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说完,便一手卡住了顾蕴的脖子,狞笑道:“我时间有限,何况方才还白白耽误了那么多,如今我也懒得再与你们废话,宇文承川,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一炷香的时间后,你要是答应我的条件,自然皆大欢喜,反之,就等着给你老婆收尸罢!”
顿了顿,“你也不必试图拿我母妃和儿女来威胁我,我方才已与你老婆说过了,我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母妃和儿女,连同我自己,到了此时此刻,俱都只剩死路一条,所以我还有什么可怕的?甲戌,记时!”
他还是那句话,若只是为了能活着,他何必冒这个险,可风光显赫富贵荣华是活,苟延残喘朝不保夕也是活,但凡有一丝的希望过前一样生活,谁又愿意过后一样?!
宇文承川脸上与宇文策如出一辙的笑便再维持不住了,好半晌,他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来:“你的条件实在太离谱,孤做不了那个主,也确信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你换一个不这么离谱的,孤一定答应你!不然孤这就让人替你备了大船,让你带着你的人漂洋过海,远离大邺的势力范围,重新开始,如此你总不必再担心异日会死个不明不白了罢?”
漂洋过海,重新开始?哼,婢生子说得倒是容易,果真届时无依无靠,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人不是他么!
四皇子想也不想便冷笑道:“废话少说,你如今只有大半柱香的时间了,到底是皆大欢喜,还是替你老婆收尸,尽快掂量罢!”说着,又忍不住暗暗后悔,早知道他就多讨点火药火器的随身带着了,如此今日纵谈崩了,也能与宇文承川同归于尽,如今至多只能要他老婆的命,实在太便宜他了!
宇文承川脸上就有了挣扎之色,冬至见状,忙在一旁恭声问道:“殿下,要不奴才这就讨皇上的主意去?太子妃嫁给东宫这两年多以来,不但恪尽到了自己一国太子妃的职责,还为皇上生了皇太孙,关键当初在江南治水一事上,太子妃的确功在社稷,万一皇上就同意了呢,我们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到底成不成啊。”
宇文承川闻言,又挣扎了片刻,到底还是铁青着脸点了头:“嗯!”
冬至遂忙飞奔而去了,这一去便直过了大半柱香的时间还没回来,也不知是皇上果然不同意,还是根本就没见到皇上?
四皇子看着只剩下小半截的香,心下不由越发焦躁起来,时间拖得越久,局势就于他越不利,他必须得速战速决了……原本只松松钳着顾蕴脖子的手忽然就收紧了,卡得脖子闷哼了一声后,才冷笑着再次开了口:“宇文承川,时间可已所剩无几了,你还没考虑好么?你若再不考虑好,我的手举了这么久,已经酸得都快木了,无知无觉之下,万一一个不慎掐死了你老婆,你可别怪我!”
宇文承川见顾蕴满脸的痛苦之色,却连叫都叫不出来,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心疼,恨声道:“从东宫到懋勤殿,就算一路狂奔,也得大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往返,还不说等人通禀,冬至见了父皇后说话又得需要一定的时间,你好歹等他回来后再说罢。”
话音未落,宇文策已沉声打断了他:“殿下,如此离谱的要求,皇上十成十不会答应,您还与宇文承祚废什么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太子妃再好,这世上又不是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子了,尤其等将来您……更是天下所有佳丽任您挑,不如,您就舍小保大罢?至多将来您封皇太孙为太子,保证让他子承父业也就是了,如此太子妃今日便不算枉死了。”
不待宇文承川答话,又劝起顾蕴道:“太子妃娘娘,女人一辈子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夫君出息儿孙有个好前程吗?如今眼见太子殿下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您忍心拖他的后腿吗,拖他的后腿,可就是拖您儿子的后腿,您要不就自己了结了自己,也省得大家都为难?要知道将来太子殿下必然不会只有皇太孙一个儿子,您便是一直活着,皇太孙也未必能笑到最后,反倒是您死了,殿下一想起您,心里便觉得对不住您,自然会加倍的对皇太孙好,皇太孙的位子反而更稳一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席话,说得顾蕴又气又怒,大力的挣扎起来,一边挣扎,嘴里还一边“唔唔”有声,显是想驳斥宇文策的话。
宇文策见状,忙继续游说起宇文承川来:“殿下,臣知道您与太子妃感情极深,不然也不会白放着东宫佳丽三千,专宠她一人了,可大丈夫岂能为儿女情长所左右,尤其您还是要成为天下至尊的,就更不能感情用事了,想必皇上也定不会愿意看到一个感情用事的您。何况您当初专宠太子妃,夫妻的结发之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她财力雄厚,身后靠山表面看来虽不显,实则却都大是有用,对您的大业远远利大于弊,如今您已将异己都拔出了,其实,再换一个太子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也就要对顾平两家多加安抚而已,但只要您发了话,将来的太子会一直是皇太孙,他们两家想来也闹腾不起来,您说呢?”
“唔唔唔……”顾蕴就挣扎得越发厉害,声音也越发的大了,目眦尽裂的,摆明已恨宇文策恨到了极点。
四皇子也恨宇文策能恨出油来,他跟宇文承川谈他们的判,他来凑的哪门子的热闹,干他屁事啊,这要是宇文承川真被他劝得动摇了,索性就放弃顾氏了,他岂非前功尽弃,真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念头才刚闪过,就听得宇文承川迟疑道:“话不是十一哥这么说的,到底是孤结发的原配嫡妻,岂是旁人能比的?旁人再美再好,终究不是她,不过……”
‘不过’后面的话并没说出来,但已足以让四皇子胆战心惊了,也越发的恨宇文策了,想了想,索性放开了卡住顾蕴脖子的手,改为以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以期顾蕴能骂退宇文策,更能说服得宇文承川不再动摇。
所幸顾蕴也没让他失望,一被松开脖子,连气都来不及先喘匀,已哑声痛骂起宇文策来:“宇文策你这个阴险小人,口蜜腹剑的混帐东西,太子殿下与本宫夫妻间的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外臣插嘴了?还敢当着本宫的面儿,公然劝殿下放弃本宫,你如今最好祈祷,今儿必定是本宫的死期,否则,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你!再不然,就是祈祷今日之事,不会传到任何一个旁人耳朵里,将来再传到本宫儿子的耳朵里,可纸岂能包得住火,本宫儿子早晚会知道是你害死了他母亲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就等着不得好死罢!”
骂完宇文策后,又哭着哀求起宇文承川来:“殿下,您可不能因为一个奸佞小人的几句谗言,就放弃臣妾啊,想想我们这么多年来的夫妻之情,想想我们的念哥儿,您真忍心让他这么小就没有母亲吗?您自己便是打小儿没有母亲的,没有母亲庇护的孩子有多可怜,别人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您难道忍心让您的儿子再重蹈你小时的覆辙,让他甚至根本活不到成人吗?还有臣妾和臣妾亲人们曾对您那些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帮助,您难道也都忘了吗?殿下,求您就救救臣妾罢……”
说得宇文承川脸上渐渐有了动摇之色,“孤何尝不想救你,可那代价实在太大,孤根本无能为力啊,你再等等,也许冬至很快就回来了,只要父皇同意,什么事都好说。”
“可万一……父皇不同意呢?”顾蕴闻言,就哭得更厉害了:“若父皇不同意,殿下是不是就不打算救臣妾了?殿下好狠的心啊,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何况我们还夫妻两年多,臣妾还为您生了儿子,为您付出了那么多,殿下难道真忍心眼睁睁看着臣妾死在您面前吗?殿下,您就救救臣妾罢,殿下……”
宇文承川没有说话,脸上又现出了挣扎之色,宇文策看在眼里,忙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汉高祖刘邦当年可是连自己的父亲差点儿当着自己的面儿被烹煮了,都不带皱一下眉头的,所以才开创了大汉几百年的基业,何况如今只是区区一个女人?您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说着看向顾蕴,冷然道:“太子妃娘娘,殿下又不是不想救您,是实在无能为力,总不能让殿下为了救您,连自己也一并搭上罢?这样没有大局观是非观,一心只知道保全自己,娘娘觉得是一国太子妃应有的胸襟与气度吗?臣还是那句话,若臣是娘娘,这会儿就该自我了断了才是,如此后世之人定会为您的舍生取义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否则,您就等着遗臭万年罢……”
一语未了,顾蕴已尖叫道:“奸佞说得轻巧,合着死的人不是你,合着将来无依无靠的人不是你的儿子对罢,所以你才能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本宫一定要杀了你,哪怕活着杀不了你,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你!殿下,您千万不要听信了这个奸佞的谗言啊,您不是曾说过,臣妾是您的无价之宝吗,既是无价之宝,别说只是一个夷州,十个夷州也该比不过臣妾才是,您千万要救救臣妾,千万要救救臣妾,臣妾还这么年轻,还没当上皇后母仪天下,臣妾还不想死,不想死啊,求您一定要救救臣妾,呜呜呜……”
宇文承川被二人吵得一个头两个大,适逢冬至满脸沮丧的跑了回来:“殿下,皇上说,念在太子妃娘娘曾功在社稷,准她按皇后的丧仪风光大葬,日后再给您指个更好的太子妃便是……”
宇文承川就大吼起来:“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吵得孤头疼!”
吼得宇文策与顾蕴都住了嘴后,才看向顾蕴,满眼无奈与歉然的道:“你方才也听见冬至的话了,父皇不同意,孤能怎么着呢?到底如今这大邺还是父皇的,不是孤的,孤只能,只能对不住你了……你放心,孤一定会好生疼爱庇护念哥儿,哪怕将来有了新人,新人也有了儿子,孤也会确保念哥儿才是唯一的皇太孙,孤唯一继承人的,你就安心的,去罢……”
顾蕴的眼泪立时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频频摇着头一度哽咽难耐:“不,不,不,殿下您不能这样对臣妾,臣妾还这么年轻,臣妾不想死,您不能这样对臣妾……”
“可父皇他不答应,孤又能有什么法子?所以,不是孤想这样对你,而是造化弄人,您别怪孤……”宇文承川一脸不忍直视的撇过了头去。
顾蕴犹不死心,犹做着最后的努力:“殿下,您亲自去求一次父皇啊,您才立了大功,父皇一定会听您的话,一定会给您这个体面的,殿下,求您亲自再去求一次父皇啊,您没亲自去试过,怎么就知道父皇不肯呢?不然臣妾实在不甘心,实在没办法心甘情愿的去赴死,臣妾还要与您白头偕老呢,您自己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吗?”
宇文策惟恐宇文承川动摇,忙接着她的话劝宇文承川道:“殿下,冬至去与您去又有什么差别,摆明了皇上不可能答应的事,已经被拒绝了一次,您再迎头而上,不是自取其辱,白惹皇上生气吗?太子妃娘娘,皇上已经许了您以皇后的丧仪风光大葬,也算是圆了您母仪天下的梦,您就舍生取义,安心的去罢,别再让太子殿下为难了,如此将来殿下想到您时,才会只记得您的好,于大家都好不是吗?”
“你这个奸佞,给本宫闭上你的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顾蕴赤红着眼,吼得宇文策摸着鼻子讪讪的没有再说后,才定定的看向了宇文承川,哑声道:“殿下,这会儿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吗?您是不是也希望臣妾自己舍生取义,别再让您为难,甚至将来坏了您的大业?臣妾要听您亲口说,是还是不是,只要您亲口说了‘是’,臣妾二话不说立刻赴死,就当此生瞎了眼!”
宇文承川被她盯得好一阵躲闪,架不住顾蕴的目光实在太过犀利慑人,只得小声说道:“孤心里没有这样想,但有法子救下你,孤又岂能见死不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连义父义母孤尚且做不到眼睁睁看他们身陷囹圄,何况你与孤同吃同住两年多,还与孤生个儿子?可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孤还是那句话,一定会好生疼爱庇佑念哥儿,确保他是孤唯一继承人的,你别怨孤……”
话音落下的同时,冬至忽然向外一拍手,便见一群手持军中才有大号弓弩的侍卫冲了进来,张弓拉箭,将西偏殿给团团围了起来。
此情此景,不止顾蕴慌了,四皇子就更慌了,架在顾蕴脖子的匕首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色厉内荏的叫道:“宇文承川,你吓唬谁呢,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杀你老婆?好,我这就杀给你看,你别后悔!”
说着,果真在顾蕴脖子上划了一下,立时便有血珠渗出,宇文承川与宇文策看在眼里,忍不住都攥紧了拳头,眼里的杀气瞬间一览无余,也就四皇子正满心的慌乱与无措,才没能感觉到罢了。
顾蕴又哭了起来,声音也是越发的凄厉了:“殿下,您救救臣妾,救救臣妾啊,臣妾真的不想死,不想死啊……念哥儿,你知不知道,你很快就要没娘了,你很快就要是没娘的孩子了……宇文承川,你好狠的心,我为你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几次都差点儿连性命也赔上,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我真是瞎了眼,我告诉你,我活着时奈何不了你,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一定要生生世世缠着你,让你也……”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真以为我不会杀了她吗?我告诉你,把我逼急了,我真马上杀了她!”话没说完,已被四皇子惊慌失措的声音给阻断了。
却是宇文承川与宇文策齐齐逼了上前,离四皇子越来越近,眨眼间便已在丈余开外,也就不怪他慌乱得声音都变了调。
宇文策已冷笑道:“你要杀就杀啊,难道方才太子殿下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殿下的态度,非要殿下再说一次不成?”说着,又往前逼近几步,看向顾蕴,“太子妃娘娘,您放心,今日是臣对不住您,臣将来也会竭尽所能庇护皇太孙的,您就放心的去罢,至于您说作了鬼也不会放过殿下,殿下也是被臣蛊惑了的,冤有头债有主,您要找就找臣,千万别找殿下,殿下心里从来没想过让您死的。”
“废话,不想让我死,还不是眼睁睁看着我站在悬崖边上,不说拉我一把,反而一脚将我给踹了下去?”顾蕴的声音已近乎歇斯底里,刺得人耳膜生疼。
四皇子更是快要疯了,早知道他就该强忍恶心,不把那个小贱种与顾氏交换的,他早该想到,女人之于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来说,不过只是一件衣裳,穿不了几日就厌了,既已厌了,扔起来自然毫无留恋,唯一的区别也就是衣裳是贵是贱,是华丽还是简朴而已。
他自己就是男人,怎么能想不到这上面来呢?偏被顾氏的话说得昏了头,以为她于宇文承川来说,是比子嗣还要重要的存在,再联想到曾经宇文承川为了她,连她曾与别的男人单独待过一夜都不计较,更别说素日待她的各种宠爱,就以为宇文承川真的爱妻如命,妈的,他曾经不也被人说‘爱妻如命’么,个中隐情究竟如谁,还不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他自己就更知道,什么情啊爱的,都是假的,有好处有利益时,当然爱,没好处没利益了,谁还爱你,你比别的女人多一只眼睛多一张嘴不成?
亦连孩子,再是虎毒不食子,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一样可以放弃,譬如他自己,如今是没有别的子嗣,且也的确真心疼爱过,所以才能一直没想过舍弃自己的一双儿女,但若易地而处,如今被逼迫的人换成了自己,而对方用来逼迫自己的对象则是一双儿女,他心痛归心痛,心痛完了一样会忍痛舍弃,就更不必说女人了,宇文承川自然也是一样。
只可惜如今便是悔青了肠子,又还有什么意义?
四皇子眼见宇文策与宇文承川都是越逼越近,离他已近在咫尺,外面的弓弩手们更是蓄势待发,随时能将他们主仆一群射成筛子,就更慌乱与绝望了,难道,今日真是他的断魂之日吗?可结局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正满心狂乱的想着如今要怎样才能为自己谋一条生路,架在顾蕴脖子上,握着匕首的手上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剧痛,他吃痛之下,不由本能的松开了手,任匕首掉到了地上去,自然顾蕴也一瞬间脱离了他的掌控。
四皇子大惊,如今事实虽证明顾氏没有任何用处了,好歹有也比没有好,关键时刻,还能做一下他的挡箭牌,可不能让她跑了。
他想也不想便伸出了手,想去抓顾蕴回来。
对上的却是一个做工精良,小巧精致的袖箭,彼时那闪着幽光的箭头正好对着他的面门,至于袖箭的主人,竟是顾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随身携带着这么凶猛的利器,不是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吗,妈的,这叫手无缚鸡之力吗?
四皇子看了看自己被射了个对穿,彼时正汩汩往外淌血的手掌,再看了眼顾蕴纹丝不动的手臂,知道她做得出来再射自己一箭的事,他早知道这个女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等闲男人尚且及不上,已经时时提着心防她了,怎么到头来,还是着了她的道儿?如今怎么办,难道真死在这里吗?
