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跑了一段路,周围的景物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浓墨夜色如被水稀释般慢慢浅现,脚下的路渐渐清晰,在裸露着黄土的山峦间盘绕,不知将蜿蜒至何方。
鹿晓白不敢有丝毫侥幸,也不敢回头张望,只一味快马加鞭,凛冽的寒风裹挟着荒野的腥味刮来,全身如被冰刀片过,马蹄溅起的尘粒散在风中,擦着脸颊,带来轻微的弹痛。为免微尘侵入,她眯起双眸,半伏着身子夹紧马肚疾驰向前。
路曲折而漫长,不知转过这片山峦,前面又是怎样的天地?
当旭日挣脱浓云的羁绊跳跃而出、抛洒下千万条浅金色丝绦、映着冰面亮晃了眸瞳时,两人一马才终于转出山峦,奔跑于平坦的乡间小道上。两旁是荒芜的田野,稀稀拉拉高低错落的村舍搭建在田野的边缘或尽头,格局随意,如天上的神仙在下棋时不小心跌落凡间的棋子,在周围光秃秃的乡野间显得空寂而寥落。
静谧的乡间突显了马蹄的急促,偶有赶着骡子的乡人回头一望,眼里的惊奇沿未褪去,那马便已驰出老远。鹿晓白根本不敢停留,她估算着那帮兵大哥此刻已经醒来,虽说他们有可能会追错方向,但也有可能会兵分两路,反正他们人多。所以,她必须与时间赛跑,绝不敢掉以轻心。
当又一个村庄出现时,已时近中午,人困马乏,鹿晓白勒住缰绳,叫身后的彩鸢先下马,彩鸢却说腿动不了。她只得把腿绕过前面下了马,把彩鸢连抱带扯地弄下来,小姑娘第一次骑马,两腿内侧磨得辣痛不说,还因为向两边跨久了,一时半会合不拢,迈着大八字艰难地走。
小姑娘在马上颠了几个钟头,忍着疼痛硬是一声不吭。“要不你侧身坐在马背上?”鹿晓白心疼地问道。彩鸢连连摇头,现在她的腿碰到什么东西都会痛,更不用说坐了,只得慢慢地走着。幸好是冬天,衣裤料子都很厚,不然可能会见血。
鹿晓白心中懊恼而无奈,之所以舍弃马车,是因为对于逃命的人来说,马车过于累赘,给马增加负担不说,还由于急跑而一路轰隆隆的闹出很大动静,引人侧目,更不利爬山涉水。只好委屈了彩鸢。
两人来到一家最靠近路边的村舍,把马拴在旁边一棵落光叶子的树干,把绳子留长一些,让它可以自由地嚼周围的枯草。她俩走到屋前,向主人讨水喝,顺便问路。主人是一个老大娘及一个小男孩,操着一口她完全听不懂的当地话,连比带划,还是问不出个所以为然来。
不得已离开,幸好老大娘虽言语不通,但眼睛总算不瞎,看得出两个姑娘满面尘霜,便从吊在屋梁间的竹篮里摸出两个烙饼硬是塞到她们手中,两人千恩万谢,告别而去。到了前面又问了几家,情况都差不多。
站在散发着尘土味及牲畜粪便味道的乡间小道上,鹿晓白迷茫了,不知路在何方。她还是太天真了,以为只要不耻下问,总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以为只要坚持不懈,总能到达目的地。
她万没想到在这闭塞的乡间,许多人穷其一生都不曾踏出村子一步,哪里知道几百里甚至千里之外的云中在哪个方向?她只得运用原始的办法,看太阳的位置来辩方位,只要一路向北,大体总不会错。
只是让她隐隐不安的是,这里村民的房舍显得有些奇怪,黄土夯砖垒了半墙,以上却是厚布或动物地皮毛搭成的顶,有些像帐篷。也许而他们的服饰也不是她所司空见惯的汉服,而是带着浓浓的民族气息,但又不是纯粹的胡服。也许是山民当地的传统服装吧?她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在一条漂着浮冰的河边,她与彩鸢互相拍去身上的尘土,捧水洗了一把脸,梳理了头发,做了一下伸展运动,望着远方错落分布于辽阔荒野上低矮的土丘,认准了方向,出发……
此刻,千里之外的元子攸正在云中府尹的官署中对着一堆文件拧眉。自去年六镇暴乱以来,由于朝廷的轻敌,导致魏军出师不利,连损好几座城池。当初太祖为了防御蠕蠕人的进犯,在旧京都平城北面自西向东设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岂料如今这六镇却窝里反,战火自西蔓延至东,把整条边境线烧得一塌糊涂,并正在深入境内,故都平城几成废墟。
当意识到有可能江山不保的太后,不顾多数百官的反对,向柔然可汗阿那瓌借兵十几万,果然把破六韩拔陵斩首,俘其二十万叛兵流放至瀛、冀、定三州。却因天灾,二十万叛军再次造反,并流窜至各处打起游击,神出鬼没的,令王师疲于应付。
此外还有个头疼的问题,即那帮蠕蠕人打了胜仗,却不甘就此回去,两三个月来一直流连于几个边镇奸`淫抢掠,派去交涉的官员回来说,人家原本就没把大魏朝放在眼里,如今竟要仰仗他们戡乱,优越心膨胀之下,更是为所欲为。
而太后却不敢对他们态度强硬,只一味派命官前去安抚。因为除了那二十万再次造反的俘兵之外,还有不断新增的叛军需要那些蠕蠕人去帮忙教训。但那些胡人闹得实在不像话,竟把良家妇女掳去当营`妓,给他们发泄兽`欲,搞得民怨载道。太后不得已,终于不再一味派人安抚,而是经过与阿那瓌协商之后,调派统领前去督管。
派来的统领先到云中调拨两千人马,再赶赴威远,那里是蠕蠕人闹得最厉害的地方。令元子攸大为意外的是,派来的统领不是别人,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赤那——在鹿晓白比武招亲时,他把尔朱兆打败之后却扬长而去,从而获得元子攸的好感。
据说他是皇宫侍卫长巴特鲁的侄子,在家乡混得不甚如意,到洛阳投奔叔父,却时来运转,被摊上这么个好差事。元子攸不由得佩服太后的用人之道,不管是谁,只要能帮她压制敌人,她就敢用。很显然,赤那是个上佳人选。同是胡人,他与那帮蛮人有共同语言,几碗酒下肚,一切都好说。另外,他武艺高强,胡人性子直爽,谁打得过他们,他们就服谁。但愿赤那能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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