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一无所知, 还在担心虞文竣的安危。她担忧了一会,见虞清嘉不说话,奇道:“娘子,您怎么了?怎么看着您不大高兴?”
虞清嘉抿唇笑了笑,说:“哦?可能是我太担心父亲了吧。叛军攻城这么大的事,先前我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而且, 听说还有人在里面给叛军开城门。这样看来, 他们已经策划很久了吧。呵, 琅琊王殿下的党羽果真遍布朝野, 令人钦佩。”
白蓉听到这话低头, 不敢搭话也不敢看虞清嘉。她也知道这样做不太好, 公子知道, 她和白蓉知道,就连虞文竣也知道,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瞒着虞清嘉。虞清嘉先前不明所以, 发自真心地替慕容檐担忧, 如今真相大白, 虞清嘉得知自己被骗了这么久, 难怪要生气。
然而虞清嘉生气远不止是因为欺骗。她在前堂陪虞二媪说了会话,然后送虞二媪回去歇着。等回到她自己的屋子后,虞清嘉的脸色很快冰冷下来。
“都出去。”
白芷白芨愣了一下,她们二人对视一眼,疑惑不解:“娘子,你怎么了?你脸色不好, 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虞清嘉摆摆手,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们不必多想,先出去。”
既然虞清嘉这样说,白芷白芨只能先行退下。银珠端着果盘回来,刚刚进门,都没意识到怎么了就被白芨拽了出去。等人都走后,白蓉默默地跪倒在虞清嘉身前,长跪及地,额头触碰在冰凉的地面上:“六娘子恕罪。”
“恕罪?”虞清嘉轻轻笑了下,问,“你何罪之有?”
白蓉叹气,看来六娘子气的不轻。她更深地拜下去,说:“禀娘子,奴身为娘子的婢女,却知而不报,欺骗了娘子许久,今日更是险些让娘子撞上巷战,陷入险境。此乃奴婢失职,请娘子责罚,奴婢绝无怨言。”
“我有什么立场处罚你?”虞清嘉神色平静,看不出生气更看不出伤心,然而就是这种平静才更可怕,“我就说以你之才,怎么会流落民间,还被兄嫂卖到牙婆手里当丫鬟,原来,你根本就不是丫鬟,你甚至不是民间女子。琅琊王身边百里挑一的女探子,竟然屈尊到我一个内阁小姐身边当丫鬟,我还真是惶恐。”
“娘子。”白蓉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资格说话,她从袖子中取出一柄匕首,低着头双手呈上,“奴婢知道娘子以诚待人,这些年娘子对待奴婢也极好,然而奴婢却隐瞒了娘子,罪无可赦。如果娘子不解气,尽可惩罚奴,就算让奴婢自刎,奴也心甘情愿。但是公子不同,公子他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这些年东宫不知道出了多少叛徒,公子实在不能冒一丁点风险,公子隐瞒娘子他的真实身份,实在是形态所逼,不得不为之。娘子若有怨,奴婢无话可辩,奴愿意以死谢罪,但是娘子却不能迁怒公子。六娘子您也知道公子对您有多看重,如果您也离他而去……奴婢实在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公子已经失去太多了,虽然公子不说,可是奴婢知道,当年东宫的悲剧对公子伤害很大,后面幸好娘子出现了。如果当年的悲剧再重复一次,奴婢简直不敢想象公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白蓉说着将刀放到虞清嘉手边,自己深深地跪倒在地:“娘子,有些欺骗是心怀恶意,而有些欺骗是不得已为之。公子对您的感情绝对不会丝毫欺瞒,请娘子三思。”
白蓉跪在地上,脖颈坦露在虞清嘉面前,只要虞清嘉拿起手边的匕首,都不消她自己动手,白蓉就自我了断了。虞清嘉一言不发,默默看了许久,白蓉也始终服服帖帖地趴在地上,没有丝毫动摇。虞清嘉突然挥袖将匕首拂到地上,别开脸说道:“你是他的人,你们想做什么,关我什么事。起来吧。”
白蓉松了一口气,知道虞清嘉刚才的气劲已经过去了。然而白蓉心里苦笑,虞清嘉直言不讳,说白蓉是慕容檐的人,可想而知,虞清嘉心中还有隔阂。
白蓉收起匕首,垂眼坐在虞清嘉塌下。虞清嘉静静盯着桌案上的香炉,青烟袅袅升起,看得久了,人的心也随之沉静下来。虞清嘉坐了一会,问:“父亲也和你们是一起的?”
