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心生懊悔的莫雨,穆玄英的兴致显然不错。虽然雨哥做的饭相当好吃,但街道上小摊贩卖的点心,瞧着似乎也不错。
穆玄英瞄了一眼红灿灿的糖葫芦。
……真是抱歉,做了足足二十多年的小孩子,现在他身体虽然变回了原样,但对于这些小孩子钟爱的甜点,貌似,他还没有戒掉的样子。
可是,他这么大的人,吃糖葫芦是不是有点太幼稚了?
穆玄英难得有些纠结。
仿佛看出了穆玄英心中的纠结,投喂穆玄英已经成为习惯,连当初小穆玄英坐在他肩膀上吃点心都能泰然处之,或者应该说,那是乐在其中。莫雨当即就走到卖糖葫芦的老汉面前,掏钱。
穆玄英面上微红,抬手搔了搔下颌。
“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
穆玄英扭头,只见不远处街口的位置,一个穿着破旧灰色衣裳的老婆婆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子。她的身体佝偻着,头发花白,皱纹满面。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似是被生活的重担所迫竭力高声叫卖着,听在耳朵里,不觉就生出几分心酸来。
糖炒栗子的香气,远远就能够闻到,馋得不少小孩子拉着娘亲的手就要往那边去。穆玄英揉了揉肚子,虽然他早已辟谷,但口腹之欲似乎有些难以戒掉。
看了一眼买糖葫芦的莫雨,穆玄英向那老婆婆走去。
对了,以着穆玄英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个老婆婆其实是个年纪不大且内力颇为深厚的女子所假扮的。但见过不少有各式各样怪癖的人,比如恶人谷的不灭烟整日一身女装,不论是面对恶人谷还是浩气盟,换脸换得勤快,从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所以,只是伪装一番过来卖糖炒栗子,也就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了。
糖炒栗子的价格不高,十文钱一斤。穆玄英索性称了两斤,准备拿回去和雨哥一起吃。只是,这糖炒栗子看上去实在是香甜不已,穆玄英剥开一个,吃了一口。
香甜可口的栗子甫一入口,穆玄英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有毒!
刚好有个孩子耐不住诱惑,剥了栗子就往嘴里送。穆玄英抬手就打掉了那孩子嘴边的糖炒栗子,厉声道:“别吃,有毒!”
围着老婆婆买栗子的众人一呆,似乎是被穆玄英的声音吓到,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一个汉子倒在了地上,刚买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他的身体抽搐着,嘴角白沫直冒。显然,他刚刚尝了个糖炒栗子。
眼见着人毒发时候的模样,方才还在心里犯嘀咕的众人顿时尖叫起来,刚买的栗子像是烫手山芋似的丢了出去,看向那老婆婆的目光中带着惊惧和愤怒。
穆玄英脸色一变,忙将那汉子扶起,抬手抵在他的后心,将体内真元凝成一线输入那汉子的体内。他如今是元婴期的修士,他的真元根本不是普通武者能够承受的,更何况是连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
但好在,那老婆婆用的□□虽烈,毕竟是凡人手段,即使扩散得再快,他的真元在这人体内走一圈,足以将□□祛除。
亲眼见着那汉子毒发的模样,方才领着孩子买栗子的妇人们顿时大怒,心中的后怕竟压下了对未知的恐惧。她们愤怒地围着那老婆婆,大声喝问她为何要下毒,要将她扭送到衙门里。
那老婆婆一声长笑,身子像是一条游鱼一般自人群中闪出,而满腔愤怒的众人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摸到。她的身体也不佝偻了,反而舒展轻盈,足尖轻点,她便悠然落在了一旁的屋檐上,足下是大红色的灯笼。
比那红灯笼更加艳红的,是她灰色长裙下的那双红色绣花鞋。大红色的缎子,宛如新嫁娘的绣鞋,但上面绣着的不是鸳鸯,而是一只猫头鹰。
明明面容无比苍老,但她的笑声却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这位郎君好没道理,为何要坏了妾身的好事?”
