵白云从水面上升起,穿过“海神”号的桅杆。远远的向下风方向飘去。
见第一轮炮击似乎并没有给“布恩耶稣”号造成多大伤害,沈楠急了,轻轻一跃。跳到一门炮上。全神贯注的观看弹着点。
“木头碎片打飞起来了!”
“斜桅打掉了!二副先生,干得漂亮!”
面对着火力几倍于己的敌人,尼德兰人最终还是选择了退却,不等“海神”号展开第二轮炮击,便老老实实的升起了白旗。
“浪费我的炮弹,还准备给挂救生索的地方开几个窟窿呢。”马西亚尔舰长从艉楼上跳了下来。很是不屑地说:“杰夫利上尉,接下来的工作交给你们陆战队了。塞瓦斯蒂安中尉。把笼子里那几只小畜生放出来,看它们能不能找到‘公约’号。”
“肯定能找到,舰长先生,不信我可以打赌!”
大西洋公约组织的信鸽系统,只能保证两个固定地点的通信。像这样从移动的战舰上放飞,去找另一艘移动的战舰还在试验阶段。但塞瓦斯蒂安中尉却满怀信心,毕竟跟主力战舰的距离并没有拉开多少,更何况在一望无际的大洋上,信鸽极少会被干扰,而目标也更容易找。
猎物到手,舰长的心情大好,居然很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好吧,那就赌它们的命。如果找不到还有脸飞回来,那就直接送到厨房。烤还是炖,相信南希先生会有办法的。”
中尉被搞的哭笑不得,禁不住地提醒道:“阁下,要知道它们可是情报委员会的财产。”
“不就是几只鸽子嘛,回头我赔你十对!”
事实证明,中尉的判断还是正确。三个半小时后,陆续放飞的四便信鸽,便栖息在二十对海里外的“公约”号上。
正跟塞万提斯神父探讨大明政治的董南,立马结束了才刚刚开始的话题,同史蒂芬司令官和妻子一起,听起了随舰情报委员会参谋有关于“海神”号的汇报。
“……那是一艘为纪念尼德兰航海家范努尔特而命名的船,排水量三百四十多吨,船员一百二十三人,在此之前一直南太平洋游弋,多次袭击停泊在新大陆西海岸,甚至菲律宾殖民地的西班牙商船。”
董南乐了,抬头笑道:“海盗船,不知道西班牙当局有没有悬赏。如果有的话,我不介意让‘海神’号的弟兄们额外再发一点小财。”
“那他们肯定死定了。”
参谋微微的点了下头,放下手中刚翻译过来的情报继续介绍道:“在他们试图从太平洋回国之前,曾进入过西班牙菲律宾殖民地的核心地带。从马西亚尔舰长缴获的航海日志上来看,他们非常之狡猾,为了迷惑已察觉其行踪的西班牙人,甚至安排了一出出色的喜剧。”
克劳迪娅顿时来了兴趣,如有兴趣地问道:“喜剧?”
“是的,陛下,”情报参谋笑了笑,恭恭敬敬地说道:“他们升起了西班牙国旗,让一些水手穿上修道服,使他们看起来像神职人员。当西班牙人靠近时,他们从护墙后面慢慢地露出头,怀着极大的钱财喃喃地祷告。
那位尼德兰船长凭着多年职业客栈老板的殷勤之态,接待了我们的西班牙朋友,并用流利的法语告诉他们,他的船是法国船,而且还获得了西班牙国王陛下的恩准,可以在东印度群岛地区从事贸易活动。他还遗憾地告诉来访者,说他的大副刚刚死去,因此他很不清楚船现在到了东印度群岛哪一部分。他进一步的告诉西班牙人他急需补给。”
海盗的故事总是那么吸引人,更何况这不只是故事,而是真人实事。克劳迪娅接着问道:“后来呢?”
