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老爷,今天怎么不去后院的春秀阁了?你可是有日子没光顾我们店了,掌柜都说,是不是我们这些小的伺候不周到,惹你老人家生气了。”这时三楼又有店伴过来接引,讨好的说道。劳老爷嘿嘿一笑,捻须说道:“哪的事啊,前些日子不是去了趟吐蕃么,累得半死!昨天才刚回来,你看今天不就来光顾你们了?”顿了下,又道:“今天就不去春秀阁了,想好好吃餐饭,那里人多眼杂的,想消停都消停不了,还是这儿人少,能躲个清净。”那店伴陪笑道:“这是你老人家德高望重,大家伙都爱戴你想和你亲近呢。前些日子范老爷在秋吟殿摆酒席,大伙儿都还说呢,这席上少了劳老爷,少很多乐子,这酒喝得都没滋没味了。还念叨着你什么日子能回来。”劳老爷听他奉承,呵呵大笑起来,甚是愉快。
“劳老爷,你在这儿用餐,用具什么的就简陋了,比不得后院,你老人家可别嫌简慢了才好。”劳老爷摆手呵呵笑道:“不妨不妨,这地方正好,我很满意。”朝后面略一示意:“来人啊,给赏。”说话间身后便有随从分众出来,赏了那店伴一小锭银子,那小二欢天喜地,谢了赏,更是殷勤在前领路。
这饭庄之中,对客人也是分成三六九等的,身份平常的通常都安排在一二楼大堂,只有那些气度不凡者被引上三楼,在三楼里进,又用屏风遮挡分隔成几个阁间,以备有需要密聚的客人使用。而在饭庄的后院,却又另建起几个独立的小庄子,什么春秀阁,夏浓厅,便在其中,这是专为那些富贵客人布置的,器物之华奢精美更胜前院,庭花嘉树,锦缎缠梁,侍应亦较前院更众,坐在这前堂三楼里,还能清晰听见后面不绝耳的牙板丝竹之声,还有女子的轻笑,这些享用者自是城中一些豪奢大家的子弟。
胡炭和秦苏被安排在偏里的一桌,劳老爷要进去雅间,便要路过二人。一路怡然自得的微笑行来,走到姑侄两一桌,眼见着两人也正打量着他,那劳老爷倒是神色无异,也像对其他人那样堆满笑容,点头致意一番,便欲行过。
胡炭早晨经过赈粥一事,对这万众称道的劳老爷倒颇有些好感,见他样貌和善,也不像是要拒人千里的模样,当下便有心与他攀谈。于是忽然咳嗽一声,肃起容来,准备说话。
秦苏立刻面色大变,心中顿感要大事不好。她可是有经验了,每当这小混帐咳嗽一声要装成大人说话,那多半便是祸事要上门的前兆。一般来说,只要这小东西主动挑事,事情往往只会向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是本来没有的事情变成了坏事上身,另一个就是本不严重的小事变得不可收场。刚才这小鬼头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要多消沉有多消沉,要多颓废有多颓废,仿佛只要一个看顾不到他就要饮恨自毁的模样,怎么这才放松了一会儿警惕,他就又张牙舞爪的原形毕露了?!她觉得自己晚间的担心实在有点多余了。
哪知胡炭还没开言,劳老爷那边却先出了状况。便在他错步将要行过去的刹那,只听“啊秋!”的一声,一个六七岁小女童清脆的喷嚏声从他腰侧间突兀传来。这声音虽不响亮,但却清晰可闻。姑侄两个正不霎眼的看着他呢,那劳老爷独一人走在前头,伴众们都在身后三步开外,他身边却又哪有什么小女童!
