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奕足足考虑了七天。
这期间,庄妃给放了出来,许昭仪被关进了冷宫,其余人若牵涉不深的,处罚也不严酷,这些都是魏云清的意思。钱朗此人,杨奕想把他杀了,在魏云清的劝阻下也只是判了个流放二千里。
杨奕将结果告诉魏云清时,是在她去内阁议事后,两人独处时。
“云清姐姐,你说的两年时间……我给你。”虽然已经想了很久,可杨奕说出这话依然万分艰难。
魏云清微怔,随即笑道:“你想明白就好,那我便准备起来了,等柳慧娘他们回来,我就走。”
杨奕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柳慧娘才出海不久,要回来怎么说都要花几个月,虽然云清姐姐迟早要走,可是能晚些时候再走最好不过。
“不过云清姐姐,我也有一些条件。”杨奕又补充道。
“你说说看。”魏云清道,他说归说,她同不同意自然是另说。
“第一个,我要派人一路护送你,如今大梁境内虽然还算平静,可难免会有些不长眼的宵小。”
“可以,人选你定吧,不过人数不要太多。”
“好。”见魏云清并未反对,杨奕笑了,“第二个,在外的时候,云清姐姐你要时常给我写信……”
魏云清想了想,点头:“可以。”
杨奕心情更好了一些,继续道:“第三……两年后你一定要回来。”
魏云清看向杨奕,展颜笑开:“好,我会回来的。”
杨奕便高兴了起来,笑得跟孩子似的。
柳慧娘回来的时间并不确定,在得到杨奕的首肯之后,魏云清便开始准备。
女子书院目前只有魏云清一个老师,而她的那些知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教出去的,要培养接班人没那么容易。而且,在仔细思考过后,她发现她教的数学或许还有传播的价值,可其他的,要传播不容易。要想将女子书院推广开去,又要它能办得长久,不多点实用的东西是不行的。因此除了数学,她决定另一门女子书院重点教授的课程便是法学。
在这个时代,司法和行政是不分的,但科举考试考的只是儒家学派的东西,不少从事司法工作的官员缺少法律素养。魏云清已经答应过内阁不教儒家学派的东西,那么教点法律总不要紧了吧?让女子书院的学生熟练掌握大梁律,之后情形成熟时还可以专门设置一个职位叫“法官”,作为地方官的法律顾问,不算编制内人员,但由朝廷统一安排和发放俸禄。如此一来,女子就有了事实上参与行政的权力。
而除了开办女子书院,她还可以利用这两年的时间,替杨奕巡查四方,也就是代天子出巡,勉强可以算是个巡回法庭,震慑地方为民请命的同时,也扩大女子书院的影响力,为将来的一系列举措造势。
魏云清想到就做,很快就重新准备了一份教材。理论的东西其实不多,太多她们怕也接受不了,主要还是在案例中渗透理论,让她们能融会贯通。
除了议事,出宫教学和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魏云清都用在了教材的准备上,她手边随时放着一份大梁律和增补的敕令诰书,以便让自己的课程更适应这时代,增加实用性。
这天,蓝田忽然来报,庄妃来了。
庄妃一进来便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几个月后便要出宫两年?带上我。”
“你……确定?”魏云清有些吃惊。
庄妃道:“我已跟皇上说过,皇上同意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自然举双手赞同。”魏云清点头道,眼角余光看到手边的教材时,她又说道,“既然你想要同我一起出宫,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下回跟我一起出去,听课。”
庄妃挑眉:“听课?”
魏云清笑道:“嗯,我新开了门课,准备先教一批人出来。”
庄妃瞥了魏云清手边那叠宣纸一眼,兴趣不大,但还是说道:“知道了,明日我会去的。”
她说完也不在魏云清这儿多待,转身便走。之前的那场风波中,她得以全身而退,可那之后她就对杨奕,对后宫这地方兴致缺缺了,如今听说魏云清要出宫,她便决定来凑个热闹。无论在外能做些什么,都比呆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蹉跎岁月有意义多了。
魏云清给她新开的这门课起名叫“律法”,边备课边开始教了。她把庄妃带去听课后,还给了庄妃一个任务——将她当天上课的内容,再教给后宫妃子。庄妃没什么意见,在魏云清主动贡献出自己的备课资料后,她还嫌弃魏云清的字难看。
就这样,魏云清在女子书院教律法,让学生们学会什么叫“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什么叫“罪刑法定原则”“无罪推定原则”。这些其实跟目前实行的大梁律有所冲突,比如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一条就不对,所谓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是屁话,大梁律里白纸黑字写着官员的品级爵位可以抵罪,某些罪可以用钱赎买,某些人犯罪必须由皇帝决定——所谓的“八议”,实际上就是给了皇帝徇私枉法的权利,还是法律明文规定的特权。在上课的时候魏云清也强调了这些原则与现如今大梁律的冲突,但这些概念她依然教给了她们,还高亮了,只因她想种下一些小小的种子,期待着将来它们能开出硕大伟岸的花来。
而回到皇宫之后,庄妃就在魏云清的要求下召集所有后宫妃子和一部分筛选过的宫女内侍讲课,魏云清边旁听边处理自己的事,一点没浪费时间。庄妃的讲课水平一般,中间若有错漏,魏云清也会即时进行修正补充。
而另一件事,则是向户部要钱。之前卖官鬻爵让户部进账不少,户部官员那段时间走路一直都是轻飘飘的,到如今依然没降下多少兴奋。魏云清作为一个为户部进账的大功臣,去提要钱的事时,金俨立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最早的时候金俨就打定了主意,等魏云清想要开第二家女子书院时,有钱他也会说没钱,可如今户部钱多得是,而且这钱还是因为她的主意才有的,这叫他怎么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出没钱这种话?