念头闪过,四皇子已“噗通”一声跪下,哀求起顾蕴来:“大皇嫂,我从来没真的想过杀你,不然方才那一下就不会只是划破你的皮了,我上有无依无靠的老母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女,求大皇嫂看在您一双侄儿侄女的份儿上,就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大皇兄,求您就饶了我这一次,我以后真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啊……”
奈何顾蕴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便摁动袖箭的开关,对着他的额头正中来了一下,四皇子当即惨叫着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后,便渐渐一动也不动,大睁着眼睛,气绝身亡了。
顾蕴犹不解气,又上前狠狠踹了四皇子一脚,才冷哼道:“哼,本宫以为你多硬气呢,没想过只是个嘴上厉害的怂货,要换了本宫,哪怕死,也要死得有尊严,绝不会开口求半句饶……”
话没说完,已被宇文承川抱了个满怀,却没有立刻如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各种抚慰她,而是把她往自己犹自颤抖着的腿上一翻,对着她的屁股便“啪啪”的打起来:“你绝不会开口求半句饶是吗?我倒要看看,你今儿会不会求饶!”
顾蕴没想到自己好容易劫后余生,迎接自己的却是宇文承川众目睽睽之下的施暴,一时又是疼痛又是委屈,何况还本就又惊惧又后怕,忍不住哭了起来:“打我做什么,我又没做错,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如你如愿,自行了断了,或是死在宇文承祚刀下,你换不了新人,不高兴了,所以才把满肚子的火都发到了我身上?”
自己做错了事,还恶人先告状上了……宇文承川怒极反笑,越发加大力度,狠拍了顾蕴几下,才冷声道:“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自己做错了什么你自己会不知道?谁让你不等我回来,就先过来以身犯险的?谁让你以己身换回念哥儿的?方才又是谁让你自己摁动开关,射杀宇文承祚的?你想过没有,万一出了一丝一毫的差池,结果就有可能谬之千里,届时叫我怎么办,叫念哥儿怎么办?你还敢说自己没做错,你气死我了!”
收到念哥儿落入了歹人之手的消息时,宇文承川正与皇上一起,与已赶了进宫的宗亲臣工们商量一应善后事宜,因金吾卫与五城兵马司那部分化整为零保护各府的人手,也因西山大营到底忠君爱国,尚存理智的人更多,万幸此番各府都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大的伤害,至多也就有些财产的损失,并一部分下人护院受了点轻伤罢了。
所以不止皇上,宇文承川的心情也为之好转了不少,只要大家都没乱,善后工作开展起来也能容易许多,人心安抚起来同样容易许多。
更重要的是,因为见到了宇文策,满身重甲,满脸才从战场上下来的军人才会特有的肃杀冷厉之气,但至少人平安凯旋归来了的宇文策,宇文承川的心情就更好了,就算还有更多的难题等着他去解决,但兄弟齐心,又有什么可怕?
万万没想到,偏在这一切都雨过天晴了之时,竟然让念哥儿落到了歹人手里,宇文承川的心跳当即便冻住了,还是宇文策碰了他一下,叫了他一声:“殿下,您先别急,小殿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才让他回过了神来,与皇上说了一句:“父皇,儿臣去去就来。”也顾不得旁的,便大步往外狂奔而去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到底会是哪个歹人掳了念哥儿去?昨夜虽乱象横生,乱的却都是宫外,宫里一直不曾真正乱起来,东宫又守卫森严,照理混不进歹人去才是,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有了例外吗?还有蕴蕴,也不知这会儿急成什么样儿了?她自念哥儿没出生起,就已视她为自己的命了,何况这几个月以来,又建立起了感情,可千万别一时乱了方寸,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才好!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宇文承川刚赶到西跨院,就看到念哥儿被扔出去,顾蕴被四皇子抓过去那一幕,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气怒到了极点,也只能立刻出手,把念哥儿接住了,再谋后事。
因见四皇子挟持了顾蕴,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去扬州的路上,顾蕴被挟持的事,虽然如今时过境迁,但如今的情形,与当时的情形何其相似?他立时便想到了解决之道,他们完全可以如法炮制学那次,以旁的时来转移宇文承祚的注意力,以达到救下蕴蕴的目的,正好那次事件的亲历者他、十一哥、冬至和蕴蕴都在,凭彼此的默契,只要稍微对一下眼色,应当就能知道彼此心里想什么了。
事实证明,果然大家只消对个眼色,就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冬至就立时提出去求见皇上,实则是去调弓弩手,十一哥就开始与他唱起双簧来,一如那次在扬州,蕴蕴自己则又是哭闹又是哀求的,让宇文承祚越发的心烦意乱,精神涣散。
至于为何不真的去请示皇上,赌皇上会不会同意宇文承祚的要求,则是宇文承川私心信不过皇上,不想去冒这个险,反正这天下女人多的是,再金贵的女人,也比不过夷州那么大一片疆土罢?皇上除非是傻子,才会答应交换呢,届时他反倒派了人来欲先结果了蕴蕴,一了百了,他岂不得把早前没造成的反,终于还是造了?
原本一切也都进展得很顺利,眼见他和十一哥就可以双双抢上前,一个救下蕴蕴,一个擒住宇文承祚,众弓箭手则在他们得手后,百箭齐发,让宇文承祚的余党全部被射个对穿,让他独木难支,再没有反抗之力。
却没想到,蕴蕴自己倒先动了手,用袖箭先是将宇文承祚的手掌给射了个对穿,再直接一箭射死了他,英勇果敢得等闲男人都及不上她,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简直就是他的骄傲他的荣幸,这世上不定得多少人羡慕他,娶个老婆不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大床生得了儿子,还杀得了歹徒救得了自己,——那她拿自己这个男人这个夫君是来干嘛的,摆设吗?
简直气死他了,她也不想想,万一宇文承祚狗急跳墙,自己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伤了她甚至要了她的命怎么办,或者万一中途她失了手,他就算近在咫尺,依然没能及时救下她,又该怎么办?
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然后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徒留念哥儿一个人在这世上挣扎蹒跚,寸步难行吗?
叫他怎能不打她,打她还是轻的,若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定要做得她三天三夜下不了床,让她至死都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宇文承川骂完了,犹不解气,深吸一口气,又骂道:“你现在还说自己没做错吗?你个混蛋,你难道忘记自己是有男人的了,我不在时,你忘记也就罢了,我已经站在你面前,就在咫尺开外了,你依然无视我,什么事都得靠自己来,你当我是死的吗?”
顾蕴被骂得讪讪的,知道他这是惊恐后怕到了极点,才会生这么大气的,不然不会连声音都在发抖,身体也在发抖,想起方才自己的冒险举动,当时她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想起来却也觉得后怕,觉得双腿发软,也就不怪他生气了。
心虚之下,哪还好意思再哭,只得小声说道:“人家这不是担心念哥儿吗,你不知道当时他哭得多可怜,本来每天早上他刚醒来时,就是最难搞的,当时还尿了拉了,他那么懒的人,除非不舒服到了极点,怎么可能那样哭,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叫我怎么忍心,而且我这不是知道自己有底牌,生还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且你也定会很快来救我……好好好,你别生气了,至多我以后再不这样也就是了……”
见宇文承川凶狠的瞪她,只得忙忙改了口:“好好好,再没有以后,再没有以后了,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生气最让人老得快的,你本来就够……啊不是,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宇文承川又忍不住要怒极反笑了,方才是直接当他这个男人不存在,如今又开始嫌他老了?简直控制不住自己手痒痒,又想打她一顿的冲动怎么办?
还是见她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衣裳头发都一片凌乱,关键脖子上的划伤虽已不再往外渗血了,却仍血糊糊的一片,简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方忍住了再打她的冲动,改为一把将她重重拥进怀里,恨声道:“就算念哥儿哭得可怜,你也不能为了他就以身犯险啊,宇文承祚的最终目的是我们答应他的条件,该着急该恐慌的是他,所以他敢把念哥儿怎么样?至少在我赶到之前,他什么都不敢做,那你何必非要去冒这个险,是不是发生了任何事,你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我自己能解决,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说着说着,我又想打你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便是不幸念哥儿真有个什么好歹了,那也只能说明他跟他们做父母的的确没有缘分,所以才会一再的遇险,到最后终究没能……他难过归难过,痛心归痛心,却也不至于连自己都一并随他而去,这话虽有些凉薄,可谁家做儿女的能与父母相伴一辈子的?
反倒是蕴蕴,那才是他要相伴一辈子的人,那才是他的命,有了蕴蕴,以后他们还会有更多孩子,没了蕴蕴,他连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谈什么以后!
只不过这话宇文承川知道顾蕴不爱听,听了也会受不了,所以明智的没有说出来罢了,在这个问题上,男人与女人肯定说不到一块儿去。
顾蕴被说得又是一阵讪笑,主动把脸伸过去,讨好道:“打罢打罢,只要能让你解气,不过你还是别打得太重了,回头大伯母大舅母他们一定会进宫来的,到时候让她们见了,以为你欺负我,可就不好了。”
一副娇俏爱娇的样子,虽仍稍显狼狈,在宇文承川眼里却是最漂亮最动人的,哪里还打得下去,只得狠狠一把又抱紧了她,低声说道:“总之这种事,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呸呸呸,哪来的下次,你这次就该一直哭你的,什么都不做,只管等着我来救你的,我真是恨不能一口咬断了你这小混蛋的脖子才好。”
直接给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心跳也一度差点儿停止了,这种经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
“咬罢咬罢,咬断了明儿又会再长出来的……”
“你还得意,真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你呢?”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着,旁边冬至已经带着人在收拾残局了。
宇文承祚埋伏在殿内的人原来远没有他们想象的多,不过才七个而已,因当时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他们一门心思都想抢上前保护宇文承祚,顾不得去自卫,自然都被射成了筛子,一个活口不剩。
至于宇文承祚,虽已死得透透的,冬至犹不解气,又狠狠踹了他几脚,还砍了他好几刀后,才狠狠的叫了侍卫:“好生收拾一下,找个担架来抬出去罢,也省得回头皇上见了,再多的恨也化作心痛了。”
惟余宇文策无事可做,冬至总不能去使唤他,遂抱臂站在了一旁,自然就将宇文承川和顾蕴的一应动静都尽收眼底了,手心不由死死的攥了一遍又一遍,才如方才顾蕴脱离宇文承祚的掌控那一瞬间般,堪堪克制住了扑上前接住她的冲动。
原以为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离得也远了,时间与空间总会把有些事情稍稍改变,却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甚至比以前更强烈更刻骨了。
不然先前在懋勤殿乍一听得念哥儿被掳了的消息,他也不会第一反应就是想到太子妃这会儿得多伤心无措,想也不想便辞了皇上,跟着太子殿下撵到东宫了,那样危急的时刻,他私心里竟是想的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见太子妃一面这样不可告人的念头,实在有够卑劣的!
念头闪过,宇文策禁不住唾弃起自己来,沉声向冬至说了一句:“皇上这会儿还不定怎生担心小殿下呢,殿下这会儿又不得空,便由我去代殿下向皇上复命罢!”拔腿往外走去。
“十一哥,你果真回来了!”却才走出两步,已被熟悉的女声给唤住了,宇文策虽再四在心里告诉自己,相见不如不见,到底还是没忍住转过了身来,抱拳给顾蕴行了个礼:“臣参见太子妃娘娘,请娘娘恕臣重甲在身,不便行大礼。”
顾蕴这会儿虽已自宇文承川怀里挣脱开来,两颊却仍有些红红的,闻言忙笑道:“都是自己人,什么大礼不大礼的,十一哥也太客气了。晨间我就听人说,十一哥带着五千先锋将士赶回京勤王护驾了,还想着,先前不是说东征军怎么也得十余日才能凯旋回京么,莫不是弄错了?这会儿见了十一哥,总算相信你是真的回来了,且还是毫发无损的平安凯旋,实在可喜可贺!”
说着上下打量了宇文策一番,见他本就英挺欣长的身躯被浑身的铠甲衬得越发的伟岸,整个人的气质也与之前在京中时不一样了,犹如一柄绝世名剑终于开了光般,散发出让人不敢逼视的光芒来,不由暗暗点头,前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终于有了几分雏形,只待时间的继续打磨和历练了。
又笑向宇文承川道:“我早说过十一哥乃千载难逢的大将之才,如今你总算彻彻底底的相信我了罢?”
宇文承川见宇文策与顾蕴说话时,头也不抬一下,虽知道他心里未必想的未必与他表现出来的一致,也算是满意了,他再是太子,也没办法控制别人的意志,遂笑道:“我几时不相信了,十一哥的真本事如何,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还能不知道?不然当初也不会那般再四的保荐他了,对了,十一哥,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没有受伤罢?”
宇文策仍是头也不抬,哪怕感受到顾蕴打量他时,只是恭声回道:“多谢殿下关心,只是一些小伤,已无大碍。”顿了顿,又道:“也得多谢殿下与娘娘肯给臣这个机会,让臣侥幸打了这次胜仗,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回头臣一定备了薄酒,好生敬殿下三杯,就是不知道殿下与娘娘肯不肯赏这个脸。”
宇文承川笑道:“什么赏脸不赏脸的,十一哥有请,我自然是随叫随到,就是十一嫂如今临盆在即,怕是不方便款待太子妃,只好以后有机会时,大家再聚了。”
顾蕴笑着接道:“十一哥一回来便忙个不停,必定还没回家给王叔请过安,瞧过十一嫂,去见过父皇后,便快些回家罢,王叔与十一嫂,尤其是十一嫂,还不定怎生记挂呢。十一哥不知道,你不在这段时间里,十一嫂不但把你们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宗室亲贵里也是一水儿的好名声,你娶到这个媳妇儿,可算是赚大发了,以后定要加倍的待人家好才是。”
他夫妻两个不提及这一茬,宇文策至少这一路至今,还真忘记自己还有个老婆了,闻言不由微微有些歉疚,道:“那只能等内子平安生产后,再请殿下与娘娘赏脸了。时辰已不早了,臣先去向父皇复命了,待复命完了后,臣也好早些回家去,就先告退了。”
说完抱拳向二人行了个礼,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冬至在一旁余光看在眼里,方暗暗松了一口气,为什么殿下与世子爷连口味都那么相同呢,果然是身上都流着宇文家血液的兄弟吗?
宇文承川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见顾蕴已没事儿人一样的,在与冬至说话儿:“我以前一直想着这袖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也就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吓唬吓唬敌人罢了,还是昨儿眼见可能会有大事发生,防患于未然,才将其佩戴在了身上,没想到威力竟那么大,可真是个好宝贝!不过貌似大了些,能改小点儿吗,我方才一直都担心,行动稍稍大了些,就让宇文承祚瞧出来了,可就坏事儿了,若能改小些,下次也就不必再担心被发现了!”
当日宇文承川的人研制床弩时,免不得要做废做残一些半成品,总不能就那样白白浪费了,宇文承川再是有金山银山,也不是这样花的,那些能工巧匠们便用那些半成品,改造了不少有用的小玩意儿,这袖箭便算是其中改造得最成功的成品,宇文承川见小巧精致,便带了一些回宫,让顾蕴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竟然真派上了用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话音未落,宇文承川已怒道:“还有下一次,你方才怎么答应我的,这么快就忘记了吗?看来我得好生让你长长记性才是!”一边说,一边逼上前两步,直接将顾蕴扛到肩上,便往外走去,反正这会儿全是东宫的人了,他也不怕被人瞧了去笑话儿。
“哎呀,你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还不行吗……”
余下冬至在顾蕴的惨叫声中,好笑的摇了摇头,这才折回殿里,满脸杀气的吩咐起侍卫们来:“把这群混帐东西都给咱家扔去乱葬岗喂狗去,竟敢挟持小殿下,一个个儿的活该葬身狗腹!”
又吩咐其他人,“再安排人把东宫里里外外都给咱家拉网式的搜查一遍,连枯井什么的都别放过,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大家都不必活了!”
其时皇上已再次见到宇文策了,听得宇文策说:“幸得皇上庇佑,小殿下安然无恙。”
皇上先是一喜,到底是自己的孙子,哪怕只是众多孙子中的一个,听得他被掳,皇上一样忍不住担心,何况这个孙子还不是普通的孙子,至于东宫和整个朝堂来说,都意义重大,遂捋须笑道:“安然无恙就好,那朕也可以放心了。只是究竟是何人敢那般胆大妄为,在禁宫内院作奸犯科,实在可恨至极!”
但在听得宇文策满脸凝重的又说了一句:“回皇上,掳人之人乃……乃四皇子殿下,如今已伏诛了,还请皇上节哀。”后,皇上笑不出来了。
与二皇子一样,再是不肖子,再是恨到恨不能当面抽死他的地步,皇上也没真想过让四皇子死,可如今他又收到一个儿子的死讯了,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他死了三个儿子,还都是曾让他引以为傲过的儿子,果然天家容不得亲情和兄弟情存在吗?