两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弄得怔愣住了。
“啊?咦?咦?!”劳老爷也甚是疑惑,马上停住了步,他用惊讶的目光扫掠一下自己的腰间,然后抬目重新打量着面色怪异的姑侄二人,似是有些不解。“这是怎么回事?你喜欢他们的气味?”他自言自语说道,然后只略一思忖,便转步走过来,堆起笑容,向二人拱手招呼:“啊哈!这位姑娘,还有小兄弟,可是眼生得很啊,二位相貌出众,神采不凡,看样子却不像是这颍昌府中的住户。”
秦苏心中暗起警惕,有些不清楚这劳老爷的来意。只是早晨间听见他民声不恶,施赈的善举都做过好几年了,想来也不像是特意赶过来要和她为难的敌人,当下也不愿对他太过刻薄,便淡淡应道:“是的,我们只是路过,昨天才到城中。”
当下便有殷勤的随从过来拉开了椅子,劳老爷倒不矜持,大马金刀的坐下了。看见秦苏和胡炭都微微皱起了眉头,似是对他的唐突举动有些不满,劳老爷便尴尬的咳嗽一声,歉然的笑了笑,然后眼珠一转,却招手唤过来小二,大声道:“小二!今儿这三楼上所有客人的花销,都会到我账上!费用多少,你们到时候去府里支取。”那小二识趣,笑道:“劳老爷又破费了!”在胡炭和秦苏脸上扫过一眼,略略猜度二人的身份,便高声说话道:“众位尊客,劳老爷说话了,今天众位的花费他全包了,众位客人请安心享用酒饭。”当时那几桌与劳老爷认识的人便又喝彩起来,连赞劳老爷豪爽。这动静倒跟刚才一楼间的反应差不多。
挥挥手遣散了身后的众人,让他们自去别处落座,劳老爷这才正过脸来和秦苏胡炭说话:“啊呀!打搅打搅,真是失礼了!只是我这里有个疑问想要跟两位请教,万分紧急,所以有什么不当的举动,还请两位恕罪则个!”
眼见着他一边客气道歉,一边脸上却毫无愧色,在不停的从从怀里掏摸出东西放到桌上时,眼珠子还飞快的在自己和胡炭脸上扫掠过,秦苏愈感到这感觉熟悉异常。
正纳罕着为何有这般熟稔的感觉,她却猛然惊悟过来:她所认识的故人里,还会有几个这般年纪的男子呢?这人分明就像是胡大哥啊!她记忆里似乎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场景,胡大哥一边跟人谦虚客套着,一边却又暗地里飞快的转动心思,动用手段,想要图谋个小不轨之事。这劳老爷虽然体型面貌与胡大哥相差甚远,然而这表情作态,却又极为神似,尤其那双眼珠子,灵活异常,仿佛一转之间就已经动念过六七个想法一般,难怪她刚才初一照眼的时候,就有如遇故人的感觉。
一个玉扳指,一只玛瑙雕件,一个寸高的翡翠瓶子,一方锦帕,一个暖洋洋的温石珠子,一盒木函,一个拳头大的小绣囊,这便是劳老爷放置到桌面上的物事。秦苏和胡炭心中怀着疑问,便也默不作声,只等劳老爷来说明。
“这事情说来话长,却该先从哪里说起呢?”劳老爷说道,似乎有些苦恼,搔了搔头,转向二人点头道:“这样吧!虽说事情紧急,我可也不想平白耽误你们吃饭,反正我也还没吃呢,就并成一桌好啦!我们边吃边谈,我把这店里的招牌秘菜点一份请你们吃,算是尽个地主之谊。”
秦苏听说,当下便要婉言拒绝。这劳老爷目前的身份还是敌友未明呢,她可不想吃个什么秘菜着了他的道儿,谁知她还没出言说话,那劳老爷已经观颜察色,看出来她有拒绝之意,摆摆手阻止她说话,笑道:你们先别忙拒绝,要知道我点的这道菜,可是不公开出售的菜肴呢。知道的人可不多,食材稀罕,大厨也稀罕,外面可是想吃都吃不到的,多少钱都换不来。若不是我劳某人在这店里还有几分薄面,也是买不来这食材的,更请不动这大厨来亲自操刀。”
小胡炭登时被勾起了浓厚兴趣,问道:“什么食材这么稀罕?很好吃吗?”
