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蒙古两部浩浩荡荡离开京城,我也随着胤禛回到了圆明园。
站在院子门前,看着门楣上的匾,口中喃喃地念着‘杏花春馆’。心中有些恍惚,这就是圆明园四十景之一,心中一直认为这些都是乾隆年间才建造的。
见我如此,身侧的胤禛道:“怎么,不喜欢。”我摇摇头,跨入院子,迤逦前行,一路走过,矮屋疏篱,东西参错,环植文杏,秋意虽浓,烂然犹霞。前辟小圃,杂莳蔬瓜,放眼望去,一片田园风光。我心中欢畅,走到一个高高耸立的亭子里,环顾四方,上下天光以西,馆舍东西两面临湖,西院有杏花村,馆前有菜圃。
闭上眼睛,好像有果蔬的香味。背后的他将我环在环中,头搁在我肩头,轻声吟道:“霏香红雪韵空庭,肯让寒梅占胆瓶。
最爱花光传艺苑,每乘月令验农经。
为梁谩说仙人馆,载酒偏宜小隐亭。
夜半一犁春雨足,朝来吟屐树边庭。”
我睁开眼睛,看着如山水画一般的景色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胤禛。”他手一紧,在我耳边道:“你喜欢就好。”我轻轻一叹道:“园冶所说的,‘选材庄之胜,团团篱落,处处桑麻。’大概也就如此吧,我很喜欢这里。”
沉浸于此,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后,心中一惊,挣开他的手臂,回身望着他埋怨:“不是说不会动禛曦阁吗?”他盯着我,无奈的摇摇头,拉着我的手,走下台阶,沿着曲曲弯弯的路向前走去。
远远的望着熟悉的院子,我轻声道:“路还真有些许陌生。”他低声笑了着道:“园子里建了几处院子,其他几处都是全都变了,只有这一处,保留了这院阁。为了让它能溶于馆中,宫里的御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加快步子,跨入小院中,打量了数秒,院子没有一丝变化。
‘吱’一声,先前我居住的房子门打开了,巧慧抱着弘瀚站在门口,待看清我,巧慧脸带欣喜,边向我这边走来边道:“小姐,你可回来了,小阿哥又长高了不少呢。奴婢带着小阿哥也是刚回园子,小姐以前住的房子现在让小阿哥的房住……。”
听着巧慧絮絮叨叨的说着,我接过弘瀚,托起他的身子,细细地看着他。个子果真长高了许多,小家伙两眼骨碌的转着打量我,好似不认识我一样。正觉得心中郁闷,小家伙竟咧开嘴角笑了起来,我心中还来不及高兴,他却一把抓住我耳边的头发,用力的扯着,口中兴奋的‘啊啊’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好不容易松开他的手,让他斜躺在我怀中,使他的手远离我脸部的范围。却见胤禛眸中带丝笑意站在院门口。见状,巧慧忙躬身垂首轻轻的退了下去。
他走过来,伸手接过孩子,轻轻的把他向上抛一下,我一惊,正要开口埋怨,弘瀚却‘咯咯’笑了起来。
立于树下,默看一会,心中有丝凄惶,这种幸福的日子只有短短数年了吗?向后退两步,依在树干上,静静地目注着他们父子俩。
他眉眼蕴笑,逗着弘瀚,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清冷面色。弘瀚的两个小手在空中挥舞着,口中依然嘻笑不停。
眼眶一热,低头快速地拭去眼角的泪花。抬起头却发现他抱着瀚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直起身子,向他走去:“树上落了灰尘,正好吹到眼睛里。”他面色沉静,望我一会道:“这些日子,你为什么在伤神,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你方才的神色。若曦,你怎么了?”
我深透口气,向弘瀚伸出手浅笑着道:“我伤心的是什么,你马上就能知道。”弘瀚望望我,又望望他,小脸突地一转,双手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颈。我重重叹口气,笑睨他们一眼,转身向内院行去。
刚行两步,背后便传来他沉沉的声音:“若曦。”我脚步一顿,转过身子,只见他眉宇轻蹙,默默看我一会道:“你在敷衍我。”
脸上露出大笑脸,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高无庸一脸焦虑,迈着小碎步快速的走过来。见他如此神色,我心中没来由得抽了两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走过去,向弘瀚伸出手,这次小家伙倒是乖乖让我接了过来。胤禛看看高无庸,眸中无丝毫情绪,淡淡的对他道:“有何事?”高无庸眼睛一闭,两袖一甩,‘嗵’一声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六十阿哥殁了。”
一下子懵在原地,这是年妃留在世间唯一的孩子,名福惠,ru名六十,今年才八岁。年妃殁后,由坤宁宫皇后那拉氏抚养,因那拉氏未曾育有孩儿,平日里对这个阿哥也是宠爱有加的,况且平日里这孩子身体极好,前几日在畅春园中,也没听那拉氏提及,他有什么事。
心中惊痛难当,呆愣的盯着胤禛。他站在原地,双拳紧握,面目苍白,薄唇紧抿,眸中悲伤的神色令人不敢多看。死一般的沉寂中,他冷冷开口问道:“怎么殁的?”