宇文策何等聪明之人,见皇上冷了脸,忙说道起事情的经过来:“当时殿下与臣赶到时,太子妃娘娘已以己身换回了小殿下,殿下问了四皇子,要怎么才肯放人后,四皇子说了自己的条件,要让皇上将夷州给他做封地,并且,昭告天下以后若非他的子孙后代先大逆不道,朝廷永世不得发兵攻打他们。这样的条件,连太子妃娘娘一介女流,都知道不能答应,何况太子殿下?断然便拒绝了四皇子的条件,太子妃娘娘也深明大义,说自己愿意舍生取义,让太子殿下不必管她的死活,然后便与四皇子厮打起来,太子殿下与臣见机不可失,忙也带着侍卫们扑了上前,一通混战后,太子妃娘娘倒是救了回来,四皇子却已……还请皇上恕罪!”说完单膝跪了下去。
一席话,说得皇上脸上的冷意都被怒意所取代了,拍着御案道:“那个逆子,做下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之事,不来向朕请罪告饶,自领惩罚也就罢了,还想要夷州做封地,去那里做土皇帝,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怎么不上天呢!太子与太子妃都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
所以,亲情父子情什么的,一旦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权益,皇上摒弃得比谁都快,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呢?倒是免了旁边几位亲王阁老正打算出言为宇文承川开脱了。
宇文策忙道:“臣只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罢了,当不起皇上的夸奖。”
皇上笑道:“诶,你都当不起朕的夸奖了,这满朝也没几个人能当得起了。你父王今儿没进宫来,说是放心不下家里小的小,弱的弱的,你且快回去罢,他见了你一定很高兴,等忙过了这几日,朕再为你设庆功宴!”
宇文策少不得向皇上道了谢,才起身却行退了出去。
一路上都可见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们,在忙着各处收拾残局,越往外走,收拾残局的人就更多了,仅他经过的西华门宫门前的空地上,就聚拢了不下百日,正抬了水来冲地上的血迹,昨夜那样的大乱,岂能不血流成河,又为皇城上空添不知道多少缕冤魂的?
宇文策不由暗叹了一口气,那些将士们若是死在了疆场上倒也罢了,如今却死在自己人手里,不管是对方的还是己方的,都是死也不能瞑目罢?
所幸待出了宫,行上了大街后,情况就要好得多了,虽大半商家都关门闭户的,街上也没几个人,与早前的繁荣阜盛大相径庭,到底没看到残垣断瓦,血淌大街之类本以为会出现的景象,宇文策心里方好受了一些。
正要继续往前走,迎头遇上了金吾卫一个曾在自己旗下过的千户,宇文策忙勒住了马,对方也已看见他,小跑着上前行礼来了:“世子爷,昨夜便听说您凯旋班师了,属下还有些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可真是太好了,兄弟们都很记挂您呢!”
宇文策点点头:“我也很记挂大家,你带着兄弟们忙什么呢?巡城?”
那千户笑道:“是啊,指挥使大人怕城中再有叛军的余孽作乱,偏五城兵马司如今群龙无首,还有半数以上都是待罪之身,无人可用,指挥使大人便派了属下并王千户齐千户各领了自己的人,在城中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巡逻,没想到竟有幸遇上世子爷,属下造化大了。”
宇文策回以微笑:“既指挥使大人让你领了兄弟们巡城,我便不耽误你了,等回头忙过了这一阵,再请兄弟们吃酒,你去忙罢。”
“那敢情好,属下就先代兄弟们谢过世子爷了。”
宇文策笑了笑,打马继续往前走,那千户却又绕到了他前面,道:“世子爷这是回府吗?如今荣王爷与世子妃并世子爷的家小们都在宗室营里呢,您这会儿便是回家怕也见不到人,倒不如直接去宗室营。”
父王他们还在宗室营?叛军都已击退投降了,他们怎么还不回府,莫不是府里遭到了不小的破坏,让他们暂时没法儿回去?
宇文策忙调转马头,向宗室营奔去,小刀几个忙向那千户道了谢,也打马追了上去。
一时到得宗室营,却见不止荣王府的人在,其他王府宗亲家的女眷也还有不少在的,亦连显阳侯府和平府的人都在,宇文策这才心下稍松,看来大家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再继续留在宗室营,而不是暂时有家回不得,不是府里遭到了破坏,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人平平安安的,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慢慢的再休整恢复便是。
荣亲王与丁氏听得宇文策来了,则是高兴得满脸放光,荣亲王虽是做父亲的,这么长时间不见儿子,儿子又是从战场上回来,且大家都才经历了一场大乱,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喜幸与后怕,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扶了长随便亲迎儿子去了。
丁氏与一众女眷一起待在宗室营的西花厅里,虽也恨不能立时见到自家世子爷,却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不方便出去,反倒惹人笑话儿,只能强忍着满心的喜悦与期待,频频张望起门口来。
何侧妃见状,因小声笑道:“世子妃别着急,很快就能见到世子爷了,本来还以为世子爷赶不上您生产了呢,没想到竟赶上了,昨夜乱成那样,大家也都是毫发无伤,真是可喜可贺,可见小爷是个多有福气的!”
丁氏想起昨夜刚乱起来,他们还没被护着过来宗室营时的情形,这会儿都还忍不住后怕,不自觉红了眼圈,道:“福气不福气的且不说,只要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我便心满意足了。”
祁夫人与平大太太等人闻言,忙都在一旁笑道:“如今大家可不都平平安安的,世子妃可不兴哭的,如今您临盆在即,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昨日还没彻底乱起来之前,祁夫人便因事先接到了顾准的消息,怕晚间会有大变故发生,不但自己将家里上下人等都该组织的组织起来,该分散的分散开来,随时做好离开府里的准备,一旦真乱起来,他们做为太子妃的娘家,且顾准的位子特殊,一定首当其冲遭殃。
还打发人往平府去送了消息,让平府也照样准备起来,以免届时手忙脚乱的,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所以在盛京刚乱起来之初,两家人便先赶到了宗室营,与礼亲王府五六两位皇子府等宗亲贵胄们守望相助,到了后见荣亲王府的人还没过来,想起荣亲王府因为宇文策的关系,也必定是首当其冲遭殃的,忙又派了人去荣亲王府接人,如此方算是最大限度的减少了宗亲们的伤亡。
这还罢了,平大老爷更是有勇有谋,不但带了子侄们去与保护他们的将士们并肩作战,听说了作乱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恰是吴指挥使亲自带队后,想起吴指挥使自来忠勇,应当不至于至于倒行逆施,可见定是受了胁迫。
遂亲自带人,去了吴指挥使家中营救吴老夫人等人,用的法子也与顾蕴之前的差不多,也是以己身换下吴老夫人后,找机会一箭射在了永嘉侯世子的胸口,——那袖箭之前虽未被证实过有多好用,顾蕴想着平大老爷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打发人送了出去给平大老爷,不然平大老爷也不敢以身犯险,所幸真有用,当场就让永嘉侯世子毙了命,论起胆大包天来,甥舅两个倒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只不过平大老爷就没有顾蕴那般幸运了,只脖子上被划破了一点儿皮,而是被强弩之末的永嘉侯世子拼着最后一口气,砍在了后背上,这会儿人都还没醒呢,所幸大夫来瞧过后,说并没有生命危险,只将养个个把月的,便有望痊愈了。
丁氏听得祁夫人与平大太太的话,忙笑道:“看我,不高兴了要哭,高兴了还是要哭,倒让两位夫人看笑话了,也不知道多早晚,我才能历练得似两位夫人般,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
尤其是平西伯夫人,平西伯都伤成那样了,她虽着急,照样一丝不乱,让人看了本来心里还很慌乱的,也无端平静了下来,只希望她到她那个年纪时,能有她一般的沉稳从容,她就心满意足了。
大家正说着话,荣亲王与宇文策一道进来了,虽隔着屏风,丁氏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丈夫,本来方才已下定决心不哭了的,眼泪仍是忍不住“哗哗”落了下来,世子爷他黑了,也瘦了,还不定吃了多少苦头,战场上又刀剑无眼,也不定受了多少伤呢,万幸的是,总算人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她明儿就让母亲替她往大相国寺还愿,给菩萨塑金身去!
荣亲王已满脸是笑的在与宇文策说话儿了,方才父子两个见了面,除了行礼问安,与旁的叔伯兄弟寒暄,连一句多的话都没说上:“不是说凌晨时分就已进城了吗,怎么这都午时了,才出宫来,莫不是皇上又派了你差使?那可不成,你才九死一生的回来,怎么也得好生歇息三两月的才成,放心,父王给你做主,回头就找皇上,让皇上把差使另派他人去,合着不是他儿子,他就一点不心疼啊?”
这话也就荣亲王才敢说,而且是公然的说,根本不怕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
宇文策见问,沉声应道:“皇上并没有给儿子再派差使,是宫里出了一些事,四皇子眼见走投无路,于是潜入东宫掳了皇太孙,想以皇太孙要挟太子殿下与皇上说,把夷州划给他做封地,而且昭告天下朝廷永世不得派兵攻打他,这样的条件太子殿下怎么可能答应?我当时正好也在,便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回了东宫救人,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四皇子竟然掳了皇太孙?”听得荣亲王是大惊失色,“他也太胆大包天了!那如今是个什么情况,皇太孙没有事罢?”
宇文策道:“我们赶到时,太子妃已以己身换下了皇太孙,后来找到机会便实施了自救,加上我们从旁协助,如今太子妃与皇太孙都没事,四皇子也已伏诛了。”
连荣亲王都听得大惊失色了,何况祁夫人与平大太太,顾不得男女大防,忙双双绕到了前面,急声问起宇文策来:“世子爷,太子妃娘娘与皇太孙真的都没事吗?如今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我们能递牌子进宫求见了吗?”
平大太太更是忍不住抱怨道:“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都好玩什么以己代之,真是气死我了!”
丁氏在屏风后听了,方知道平大太太哪是没有乱,只不过养气功夫到家,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实在心里还不定懊恼急痛成什么样呢,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觉得有朝一日要像她一样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并没有那么难了。
宇文策道:“太子妃娘娘受了一点轻伤,皇太孙至多也就是受了点惊吓,太子殿下这会儿正陪着他们,应当不会有什么事。至于递牌子进宫求见,如今宫里还有些乱,怕是至少也得明儿才能递牌子进宫了,两位夫人稍安勿躁。”
祁夫人与平大太太闻言,只得对视一眼,向宇文策道了谢,退回了屏风后去,如今看来,她们只能明日再进宫求见太子妃娘娘了。
当下其他宗亲又围着宇文策说了一会儿话,当然都是好话,连带荣亲王都被夸得快飞上天了,眼见时辰已经不早,礼亲王世子方让人备了席面,大家吃毕,各自回了各自府上,连平大老爷也让子侄们亲自抬着,回了平西伯府,宗室营再是什么都不缺,又哪里及得上自家家中好?
宇文策这才也骑马护送着荣亲王与丁氏,并家中其他人,回了荣亲王府去。
荣亲王府果然损失不小,外院被打砸了个乱七八糟,好些值钱的东西都不翼而飞了,西山大营的人未必敢杀人,但看得触目所及的都是自己一辈子辛苦到头,也买不起哪怕其中一样的东西,又有几个能不起贪念的?
所幸内院因为有留下的护院家丁们拼死抵抗,加之金吾卫几时赶了来支援,倒是没有什么损失,荣亲王虽心疼且气愤,想着至少一家人至今都还平平安安的,也就释然了,吩咐大家:“都各自回房去梳洗休整去,晚间在正院设宴,一庆祝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二庆祝世子平安凯旋。”
又笑向宇文策道:“好儿子,这回你可真给老子大大的长脸了,晚间老子定要一醉方休。”吩咐何侧妃张侧妃:“你们两个亲自去厨房看着整治酒席,全部要弄世子爷爱吃的菜,在外面一待就是大半年,吃不好穿不好的,人都生生瘦了几圈,如今总算回来了,可得好生补一补才是!至于你那些个庶子庶女,没一个上得高台盘的,就别让他们上来了,没的让本王看了白生气!”
最末一句话,却是对宇文竼说的,宇文竼早被荣亲王说得没脸没皮了的,还不觉得有什么,只笑嘻嘻的应了:“既然父王不喜欢,我不让他们上去便是。”
荣亲王妃却是气得指尖直发抖,再是庶出的,那也是王爷的亲孙子,他凭什么这般看不上她孙子孙女儿们?难道丁氏那贱人腹中的小贱种,就比她孙子孙女们高贵到哪里去不成?不,明明更卑贱得多好吗!
可见宇文策一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样子,再看自己儿子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荣亲王妃心里就算再不愿意承认,也只能承认,儿子后半辈子怕是都得看宇文策的脸色过活了,尤其是在王爷去后,——只能把满腔的屈辱与悲愤都强自咽下,连礼都没给荣亲王行,便扶着贴身嬷嬷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去,自然晚上的家宴,她也是不会出席的。
荣亲王见荣亲王妃拂袖而去了,也懒得理她,又与宇文策说了几句话,便命大家都散了。
宇文策与丁氏这才回了他们的院子去,一路上宇文策先是走得极快,他在军中待惯了,连走路都比常人下意识的快许多,还是听得后面丁氏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方后知后觉的想起,她身为女人本就走不过他了,何况如今还身怀六甲,忙放慢了脚步,待丁氏赶上来后,才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我今儿在宫里时,就听太子妃娘娘说,你不但把府里搭理得井井有条,在宗亲里也是一水儿的好名声,真是辛苦你了!”
顿了顿,又问道:“孩子素日闹你吗?我听说女人有孕前几个月,都很辛苦,只可惜我当时不在,不过我如今回来了,以后定会加倍待你们母子好的。”
不过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却说得丁氏红了眼圈:“有世子爷这几句话,妾身便是再苦,也不觉得苦了。”怎么可能不辛苦,怀着孩子还要劳心劳力,提心吊胆,再是强大的人,都要受不住,但她最怕的不是辛苦,而是辛苦了别人还不知道,还没有丝毫回报,如今看来,总算她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宇文策就暗叹了一口气,撇开旁的不谈,在爱而不得这点上,他和丁氏倒是同病相怜了……他不由上前牵住了丁氏的手,总是替他怀了孩子的女人,以后对她好一点儿罢,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世子爷心里终究还是有她的,并没有因为分离这么久,就将她全然抛到了脑后去……丁氏就忍不住含泪笑了起来。
同一时间,东宫崇政殿里。
顾蕴又饿又累又痛,——当然,也有其他异样的感觉,看着仍在自己身上忙碌个不停的男人,只恨不能立时晕过去才好,可宇文承川既铁了心要惩罚她,怎么可能让她晕过去,每次见她要睡了,张口就是狠狠一口,才不管是咬在哪里,更不管她痛不痛,简直让顾蕴没招,可谁让她这会儿是“待罪之身”呢,也只能由着他为所欲为了。
眼见他终于又完事儿了,顾蕴虽已死了多半,依然来了精神,太好了,她终于可以吃饭,可以睡觉,更重要的是可以去看宝贝儿子了。
只可惜她才撑着腰艰难的坐起来,又被宇文承川给拉来躺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我有说过你可以下床了吗,怎么我不记得?”
顾蕴被他笑得后背直发毛,赔笑道:“我这不是想着殿下一定饿了,打算让人去给殿下弄点儿吃的来吗?昨夜你就一夜没睡,饭更不曾好生吃得,今儿又一直在那个……出力,再不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下,身体会吃不消的……唔……”
话没说完,已是一阵天旋地转,好一阵才气喘吁吁的有了说话的机会:“你怎么还来?我都听见念哥儿哭好几次了,一定是在找我,他今儿本就受了惊吓……这世上还有你这样偏与自己儿子争风吃醋的爹!”
宇文承川振振有词道:“谁与他争风吃醋了,我这是惩罚你拿我当摆设,自己以身试险,还说怕我身体吃不消,我也就比你大几岁而已,有那么老吗?你都说我老了,我难道还不得证明给你看?”
顾蕴心里直吐槽,你还有完没完了?奈何如今某人只能顺毛捋,遂呵呵娇笑道:“人家哪有那个意思,你误会了啦,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好了,我真听见念哥儿在哭,你别闹了,别闹了啊,大不了我以后一遇到危险就等着你来救我,再不自作主张了便是。”
可真等她变成那样的女人了,一次,两次,三次的,他会很愿意去救她,心疼她,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可就说不好了,男人愿意给她撑腰,也要她自己扶得起来才成,天天靠人拉扯营救,再好的精力也有够不上的一天,女人就得学会保护自己,该强的时候绝不示弱,能靠自己的时候尽量不靠别人,那不单是为自己,也是对爱你的人负责。
宇文承川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在哄自己,下次再遇上这样的情况时,她一定还会先靠自己自救的,他实在忍不住火大,这女人怎么就不能似别的女人般,把夫君当自己绝对的依靠绝对的天呢?