劳老爷见他问话,甚是欣喜,索性转面过来专对小童说话,一脸神秘的模样,低声说道:“好吃不好吃我先不说!先说别的……嘿!说起来你们不相信,自古以来,吃到过这道菜的人,加起来不超过这个数。”他把右手五指虚张一下,然后又飞快的收回到桌子底下,似是生怕被人看见。“每一个能吃到这东西的,都是大气运的人,说一个人你们就明白了,汉太祖刘邦,无人不知吧?在没发迹之前只是个市井泼皮,你知道他为何能够连步登青云,从一个街头赖汉变成执掌天下的至尊皇帝?”
胡炭瞪大眼睛:“难道就是因为他吃过这道菜?”
劳老爷在桌下一击掌,赞道:“聪明!猜到了!可不正是这样!据说他在任泗水亭长之时,酒饭不断,天天就寻摸着找下酒菜,有一天在河边捡到个异物,也抬回家煮吃了,从此便时来运转,飞黄腾达的。”看到胡炭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劳老爷忙说道:“你是觉得吃道菜怎么就会影响到气运,不相信是吧?早先我也不相信啊!可是去年发生一件事,这城里的宣节校尉马大人,就因为吃了这道菜的头鲜,隔天就被京里调去,升任六宅副使去了,你看这事!立竿见影啊!正八品破格升级到从六品!这算是平步青云了吧,实例如此,你说我信还是不信?”
胡炭眨眨眼睛,闭口不语。他哪知什么宣节校尉什么六宅副使,这些官职于他而言就像天文地书一般。野虫儿听不懂牛哞声,左耳听进右耳便原样不动的冒出来。但劳老爷说的这些事情都太过匪夷所思了。
劳老爷也不管他,自顾说道:“刚才说的那都是有据可查的实例,至于刘邦因吃了这道菜而当上皇帝,那都是野史中流传的说法,真假我们就不得而知了。然而俗话说得好,无风不起浪,谁知道怎么回事呢,若是没有根据,人们也不会平白乱说的。我是见过这食材的,了不得啊!有神异,放置在暗处都会放宝光!若说吃了这东西会发生些不寻常的事情,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我反正是信的,那东西本身就是千年难遇,古时的人别说吃过,就是活物、死物也没有几个人见过的,这可是大大的好东西啊!”
胡炭听得两眼又再放光,追问道:“那到底是什么好东西?!真的很神异?难不成你说的是龙肉?”
劳老爷呵呵一笑,摇头晃脑道:“不是龙肉,但论起珍稀程度,却也相去不远了。好东西啊!好东西啊!”
秦苏听到这里,已经是大起疑心。这劳老爷现在的神态表情,活脱脱便是个江湖骗子,绘声绘影,表情又夸张丰富之极,哪有半点出身豪富的大家贵族模样。瞧他循循善诱的,又卖关子又引话头,惹得胡炭呆头鹅一般一步步陷入彀中,满副心神都被这道秘菜给吸引住了,这等手段,反倒像个居心叵测的的市井坐贾者多些。
莫非这人竟是个假的,不是自己早上听说到的那个劳老爷?可是有这么多人给他帮衬,这说法却也有些立不住脚,或者……他们索性全都是一伙的?联起手来要设局坑人?秦苏想到危处,柳眉不自觉的倒竖起来。胡炭的反应也让玉女峰弟子有点看不明白,这小鬼头看起来就像是完全被劳老爷的话吸引住的模样,可是以秦苏对他的了解,此童论起智计奸诈,只会比自己更高。没道理她都察觉到怪异的地方,胡炭会感觉不到啊。
她这里动了疑心,神色便冷峻下来,盯着劳老爷看便有些目不转睛。耳中听着胡炭和他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热闹,劳老爷舌绽莲花,把这道秘菜说得几乎天上有地上无,滋味绝伦,人生一辈子,若是没吃过这道菜,那简直是白活了,真是到死都不瞑目一般。那小童分明已经被勾得馋涎欲滴,啧啧附合赞叹,然后拍着桌子,一叠声的只是乱叫,催促小二快去厨房督促,做好菜速速端上来让客人品尝。
这劳老爷到底意欲何为?如此不顾身份,跟一个小小孩童都能说得这么畅快投机,这也真希奇。秦苏心中微觉讥讽,正想冷言刺他两句。不想那边的劳老爷似乎隐然已有所觉,在热谈之中偷瞥她一眼,忽然把双掌一拊,把面上的诡色一扫而光,哈哈笑道:“啊哈!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当不得真!小兄弟,还有这位姑娘,我话里多有怪诞,只是饭桌上搏人一笑的段子,可别真的都听进去啊!”