小心地驱使着真元在那人的体内游走,不敢多用半点以免撑裂他体内经脉,但这并不妨碍穆玄英抬头,冷冷地看向立在灯笼上的老婆婆,愤怒地道:“敢问阁下,究竟与这些人有何仇怨,要下此毒手?!”
想到方才所见她生意的火爆,穆玄英心底微沉。在他所见之前,这个老婆婆究竟卖出去多少毒栗子?而这些毒栗子又会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而这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不过垂髫之龄的小孩子。
这简直令人发指!
穆玄英心中越是愤怒,他的眼眸越是亮得骇人。
那老婆婆娇笑一声,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臂弯挎着的篮子丢在一旁,灰色的裙衫扯下,露出下面那身宛如被鲜血染就的红色裙衫。□□下的面容出奇美丽,娇艳如海棠-春-色,一颦一笑间带着万种风-情,满街的人几乎看呆了眼。
然而,她的话却令人骨子里泛起寒意。
她笑盈盈地道:“无仇无怨……只是,一到月圆之夜,妾身就十分想杀人罢了。”她歪了歪头,神情娇俏而妩媚,道:“小郎君,腐心断肠散无色无味,顷刻间便让人肠穿肚烂,你是怎么发现栗子有毒的?”
穆玄英冷漠脸:他能说,他是吃进了肚子里感到不适,紫府中元婴自主反击吞噬了毒素吗?严格地说,他也中毒了,只是那毒素奈何不得他而已。
“有毒的糖炒栗子……你是熊姥姥!”围观众人中,一个江湖打扮的男子忽然脱口惊呼,看向女子的目光中顿时带上了强烈的愤怒与杀意。
“熊姥姥?”穆玄英皱了皱眉,他并不熟悉这个世界的江湖,自然也不明白熊姥姥意味着什么。
那人愤怒地瞪视着女子,腰上长刀霍然拔-出,恨声道:“这熊姥姥杀人如麻,每到月圆之夜就卖有毒的糖炒栗子。两年前,他那兄弟张放第一次走镖,就是买了她的糖炒栗子,生生被这贱-人毒死!”那人咬牙切齿,“可怜他一死,家中的孤儿寡母……今日我定要为我那兄弟报仇!”
那人心中恨到了极点,然而女子却笑了起来,道:“张放是谁?妾身手上的死人多了,谁知道张放是哪个无名小卒,死就死吧。”
“你——!!”
穆玄英缓缓收回手,中毒的汉子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眼一闭就晕了过去。但他的脉象平稳,显然剧毒已解。
穆玄英冷着脸看向女子,沉声道:“犯案累累,手中尽是无辜血债。不如交由官府,秋后处决,如何?”
女子一愣,而后蓦然笑了起来。她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双眸沁泪,几乎直不起腰来,断断续续地道:“好有趣……的小郎君,交给官府?朝廷官府算什么东西,六扇门那群废物,还想关住老娘?”抬手拭去颊边的眼泪,女子看向穆玄英,道:“小郎君,你这小模样看着真叫人喜欢,不如你和妾身走吧。”
“妾身闺名公孙兰,小郎君,你可得记在心里呀。”
公孙兰决定了,她要将这个小子带回组织里。她要将这个小家伙好生□□一番,最终跪倒在她的裙边。
没有什么比起将这种一身正气刚入江湖的小家伙一身骄傲打碎,从云端落入污泥之中更有趣的事情了。
穆玄英没有说话,只仰头看向公孙兰,清亮的眼眸中没有愤怒,反而盈满怜悯。
穆玄英不知道这个公孙兰哪里来的自信,或许是因为他和雨哥有意收敛了自己的修为,将自己伪装成江湖上随处可见的二流高手的缘故?