但转念一想,她若真是那样的女子,真泯然于众人了,她又还是她,还是他爱的那个顾蕴吗?芦苇和菟丝子本就不是相同的种类,他非要将芦苇变成菟丝子,不是摆明了为难自己,也为难蕴蕴吗?
好罢,这次就暂且饶过她,不过以后但有机会,仍得时常在她耳边告诫她,提醒她别忘了自己是有夫君的人才是,天长日久的,总能起到哪怕一丁点儿作用罢!
宇文承川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从顾蕴身上翻下,躺到了床的里边儿去,以实际行动表示,默许了她出去。
顾蕴简直如蒙大赦,顾不得腰已快要断了,腿也已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颤巍巍的下了床,把衣裳胡乱一穿,便蹒跚着出去了。
在白兰等人面红耳赤的偷笑中,她狠狠洗了个热水澡,才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几分,忙捡了件衣领高些的衣裳穿了,头发也只随意挽了个纂儿,便去了厢房看念哥儿。
小家伙正熟睡着,顾蕴因压低了声音问奶娘:“自回来后,可有惊悸哭闹过?传过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这些事本来该是她这个亲娘来做的,都怪宇文承川那个无良的爹,害她现在只能问奶娘。
奶娘都是过来人,一看她满脸的春情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何况太子殿下将太子妃娘娘扛回来时,直奔的就是卧室,还下了严令:“都退得远远的,没叫谁也不许进屋!”她们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于她们来说,主子感情好,她们的日子才更好过,自然是喜闻乐见,而不会笑话儿,当然也不敢笑话儿的,于是只恭声回道:“刚回来时哭得厉害,洗过澡换过衣裳,再吃过奶后,便没再闹了,太医来瞧过后,说并没有大碍,但仍开了安神丸,说如果之后哭闹,就让奴婢们立刻吃下,化在奶水里喂给小殿下。奴婢们牢记太医的吩咐,一直眼睛都不眨的盯着小殿下,但除了之前醒着时找娘娘,没找到小小的哭过几次以外,与素日并无二致,娘娘只管放心。”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没受到惊吓就好,也得亏孩子现在还小,什么都不懂,若再大一些,反倒坏事。
因念哥儿这会儿正睡着,她也没抱他起来,只摆手让奶娘都退下,自己坐到床前,守起他来,孩子天真无邪的小脸看得她的心软得能滴出水来,再想起早上的事,就越发后怕了,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此番不幸失去了念哥儿,她会怎么样,势必会先发疯,然后再自绝于人世罢!
顾蕴就这样一直静静的守着念哥儿直到他醒来,然后用了晚膳,陪着他玩累了,整好宇文承川今夜琐事繁多,不进来睡觉了,——顾蕴听说后,还在心里暗暗幸灾乐祸了一回,被榨干了罢,该,她虽也累,可从头至尾都没出什么力,就不信出力的人能不累,这不不敢进来睡觉,怕她看出他精疲力尽了罢?母子两个倒是可以一道睡了。
所幸一整夜念哥儿都睡得还好,并没有做噩梦惊悸哭闹什么的,顾蕴才松了一口气。
次日神清气爽的起来,免不得要去后宫各处瞧瞧,各宫主位不是大家出身,就是经过见过事的,早在昨儿乱子平息下来后,已将自己宫里的人都带回去,该安抚的安抚,该规整的规整了,瞧着倒也一派井井有条的样子,让顾蕴心下松快不少。
随行的陈淑妃与贤妃见状,笑道:“得亏先前娘娘那一通恩威并施,昨儿我与贤妃妹妹根本没怎么发愁,各宫的姐妹已将各自宫里的人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了,只要各宫安静了,自然整个后宫都安静了。”
陈淑妃更高兴于儿子儿媳都在这场大乱中毫发无伤,昨儿便进宫瞧过她了,所以今日眉眼间一直都带着笑,让人一看便知她心情极好。
顾蕴点点头:“两位娘娘都辛苦了,待会儿我便求见父皇,为两位娘娘请功去。”还有宗氏和林贵嫔如今该怎么处置,怕也得再次请示一下皇上的意思,总不能宗氏只是娘家人畏罪出逃,便废了她的后位,林贵嫔儿子和兄长都直接举兵造反了,她的位份还能得以保留,那也太有失偏颇了,难免惹人非议。
再就是妙贵嫔,于公来说,她是皇上的宠妃,她就算是太子妃,也该去探望一二,于私来说,妙贵嫔是为东宫受的伤,是东宫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她更该去探望一番了。
是以又与陈淑妃和贤妃寒暄了几句,顾蕴便辞了二人,径自去了懋勤殿求见皇上,皇上这会儿却不得空,何福海迎出来后,将顾蕴径自迎至了后殿与妙贵嫔说话儿。
妙贵嫔昨日晨间便醒了,将养了一日一夜后,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不少,只脸色仍有些苍白,被额间包扎伤口的白布衬得越发的清丽绝伦了,瞧得顾蕴进来,她忙欠身道:“请太子妃娘娘恕臣妾如今不能起身亲迎见礼了。”
顾蕴忙上前几步将她摁回了被窝里,待茶上来后,浅啜了两口,因见屋里服侍的都是自己人,连妙贵嫔跟前儿的宫女也是她的心腹,同样出自东宫,说话便少了很多忌讳:“此番你吃了大苦头,殿下和我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你如今是个什么想法儿,若你想趁此机会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去,我回头就与殿下说,请殿下尽快替你安排。如今大局已是基本定下来了,便以后再有波折,也不会胜过这次了,我们总不能让你将自己的青春全耗费在这宫里,你也该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这也是殿下一开始就与我说过的。不但你,其他人诸如秦良娣白兰几个,我也会回了殿下,慢慢的安排出宫去,青春短暂,你们还都年轻,可不能再耽误你们了。”
一席话,说得妙贵嫔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方低低道:“太子妃娘娘,我不想出去了,成吗?皇上他,其实挺可怜的,看似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富有四海坐拥天下,我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看来看去,却觉得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待我也一直挺好的,亦夫亦父,所以,我想留下陪着他,多少也回报几分他待我的情义。”
顾蕴没想到妙贵嫔会这么说,她一直以为,妙贵嫔对皇上没有真感情,且她那样冷清的性子,偏让她生活在皇宫这样的地方,于她来说还不定日日都怎生煎熬呢。
但转念一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上对妙贵嫔的好是上下都看在眼里的,连旁观者都忍不住要动容了,何况她这个当事人?天长日久的,怎么能不感动,怎么能不日久生情?
“可皇上到底比你年长那么多,总是会比你先走的,偏你还没个一儿半女的,届时该怎么办?”顾蕴不想将来妙贵嫔后悔,届时再后悔也已晚了。
妙贵嫔却冷清一笑,道:“有孩子又如何,没孩子又如何?我这辈子本就是捡来的,连自己都是无萍的根了,再生个孩子来,与自己一道在俗世挣扎么?何况届时不还有寿康宫一带给我住么,我怎么也不至于衣食无着,老无所依,所以还请娘娘允了我。”
这是妙贵嫔自己的选择,顾蕴只有劝告的权利,没有置噱更没有否定的权利,但仍再问了一遍:“你真的已经心意已决,再无更改的可能了吗?我也不是要你立刻就答复我,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考虑,等什么时候有了最终的决定,再打发人告诉我也是一样。”
得到妙贵嫔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心意已决,不会再更改了,请娘娘成全。”后,方暗叹一口气,没有再说,拿旁的话来岔开了。
当下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皇上那边打发人过来请顾蕴了:“皇上传太子妃娘娘呢,太子殿下也在。”
顾蕴遂辞了妙贵嫔,随来人一道去了前面懋勤殿的正殿,果然宇文承川也在,但并不见其他人,想是皇上该吩咐的都吩咐下去了,所以命大家散了,顾蕴忙上前给皇上见了礼:“臣媳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待皇上叫她起来后,又给宇文承川见了礼,方肃色道:“大乱当夜父皇让臣媳协助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坐镇后宫,以防后宫也乱起来,臣媳幸不辱命,至今一切安好,所以特来向父皇复命。”
皇上事后也听说了顾蕴当夜的恩威并施,十分满意,闻言脸上便带出笑来,道:“你做得很好,朕才还与太子说,要好生嘉奖你呢,说罢,你想要什么,朕今儿准你狮子大开口一回。”
顾蕴见皇上心情还不错,因凑趣道:“既然父皇这么说了,那臣媳就不客气了啊,臣媳早想要您一个貔貅镇纸,就是那个通体碧绿,据说是由整块翡翠雕成,价值连城那个……对对对,就是那个,就是那个,臣媳自先前无意见过一次后,就一直惦记至今,就是不知道父皇舍不舍得割爱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又是拿得出来的,其实骨子里都乐意做散财童子,即便是皇上,也不能例外,所以听得顾蕴的话,皇上脸上的笑就越发加深了,看向宇文承川道:“你媳妇儿倒是会挑东西,专捡朕最珍贵最心爱的东西挑,偏朕方才话已说在前头了,君无戏言,这会儿竟是连反悔都不能了。”
宇文承川知道皇上心情不错,也跟着凑趣道:“不瞒父皇,儿臣也早眼热那个貔貅了,只想着是父皇心爱的,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向父皇讨要罢了,如今我媳妇儿倒是替儿臣圆了梦了,父皇可不能反悔。”
“早知道朕就别把话说那么满了。”皇上就一副懊恼的样子,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到底还是吩咐了何福海把那翡翠貔貅装好,回头送到东宫去。
顾蕴少不得谢了恩,才正色说起旁的来:“此番淑妃娘娘与贤妃娘娘也是居功不小,臣媳说了要来向父皇为二位娘娘请功的,还请父皇酌情赏两位娘娘一些恩典罢。再就是宗氏与三弟妹,往后该如何安置?关雎宫林贵嫔与五皇妹又该如何安置?臣媳与淑妃贤妃二位娘娘方才商议了一番,都觉得这个主我们做不了,所以臣媳特来请父皇示下。”
皇上闻言,方才的好心情立时荡然无存了,片刻方冷声道:“宗氏仍住景仁宫后面那排屋子罢,一应份例供给,按采女的例给即可,柯氏要陪她就由得她。至于林氏,哼,生出那样不忠不孝的儿子来,还有个那样大逆不道的兄长,朕岂能再容她?何福海,传朕旨意,贵嫔林氏褫夺位份,即日赐死,钦此!”
何福海忙单膝跪地应了,正要退下,就有个小太监跑了进来,跪下后颤声禀道:“启禀皇上,方才关雎宫传来消息,林贵嫔……投缳自尽了。”
“她倒是乖觉,知道朕绝难再容她。”皇上就冷哼了一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做不到让跟了自己三十几年的女人暴尸荒野,因说道:“让内务府的按采女的例办丧事罢。”
那小太监忙应了,躬身却行退了出去,皇上才继续起方才的话题来:“至于小五,她是朕的女儿,与旁人何干,自然仍是公主,不过她也到年纪该下降了,太子妃就替她好生挑一门亲事,让她尽快嫁了罢!”
嘴上再是说着‘她是朕的女儿,与旁人何干’,心里又岂能真的一点没有芥蒂?自然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的最好……顾蕴十分理解皇上的心情,忙恭声应了:“父皇放心,臣媳定会好生替五妹妹挑一门亲事,让她风光大嫁的。”
至于林氏,总算皇上还没绝情到底,让她暴尸荒野,比昨儿得知宇文承祚死讯后,便立时吞金自尽了的向嫔可强多了,也许林贵嫔也正是吃准了皇上的心意,才会这么快便自我了结的罢?不过话说回来,到了这一步,她活着比死绝对难受一百倍,自然还是死了一了百了的好,至少也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一时顾蕴回完了皇上话,宇文承川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夫妻两个遂辞了皇上,联袂出了懋勤殿,待又出了乾清宫,顾蕴方问起宇文承川来:“父皇该发落的都发落了?都是怎么发落的?”
宇文承川点头:“嗯,该发落的都发落了,不外乎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那宇文承乾和宇文承祚的妻妾儿女呢,父皇怎么发落的?”顾蕴又追问道,一夜之间,二人的孩子便从天之骄子,沦为了孤儿,还是注定没有未来的孤儿,也真是有够可怜的。
宇文承川仍是言简意赅:“已经分头派了人去追捕萧氏母子和宗氏一众逃犯,其他人一律圈禁至死。”想起宇文承祚差点儿就让他失去了顾蕴,让念哥儿失去了母亲,他就有种让他儿女也不得好死的冲动,还是想着顾蕴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他方压下了,反正养废他们也是一样的。
“那你说宗氏一众逃犯讨到福建后,他们会反吗?”顾蕴的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战乱才平息了,转眼又要开始,苦的还不是黎民百姓,还不是以命相搏的将士们?至于将他们追捕回来的可能性,在经历了前晚那场大乱后,摆明了已是微乎其微。
宇文承川何尝不知道如今哪怕派再多人去分头追捕,也已是徒劳,两边唯一的区别,就是宗家父子造反已是板上钉钉,萧定邦却还说不好,毕竟女儿与外孙再重要,也比不过一家老小,所以,战事已近在眼前,只不过还不知道是单边开战,还是同时开战,不过无论如何,该害怕退缩的,都不会是朝廷!
夫妻两个回了东宫,宇文承川这才腾出了手发落昨日崇庆殿的所有人,连同几个奶娘都没饶过,因秦良娣暂时留着还有用,不好打板子,便改了鞭刑,自己回头找相关之人领去,然后自紫兰以下,所有人都挨了板子,区别只是数量的多少,奶娘们因为要喂奶和照顾念哥儿,则都打的手板儿,并扣发月钱。
总之一定得让大家都牢记这次教训,本来宇文承川还要罚得更重的,还是顾蕴为大家伙儿求了情,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次日,顾蕴因昨儿便接到祁夫人周望桂并平大太太进宫请安的牌子,一早就等着几人了,不想却一直等到快交午时,三人才姗姗来迟,倒让顾蕴纳罕起来,宫里的规矩向来大,按理三人都是进宫惯了的,再清楚不过了,怎么会这么迟了才来?
待三人行过礼后,一问方知道,却是吴老夫人带着儿媳孙女儿们去向平大老爷平大太太道谢兼辞行耽搁了,平大太太因说道:“本来祁表妹与二夫人都到家里了,我马上就要随她们出门了,吴老夫人却来了,来的都是女眷,且吴老夫人辈分高,我不亲自见一见也不像样,这才会耽搁了,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当日吴老夫人被挟持后,待弄清楚了挟持自己的是永嘉侯世子,挟持自己的目的是为了逼吴指挥使造反后,老人家第一反应的确是咬舌自尽,以免再连累儿子,让儿子沦为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千钧一发之际,平大老爷带着人赶到了,与永嘉侯提出了让自己交换吴老夫人,说自己可是太子妃的亲舅舅,难道不比吴老夫人一个垂老的老妪来得更有价值?
永嘉侯世子一想,太子妃的亲舅舅可不是更有价值吗?他完全可以假装答应平大老爷的条件,然后趁换人的当口,连他一并拿下,岂非更多一个筹码?反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怎么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却没想到,平大老爷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小绵羊,反而是大灰狼,他到头来竟是死在一个弱书生手里的,简直死也不能瞑目!
而平大老爷虽射死了永嘉侯世子,自己也受了伤,但在昏迷前的最后关头,却喝止住了立刻要赶去向吴指挥使报信的吴家亲卫,说不能告诉吴指挥使吴老夫人已获救了,反而要告诉他,吴老夫人已经遇害了,他才能在怒极痛极之下,让真正的叛军好看。
这才会有了那夜吴指挥使收到吴老夫人“死讯”那一出,而事情也果然都朝着平大老爷预料的方向发展了,且因吴指挥使当夜倒戈得快,又是情非得已,兼之有宇文承川替他说项,皇上最终如史统领几个般,直接要了他的命,而是只叛了吴家所有男丁即日流放三千里,已经比他们一开始以为的结果好得太多太多了。
所以吴老夫人今日才会特地带了女媳们去向平大老爷道谢辞行,若不是平大老爷当夜及时赶到,如今他们一家不止是性命悉数不保,死无葬身之地,死后还得背负着坏名声,这样的结果叫吴老夫人坚毅柔韧惯了的人如何能忍?心里有多感激平大老爷,则可想而知。
平大太太接着说道:“吴老夫人执意要给我们老爷磕头,叫我们老爷如何敢受?只说看到她,便想到娘她老人家,为此还特地吩咐我多送些仪程,也好让他们一家老小去了崖州卫后,不至于衣食无着,没想到吴老夫人却坚决不肯接受,只说一家老小都有手有脚,只要肯吃苦耐劳,大富大贵不可能,且待罪之身也不敢再奢享那样,但让一家人吃饱穿暖却是没问题的,真是让人好生敬佩,也就不怪能养出吴指挥使……吴老爷那样孝顺的儿子来了。”
说得顾蕴也赞叹起来:“这老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吴家能有吴老夫人这样睿智柔韧的老人家坐镇,就算如今没落了,也必定只是暂时,将来定会再中兴起来的。”就像外祖母一样,虽然不到三十便守寡,却依然将儿女都拉扯成才,让平家如今有了这样的盛况,也就难怪大舅舅敬佩吴老夫人了,这样的老人家,谁能不敬佩。
连吴指挥使都因此受惠,虽此番获了罪,名声却不但没受到影响,反而因其至孝而更好了,又是有真才实干的,这样的人便是到了流放地,想必日子也难过不到哪里去。
感叹毕,顾蕴忽然想到晨间宇文承川与自己说的平大老爷受伤之事,忙问道:“对了大舅母,我今儿才知道大舅舅那天晚上为救吴老夫人受了伤,还听说伤得不轻,那如今怎么样了?真是,大舅舅不过去了一趟西南,难道就真以为自己成大将军,文能安邦,武能杀敌了?得亏性命无忧,不然可让我们大家伙儿怎么样呢?”