白蓉听到这个问题头皮发麻,然而她又不敢不答,只能在心里默默对虞文竣说了句“抱歉”,然而就低眉顺眼地答道:“是。虞太守高义,为殿下出了不少力,之后为了保护殿下更是挺身而出,不惜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东宫众人都敬仰虞太守之热忱和品行。”
“难怪,怪不得在广陵时父亲一句话都不留,出去许久,回来时就带了他。我原本还奇怪,即便是血海深仇,怎么至于远走他乡还不够,甚至还要隐瞒起自己的身份,原来他口中的‘叔叔’,竟然是当今圣上。”虞清嘉一边说一边想起更多的事情,就如一张网般,连通了第一个通道,其他线索也接二连三地浮现起来。
难怪狐狸精谈吐不凡,琴棋书画天文地理乃至文武治国,他都精通,甚至还有不俗的音乐天赋,这样的才能,岂是普通的武将之家能培养出来的?难怪虞清嘉自从遇到慕容檐之后,格外容易在街上捡到人;难怪虞清雅眼巴巴地盯着她,在梦里那个世界,虞清雅为了系统所说的皇后之位,甚至不惜毒死她;难怪父亲收留了慕容檐,却对慕容檐恭敬有加……
虞清嘉甚至想到,广陵郡那些才华不俗的夫子,恐怕也根本不是教书先生吧?虞清嘉一想到虞文竣强行把她打包让她去上骑射课就气得慌,什么骑射课,恐怕都是给慕容檐准备的吧?虞清嘉就是那个脑门上大大写着“人傻好骗速来”的吉祥物!
虞清嘉伸手摁住眉心,她现在气得脑仁疼。她平复了一会情绪,问:“你直说吧,我身边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人?被虞清雅劫走的账房先生,你,白露,教书先生,或者还有我们在高平借住的父亲所谓的那个友人。除了这些,还有多少?丫鬟和仆人中有吗?”
白蓉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虞清嘉看到白蓉的表情,心里已经懂了:“你不敢说,看来是有了,而且还不少。所以,从很早之前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甚至他不告而别之后,我的生活对他来说还是完全透明的。只要他想知道,随时都能问个明白,是不是?”
白蓉叹了口气,默默给虞清嘉磕头:“娘子,您别问了,奴婢说了,殿下饶不了我,奴婢若是不说,您会生气,殿下更加饶不了我。您就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虞清嘉气都要气饱了,她撑着额头挥手,示意白蓉赶紧出去,她完全不想再看到她们。白蓉默默走出去,轻手轻脚给虞清嘉合上门。转过身后,白蓉深深叹了口气,从暗处招来一个影卫:“传话给殿下,就说六娘子生气了。白蓉已经尽力,剩下的,还是殿下亲自来吧。”
虞清嘉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室内,盯着空气生闷气,更气的是她都不知道该气狐狸精还是该气她自己。她在梦里看到了多年后的场景,对琅琊王忌惮至深,甚至她还当着面和狐狸精说过琅琊王的暴戾薄凉,尤其要命的是,他还应了。
虞清嘉想起慕容檐刚来虞家的那个晚上,他们吃饭时,虞清嘉脱口而出,慕容家的男人是不是有病。当时她还奇怪,虞文竣为什么要那么紧张,为什么说她傻人有傻福,现在想想虞清嘉可不是傻么,她竟然当着皇族心眼最小的那个男子,说你们家的人好像都有病。
虞清嘉觉得自己的脑子才有病。
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知道狐狸精的名字,竟然是从朝廷的战报上。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被叔叔迫害的武将之子,也不是什么家道中落的贵公子,他是琅琊王,皇帝明察暗访捕杀了五年都没有成功的成德太子嫡幼子,日后会统一南北、废帝自立的琅琊王慕容檐。
早在皇后中毒死去的时候虞清嘉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她心底隐隐的猜测终于被证实,虞清嘉惊讶又气愤,但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如果那个人是狐狸精,那琅琊王夺权后做的一系列残暴之事,虞清嘉都可以理解了。
不过,虞清嘉暗暗皱眉,狐狸精为什么要屠杀虞家满门呢?阖家之中只有虞文竣幸免于难,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而且,他摄政掌权以后,明明已经平冤昭雪、大权在握,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暴君?慕容檐虽然薄情又没有底线,但是他并不是个会放纵自己的人,他永远都理智的可怕。究竟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放弃理智,甚至隐隐放弃活下去的念头,肆意破坏呢?
虞清嘉想了许多种可能,最后还是无解。她深深叹了口气,本来打算起身点灯,可是走到窗户面前时,她却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望向正北皇宫的方向。狐狸精现在,正在围攻铜雀台吧?虽然知道慕容檐一定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可是,万一呢?
虞清嘉眼睛看向医药箱,自从认识慕容檐之后,虞清嘉无师自通学会了包扎伤口,医药箱也成了她屋里必备。虞清嘉看了一会,轻哼了一声,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他现在可是叛军头领,万人效忠的琅琊王殿下,他手上划一道子都有无数人心疼,关虞清嘉什么事?
含元殿中,皇帝穿着黑色帝王朝服,端坐于帝座之上。一个人像个麻袋一样被抛进殿里,在地上滑了许久,一直滚到大殿中央才停止。皇帝看到对方的脸,脸颊狠狠抽动了一下。
“尹爱卿!”
尹轶琨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如死狗一般,他听到皇帝的声音,又惊又怕,手脚并用地爬到皇帝脚下:“皇上,叛军攻进来了,他们的头领是,是……”
“是我。”夜幕深深,火把猎猎燃烧着,将整座高台映衬的危险庄严,血与火奇异地交融。慕容檐踏着满地鲜血,慢慢踏入含元殿,身形由暗及亮,不慌不忙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慕容檐看着帝座上的皇帝,轻轻一笑:“好久不见,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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