高无庸用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泪,轻轻回道:“落水。”
自他入宫,我的心就一直揪着。
这天清晨,起床后心中焦躁难奈,脑中如一团乱麻,在房中默默地踱着步子。
“娘娘,奴婢刚由宫中回来,有要事禀报。”正在焦急,房外正好传来菊香的声音,心中莫名一慌,走过去一下子拉开了房门。
“娘娘,皇上自己在西暖阁,已两日未进食,也没有召见任何一个人,皇后也病到在床,高无庸让奴婢带话,娘娘是否往宫中一行。”菊香站在门口一口气说完,我心痛难奈,他来就子息单薄,失一子后,连接又失一子,这种伤痛,怕是要压垮了他。
步出房门,边走边道:“快去备车,我这就入宫。”背后的菊香犹豫一下道:“娘娘是否整理一下仪容。”我一怔,这才发现,自己仍身着单衣。回头进房,吩咐菊香简单的梳理一下。
西暖阁外黑鸦鸦跪了一地,最前面的听声音像是张廷玉:“……,皇上,您的身体关系着我们大清江山,您不能这么下去啊。”他话音刚落,众大臣但齐声说:“臣等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臣等恳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高过一声,但阁内仍寂静无声。
高无庸躬立在房门外苦着脸,待看见我,他面色一喜,快速走过来道:“娘娘,皇上已两日未进食,也不允许奴才们进去服侍。”
我暗暗叹气,弘时,福惠,两年之中走两个,这种锥心之痛,又岂是劝两句就能消除得了的。
目注着那紧闭的房门,我心中酸痛不已,开口问道:“怡亲王去哪了?”高无庸回道:“王爷一直在忙朝上的事,另外,六十阿哥落水的事,也由王爷亲自查究。”
心中惊恐,难道六十的溺水不是意外。我扭过头盯着他问道:“可有了眉目?”他身子一颤,回道:“奴才未听到任何消息,这件事皇上命王爷清查,任何人不得插手。”
收回目光,看着房外的众人,对高无庸吩咐道:“命他们散了吧。”高无庸躬躬应‘是’,走到张廷玉旁边的人身边矮身说了一会。那人回身看看,却原来是果亲王允礼,他起身走过来,两人互相见礼后,他道:“皇嫂进去劝劝皇兄吧。”
我点点头道:“你们都回吧,这样下去怕是老臣子支撑不住。”允祉叹道:“那臣弟就让他们散了,臣弟还要去趟坤宁宫,福惠就如皇后的亲生儿子一般,他这一走,皇后怕是要伤心欲绝了。”说完,重重叹口气,转身向众大臣走去。
待众人静默着离去,我上前轻轻推开房门,走过去,胤禛背对着房门坐于桌边,整个人纹丝不动,只是发辫有些许乱。凝视着那直挺挺端坐的后背,压了两日的悲痛再也无法抑制,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站立半晌后,擦擦眼泪,强忍着悲伤,走过去跪在地上搂住他,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柔声道:“不要这么憋着,难受就发泄出来吧。”他依然如刚才一样,端坐不动,我轻轻摇摇他的身子道:“你这么折磨自己,福惠就能活过来吗?”
感觉他身子一颤,绷紧的后背也松了下来,我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他眸中沉痛无比,薄唇已干的裂口,我蹲下身子,抚着他的脸庞,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他默默望我一会,用手拭去我腮边的泪,缓缓站起,一言不发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来。我跟过去,为他盖好薄被。紧接着,疾步出门,向御膳房走去。
待我端着一碗小米清粥走进西暖阁,却发现他竟不在床上。
步出房门,提步向养心殿走去。
大殿门口立着的高无庸忙上前两步,接过粥,正欲行礼,我摆手止住问他:“大殿中有何人?”他向内望了一眼,轻声回道:“怡亲王。”我接过粥,跨入大殿。
“出洋船只条例已经制定好了,只待往下发旨了。”刚入大殿,就听到十三的说话声。胤禛表情是平静的,默默听完后淡淡地说道:“那就下旨吧,先按这个执行。”说到这里,他眉头轻轻蹙了蹙,淡漠的表情退去,冷声问:“查得怎样了?”