平大太太闻言,大是心有戚戚焉,不由红了眼圈,道:“可不是吗,他以为自己是大将军呢,偏我知道时,他已带着人出了宗室营老远了,连阻止都来不及,得亏没有酿成悲剧,可我这几日每每想到他浑身是血被抬回来时的情形,依然忍不住浑身发抖,万幸菩萨保佑,万幸!”
祁夫人则在一旁接道:“娘娘还说大表兄呢,您自己还不是一样,您以己身换回小殿下也就罢了,我们都是当娘的,能理解您的心情和做法,可您干嘛要自己冒险哪,就等着太子殿下和荣亲王世子爷救您不成吗,凭他们两个的本事,怎么也不至于救不下您,您倒好,自己先动了手,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您叫小殿下将来靠哪一个去?”
而在宫里没娘的孩子,就算太子殿下再偏爱,这偏爱又能持续多久呢?且光靠太子殿下的偏爱,小殿下就能平安长大,顺利接掌生来就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了吗?
还不说他们这些人,伤心难过自是必然,关键以后的路,必定会难走十倍百倍,所以当时听了宇文策的话,祁夫人与平大太太才会急成那样,得亏如今看来,太子妃娘娘的确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们连日来都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去了。
平大太太听得祁夫人的话,也忙拭了泪,说起顾蕴来:“是啊,娘娘还说您大舅舅,您自己好到哪里去了吗?您不知道我们听了荣亲王世子爷的话后,担心成什么样儿,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样的话祁夫人能说,平大太太能说,周望桂却说不得了,忙笑着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娘娘与大舅老爷都有惊无险,总是天大的好事,就是不知道小殿下如今怎么样,没有受到惊吓罢?说来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小殿下呢,不知道今儿可有没有这个福气?”
顾蕴见周望桂发福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与神态反倒更安详了,再不复当初的凌厉与怨气,想是顾冲离得远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只守着儿子过活,心境都渐渐不一样了,于顾蕴来说,这样的结果自是最好的,因笑道:“他好着呢,想是因为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我这就让人抱他过来给母亲瞧,您是他的外祖母,什么时候想见他了都可以,再说福气这样的话,岂非折杀他了?”
一时奶娘抱了念哥儿过来,平大太太也没见过小家伙,爱得什么似的,抱了就舍不得撒手,“小殿下的眼睛和鼻子像娘娘,嘴巴和下颌则像殿下,长得可真好!”
顾蕴看念哥儿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懒洋洋的打量着平大太太三人,好笑不已,道:“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一点也没看出来他哪里像我,又哪里像殿下。”
平大太太笑道:“娘娘看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当年我生了你大表哥后,也瞧不出他哪里像我,哪里像老爷,这就是典型的灯下黑了,横竖我们能瞧出来就行了。”说着,想起此番周指挥使立功不小,忙把念哥儿递给了周望桂,“周妹妹做外祖母的,还不知道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呢!”
周望桂忙小心翼翼的接过,笑道:“可不是吗,偏先前一直不方便进宫。不但我,福哥儿也在家老念叨着自己当舅舅了,要把自己早年存下的那些好玩儿的,都给小外甥呢!”
顾蕴笑道:“大家都在京中,还怕没有机会相见么,说起二弟,我也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一定长高了许多,也越发出息了罢?”
说起儿子,周望桂脸上的笑就越发深了,道:“是长高了许多,读书习字和弓马骑射也还勉强过得去,我时常与他说,万万不能丢了娘娘的脸,如今多了小殿下,越发不能丢了小殿下的脸。”
平大太太与祁夫人也在一旁凑趣,扯些儿女经,一室的和乐融融,到用过午膳后,又吃了茶,三人才起身告辞了。
接下来几日,宫里宫外仍是为善后而忙活,到底此番之乱没怎么波及到盛京城中无辜的百姓们,所以不过几日,盛京城便回复了之前的勃勃生机,就好像那场被后世史书成为“永嘉之乱”的动乱,并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宫里的气氛,却并没有因此好转起来,反而有一日比一日压抑,一日比一日沉闷的趋势。
却是皇上派出去追捕宗氏一众逃犯的人马果然无功而返,他们早在天津卫备了大船,待一上了船,便如沧海一粟,再难追上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果然半月后,宗氏父子便在福建举旗造反了,打的旗号当然不是造反,而是说的为了代宇文珏为父报仇,所以清君侧,这个‘侧’,自然是冲的宇文承川,并且还出了一篇长长的檄文,细数了宇文承川的十大罪状,什么‘心狠手辣,亲手射杀手足’,什么‘欺君罔上,蒙蔽圣听’,什么‘陷害忠良,排除异己’……没把宇文承川气到,倒把皇上给气了个够呛。
立时便召了内阁和兵部的官员进宫,问由谁挂帅去讨逆平叛比较好,众臣工才见识到了宇文策的本事,自然众口一词的都推选了他,荣亲王却不干,说自己的儿子才班师回京,身上虽没大伤,小伤却是无数,且媳妇儿也要生了,怎么能让他休息不到二十日,又让他出去拼死拼活,流血流汗?再是能者多劳,也不是这样劳的。
皇上不好威逼荣亲王,他如今就这么一个出息儿子,可以说全家上下如今都靠宇文策撑着,也不怪荣亲王心疼儿子,不想儿子才九死一生的回来,又要拿命去搏,于是吩咐大家另推人选。
可有宇文策珠玉在前,其他人不是这样不合适,就是那样不合适,竟是推来推去都定不下人选来,让本就心情大糟的皇上心情越发糟糕了,懋勤殿一度落针可闻。
关键时刻,宇文承川站了出来:“父皇若是信得过儿臣,就让儿臣带兵去讨逆平叛如何?儿臣一定会让叛贼尽数伏诛,还父皇一个海清河宴的福建!”
皇上没想到宇文承川会站出来,怔了一下,才道:“胡闹!你是太子,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不知道么,不过一场小战罢了,也要皇太子亲自挂帅,朝廷没人了,大邺没人了么?此事明日大朝会时再议!”打前年宇文承川忽然“病愈归来”起,皇上便从没真的想过要废太子,前番大乱之前那次,也是被永嘉侯一时蒙蔽了,何况如今,自然不会允许宇文承川亲自以身涉险,一旦有个好歹,那才真是损失巨大了。
宇文承川却一脸坚持的单膝跪下了:“父皇,朝廷自然人才济济,可儿臣更想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不瞒父皇,那几年跟着枯竹大师清修,儿臣其实去过福建,对当地的气候和地形,乃至风土人情都有一定的了解,儿臣本身也有些功夫傍身,再加上护卫队的保护,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事,况儿臣说的是身先士卒,谁又真敢让儿臣上阵杀敌去不成?万望父皇成全。”
说得皇上渐渐动摇起来,早年皇上也是御驾亲征过的,当然知道一个文治武功都出色的皇上对臣下意味着怎样的权势与威仪,太子如今文治方面是让人无可挑剔口服心服了,却没有任何军功傍身,的确得有一些军功傍身,才能让臣工们越发的心悦诚服。
皇上思忖再三,到底还是松了口:“既是如此,朕就准你所奏,不过得好生挑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与你做副帅才是。”亲卫也得派好的,数量更不能少了,以免真有个什么闪失。
“多谢父皇!”宇文承川忙满脸喜色的应了,又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能让韩副指……韩卓随儿臣一道前往吗,他是福建当地人士,又精明能干见多识广,有他相助,儿臣一定如虎添翼。”
他原本可以私下带了义父一块儿去,让义父有机会手刃仇人的,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万一事后传到皇上耳朵里,再连累了义父义母,可就不好了,所以倒不如直接摆到台面上来说,也好为将来大张旗鼓的为义父枉死的家人们平反做准备。
皇上听得韩卓的名字,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但思及大乱当夜韩卓的奋不顾身,又觉得自己这样小肚鸡肠,实在有失帝王风度,遂点头道:“也准你所奏便是。”算了,就当是奖励韩卓当夜的以命相搏罢,总不能其他人都得了赏,就韩卓一人没有,他可是历来都赏罚分明的。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等顾蕴得到消息时,已经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不过顾蕴虽心乱如麻,担心不已,却没有想过要阻止宇文承川,就像皇上想的那样,一个亲自上过战场的太子与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太子,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何况他的心结她知道,一心想为韩卓和他枉死的家人们报仇,不亲赴这趟福建之行,只怕他余生都难以心安。
所以稍后宇文承川满脸忐忑与心虚的回来时,顾蕴反倒先笑了起来:“你干嘛这副表情,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可我听说,你先前在懋勤殿毛遂自荐向父皇请命时,可半点心虚都没有。”
宇文承川闻言,就知道她已什么都知道了,讪笑道:“那怎么能算亏心事呢,我只是心虚,事先没有与你商量罢了,也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我根本来不及与你商量,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我一定先与你商量,等你同意了我再去,好不好?”
顾蕴叹道:“在你心里,我是那么目光短浅,不识大体的人吗,你只管去你的,我知道拦也拦不住,所以从没想过拦你,只是一点,你得保护好自己,让自己毫发无伤的回来,如今你可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还有念哥儿,你既娶了我,给了念哥儿生命带他到这个世上来,就得对我们母子负责到底才是!”
宇文承川自是郑重应了,又道:“我还向皇上请了命,届时让义父同我一道前往,本来慧生才被解救回来,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该让义父离开的,可我想着,他一定更想手刃仇人,为冤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所以回头义母和慧生那里,就得靠你多照应了。”
韩慧生于京中初定后,终于被季东亭和张焕给救了回来,却因一路上疏于治疗和照顾,一度性命垂危,是王坦倾尽一身医术,韩夫人也带着人衣不解带的照顾,才终于让她醒了过来,只如今身体仍很虚弱,连床都下不来,先前那接近两年的治疗调养,也等于是前功尽弃了。
如今一家三口就住在顾蕴京郊的庄子上,韩卓的打算是,待韩慧生身体稍好些后,便带了她和韩夫人再赴凌云峰,且这一去便很有可能再不回京了。
“我照应自然没问题的,虽然我不方便时常出宫,打发白兰她们出去一趟送个东西传个话什么的,却是极便宜的,你就放心罢。”顾蕴少不得应了,“可你没征求过义父义母的意见,便替他们做了决定,万一义父不想去,或是义母不让他呢,死了的人再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仍活着的人不成?”
宇文承川却笃定道:“义父一定会愿意去,义母也一定不会拦他的,福建就算这些年被宗家父子经营得再水泼不进铁桶一般,要与朝廷抗衡,依然不可能,所以我们都会平安回来的,你就放心罢!”他还要回来与蕴蕴共享这万里江山呢,怎么可能让自己有事?
朝廷接到宗氏父子反了消息的同时,远在云贵总兵府的云贵总兵萧定邦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他还没说什么呢,他的长子已先说道:“父亲,若宗家不反,我们自不敢反,如今宗家既已反了,岂非天助我们?”
萧定邦却笑不出来,斥道:“你知道什么,宗家在福建经营那么多年,人力财力岂是我们能比的?便早前为父还是大同总兵时,尚且不敢轻举妄动,何况这云贵我们才来多久,地皮子才刚踩熟呢,就想造朝廷的反了,是嫌死得太慢是不是?而且宗家是非反不可,我们却还有退路,岂能一样!”
他的次子闻言,接道:“父亲所言甚是,关键还有一点,宗家便败了,坐上大船一家漂洋过海到别处重新开始便是,我们却又往哪里逃?所以儿子觉得,我们不但不能反,还得尽快向朝廷表态才是,若儿臣猜得不错,就这两日,朝廷的追兵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萧定邦还没说话呢,萧大爷已先冷笑道:“尽快向朝廷表态?表什么态?我们主动把妹妹和外甥送回盛京吗?你当然说得轻巧,反正不是你的亲妹妹,亲外甥,所以你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原来萧大爷与萧二爷一嫡一庶,并非一母同胞,二皇子妃萧氏则也是嫡出,偏萧定邦素日摆明了更宠爱萧二爷的生母,嫡庶之间不说闹得水火不容,也是彼此怀恨在心,所以萧大爷有此一说。
萧二爷听得兄长的话,立时满脸委屈的看向了萧定邦:“父亲,儿子绝无那个意思,儿子只是从大局着想,毕竟小外甥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孙子,如今逆犯都已伏诛了,皇上便有天大的气,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消了,定不会拿妹妹和小外甥怎么样的,不是吗?”
反倒是他们一家,这么家大业大人口多的,就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和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白白拿前程和性命去做赌注,也未免太不值当了!
萧大爷又是抢在萧定邦之前冷笑着开了口:“皇上是不会拿妹妹和小外甥怎么样,只会圈禁他们至死而已,这还是皇上在时,等哪日皇上不在了,太子难道会白白为自己留后患不成?定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所以父亲,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送妹妹母子回去,不然他们母子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们先把妹妹母子送回去,皇上和太子殿下便不会猜忌我们,不会钝刀子割肉的慢慢儿收拾我们,让我们最后同样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了?不然当初皇上也不会将父亲从大同给弄到云贵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怕就怕我们退一步,朝廷就得进一丈甚至更多,那还不如直接反了呢,至少还能有一线生机!父亲,您打小儿便最疼爱妹妹,当初也是您一力做主,让她嫁给二皇子的,如今她正是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您可不能不管她啊!”
萧定邦被长子最后几句话说得动容起来,可不是吗,女儿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可以说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手造成的,他怎能不管她?
但想起家里的其他人,其他儿孙,他又忍不住动摇了,次子说得对,便是将他们母子送回盛京了,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皇上既没有对二皇子的其他子女和四皇子的子女斩草除根,自然也不会对女儿母子斩草除根,至多也就是有生之年会没有自由和好的前程而已,但只要能活着,已经是一大幸事了不是吗?
所以萧定邦最终还是做了决定:“明日便送二皇子妃母子回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偶尔回来省亲可以,长住却不是为人妇为人媳应有之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谁也不必再说!”
二皇子妃很快便得知了父亲的决定,本以为连日来自己的眼泪已经彻底流干,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了的,没想到这会儿眼泪依然扑簌簌的往下掉,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人是靠得住的,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亲生兄长也不例外吗?
她肝肠寸断的抱着儿子,一瞬间甚至生出了与儿子一起去死的念头来,反正殿下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如今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而已,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但就在她颤抖的双手即将掐上儿子细小白嫩的脖子时,儿子的哭声惊醒了她,让她再也下不去手了,只能抱着儿子,哭了个天昏地暗,为什么她的命就这么苦,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
萧定邦晚饭后单独来看女儿时,看得女儿红肿得几乎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他再是一生坚毅刚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好半晌方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已吩咐人替你们母子准备好了行礼,明儿便护送你们母子回京了,你今晚上好生睡一觉罢,省得明儿赶路时精神不济。”
若林永继与二皇子不是起事得那般匆忙,而是大家多番商议后,谋定而后动,他自然要追随他们的,就像长子说的,他再忠肝义胆忠君爱国,在太子殿下心里,也早被贴上了二皇子党羽的标签,迟迟早早会钝刀子割肉,让他什么都不剩下的。
可他们起事得那般匆忙,败得那般彻底,他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明知前面是火坑,也带着一家老小往下跳罢,自然得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慢慢的为将来筹谋,自然也只能对不住女儿和外孙了。
二皇子妃已对父亲彻底死心了,听了父亲的话,好半晌方冷冷说道:“我们母子是逃无可逃,我带来的另外那个孩子,却并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有劳萧总兵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就当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求您了!”