“正如您所预料的一样,那位登上敌舰的优秀军官完全被这出喜剧所欺骗。立即给了他一些大米和牲畜。第二天又来了一个级别更高军官,假装是法国船的故事又讲了一遍。而那个级别更高的西班牙军官居然又信了。”
情报参谋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他被获准购买他所想要的一切东西,并可以在海岸边抛锚。为了加快他的工作进度,那位尼德兰船长还派了一个能讲西班牙语的水手上岸。那个水手回来报告说,西班牙人甚至从未想到。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又处在他们的大西洋舰队和东方舰队如此好的保护下。会有什么尼德兰船向他们发起进攻,事情看起来很安全。”
“他们显然去的是菲律宾腹地,”史蒂芬司令官看了一眼海图。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有马尼拉一带相对安全。毕竟尼德兰东印度公司从未涉足过那里。”
“是的,阁下。”
情报参谋站起身来,指着海图说道:“他们到的东方正是马尼拉,可是两个多次听说过有关于法国国王和西班牙国王给这为陌生船长授权的故事,却从来没见到过授权书的西班牙人,最后还是开始担心起来。他们把自己的疑虑向菲律宾总督如实汇报。并派一个上尉带着一个学识渊博的牧师再次登上‘布恩耶稣’号。
毫无疑问,后者是打算鉴别那些授权文件真伪的。对于那位胆大包天的尼德兰船长而言。这无疑是见棘手的事。因为他的所有官方文件,都是由和西班牙公开开战的拿骚莫里斯王子签署的,但来者看到王子的署名时,这出小小的喜剧也就随之而结束了。”
“真是一帮胆大包天的混蛋!”
“的确胆大包天,他们引起了西班牙人的恐慌,并趁机抓获了许多船只,登陆的小分队有摧毁了许多村庄和房舍。最后甚至胆敢驶进了马尼拉湾,冒着西班牙舰队的弹雨,向许多土著船只开火。
然后又花几天时间,在港口外拦截那些开往西班牙进贡的船只,并抢走它们装运的货物。作为最后一次挑衅,他们捎了一个口信给西班牙总督,告诉他很快将拜访他的首府。然后才打算离开,开始更进一步的征服事业。”
由此可见,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军事力量有多薄弱,居然让一艘尼德兰武装商船吓成这样。董南沉思了片刻,若无其事地问道:“这么说,‘海神’号的收获不菲了?”
“是的,参谋长先生,”情报参谋翻开了一眼清单,眉飞色舞地笑道:“赃物都在巴达维亚套现了,这给我们省了不少事,价值二十多万杜卡特的黄金白银,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令克劳迪娅倍感震惊的是,史蒂芬司令官突然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命令马西亚尔舰长,船长留下,其他人扔进大海。并由大副接管‘布恩耶稣’号,水手和炮手从随后赶到的‘骑士’号和‘英雄’号上抽调。”
“是,阁下。”
“杰克,这……这……,这合适吗?”
克劳迪娅显然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满是期待地看着丈夫,希望董南能给那些尼德兰人条生路。
放是不可能的,留下又要人看管,甚至都不能送往刚命名的克劳迪娅群岛,毕竟那里只有不到两百个陆战队员。为了确保舰队行动的隐秘性,这是眼前最好的处置方式。只是史蒂芬这个命令下得太不是时候,竟然当着克劳迪娅的面说。
董南既不想让妻子认为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又不愿给史蒂芬以什么事都管的感觉,只能耐心地解释道:“亲爱的,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可怕,马西亚尔舰长会给他们几条小艇,还有淡水和食物,我想安全上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
史蒂芬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了,连连点头道:“是啊陛下,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要知道他们对这片海域非常熟悉,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甚至我们都不知道的小岛。”
“可就算找到了他们也回不去啊!”
“陛下,您太仁慈了,他们都是海盗,穷凶极恶的海盗!能袭击西班牙人,也就能袭击我们的商船。作为确保太平洋航行安全的分舰队司令,我必须要为包括您和公爵大人在内的所有东印度公司股东负责,所以必须要给他们应有的惩罚。”
“流放!”
董南接过话茬,深以为然地说:“这就是流放,亲爱的,他理应受到比这更严厉的惩罚,而司令官先生却仁慈地给了他们一条生路,而这在乌尔比诺、托斯卡纳乃至萨累都是不可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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