公孙兰刚要说什么,她的后心忽然泛起毛骨悚然般的寒意。她的眼眸霍然瞪大,近乎本能地运起轻-功,足尖轻点,整个人向右侧掠去。宛如无骨的双手猛地从身后抽出两柄剑,剑身约半臂长,剑柄处系着七彩缎带,随着她的动作飘然而舞。
公孙兰的脸白得骇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并未远去。她手中双剑一引,猛地刺向身后。然而,含着她十成内力的一剑,清亮的剑刃刺到了一半就再也刺不进去了。
她的身后不足一丈的地方,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中还不忘抓着一根插满糖葫芦的长竹竿。而轻而易举阻住她剑势的,竟是一根还串着糖葫芦的竹签子。
公孙兰心底一寒,陡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打从这两人进入夜市时,公孙兰就注意到这两人了。虽然武-功不高,但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尤其这个男人,堪称昳丽的容貌连她这个女子都心生嫉妒。
公孙兰下毒手,从来不需要理由。在卖给穆玄英糖炒栗子的时候,她甚至想到——若是那个男人回来发现,他那兄弟中毒而死,他会如何。
是痛哭流涕,还是拼了命找她报仇?
无论哪一种,乐趣都不少。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一次遇上的是硬茬子。
公孙兰自恃剑法当世少有,便是遇到西门吹雪或是叶孤城亦是不惧。哪怕不敌,她亦能够从容逃离。打从自己双剑大成,她从未体会过眼下这种,逼近死亡的毛骨悚然如影随形。
公孙兰剑锋一挑,剑招轻盈唯美,宛若舞蹈一般,但招招皆是杀机,她几乎将自幼修习的西河剑器舞出了极致。公孙兰相信,即使是武林里那些老不死的,在她全力出招下也无法全身而退。
然而,令公孙兰心生惧意的是,她的每一次出招,那个男人就像是能够预知一般,处处封挡,以着巧之又巧的力道将她的双剑挡回。
“咦?”微仰着头看着两人交战的穆玄英眼中掠过一丝异色,轻声道:“这是……七秀的西河剑器?”
难道,这个杀人如麻的女人是七秀坊的遗脉?
难怪她自称公孙大娘。
穆玄英不禁摇了摇头。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再强盛的门派也无法永世传承。只是,比起那些早已断了传承的门派,一直传承至今但传人却是个奸邪之辈,也不知哪个更加悲剧一些。
穆玄英的感慨,如今的公孙兰无从知晓。她此时的眼眸亮得惊人,出招的速度远胜于往昔,她甚至能够感觉到禁锢了她十多年的屏障都在松动。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眼前玄衣男子出招逐渐呈现的疲软,就连方才那种恐怖的感觉都褪去了大半。
一定是这小子方才使出了某种秘法,所以看上去修为大增,糊弄住了自己。然而一旦拖了些时间,他就露馅了。
思及此,公孙兰心中一喜,方才的恐惧一扫而空,出招越发迅捷起来。就在她以为自己随时都能将这个男人戳死的时候,却听到那个男人朗声说道:“毛毛,你可看清了?”
穆玄英叹了口气,道:“有形无意,徒有其表而已。”
比起唐时七秀剑舞,这位公孙兰的剑招虽然厉害,却早已偏离了真正的西河剑器。
公孙兰陡然明白了什么,果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回来了,甚至比先前更甚。竹制的签子只是看似轻飘飘地敲在了她的剑脊上,一股森冷剑气自剑脊处传来,顺着她握剑的双手一直冲入了她体内的经脉中。
公孙兰“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双剑险些脱手而出。
若是此时她也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那公孙兰就不是每逢月圆之夜杀人无数却始终没人能够抓住她的红鞋子大姐了。
她的脸色煞白,声音异常凄厉地道:“今日是妾有眼不识泰山,太岁头上动土,惹恼了小郎君。妾愿意奉茶赔罪,还望公子赎罪。”话说到最后,她的神情早不复方才的意气风发,尽是凄婉之色,越发惹人怜惜。
公孙兰从来都知晓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美色来达成目的。
只可惜,她遇上的是眼里心上只有一个穆玄英的莫雨。
毫不留情地一竹签子,即使公孙兰咬牙以双剑相接,那竹签上的山楂没有碎上半点,她手中双剑却应声而碎。
公孙兰呆住了。下一刻,那串着山楂的竹签子整根掷了过来,直接扎进了她的小腹中,没入半根。
公孙兰身体一震,口中鲜血直喷,整个人如断了线的纸鸢,从半空中猛地坠了下来。她大口大口吐着血,美艳的容颜因仇恨而变得扭曲,厉声道:“你、你竟然废了我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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