听得女儿连父亲都不愿意叫自己了,萧定邦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才点头道:“行,那个孩子我会尽快安排人远远的将他送走,让他平安长大,不至断了林家香火的,林永继到底也与我交好一场,就当是我为他尽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二皇子妃该说的说了后,便撇过了头去,萧定邦等了半晌,等不到女儿再开口与自己说话,他自己纵有满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涩声扔下一句:“你别怪爹爹,爹爹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爹爹,还是其他人的夫君、父亲和祖父,不能只为你一个人而活,你保重!”推门怅然的出去了。
余下二皇子妃想起父亲小时候待自己的疼爱,和如今待自己的绝情,又是一阵悲从中来,父亲他真的好绝情,他完全可以把他们母子远远儿的送走,说他们从没来过云贵呀!
但转念一想,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的云贵方向,沿途怎么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而且她除了娘家,也根本没别的地儿可以投奔的,父亲将他们母子远远儿的送走就能撇清了?只怕更要让父皇和那个婢生子猜忌罢,那些人是父亲的亲人,又何尝不是她的亲人,她还是别连累大家了,怪只怪老天爷,偏让她托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里,偏又嫁进了天家!
次日一早,二皇子妃便抱着儿子,坐上了回京的马车,本已在心里做了决定,以后就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儿的,但当看到父亲亲自抱了自己最小的一个侄儿,年纪正好与宇文琅相当的小孙子出来,让她将后者带回去,将宇文琅留下时,她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爹爹……”哭倒在了萧定邦的怀里。
萧定邦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哽咽:“不是爹爹绝情,爹爹也是没有办法,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所幸他们两兄弟年纪差不多,相貌也差不多,便将来长大了,侄儿肖姑,想来也不会有人瞧出破绽来,你便带了他回京罢,琅哥儿就留下,我会亲自教养他成才的。”好容易才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外孙,但有一丝办法,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囹圄?
二皇子妃却在哭过之后,回绝了父亲的好意:“琅儿如今就是我的唯一了,我也是他的唯一,不管福祸,母子两个至少也是在一起的,便是死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爹爹就别为难五哥五嫂,也别为难自己了,手心是肉,手背难道就不是肉吗?”
虽萧五爷是庶出的,与二皇子妃并无多深厚的情谊,到底也是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皇子妃实在做不到让兄长的儿子代自己的儿子受过,何况她也的确受不了与儿子分开,要知道这一分开,极有可能就是一生一世。
而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五哥五嫂纵然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又岂能不委屈不怨恨的?如今家里上下正是该同心协力的时候,她怎么能让父亲难做?
萧定邦见女儿满脸的坚定,显然已是心意已决,只得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忍痛送走了女儿和外孙,心里则再次痛彻心扉的后悔起当初为何要将女儿嫁进天家来,若不是嫁进了天家,凭自家的权势,女儿在夫家必定是横着走的主儿,何至于在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后,眼见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又要遭受这样的噩运?可如今就算悔青了肠子,又还有什么意义!
其时盛京城中已传开了太子殿下即将亲征福建,讨逆平叛之事,宇文策再是休息在家,这样大的消息也不可能传不到他耳朵里,立时便知道定是父亲阻止了由他挂帅,所以太子殿下才会亲征的,忙收拾一番,进了宫去求见宇文承川,见面后行了礼,第一句话便是:“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以身涉险,而且京中也离不开殿下,还是由臣代殿下去罢。”
宇文承川听得人来回‘荣亲王世子求见’时,已约莫猜到宇文策的来意了,如今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由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对福建有多熟,这一仗于我来说,不过是操练居多,十一哥难道还能不知道不成,你就放心罢,我虽不如你,能大败瓦剌贼子,逼得他们退回老巢去,打个小小的宗家父子还是没问题的,何况我们还有那么多床弩呢,必定回马到功成,凯旋归来的。”
大乱当夜床弩在众目睽睽之下亮了相,之后自然再瞒不住了,若是早前,皇上自然要为东宫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器,却瞒着自己和大家而不高兴,如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只下旨让兵部尽快大批量的生产,回头再组一只床弩队,以后便是大邺最王牌最精尖的部队了,所以宇文承川有此一说。
宇文策闻言,忙道:“臣不是质疑殿下的能力,臣只是不想让太子殿下亲身涉险罢了,而且出去一趟回来后,臣竟发现待不惯盛京了似的,殿下就成全了臣罢。”这话倒不是虚的,他早前一直都忙忙碌碌,待在家里的时间,一日里也就睡觉那几个时辰,如今却时时都待在家里,关键还多了个他不是很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的妻子,才十来日功夫,他就觉得身上都快长毛了,实在闲得难受。
宇文承川深知宇文策的确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因笑道:“原来十一哥今儿是来找我诉苦,要官做来了,你放心,父皇早发了话,金吾卫腾骥卫乃至西山大营任你挑,怎么也得是个副指挥使以上的位子,当然,你要去五城兵马司也可以,只要你不嫌弃五城兵马司琐事繁多,不然五军都督府也成,如今父皇可视为你为宗室这一辈的第一人,铁定是要重用到底的。”
“臣哪是那个意思,臣就是这些日子太闲了,觉得时间实在难打发……”宇文策虽知道宇文承川是在开玩笑,也少不得要自辩一番,不想话才起了个头,冬至便急匆匆跑了进来,行礼后道:“世子爷,才小刀托人递话进来,说是世子妃发作了,请您快回去呢!”
宇文策早算着日子,丁氏临盆就在这几日,却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小会儿呢,她便发动了,忙起身向宇文承川道:“那臣就先告退了,等回头忙完了,再进宫来与殿下说话儿。”
宇文承川笑道:“快回去快回去,女人生孩子可凶险着呢,有十一哥在,十一嫂也能安心些,等平安生产了,别忘了打发个人进宫报喜,也好让我们大家伙儿都高兴高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才你还说成日闲得难受,等孩子生下来后,你就会知道如今的闲日子是多么的难得多么的珍贵,会后悔你如今为何不好好珍惜了。”才送走了宇文策。
待稍后回了后殿与顾蕴一说丁氏发动了,顾蕴也高兴起来,道:“你说十一嫂这一胎是会生儿子还是女儿,若是儿子便罢了,若是女儿,若大家不是同宗,我还真想与他们结个儿女亲家呢,十一哥的人品没的话,十一嫂也是个能干贤惠的,他们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真是可惜了啊!”
宇文承川笑道:“王叔早盼十一哥的儿子盼得什么似的,十一嫂这胎当然还是生儿子最好,至于咱们儿子的媳妇儿,虎父无犬子,我这么会挑媳妇儿,将来咱们儿子能差到哪里去?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是哦,您老脸皮那么厚,你儿子能差到哪里去?”顾蕴就笑着啐了他一口:“我的确是庸人自扰了。”
到得晚间,荣王府送了好消息进宫:“荣亲王世子妃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宇文承川闻言,就看向了顾蕴,笑道:“看来王叔只能再等一年以上,才有望抱上孙子了。”
顾蕴的关注点则不一样,忙问起冬至来:“那十一哥高兴吗?世子妃呢?其实先开花后结果也挺好的,以后姐姐才好帮着娘亲带后面的弟弟妹妹。”
早前丁氏进宫时,曾好几次流露出想生儿子的意思,顾蕴能理解她的心,宇文策已快三十了,却仍没有儿子,她的压力可想而知,顾蕴还真怕她钻牛角尖了。
冬至见问,笑道:“荣亲王一开始有些失望,但见到白白胖胖的小小姐后,就欢喜起来了,说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常有的,十一爷那么厉害,定然会很快就给他添一串孙子的。十一爷见到孩子后,也十分高兴,还当场给小小姐起了个小名儿叫‘飞飞’,而世子妃见王爷与十一爷都这么高兴,本来还有些意难平的,也跟着高兴起来,娘娘不必担心。”
顾蕴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家都高兴就好,等洗三之日我们再打发了人送礼出去,只可惜我不能亲自出去沾一沾十一嫂的喜气,指不定明儿也让我生个女儿呢?”
宇文承川就摆手打发了冬至,方低笑道:“你想要女儿沾十一嫂的喜气有什么用,你得求我才成啊,不然,我们现在就生去?”
彼时荣亲王府内,宇文策抱着新得的女儿,看着她花瓣一般娇嫩的小脸,还有左脸颊小小的梨涡,莫名却想到了顾蕴,也许,这是老天爷对他爱而不得的补偿?
自此宇文策便百般疼爱起女儿来,不但让荣亲王府上下看在眼里,不敢因丁氏头胎生了女儿,就对她有丝毫轻慢,亦连丁氏娘家那些面和心不合的姐妹瞧得宇文策对宇文飞飞的疼爱后,也熄了暗地里幸灾乐祸的心,改为想与丁氏交好来,摆明了如今与丁氏交好于她们来说利大于弊,甚至丁氏还能成为她们在夫家最大的倚仗与靠山,她们除非是傻了,才继续与丁氏交恶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过了几日,此番讨逆平叛的十万大军聚齐了,一应军需粮草也筹备得差不多了,顾蕴虽再舍不得宇文承川,也只能忍痛含泪的送走了他,好在如今宫里没有皇后,她这个太子妃就是最大的,想出宫根本无需与人报备,只消打发个人与何福海说一声,让他知道有这回事即可,顾蕴方得以带着念哥儿,一道将宇文承川一直送到了城外的十里坡。
眼见顾蕴眼眶红红的,却一直倔强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念哥儿则一改往日的懒散,一直都大睁着眼睛盯着自己,似是感知到了很快就要与父亲分别一般,宇文承川的心情也是越发沉重起来,却强忍着与顾蕴开玩笑:“就这么舍不得我啊?那昨夜偏还要拦着我,说什么要保存体力。”
顾蕴就啐了他一口,嘟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净说这些不正经的,也不怕念哥儿听了去,你别看他小,心里可明白着呢,指不定等你回来时,他都会叫爹爹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教会他叫爹爹后,再教他叫娘的。”
宇文承川听得大是感动,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这次我们准备得那般充分,保证能马到功成,你平日在宫里闲了,就找淑妃娘娘贤妃娘娘她们说话儿去,不然召了四皇妹或是大舅母大伯母她们进宫也是一样,素日带孩子别太累了,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不然养那么多奶娘宫女的做什么?等我回来,你要是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顾蕴的眼泪几度都要忍不住,好容易忍住了,忙以玩笑话来岔开了:“我都记住了,你就别再啰嗦了,至于方才我说的要先教会念哥儿叫爹爹,你也不必太感动,我那是想着以后他要什么东西了,就先找你,而不必麻烦我。”
宇文承川就佯怒的捏住了她的鼻子:“我就说嘛,你向来最看重这小子的,怎么肯在这事儿上让我抢先,敢情是打的这个主意。”
顾蕴眼见时辰已不早了,待他抽回手后,便退后一步,屈膝福了下去:“殿下快出发罢,臣妾祝殿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宇文承川点点头,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方翻身上了马,由同样满身甲胄的韩卓季东亭等人簇拥着,跟在了正一排排井然有序经过的大军后面。
余下顾蕴站在原地,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方抱着念哥儿,满心怅然的上了马车,却并没有径自回宫,而是去了她在京郊的庄子,难得出来一趟,她自然要去探望一下韩夫人和韩慧生,算来她也有近两年没见过韩慧生的,此番后者又是劫后余生,她于情于理都该去亲探一番才是。
韩夫人听得顾蕴来了,忙忙接了出来,待被顾蕴搀起来后,方笑道:“不知道娘娘今儿要来,方才得到消息时,娘娘已在外面下了车,要换衣裳都来不及了,还请娘娘千万别笑话儿我衣装不整才是。”
她的衣装的确稍显简朴了,在家时穿穿还没什么,要见客就着实有慢待客人的嫌疑了,顾蕴却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客人,一家人义母还这般外道,实在太生分了,您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来了。慧生妹妹这两日好些了吗,我瞧您眼睛都沤下去了,人也瘦了一圈儿,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下人去做便是,凡事都要您亲力亲为,还养那些下人做什么?”
韩夫人听得她问起韩慧生,本就有些勉强的笑容,就变得越发勉强了,叹道:“慧生的情况就是有些不好,一直都没有好转,偏很快天气就要冷了,我原本想的是,赶在天冷之前,我们带了她去凌云峰,有大师他老人家亲自替她诊治,指不定很快就能好起来,可如今,你义父去了福建,我一个人纵是有心,也无力带了她去凌云峰,所以心里难免有些烦乱。不过娘娘也别担心,这里色色都齐全,到了冬日,把地龙一烧,再冷也有限了,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又要担心女儿,怕女儿熬不过这个冬天,又不能阻止丈夫去为枉死的亲人们报仇,一偿多年的夙愿,也就难怪韩夫人满眼的血丝,满脸的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了……顾蕴不由暗暗摇头,笑道:“义母别急,前儿王坦去给我和念哥儿请平安脉时,我也问过他慧生妹妹的病情,听他说来,只要将养得当,慧生妹妹自己也一心想好起来,到明年春天还是没问题的,届时春暖花开,义父也早回来了,你们再去凌云峰岂非比现在更合适更安全?”
韩夫人如今也没有旁的法子可想,只得点头道:“如此就承娘娘吉言了。”一面请顾蕴屋里吃茶去。
顾蕴既来了,自然要先去看韩慧生,忙笑道:“我还是先去瞧瞧慧生妹妹罢,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她了,我们念哥儿更是第一次见姑姑,待会儿可不能闹姑姑啊。”
韩夫人却道:“娘娘去瞧她可以,小殿下就不必了罢,他小人儿家家的,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顾蕴道,“妹妹得的又不是什么大症候,更不会传染,且就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就至于过病气了?反倒是妹妹瞧得念哥儿这副生气勃勃的样子,指不定就越发想好起来了呢?”
据王坦说来,韩慧生求生的意志不是很强烈,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消极的情绪,所以身体才迟迟不能转好,若能让她乐观起来,坚强起来,治起病来必定事半功倍。
韩夫人见顾蕴坚持,私心里也想让韩慧生见见念哥儿,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任谁见了他都得忘记所有的烦心事,想来女儿也不例外,而女儿的病,最需要的不正是放开心胸,保持身心舒畅吗?
于是祖孙三代被簇拥着一道去了后面韩慧生的屋子,屋里果然不出所料一股子药味儿,韩慧生则躺在床上,骨瘦如柴,一股子她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沉沉暮气,呆呆的盯着帐顶上的花纹,也不知在想什么,连韩夫人和顾蕴进来了都不知道。
还是韩夫人上前柔声叫了声:“慧儿,你嫂嫂带着你小侄儿看你来了。”
她才醒过了神来,见果然是顾蕴来了,还光彩照人,一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漂亮的样子,忙挣扎着要坐起来:“娘,怎么嫂嫂来了,您也不打发人过来告诉我一声,让我好先换件衣裳,我这样怎么见人嘛?”
尤其是在昔日的情敌面前,虽然过去这一年多以来,她已慢慢意识到,自己待哥哥的感情,的确可能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习惯使然,但于顾蕴,她心里还是多少有几分芥蒂几分不服的,怎么能容忍自己衣衫不整,满脸病容的与她打照面?
韩夫人哪里知道女儿这点别扭的小心思,一面上前扶了她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个枕头,一面笑道:“你嫂嫂又不是外人,而且你如今还病着呢,一时穿衣裳一时脱衣裳的,没的白折腾。”吩咐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太子妃娘娘搬椅子沏茶来?”
顾蕴倒是约莫能猜到一点韩慧生的心思,不过一笑置之罢了,连亲生的兄妹,忽然添了嫂嫂,做哥哥的将注意力分了大半到嫂嫂身上去,妹妹尚要心里发酸,言行间多少带几分出来呢,何况韩慧生还曾自以为喜欢过宇文承川?抱着念哥儿往椅子上坐了,便亲切的问候起韩慧生来:“慧生妹妹气色瞧着倒还可以,比我想象的要好上一些,是不是这两日身上又好些了?要我说,趁如今天气还算好,不冷不热的,至少午时前后,太阳最好时,妹妹该去园子里逛逛的,那样王太医再给妹妹治起病来,必定事半功倍。”
日日窝在满是药味儿的屋子里,又不说开了窗户透气,入目所及的,也日日都是一样的摆设一样的狭小空间,便是好人也得给闷坏了,何况韩慧生本就是病人,心态也较常人更消极?
这话一出,韩慧生还没说话,韩夫人已先道:“正是娘娘这话,我素日也是这样劝慧儿的,偏她总说身上乏得很,懒怠动,娘娘替我好生劝劝她罢。”
顾蕴点点头,却不再劝韩慧生了,而是抱了念哥儿上前,笑道:“妹妹还没见过你小侄儿罢?你瞧他多可爱,尤其是笑起来时,你就是觉得有天大的烦心事,也算不得什么了,念哥儿,给姑姑笑一个,笑一个,对,就是这样……怎么样妹妹,我没骗你罢,你这会儿是不是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韩慧生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念哥儿这么小的孩子,本以为自己对小孩子无感的,谁知道见了念哥儿咧开小嘴冲自己笑的样子,心里立时柔软得一塌糊涂,本能的伸出手就想抱他去,却在手伸到一半时,忙忙收了回去,叫顾蕴道:“嫂嫂快把念哥儿抱开,别叫我过了病气给他。”
没成想顾蕴却一把将念哥儿塞到了她怀里,笑道:“就这么一下下,哪里就至于过了病气给他,何况妹妹又不是什么大病,且别想那么多了,快仔细看看你侄儿,是像我还是像你哥哥,都说他眼睛鼻子像我,嘴巴和下巴像你哥哥,可我愣是一点儿没瞧出来,好几次都疑心莫不是稳婆抱错了?”