“这道菜名头不凡,可也没那么多神道。若是吃个东西就能顺风顺水,大家伙还那么拼命努力干嘛?都去找东西吃得了!”胡炭怔了一下,面上微有异样,劳老爷只道他心中生有想法,忙又解释说:“不过你们也别要失望,我点的这道菜倒真的不简单呢,选材也珍异,是前年大江里钓上来的一只大金鼋,八十四斤重,背甲上已经生长出赤纹了。这店里把它当成珍宝,轻易都不舍得卖肉,一夏天花了大价钱请术师来帮忙施术冰镇,两年来也只卖了不到十斤。我请两位吃这道菜,一来是为谢个唐突之罪,二来也是表达诚意,想问求一件事的答案,到时还望两位不吝赐教。”说着连连拱手。
这一下语气由谐转庄,再一次改变形象,秦苏发觉自己又有些看不准这人了。她不知道这劳老爷是真的在说实话,还是他观颜察色,在发觉到自己神态不对之后忙又做的补救。
但那边胡炭却照单全吃了进去。他‘啊’的一声,不满的瞪着劳老爷:“刚才说了半天那么热闹,原来都是在骗我啊!”
劳老爷嘻嘻笑道:“也不全是骗你,金色的大鼋本就罕见,传说这可是龙种啊,流着龙血的……”说到这里,忽然把声音放低下来,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一般,勾着头向四边偷看一下,见无异状,才又说道:“而且这么大一只!你见过吗?背后生起赤纹的,那更是万中无一了。透句实话给你吧,这道菜作价三千八百两银子。我是一文不少交付过银子的,一分银子一分货,不管这东西怎么样,这价钱可不假吧,而且,即便是你拿着银子请店家来做,你也吃不到,这也没诓你,他们店家要认人卖的。”
二人听得立刻沉默起来,对望一眼,都被这价钱砸得有些发晕。一道菜三千八百两银子!这何其奢侈!吃金子都没这么贵!胡炭想起自己怀里的几锭元宝,在此前还觉得自己挺有钱呢,这下顿时无地自容了。好吧,如果让自己付账,吃完这道菜之后,他和姑姑马上就一夕变回上古时,姑侄两个神农每日采尝百草,只能吃树叶为生了。
劳老爷看见二人被镇住了,显然得意非凡。笑道:“咱们吃饭吃菜,便是胃口再好,也不过是一天三顿,算上宵夜,就是四顿。不管饭菜是好是赖,就只这么多了。既然这食量上有限制,咱们就不能怠慢了这副肚肠,对不对?得在品质上多讲究一些,拣点好东西来吃才叫不亏。你别看三千八百两银子不少,可是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着干嘛?还是花用出去才是正道,只要东西好,吃得满意,便是再贵点也不妨的。”说完,怡然拿起桌上放的小玉瓶来,自顾拔了木塞,放在鼻下吸嗅,一脸陶醉模样。他这瓶里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香得异常,姑侄二个隔着一张桌子隐约闻到,都觉得精神为之一畅。
这劳老爷可真是个会享受的。胡炭在心里暗道,看着他嗅完香瓶,便像全身没了骨头一般瘫软倚靠在椅子上,浑没一点矜持坐相,不免对他的认识又修正几分。小童对他之前的神论实也不欲置言,坐拥巨万身家,他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外边不知道多少人每日只求混饱呢,更别说那些忍饥挨饿,连每日一餐都难求到的人,跟这等土老豪实在无话可说。
那劳老爷兴高采烈,歇了几息,又再继续讲述败家经:“……三千八百两银子,在这颍昌府里算是贵了,可是这里只是小地方,东西少,也没太多好玩意儿。前年我在京城吃的那道菜才叫吓人呢,我和一个南方来的客人各吃一道,连酒水,你猜咱们最后花掉多少?”