而在魏云清甩出杨奕给的特权后,金俨便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她要钱的要求。唉,反正皇上都同意了嘛,他就不要多管啦,有那纠缠的时间,还不如想想看怎么填上过去的财政窟窿,把得来的钱花好了。
于是,魏云清顺利得到了户部的拨款,作为她巡游大梁,开办书院的费用。
女子书院的学生,在这段时间内时有变动。有走的,有些是因为无法接受魏云清的教学内容,有些是因为家庭因素,有来的,有些是因在学的闺蜜好友的宣传,有些是去而复返。比如说,金芙蕖。
在魏云清开始律法课的五天后,金芙蕖回到了女子书院的课堂。魏云清不知金芙蕖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回来,心里很是在意,可到底理智压下了情感,该教的教,只当她是陌路。金芙蕖似乎想跟魏云清说些什么,下课后总想凑过来,可魏云清不想跟她私下说话,一下课跑得那叫一个快,因此金芙蕖始终没有抓到跟她单独说话的机会。几次之后,金芙蕖也明白过来,放弃了,可却没有离开书院,就跟其他女学生一样,融入了集体之中。
对此,魏云清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管了,她事情多着呢,懒得在别的事上花心思。
时间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时间进入盛夏,而女子书院也举办了第一次较为正式的考试。
试卷是魏云清出的,闭卷,百分制,难度适中。参与考试的除了女子书院的学生,还有后宫那些庄妃教的人,不过后者只考律法一门。魏云清拉来了庄妃和蓝田等人帮忙批卷,像是选择填空判断题,都由她们批改,她主要就是改一些主观题,足足花了五天时间才把所有试卷才批改完毕,登记好分数。
之后,魏云清便把女子书院的二十几名学生都叫进宫来,加上宫内学习律法的宫人内侍,关起门来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茶话会。会上,魏云清先是张榜公布了成绩,随后表彰了在各科考试中成绩突出的学生,发了奖状和奖品——一些布匹首饰文房四宝——劝勉所有学生继续努力后,便是自由玩耍阶段,若有人愿意表演些节目,大家自然捧场,没有的话也不碍事,各自找人说话玩闹,烧烤、点心、茶水应有尽有。
女子书院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女学生还很拘谨。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像过去所有的女子茶会一样,她们刚开始还习惯着拉帮结派,争奇斗艳,暗中争斗,可很快她们就发现,她们的山长皇后娘娘对那些小手段十分不耐烦,有人在她面前使心眼,她一点儿没给面子,有什么说什么,直接把人给说哭了。后来没谁敢在她面前耍心眼了,论身份谁也大不过她,论脸皮她们比她薄的多,说又说不过,到后来就发展成了无论在外勾心斗角争到什么地步,一旦进入女子书院,就纷纷偃旗息鼓,不争不斗了。
延禧宫内玩得热闹,外头探头探脑的不少,听着里头的嬉笑声,有些艳羡,有些不屑。
魏云清正喝着清甜的米酒,有内侍来报:“娘娘,皇上来了,就在外头呢!”
魏云清放下酒,快步向外头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杨奕按耐不住走进门来,偏偏他身边的内侍还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一阵静默之后,原先玩得开心的众人纷纷放下手边的东西,手忙脚乱地跪下,三呼万岁。
魏云清恼道:“你来干什么?”
杨奕表情讷讷:“云清姐姐……我也想来玩。”
听到魏云清在这边举办茶话会,听说里头气氛热烈,他就按耐不住了,也想来凑个热闹。
魏云清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出去,出去,我们这儿都是女眷,你来凑什么热闹?没见你一来,她们都玩不开心了吗?还是说,你想在里面选几个漂亮的入宫?”
杨奕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是,云清姐姐你莫误会,我没那么想!”
“那你还不走?”魏云清道。
杨奕留恋地看了眼延禧宫内的热闹,幽幽地说:“……好,我这就走。”
他转身一步三回头离去,魏云清看得好笑,吩咐了身边的蓝田一声,才道:“等等。”
杨奕立刻停下脚步,期待地回过头来。
魏云清对他招招手,杨奕立刻如同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跑了过来,她从蓝田手里拿过一大串烧烤,递了过去:“喏,刚烤好的,拿去尝尝味道。”
虽有些失望魏云清不是让自己留下,但她还惦记着他这事让杨奕眼神闪亮,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接过:“下回玩一定要找我!”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魏云清摆摆手。
杨奕傻笑着离开,身边内侍道:“皇上,奴婢帮您拿着吧……”
杨奕眼神一瞪:“走开,这是云清姐姐亲手递给我的,你们敢碰?”
“奴婢,奴婢不敢!”那内侍吓得赶紧退后说道。
杨奕径直往前走去,边走边啃着一串烤鸡肉,表情享受,不愧是云清姐姐亲手递给他的,真是好吃!
把杨奕送走,魏云清回头一看,延禧宫里众人还跪着,胆大的悄悄抬头看过来,个个表情古怪。虽说早有耳闻,然而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皇后娘娘真乃神人也,居然就这么把皇上给赶走了,而且他走的时候好像还挺高兴的?
魏云清咳了一声,抬手:“大家都快起吧,继续,别让不相干的人坏了兴致。蓝田你不是很会唱歌么?来,别害羞,为大家表演一曲。”
茶话会很快恢复热闹,然而各人的心绪却早已翻了天,有艳羡的,有敬佩的,看魏云清的眼神也有了微妙的不同——这就是她们的山长,不管是前朝重臣,还是一国之君,在她眼中不过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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