韩慧生哪里抱过孩子,不由一阵手忙脚乱,但在顾蕴的指挥下,很快便抱得像模像样了,也得亏念哥儿如今大些了,脖子和背都能自己挺直了,不然她更得手足无措,饶是这样,依然将她弄了个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片刻方道:“我瞧着,他眼睛的确像嫂嫂,其他地方倒是像哥哥多一些。”
顾蕴笑道:“你也这么说,看来他眼睛的确像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将来的孩子会像你更多一些,还是像未来妹夫更多一些?”
“嫂嫂这话什么意思!”韩慧生本来还满满是笑的脸立时冷了下来,“明知道我身体不好,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生子,还这样说,是安心戳我的心窝子吗?而且这样的话,嫂嫂觉得当着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合适吗,也亏嫂嫂还是大家出身,如今更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子妃!”
韩夫人忙喝道:“慧儿你怎么说话的,这是你与太子妃娘娘说话应有的态度吗?”斥责女儿归斥责,看向顾蕴的眼神却多少有几分不赞同,显然也认为顾蕴不该与韩慧生说这样的话。
顾蕴就暗叹了一口气,又想治病,又不忍下重药,怎么可能呢?她示意奶娘上前将念哥儿接过,与白兰等人一道退出去后,方正色道:“妹妹怎么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生子了?当年义母怀你前,也曾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当不了母亲了,同样的,待你生下来后,也以为以你的身体状况,怕是活不了几岁,可如今怎么样,你都二十岁了,还活得好好儿的,所以怎么就不可能了?关键是你得振作起来,将养好身体,如今你哥哥的地位越发稳固了,还不是天下才俊都任你挑任你选?这可是连公主都未必能有的待遇,我就不信,你就真没祈求过上苍,要长命百岁,能成亲生子,将来让义父义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就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真真正正,完整的女人!”
长篇大套的一席话,说得韩慧生怔住了,她当然祈求过上苍,让自己尽快好起来,不说成为父母的安慰与骄傲,至少也别再让他们随时都为她提心吊胆,一年到头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当然,若能让他们将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就更好了。
可事实却是,她除了拖累他们,让他们为她流尽眼泪,操碎了心,甚至数度累得他们几乎为她赔上性命以外,压根儿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那她还活着干嘛呢,倒不如趁早死了,也好让父母过几年清闲的日子。
所以,这才是韩慧生消极悲观的原因,她是真的不想再让父母和哥哥像此番这样,为自己操碎心,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甚至赔上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是真的不想再拖累他们了。
她眼里不自觉流下了泪来,低声说道:“我当然祈求过,可这岂是祈求了就能实现的,那天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苦命人了,我这身体就这么不争气,我能怎么样呢?倒不如一了百了来得干净,至少还能让爹娘趁如今年纪还不大,过几年自己的清闲日子,而不必再经年累月的都围着我一个人打转,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了。”
韩夫人已是哭得快泣不成声了:“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傻话,你就是我和你爹的一切,我们的生活是因为有了你才完整了,如果你不在了,我们哪还能生活,我们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啊!”
顾蕴也红了眼圈,道:“所以你现在还想死了就一了百了吗?义母辛辛苦苦生你养你一场,不是为了在为你操碎了心后,还要随你一道去死的,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该竭尽所能的回报他们吗?当然,以你如今的能力,也就只有养好身体,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也是唯一的回报了,至于其他的,就得等你养好身体后,慢慢来了,将来的事且不说,至少现在,你得把你身为女儿的角色给扮演好了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除了亲身经历的人,其他人是体会不到,也替他们分担不了的。”
韩慧生闻言,本来还想说就算她死了,父母也还有他们夫妇,有念哥儿,如今也说不出口了,再是胜似亲生,终究也不是亲生,且兄嫂与侄儿因为身份的原因,绝大多数时候都得待在宫里,纵有心到父母跟前儿尽孝承欢,也得有那个时间和机会才是……关键明明该她尽的孝,该她这个女儿的事,凭什么让别人来替她做?她每每都憎恶自己的病体,巴不得人人都能拿她当正常人看,可如今的行为,不恰是她在恃病而骄吗?
待稍后出了韩慧生的房间,顾蕴方歉然向韩夫人道:“对不住义母,方才我不是故意要对慧生妹妹说那些狠话的,实在是看了她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好生难受,想着也许下了猛药,让她想开了,病反而就好了呢?她这病若自己不想开,便枯竹大师是神仙,也救不了啊,何况大师再是得道高僧,终究不是神仙。”
她可不想季东亭与张焕耗费了那么多时间,花费了那么多钱财,更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兄弟,好容易才将韩慧生给救回来了,她却转眼就把自己的小命儿给作没了,那大家那些努力与牺牲岂非全部都白费了?韩卓与韩夫人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与劳神费力也都白费了?
韩夫人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何况这次韩慧生的消极悲观也让她有些心灰意冷了,她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么多年的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因摇头苦笑道:“其实这话你义父临走前,也早想对她说了,是我觉得不忍心,死活拉住了,可如今看来,她不下猛药是不行了,我感激娘娘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你且放心回去罢,她若能想通,当然就最好,若是不能,再好的大夫,也只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也只能由她去了!”
当下婆媳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时辰不早了,顾蕴方辞了韩夫人,坐车回了宫里去。
东宫与往日一般无二,可从大门口走到崇庆殿,再进到自己的寝殿,一路上每经过一个地方,顾蕴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宇文承川,想着他从这里经过时的样子,想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
等坐到临窗的榻上,将念哥儿放上去任他自己手舞足蹈后,想起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得一个人用膳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带念哥儿,甚至有可能待宇文承川回来后,念哥儿已真不认得他了,顾蕴的心情就越发沮丧了,怎么就少了一个人,却感觉整个崇庆殿,乃至整个东宫都空了大半似的呢?
她只能强迫自己忙起来,自己带孩子,能不假手奶娘的就不假手奶娘,自己处理东宫的一应琐事,能不假手底下人的就不假手底下人,总之让自己片刻也不得闲,方算是将宇文承川离开后的第一个日夜安然度过了。
次日,许是知道宇文承川才离了京,顾蕴一定日子难熬,先是淑妃来了东宫陪顾蕴说话儿,稍后是五六两位皇子妃,再后来,三公主与四公主也来了,倒是凑了个齐活儿,让顾蕴又是汗颜又是感动,汗颜的是,怎么一个个的都把她当深闺怨妇,离了男人就空虚寂寞冷,不能过日子了?感动的自然是大家待她的一番情谊。
于是让人支了桌子,又着人去将贤妃宁妃请了来,大家正好凑了两桌人打牌,中午则让膳房治了酒席送上来,大家一直乐呵到申末方散。
第三日,祁夫人与平大太太又进宫求见,陪着顾蕴说了大半日的话儿,到下午才告辞了。
这般一打岔,倒真把顾蕴心里的怅然与空虚冲散了大半,而接下来的日子,她也的确没空再伤悲怀秋了,四公主与天珠王子的婚事因前番的大乱被推迟了,如今乱象既平,自然要重新操办起来,毕竟二人年纪都不小了,好在四公主的嫁妆什么的都是现场的,又因牵涉到外邦,更多还是礼部和四夷馆在操心,顾蕴需要亲自过问的地方十分有限。
再是五公主的驸马人选,也得开始挑选了,听说她如今日日都将自己关在屋里,连自己贴身服侍的人都不见,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弄出病来,顾蕴可不想背上一个“刻薄失怙小姑”的名声,何况五公主如今也够可怜了,她能拉一把,就顺手拉一把罢。
如此忙碌到十月中旬,总算将四公主与天珠王子的婚礼给办了,这一次,四公主再坐上花轿时,心境就与上次大不一样了,上次是满心的娇羞与期待,还有忐忑,这次却只剩下满满的心安,还有笃定,既是因为她已能确信天珠王子绝不是何继光那样的人,她绝不会再重蹈上次的覆辙,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天下最好的兄嫂,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心里有足够的底气。
果然三朝回门时,四公主的气色好得不得了,不用上胭脂也是两颊白里透红,可见与天珠王子夫妻有多恩爱与和睦。
顾蕴看在眼里,方彻底放下心来,这世道对女人实在太残酷太不公平了,不管你身份有多尊贵,都是一样,只希望这一次,四公主能幸福到老罢!
翌日,顾蕴起身更衣梳洗毕,用过早膳,吩咐奶娘等人务必照顾好念哥儿后,便带着白兰紫兰去了五公主的寝殿。
果然五公主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见顾蕴进来,也不起身迎接,仍双手抱膝,坐在临窗的榻上发呆,若不是她的脸还是以前那张脸,虽又瘦又惨白,依然那么的精致,顾蕴简直要怀疑眼前的人,与曾经那个跋扈嚣张,不可一世的五公主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个人了。
顾蕴摆手将屋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后,方坐到了五公主对面,道:“五皇妹,你的驸马人选我已奉父皇之命,初步有了结果,一共三个人选,一个是安陆侯家的次子,一个是济宁侯家的幼子,一个是武定伯家的长子,据我打发出去私下打听的人回禀,三人都是相貌堂堂,人品上佳,你若是也觉得还行,我便让人安排时间,让他们都进宫,你亲自相看之后,再做最后的决定了。”
五公主闻言,这才动了动身体,漠不关心的说道:“大皇嫂做主即可,我没什么可相看的。”反正她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任何靠山与倚仗,嫁到哪家去又有什么区别?不过,他们若以为她没有了倚仗,就可以随意的拿捏甚至是欺负她,就真是打错了主意,她不好过了,别人也休想好过!
顾蕴就头疼起来,五公主这个样子,摆明了是破罐子破摔啊,偏她还不能任她破罐破摔下去,把主全权给她做了,不然将来她若是与驸马过得好了还罢,若是不好了,就都是她这个长嫂的错,她可不想白白背这样的黑锅。
但再头疼,她也只能继续说道:“总是五皇妹一辈子的事,怎么能全由我做主?将来五皇妹万一与驸马过得不好了,该算谁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也有怨,偏这恨与怨根本发不出来,甚至根本不知道对着谁发去才好,可人的生命就只有一次,你又还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道就真愿意将余生都用来恨与怨吗?你别忘了,你身上不止流着林家的血,更流着宇文家的血,所以,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完全不用这样自苦,我说句不好听的,到了今时今日,你就是作践死了自己,又还有谁会心疼?那你就更该自己爱自己才是!”
五公主眼里就有了泪花,但被她死死给逼了回去,她何尝不知道如今已没人爱她,她只能自己爱自己了?她以前也一直这样想的,她这么年轻,凭什么为了别人去死,活着再是痛苦,那也比死了强一千倍一万倍!
可等母兄与母族的人都死绝后,五公主才发现,原来死有时候真是一种幸福,反而活着才真正是受罪,偏她仍提不起勇气去死,她该怎么办?这才会一日比一日消沉,得过且过的。
好半晌,五公主方嘶声说道:“我这样连自己的母亲兄长和舅舅都能出卖的人,还有什么将来可言,还大好的人生呢,罪孽的人生还差不多!若我当日没有出卖二皇兄和舅舅,没有出卖母亲,虽然结果未必会改变,但至少我心里能稍稍好过一些。”
话音未落,顾蕴已道:“你也知道你不那样做,结果也不会改变,甚至你自己也会赔上性命,那你还有什么好自苦的?反倒是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吗?可他们照样这样做了,半点也没考虑过你和其他无辜的人会因此受到什么连累,所以,你不欠他们什么,没必要用自己的后半辈子来恕罪,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与幸福。”
五公主却仍是满脸的阴郁:“我哪还配有幸福,不然大皇嫂替我回了父皇,别让我嫁人了,送我去大相国寺罢,如此便既可以让父皇眼不见我心不烦,又能让我常伴青灯古佛,聊赎自己浑身的罪孽了。”
本就没有多少感情,甚至以前还一度是仇人,顾蕴见五公主油盐不进,也就熄了再劝她的念头,只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不过替你请示一下父皇还是可以的,就是父皇会怎么做主,就不是我能干预的了,若父皇同意送你去大相国寺,当然就最好,若不同意,仍要你嫁人,我也会好生替你准备嫁妆。你是公主,哪怕虎落平阳了,依然是堂堂正正的公主,夫家谁敢慢待了你?到底是要这样忍恨含怨的过一辈子,还是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你自己选罢!”
说完,顾蕴便起了身,不疾不徐的往外走去。
“等一下!”却才走出几步,便被五公主给叫住了,顾蕴还以为她想通了,正暗暗庆幸,不想就听得她道:“大皇嫂,我听说二皇嫂……二嫂她日前已带着我侄儿,从云贵被押送回京了,如今就住在西山别宫里?能不能求大皇嫂稍微照顾一下他们,以前我从来没好生尊敬善待过二嫂,如今她一个人,不但什么都没有了,还要自己把孩子拉扯大,实在太难为她了……”
顾蕴不由大是意外,五公主曾经待萧氏有多刻薄,她虽未亲见过,也听说过不少,万万没想到到了今日,竟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公然为萧氏母子求情的,果然苦难使人成长,连五公主这样的人,都能被变故所改变吗?
她于是转过了身来,定定看向五公主道:“你应该知道,东宫与罪人宇文承乾结仇已深,哪怕如今该死的人都死了,那仇怨一样化解不了,所以你凭什么求我照顾宇文承乾的遗孀和遗孤呢?我能不克扣他们的用度,不对他们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了,你怎么还能奢望别的?”
顿了顿,对上五公主难以置信继而满是苦笑的脸,继续说道:“难道你就没想过,你如今才是他们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了?你再怎么说也是公主,将来要与他们送点儿什么东西进去,只要不出格儿了,谁还敢拦你不成?便是上面的人知道了,只要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以内,应当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你现在还想去大相国寺常伴青灯古佛一辈子吗?”
说来萧氏也真是倒霉,早年遇人不淑,明明贵为皇子妃,却处处都得看人脸色,处处都得受委屈也就罢了,好容易否极泰来,与二皇子感情好转,又生了儿子,满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顺顺当当的了,奈何二皇子偏又反了,累她与儿子都被连累不说,亦连娘家人都抛弃了她,不但没有如她所愿庇护他们母子,反而主动将他们送了回来,也不知道这些日子,这个不幸的女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听说她被押送回京那日,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头发也白了好些,乍一眼瞧出,竟跟四五十岁的老妪一般了,可她明明才二十五六,顾蕴虽没亲见,也不难想象到当时的情形,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里叹息一声,做女人难,做皇家的媳妇儿更难了!
不过也怪不得萧定邦,他又不似宗氏父子,已然被逼到了绝路,不反是死路一条,反了仍是四路一条,所以非反不可,他明明还有退路,且一家上下那么多条性命,也不能白白拿他们为萧氏母子冒险,可不只剩下主动将萧氏母子送回盛京一条路可走了?
他的这个举动也的确让皇上龙心大悦,本来还想着要动一动萧定邦总兵位子的,至少暂时再没这个打算了,又赏了个荫恩给萧定邦的嫡长孙,既是告诉萧定邦,只要你一心忠君爱国,自有你的好处,也是告诉满朝文武,忠君爱国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反之,就休怪他不客气!
五公主就被顾蕴的话说得怔住了,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过这一茬呢?她再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那也是公主,自有自己的俸禄和封赏,出嫁时也定会有大笔嫁妆,要做旁的事做不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一下嫂嫂和侄儿,让他们母子的日子稍稍好过些,料想还是问题不大的。
五公主原本死气沉沉的双眸里总算有了一点光彩,顾蕴也不急着催她,只道:“你再好生考虑一下,想挑谁做驸马罢,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等考虑好了,打发个人去东宫说一声,我自然会替你去与父皇说的。”
这一次,五公主没有再断然回绝了,而是缓缓蹲下身,给顾蕴行了个礼,说了一句:“多谢你,大皇嫂。”语气比任何时候都真诚。
顾蕴也没客气,大大方方的受了她的礼,才转身出去了,如今五公主有了牵挂,总算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寄托,等到将来她再有了自己的孩子,与自己真正血脉相通,这世上任何人都及不上彼此亲密的孩子,想来她的心境会越发平和,这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罢?