胡炭不愿和他在这个话题上再说下去,没的自己找难堪。在见着这劳老爷之前,自己多少还觉得身怀几锭元宝,富足阔绰得不得了,出门吃饭采买物品都甚有底气,可是听完他一席阔论,顿时觉得自己又身家赤贫了,跟外面的流民也差不了多少,这么自虐又何苦来!当下便不理会他的炫耀,问道:“劳老爷,刚才我听到你身上有个奇怪的响动,像是个小孩子的声音,那是什么?”
劳老爷见胡炭转移话题,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咂嘴嗒舌的,似乎还在回味。摇头晃脑了一会,才咳嗽一声,坐正身子,说道:“你说的这个,就是我想要跟你们请教的事情了。”说着,伸手拿起桌上的那个锦囊,轻轻晃动一下,登时,一股稚嫩的咕哝声便响了起来,正是先前听见的那个小女童。
胡炭和秦苏都大感稀奇,这是什么东西?居然会发人声,该不会是捉个小女鬼封在里面吧?
“这是净巧儿,我这次去吐蕃,路过匹播城时,看到他们的贵人们都在玩这个,就顺手买了一只。”
“净巧儿?没听说过,是虫儿吗?”胡炭睁圆眼睛,盯着那小小锦囊使劲看,想要从外观上看出一些究竟。这么个小锦囊,内容物自然不会太大,除了一些稀奇虫子,胡炭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能装在里面。
“说是虫子,对也不对。”劳老爷道,“她模样儿倒是有点像虫子,可是这虫子怪异之处可就多了,有手有脚,还天生穿着花衣裳,这就不说了,单只一点,只要离火近一点,她就要自燃起来,还不能见光,嘿!见光就成灰了,我这里面套着一层防火布和一重玄纱呢,若不然倒可以打开给你看,这可是我化了两万两银子买来的,可不能轻易把她弄死了。”
胡炭听说,只得打消了央求他揭开锦布的想法。他正是少年心性,对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全无抵抗力,好奇心上来,一时之间把所有念头都抛到一边去了,兴趣盎然的猜度着锦囊中容物。
“这是会发出童声的,叫净巧儿,还有一种是柔媚儿,那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好听!还有一种是老头子的,装咳嗽最像。最贵的是柔媚儿,我在那里呆了四天,就想买一只,谁知满集市里都没有卖,后来辗转听说一个千户有,我上门拜访,出到六万两银子,那人说死也不卖,我只好买了这只。”劳老爷道,语气甚是遗憾。
胡炭和秦苏又再相顾无言。这种败家土豪的日子实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买个会发声音的小玩物动辄就要数万两银子。这些钱用来接济贫苦百姓,不知道能救活回多少条性命呢。只是这劳老爷已经算好的了,他在这府里连年施赈,已经比别的豪富仁善许多,人家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爱怎么花用,谁都无从置喙。
那净巧儿还在咕唧咕唧说话,像个碎嘴的小丫头在小声唠叨,劳老爷把锦囊往桌面轻轻一扣,净巧儿顿时安静下来,只是,这沉默才不片刻,便迎来了一轮爆发,只听她尖叫一声,像是非常生气,然后呱啦呱啦,咕啾咕啾,叽哇叽哇,发出更大声的抗议,一句话接一句话,字词乱蹦,吐字清脆又明晰,声音连贯顿挫,语调激昂,秦苏和胡炭虽然完全听不懂词义,然而那副愤怒小女孩儿的形象,却是闻声如见人。
“哈哈哈哈!好玩吧?这可比听什么词曲儿有趣得多了。”劳老爷看出来胡炭的艳羡,得意洋洋的说道。
“好玩。”胡炭老老实实的说。
“若只是这样,她还值不上二万两银子,”劳老爷道,看了一眼胡炭,神色中隐有深意,“这东西因生长的地方怪异,所以养出一些奇怪的秉性,我听那卖主说,净巧儿能够嗅闻到一些特殊的物件,一旦嗅到,就会很欢喜,发出喷嚏声。我问他那些特殊物件是什么,他却不肯告诉我。”说完,便期待的看着胡炭,然后又望望秦苏。
胡炭和秦苏这下便有些明白了。刚才二人可都听到了那声喷嚏声的,而且正巧是在经过自己这桌时发出,这劳老爷话里的意思,便是自己二人身上有他口中所说的特殊物件了。
二人脸上都是颜色微变,同时想到了藏在小童怀里的灵龙镇煞钉。这劳老爷不惜自折身份赶过来套近乎,又是跟小童打得火热,又请吃秘菜的,若说他没有一点图谋,姑侄两个都不会相信的。他拐弯抹角编出这么一套话来,难不成是想要打这枚钉子的主意?