十三默了一瞬,沉声道:“前些日子,福惠偶尔发现那湖里的鱼煞是好看,于是,那日叫了皇后娘娘去赏,这才发生的这件事。臣弟已经查了当时在园子里的所有人,当时宫女、太监们都离得挺远,福惠身边只有皇后娘娘和贴身大丫头岚冬,福惠落水后,岚冬最先下水去救,随后太监们纷纷下水,但还是来不及,等找到福惠时,他已经断了气。”
岚冬,也就是吕岚曦,两次出事她都在现场,究竟这是过于巧合,还是她真的有问题。
立在原地,默默地想着。如果她有问题,她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她总应该有是理由,究竟有什么恨,能使她下得了这么狠的手段。是在针对那拉氏吗?还是……,我有些不敢往下想。
“若曦。”乍听到胤禛的声音,我心神一恍,回过神,望着他道:“我熬了些粥,你已两日未进食,需要吃些软粥调理一下。”
把粥放在案子上,瞥了一眼两人沉静的脸庞,我在心中暗暗伤神,为什么一件接着一件发生这些事呢,为什么平静的日子总是这么短暂呢。但细细想想,又摇头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是怎么了,宫中之事历来如此,是没有太多‘为什么’的。
突地觉得大殿内静悄悄的,疑惑的看看两人,胤禛脸色依然平静,盯着我默看,十三掠我一眼,收回目光后盯着眼前的一角,一动不动。
胤禛见我回神,缓缓地说道:“你先回去。”我默盯着他,知道他要吩咐十三做些事情,又不想让我知道。我收回目光,低头搅搅粥,后深吸口气,盯着他道:“无论你心中有多难受,你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让心疼你的人心痛。”他眸中掠出一丝温暖,但瞬间过后,面色却犹若万年玄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固执的站在原地,他轻叹口气,端起碗喝了几口。我举步下阶,疾步向殿外走去。
出得大殿,转身进入茶水房。房内一个眼生的宫女打着瞌睡,另外一个坐着,腿上摊着本书,正聚精会神看着。
许是觉得房中来了人,坐着的宫女抬起头,原来是笑泠,见到是我,她慌忙起身行礼,我挥手道:“给我泡杯茶,然后出去看着,如果怡亲王出大殿,及时回我一声。”她应‘是’后,手脚麻利的倒霉好茶水,放在我身边,快速地走了出去。
抿了两口,唇齿留有清香,心中暗奇,她竟是位泡茶好手。起身拿起她方才翻看的书籍,‘茶经’赫然入目,原来是唐朝圣茶陆羽的著作。轻轻叹气,脑中蓦然想起以前的事。
正在出神,伴着细微的脚步声,笑泠进来道:“娘娘,王爷已经出了大殿。”我起身,把书递于她道:“无论是煮茶,还是泡茶,只要合了喝茶人的口味,便是好的。”她面色一喜,躬身一礼道:“谢谢娘娘提点。”我点点头,看看依然未醒的宫女一眼道:“精神不济时,不要来应值,御前应值,可容不得犯错。”说完,提步而出。
十三缓缓踱着,我提步追了上去,和他并排走着。
两人默了一会,他开口道:“等我何事?”
我微怔,侧起头瞄他一眼,他又道:“御前奉茶的小宫女,看见我出殿门便转身走,随后你就跟着来了,不是等我吗。”
我暗自思索了会,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岚冬没有什么问题吗?”
十三停下步子,眉睫轻蹙道:“你为何这么问?”
我叹道:“岚冬入宫前曾易名‘吕岚曦’,她拜师学过功夫、医术,和张毓之是师兄妹,据说功夫虽不是很好,但身手比一般人还是好很多,并且医术十分高明,对药物、食物相生相克研究的颇深,这方面宫中的太医也许并不比她强。”
十三沉思了会道:“难道你怀疑,上次皇后的病她做了手脚,或者,根本就是因为她,皇后才有了那场病。”
我轻摇头道:“我不能肯定,只是怀疑而已,也许皇后是真的生病了,只是太医救治的时候,她做了手脚,令皇后的病加重了而已。”
十三听了我的话,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才道:“皇兄不知道?”我叹气道:“这次事关福惠的一条命,我并不能肯定的事,又如何给他说,况且,我两次见到吕岚曦在八爷府前,究竟她和八爷有没有关系,我并不知晓。”
闻言,十三摇摇头,笑道:“她不会是八哥府中的人,这你不用担心。”我盯着他,问道:“你怎能如此肯定。”他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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