一时回到东宫,才刚下辇,就听得人说荣亲王世子妃已带着小小姐等候多时了,顾蕴因忙加快脚步回了崇庆殿,果见稍稍有些发福的丁氏已侯在厅里了,一见顾蕴进来便起身拜了下去:“臣妾参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蕴忙上前几步亲自搀了她起来,笑道:“都是自己人,十一嫂何必行此大礼,何况你才生产完,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更不该这样了,快坐。”又叫人换热茶来。
丁氏忙道了谢,才欠身坐了,笑道:“前儿小女洗三和满月,娘娘都有打发人送贺礼出去,臣妾就想着,等身子方便些了,一定要带了小女进宫来,亲自向娘娘道谢才好,所以今儿才不请自至了,还请娘娘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我巴不得十一嫂日日不请自至呢,怎么会见怪,”顾蕴笑道,一面向奶娘招手:“快把小妞妞抱来本宫瞧瞧,听说十一哥亲自给起了小名儿叫‘飞飞’是吗,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芳菲的菲呢,没想到却是飞扬的飞,十一哥怎么想的,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妞妞,竟给起了个男孩儿的名字。”
说着,已自奶娘怀里接过了小飞飞,见她生得又白又嫩,一双大眼睛幽黑清澈得让人能清楚分明的看清自己的倒影,关键左脸颊还有个梨涡,立时爱得什么似的:“我们飞飞可真漂亮,婶母都不想将你还给你娘,只想将你一直留在身边当自己的女儿了,你说好不好?”
丁氏含笑看顾蕴逗着女儿,道:“臣妾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世子爷却说,女孩儿活在这世上本就不比男孩儿容易,哪怕身份再尊贵也是如此,所以给她起这个小名儿,希望她一辈子都能活得飞扬自在,臣妾一想,的确如此,也就由着世子爷了,本来世子爷还想大名儿也给她用这个的,是父王说这个名儿做大名不雅,才打消了世子爷的念头。”
顾蕴点点头:“‘珂’也挺好听,到底是十一哥的嫡长女,不从辈分来,知道的说是十一哥心疼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一哥有旁的念头呢。”
丁氏就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来:“世子爷已经够疼爱飞飞了,疼爱得简直都快盛京人尽皆知了,父王也是一样,反倒是臣妾,担心这么大的福气,她小人儿家家的会承受不住呢。”如今世子爷只要有空,几乎都用来陪飞飞了,连带夫妻间的感情也更好了,她简直幸福得都快要害怕,自己如今是在做梦了!
“怎么会?”顾蕴道:“咱们宇文家,谁生来不是有天大福气的?何况女儿家,本来就是要用来疼的吗,当日收到好消息时,我还曾与太子殿下说,定要讨了飞飞的小衣裳,放到枕头底下,希望明儿老天爷也赐我们一件小棉袄呢。”
宇文策才打了那么一场漂亮的胜仗,皇上自然要好生封赏他,直接发了话,金吾卫腾骥卫,乃至西山大营五军都督府的职位都随便他挑,反正如今空缺也多,宇文策权衡再三后,选了腾骥卫副指挥使的位子,也就是以前韩卓的位子,如今东宫才能不至于因人走茶凉,时间一长便对好多事鞭长莫及,所以顾蕴有此一问。
至于顾准,就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了,虽则在永嘉之乱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到底还是因与顾蕴的关系,让皇上疑忌了,待论功行赏时,便将顾准金吾卫指挥使的职位给了别人,擢了顾准为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还荫了顾曜为从四品的指挥佥事,虽是明升,实则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是暗降,与大乱前皇上气急之下颁布的那道圣旨倒是一般无二。
不过因着宇文承川明显比以前地位还要牢固,显阳侯府并没有因此就冷清下来,反而较之以前越发门庭若市了,都知道太子妃娘娘与娘家,尤其是娘家伯父伯母亲密,又得太子殿下专宠,等将来太子殿下御极后,还怕显阳侯府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时候?自然要趁现在就开始打好关系,不然灶都被别人给烧成热灶了,他们再去烧,可就没有意义了。
还有平大老爷,虽也立了大功,可他才封了伯爷不久,与前番之功相比,此番的功劳倒是不大显得出来了,兼之又还没出孝,皇上便只赏了黄金千两,并一块“文武双全”的亲笔匾额罢了,也亏得平府如今还在孝期,所以不必日日像祁夫人似的,不得不接待许多不请自来的客人,实在烦不胜烦。
丁氏忙笑答道:“世子爷素日与腾骥卫的人也是打交道惯了的,何况都知道如今皇上器重他,谁敢给他使绊子阳奉阴违?一切都很顺利,娘娘只管放心罢。”
顾蕴就点头笑了起来:“十一哥那样能干精明的人,自然去了哪里都能如鱼得水。”
过了两日,先是韩夫人处传了好消息进宫,韩慧生自那天被顾蕴下了猛药后,次日便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药也愿意好好吃,饭也愿意好好吃了,也不再日日都躺在床上,而是一有空便扶了丫鬟的手去园子里慢慢的走动,虽暂时看来身体还没什么起色,但只要愿意吃愿意动,怎么也比以前要好许多罢?
再是五公主处传了消息来,她愿意出嫁,并且择了安陆侯家的二公子为驸马,请顾蕴帮忙回禀皇上。
于是顾蕴又开始操办起五公主的大婚事宜来,皇上再是想早些将五公主嫁出宫里,以免见了彼此都难受,到底五公主年纪还不是很大,公主出降也自有一套规矩礼仪,一两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所以五公主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春暖花开的,倒是正适合办喜事。
如此忙忙碌碌的进了十一月中旬,福建那边儿继之前的一系列小胜后,传回了大胜的好消息来,宇文承川亲率精兵,于福建腹地福州漳州一带,大败宗氏叛军,一举夺回了之前失手的七八个城池,只要再攻破福州,便可生擒宗氏父子,结束整场战争。
消息传到崇庆殿时,顾蕴正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着念哥儿,谨防他抓了东西便往嘴里放,却是他近期开始长牙了,许是牙龈难受,非要有什么东西咬着磨着才痛快,所以如今顾蕴头上身上一般都是不出门,便不带首饰珠宝的。
听得宇文承川打了大胜仗,顾蕴不自觉已是满脸的笑,片刻方一把抱起念哥儿,躺倒在榻上,任他往自己的脸上身上乱踩,嘴里还不忘高兴的叫着:“小东西,听见了吗,你爹爹打大胜仗了,你爹爹很快就能回来了!”
念哥儿当然听不懂,还以为顾蕴在跟她玩儿呢,裂开小嘴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露出米粒儿似的乳牙。
顾蕴又与儿子疯了一会儿,才让人将他抱下去,略整理了一下衣装后,提笔给宇文承川写起信来……
彼时福建的讨逆大军营帐里,宇文承川也正想着顾蕴与念哥儿,也不知道蕴蕴收到他大胜,即将凯旋的消息没有,念哥儿也必定已长大了好多,都快认不得自己这个爹爹了罢?好在他很快就可以班师回京,与他们母子团聚了。
他正沉思着,季东亭兴冲冲的跑了进来:“殿下,果然不出您所料,宗老贼父子已定了今晚上携家小趁夜坐船离开福建,漂洋过海去海的另一面重新开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来:“当然是里应外合,瓮中捉鳖了,立刻去请了义父过来,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二十几年,孤可不能让他空等了,总得给他一个亲自手刃仇人的机会!”
季东亭忙答应着去了,不一时便请了韩卓并两位副帅几位主将来,大家于是看着新近才得的地图,细细商议起晚上的作战计划来。
冬日天短,很快天便黑了下来。
前成国公世子宗震看着眼前忙碌个不停往外搬辎重细软的精兵,再想着自己父子苦心经营了二十余年的福建眼看就要拱手让人,再是铁血坚毅的人,也忍不住眼眶泛红,整个人都发起颤来。
前成国公宗庸却是老而弥坚,连脸上的表情都与素日一般无二,沉声说道:“成王败寇,自古皆是如此,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有什么可伤感难过的,大不了去了海的那一边后,重新开始便是,我们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至今都还好好儿的在一起,有什么可怕的!”
宗震闻言,想起自家好歹人都还在,总算心里稍稍安慰了几分,点头道:“父亲说得对,只要人还在,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顿了顿,“那宇文珏该如何处置?也一并带走吗?”
相处这段时间以来,宗震已发现宇文珏年纪虽小,人却极是聪明,之前发生的事,他如今虽一知半懂的,保不齐再大几岁后就会都想明白了,届时万一他恨上了他们,生出了报仇的念头来并真付诸于实际行动了,他们岂非悔青肠子也迟了?
知子莫若父,宗庸一听儿子的话,便明白他的顾虑了,想了想,道:“还是将他留下罢,宇文承川既连你妹妹的命都能保下,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旁的什么,想来都不会拿那孩子怎么样。”不然总是身上流着自家血脉的孩子,又的确是他们对不住他在先,他还真下不去那个手杀他。
宗震闻言,本来还想再劝父亲别留后患的,想起小时候与妹妹的深厚感情,到底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头道:“那就听父亲的,把他留下,让宇文承川带了他回京罢,虽然以后注定得不到自由,注定没有好的前程了,好歹还能保住性命,好歹祖孙三代还能相守着,也算是我们最后能为妹妹做的了。”
当下父子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宗震的长子便来回一切都准备好了,“……母亲与婶婶弟妹侄儿侄女们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了,请祖父与父亲示下。”
“很好。”宗庸点点头,“出发罢!”
一家人于是趁夜上了马车,“嗒嗒嗒”的径自奔向了码头,在那里,宗庸宗震父子早让人备了几艘大船,从他们举旗反了的那一日起,他们便一直在为这一日做准备了,虽然这样的结果,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但有后路总比没后路来得强。
很快宗家的女眷孩子们便都由男人们护送着上了马车,宗震站在码头上,回望着夜色中的福州城,饶之前已被老父亲劝慰过了,这会儿依然又忍不住满心的伤感与苍凉,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这一去,自家永远都回不了故土了啊,再是有人有钱又如何,老天爷待他们宗家实在不公啊!
宗庸看在眼里,低斥道:“方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怎么你年纪越大,反倒越发像个娘儿们了,谁又舍得离开故土了,林永继就是舍不得,就是心太大,才会弄得全家上下都不得好死,连一缕香火都没留下的,怎么你想步他的后尘是不是?”
话说如此,自己也忍不住眼眶发热,落叶尚且知道归根,他却临到老了,反而还要离开故土,去异国他乡重新开始,以前他从来都坚信他的命由己不由天的,如今也忍不住要感叹,到底人力还是对抗不了天意啊!
父子两个又静静的四顾了一圈,眼见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只得忍痛上了船,下了出发的命令。
很快几艘大船便缓缓的驶出了福州码头,到了深水区后,便加快了速度,不一时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海上。
宗氏父子待船都行驶得平稳了,又一层层的传了命令下去,今晚上和明儿白日大家都辛苦一点,昼夜不停的行船,待出了大邺的势力范围后,再好生的犒劳大家,听得大家都应了,方各自回了各自的舱房,准备稍事歇息一下,到底父子两个都不年轻了,尤其是宗庸,不补充一下体力,明早怕是就得起不来。
但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歇下,因为很快就有亲卫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到他们各自耳朵里:“国公爷(世子爷),不好了,我们的船有两艘竟与我们失去联系了,如今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是更坏的消息:“国公爷(世子爷),不好了,我们被人包围起来了!”
宗庸与宗震闻言,立时便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自以为很隐秘的撤离行动,其实早落在了别人眼里,并且早设下了圈套等着他们,一时都是又气又急,可除了垂死一搏,他们又哪还有别的法子?只得恨声下了命令,让所有人都即刻备战,不然大家都惟有死路一条。
奈何他们主力的亲卫都在那两艘失了联的船上,如今看来,他们不是也被隔断包围起来了,就是早已叛变了,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比前者大得多,不然要包围那么大的两艘船,对方得出动多少人马,又怎么可能一点儿动静都不弄出来?
于是战斗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不到,宗家上下坐的主船便被射了个千疮百孔,船上的人也已所剩无几,以致连开船的人都再找不到了,大船只能停在原地不动了。
宇文承川这才下了令让床弩队的停止进攻,再让水手们将船驶得离宗家的船近了,与韩卓一起站到了船头,向宗氏父子道:“你们已是穷途末路了,再如何垂死挣扎也是枉然,若是识相的,就即刻投降,孤还可以让你们都留一条全尸,否则,就别怪孤不客气,让你们都葬身鱼腹了。”
宗庸看着气定神闲的宇文承川,简直恨不能立时扑上前咬死了他,都是这个婢生子挡了他外孙的路,自家才会被逼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不过,他以为被逼到绝路,他们就会向他俯首称臣了?简直就是做梦,他宁愿全家上下都死绝了,也绝不会臣服于一个卑贱的婢生子的!
宗庸因冷笑道:“从老夫举旗起兵那一日起,老夫就从没想过自己能善终,你个婢生子要杀就杀,别再多废话!老夫只是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今夜我们行动,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船只的,福州城至今还没破,你不是该先把福州夺回去吗?”
宇文承川就轻笑起来:“你们父子虽自谓把福州经营得铁桶一般,却忘了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连最强悍最忠心的军队都能轻易打败的,所以福州城破不破又有什么区别,它早已是孤的囊中之物!至于孤哪来的这么多船只,从孤与义父决定了要报仇那一日起,便一直在为今日做准备了,所以,你们造反反而便宜了我们,不然孤要将你们全家老小都杀光,让你们也一偿昔年孤义父的心痛与绝望,还要担心被世人说心狠手辣,不是仁君之相呢!”
韩卓则睚眦俱裂的叫道:“老贼,从你陷害冤杀我卓家上下一百八十三口人起,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一日了,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就受死罢!”说完接过亲卫手里的弓箭,便向宗庸射去。
被宗震的长子忙忙拿刀挡开了,急声说道:“祖父,我这就护送着您和父亲坐小船先离开,这里有我顶着!”
宗庸却苦笑起来:“那个婢生子明显有备而来,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是一种福气,好歹黄泉路上,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拔高了声音,向宇文承川和韩卓道:“你们两个想手刃老夫,老夫偏不让你们如愿!”然后忽然接过旁边亲卫手里的火把,重重扔到了船帆上,很快火势便蔓延开来,原来那船帆竟早被浇上了火油,防的就是万一自家会别阻截,却没想到,到头来竟真派上了用场……
永丰四十二年十二月初七,皇太子宇文承川于福州海上,大败叛贼宗氏父子,彻底平定了整场叛乱,宗氏父子穷途末路,火烧大船,让宗家上下都葬身火海,煊赫一时的宗氏一族,至此彻底烟消云散。
顾蕴接到宇文承川不日便将凯旋班师的消息时,已是腊月二十八,离除夕只得两日了,她虽高兴于宇文承川的大胜,也忍不住遗憾他赶不上回来过年,念哥儿出生的第一个新年,只能她当娘的独自陪他过了。
不过想着来日方长,以后他们一家有的是一起过年的机会,最要紧的是人都平平安安的,又觉得没什么了,只高高兴兴的吩咐起大家张灯结彩,准备过年来。
宫里各处也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永嘉之乱后,所有人都无形中更珍惜如今还活着的日子一般,连带后宫的氛围都好了许多,也是,在生死面前,再大的事说到底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却没想到,大年三十的宫宴散了后,顾蕴才带着已睡着了的念哥儿回到崇庆殿,便被人直接抱了个满怀,然后举了起来,她吓了一大跳,本能的尖叫起来,尖叫到一半,才发现举着自己的人虽胡子拉渣,满身的尘土,却分明就是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不在思念着的宇文承川,眼泪立时便盈满了眼眶。
被宇文承川伸出粗粝的大拇指,给轻轻的拭了去,低声说道:“别哭……我从决定娶你那一日开始,便暗暗发过誓,以后一定不让你受任何委屈,不让你流眼泪,到今时今日,我终于可以确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了!”
尾声
大邺朝史记:永丰四十五年三月,世宗患疾,一病不起,延太医医治,至五月,渐至水米不进,皇太子亲侍汤药,恨不能以及代之,依然无力回天,世宗于六月初五巳末,驾崩于懋勤殿,遗命时年正好而立的皇太子宇文承川灵前即位,至乾清宫正殿登基。
新帝大赦天下,唯谋反大逆不在赦限,余并宥之。文武官五品已上先无爵者赐爵一级,六品已下加勋一转。天下免赋一年。放掖庭宫女三千余人。
及至守孝二十七日后,新帝于乾清宫正式登基,改年号昭明。
追封生母慎贵嫔为孝贤皇太后,册立太子妃顾氏为皇后,母仪天下,并下旨散尽后宫,自此六宫无妃。
------题外话------
总算写完了,真是好累好累,也好高兴好高兴,因为终于把200万的处破了,o(n_n)o~感谢亲们一路走来不离不弃的支持,会有番外,但会先休息几天哈,么么么么么么大家,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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