秦苏已经俏脸微露煞气,在暗中提聚灵息了,双目直盯着劳老爷,只待看准一个不对便要暴起发难。胡炭却显得镇定一些,他与劳老爷交谈了这许久,对此人却另有些看法。他感觉劳老爷虽然性情活滑,似乎也藏着一肚子诡计,然而此刻却不像是抱着恶意而来。
小童早两年间卖药卖符的经历,最历练眼光。那时他最常做的便是揣摩和估测人心,自信看人不会有太大差错。当下没有理会劳老爷话中的暗示,却先问道:“劳老爷,刚才我听说你是刚从吐蕃回来的,能跟我讲讲这一路的行程么?往西的那一带我都还没走过,若是下次想去吐蕃,就找不到路了。”
劳老爷不解其意,奇怪的说道:“你要去吐蕃干什么?那边地阔人少,可不像中原这么热闹。我在匹播城都快闲出病来,那还是方圆千里之内最繁华的城镇呢!吃没吃,喝没喝的,连曲儿都没地方听!你别听他们什么千户大人的叫得响亮,住的房子不是皮帐子就是土坯房,晚上睡觉,跳蚤能填满你被窝,到处一股羊骚味,去了有你受罪的。”
胡炭道:“那你别管,我总是有要去的道理,只是道路不熟,你告诉我行程怎么安排。”
劳老爷想了想,道:“你若是从这里出发,一路往西,要先经过河南府,然后走京兆府,到这里却有两条路线可走,一路是往北走凤翔府和渭州,从西宁州出关。他们那边有散居的牧民,可以买吃食和羊奶,通常要去西夏和回纥的客商就走这个路线。还有一条便是往西南,走兴元府,从成都府出关,这里同样也是荒无人烟,只有零星牧民,要走上好几千里地才能见到城镇。”
胡炭问道:“你是从哪一路回来的?”
劳老爷道:“我从兴元府回来,干嘛?”
“你没经过隆德府?”
劳老爷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隆德府在北,吐蕃在西,我干嘛要绕远从那边回来?我又不是去西夏或者契丹。”他狐疑的看着小童,眼珠乱转,显然是在揣度胡炭这么问话的原因。胡炭仔细看他表情,见他果然一副糊涂中又带警惕的模样,不似作伪,当下放下了心。
这劳老爷不是从隆德府赶过来的敌人。
既然不是知道自己在赵家庄惹祸的江湖客,那就可以从容措事了。胡炭嘿嘿一笑,重又拾起话头,说道:“这小虫子真能够嗅出我身上的物事?你不是骗我吧?”
劳老爷精神大振,万没想到胡炭绕了一圈却又重新谈起这个话题,这可是他的目的所在呢。忙道:“骗你做什么!不过寻常物事她是不会打喷嚏的,所以我很奇怪,你们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她喜欢,我刚才冒昧过来打搅,就是想要求知个答案,想见识见识。唉!那该杀的卖主,死活都不肯给我解疑,让我怀了好长时间的闷气。”
胡炭点头道:“那好吧,其实刚才我问你去没去过隆德府,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劳老爷问。
“我在隆德府那边惹了点事情,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胡炭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几张定神符,递了过去,“若说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是它了,想来你的净巧儿就是闻到这个。”
送几张定神符给劳老爷,这是小童先前就有的想法。这劳老爷乐善好施,甚为贫民所拥戴,胡炭对他还是颇怀有好感的。他刚才取意要和劳老爷搭话,便是存了这个打算,别的东西自己拿不出手,就一样定神符,可以助他化几场病痛,这也算是自己钦敬善人的举动吧。
劳老爷满怀疑惑的接过定神符,口中问:“这是什么符咒?”
“定神符。”胡炭笑着说道,“比外面卖的治伤符要好用一些,你若是有个小病小灾的,吃一符下去,保管你一个时辰就好。”
劳老爷没再说话,闭上眼睛摩挲着符纸,脸上的表情先是狐疑,然而不片刻之后,突然便显露出震惊来,他睁开眼来看了胡炭一眼,脸上的欣喜一闪而没,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又变成了一股恍然的表情。
“好像有点儿用处,我能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息。”劳老爷说道,老实不客气把符咒全收进怀里了,“如果你手上还有,再给我几张如何?”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胡炭,虽然努力要做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然而瞳孔在短时间内数度收扩,眼睫毛急速的抖动,却完全出卖了真实想法。胡炭是何等样人,又怎会看不出他心里的急切?
“没想到这劳老爷倒识货。”胡炭在心里暗道,当下也不虞多虑,反正这符咒他一天能画二十多张呢,全送给人也不打紧。于是只在怀里留下两张备用,其余的十几张就全都送了出去。这劳老爷几年善行,也值得这些回报。
劳老爷没想到得来这么轻易,大喜过望,猛的站直起身,双手接过去了。
待得珍而重之的把符咒贴身藏好了,看见胡炭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劳老爷不由得有点奇怪,问道:“这符咒是有灵验的,我能感觉得出来,你耗费心血画出这么些就全送给我了,难道就不觉得心疼?”
胡炭笑道:“有什么好心疼的,这符咒我一天能画二十张,也不费什么事。”
劳老爷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像是听到了什么奇经怪谈。一转眼珠子,却忽的笑了起来:“不费什么事?你就别骗我了!符咒是精气凝结之物,画符者若不用心,符咒便无效果。更何况医术医符更不同于其他法术,是最伤修为的,你这符咒分明有丰沛的灵气波动,这是上佳符术,我不信你画符时没有影响。”
胡炭搔了搔脑袋,疑惑的说道:“好像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这下劳老爷弄不明白了,他吃惊的看着胡炭,见小童真不像在说谎,登时皱起了眉,想了好一会,却终是想不明白:“不对!天下之事,决没有平白无故的增益或者损耗的。尤其是事关医伤和寿考的,在此处有一益,那么别的地方必有一损,这是天地至理。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多出一样东西,或者少掉一样东西,那就乱套了,不对!不对!”他看向胡炭:“你仔细想一想看,是不是应在什么别的地方了。”
胡炭摇起了头。这个疑问他以前也曾有过,按着《大元练真经》里面的记载绘制符咒,像什么风刃符,团火符,他画不了几张就会感觉到头晕眼花,唯独这个定神符,怎么画怎么自在,行云流水一般,而且效果还出奇的好。他以前还道是自己天赋如此,就适合绘制定神符呢。
劳老爷见胡炭说不出个所以然,喃喃说道:“没有道理!没有道理!这是不可能的。”揪着胡须在那里微微思索。过了好一会,才又对着胡炭说话:“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么你这个事情就有点奇怪了。我想一定有个原因,我们弄不明白,但却一定存在的。你的这个符咒发生效验时,必定有损耗,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反正不在你身上就在别人身上,我建议你以后送符给人时慎重一些,治伤救命,是最讲天则的,没有半点糊涂。用药草治人,尚且损耗药材数年到数百年生长之功,更别论用法术救人。患者有一得,那么医者就必有一失,想想那些学巫祝的就明白了,若要平白救回伤病,不失元气就伤魂魄。可别送得多了以后后悔。”
这就是善意的提醒了。秦苏和胡炭总算是落定他是友非敌的身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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