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里的枭雄们之隋唐风云

第六章走向末路的英雄

八月初一,葭芦戍
杨玄感刚刚到达里,他的眼睛布满血红,胡须纠结在一起,已经没有往日的潇洒。
这里离他的老家华阴很近,据之可一夫当万夫的潼关也就在前面,但杨玄感永远回不了家,也无法到达潼关了。
就在数天前,杨玄感从弘农宫撤走之后没多久,宇文述,屈突通,来护兒以及被他打败的卫文升追上来,汇兵一处向他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杨玄感数战数败,而在今天的早先时候,杨玄感经历了最后的决战。
现在,可以说结束了吗?
望了望身后,只有十余骑。而不远处马蹄近越来越近。
近敌已经来了。
恐慌就写在这十余人的脸上,他们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追兵终于到了,当发现杨玄感就在前面是,追兵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杨玄感的人头而不再是人头,而是军功与赏赐。
于是,他们呼喊着冲了上来,但他们马上就会明白一个道理:困于山林的雄狮依旧是雄狮。
一声怒喝当空炸响,杨玄感策马而出,横矛在身,瞋目喷火。
“欲取我人头者,上来!”
在这一刻,当日在水断桥喝退曹兵的张飞光临现场,在这一刻,曾经乌江河畔,叱得汉兵人马俱惊,退避数里的项羽重现江湖。
马惊,人慑。怔了一会会,追兵纷纷调转马头,只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人太凶残,还是多叫些兄弟来。
喝退兵马,继续前进,走了不远,杨玄感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是的,现在的我是追兵的杀号目标,跟在我的身边只有死路一条。
杨玄感没有阻止随从的离开,最后,他的身边只有弟弟杨积善。连马都放弃了逃亡。
坐骑嘶呜一声,仆倒在地。
战马已经拼杀数天而没有休息,终于支撑不住。
在马倒下的那一刻,杨玄感也会生出骓不逝兮可奈何的悲伤吧。
那就步行吧。
兄弟俩互相支撑着,迈向自己都不知道的前路。直到马蹄声再次传来。这一回,显然比上一次来的人更多。
杨玄感站住了,对杨积善说道:
弟弟,不用走了。就在这里吧。
愧疚写在杨玄感的脸,迷茫中,杨玄感的脸前似乎浮现出父亲杨素的面容。
很多年前,我还很小,父亲还很年轻,父亲一遍遍跟人解释:吾儿不痴也。
很多年前,父亲领着我们骑射郊外,猎鹰逐免。
很多年前,父亲将李密带到家里,让我们向他学习。
很多年前,父亲拒绝了医治,选择了死亡。
一切的一切,父亲都是为了这个家庭,为了保护我们,而我却将你用生命守护的家族引向了灭亡。
父亲,对不起,我失败了,我是痴儿。
也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弟弟生的希望吧。
杨玄感抽出剑,递给了杨积善,为了让弟弟动手,他编了一个被后人认为甚为悲壮的话。
“我不能忍受被别人杀死的羞辱,你现在马上杀了我!”
杨玄感的故事结束了,这位第一个站出来反抗杨广□□的贵族在二个月时间里完成了他的造反历程。他并不是庸才,他性格慷慨,做战勇猛,对部下也十分体恤,很多人愿意为他死战。但他意志不够坚强,做事不够果断,脾气过于急躁,内心也不够狠辣,这样的人是无法在造反这个领域做出成绩的。
李密比他更适和这个领域。在此之前,他做为一名师爷,满腹奇计却不被采纳,这是让人痛苦的,但乱世不会让一个奇才虚度,他终有机会掌控局面,从而实践他的智谋。
当然,按照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将苦其心志的原理,在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之前,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是一段满布痛苦与磨难的旅程,只有经过这样的洗礼,才会洗去他身上的贵公子气,从而真正成为一个强者命运到底是什么?是我们造就命运,还是命运在支配我们?
李密翻了一下身子,脑海里却是想着这个问题。
半年以前,他还是世袭的蒲山公,享有朝廷的高福利,三个月以前,他还以为命运向他张开了怀抱。
可眼下,他却身为囚徒。
那天被隋朝大军击败之后,李密化装改名准备逃走,但很快就被识破伪装,这大概跟李密的外表有关,白的人有多种易容手段,黑的似乎并不多。
现在,他要被押送杨广行宫所在地高阳,接受杨广的裁决,以杨广的性格,李密应该很快就可以去见杨玄感。
我此刻的命运大概就如眼前的朝露吧。
此时,正是隆冬的早晨,门外的草地上,凝结着一珠朝露,微风吹来,草木轻摇,朝露滚将下去,碎成一地。
“吾等之命,同于朝露兮!”
嘴里念叨着,李密用脚尖捅了捅旁边睡成猪的狱友,狱友睡来,嘟囔着问道:
“什么?”
“吾等之命,同于朝露兮!”李密稍提高了声音。
狱友翻个白眼,对这个无聊的问题不予回应,什么时候了,还玩风花雪月,朝露夕阳这样的小情调?
侧过身去,狱友留给李密一个深沉的背影,准备再沉睡下去,日子不多了,他大概不想做一个瞌睡鬼,但很快,他又翻过身来。
李密慢悠悠又说了一句:
“到了高阳我们就死定了,趁现在还在路上有机会脱身,何必束手等死。”
这个,狱友们是感兴趣的。他们纷纷围了上来。
李密明白,生的希望已经出现。
李密在唉叹朝露之易逝之时,早已经打定越狱的主意,而朝露粉碎的那一刻,李密也想好越狱的计划。
李密向众人全盘托出越狱的计划,然后指出越狱中需要一个重要地道具:钱,最后,李密很不好意思的表示自己囊中羞涩。
这不是李密藏私,李密是真没有钱。
李密不穷,他本人是高干出身,但他身上从来不带现银这种累赘,以前凭这身份,犹似金卡在手,随时透支,现在身为囚犯,押送人员当然是不备刷卡机的。
幸亏,有人重视现金。
听完李密的计划,狱友们纷纷慷慨解上衣,从内衣里掏出大包小包来,打开一看,金灿灿的黄金。
看来,前段时间跟着杨玄感闹革命,兄弟们还是赚了不少外快的。
按历史所记,这是李密第一次展现他的超人感染力,他只用一个口头计划书,就套来了真金白银的风险投资。现在,他又要用这些投资去打动另一批人:守卫。
这个难度颇高,狱友有共同求生的**,而守卫跟李密天生对立,就是想收买,也得让人家敢收钱。
李密朝外面的守卫招手。
兄弟,请过来一下。
看守的兄弟正聚在一起喝闷酒,时不时骂骂领导,发点闷气,因为他们接的这一趟活是苦差事。
一般来说,押送犯人是有外快可赚的,要么犯人的亲属有关照银子,要么犯人的死敌有特别“关照”银子,但就是像李密这种逆谋的犯人,不但亲属都躲得远远得,连仇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苦主也没有对头,自然就没有好处。
阴冷的天气里,押送着毫无价值的货物,难免会有些不快,直到李密像他们提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建议。
李密将守卫请来,拿出金银:
“等我们死了之后,这些金银都留给诸公,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给我们收下尸体,以免暴尸野外,成了孤魂野鬼。”
这相当于一种赠与遗嘱,可以享有继承一大笔财富的权利,却只要付出少许体力劳动。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李密给这些守卫送去了久违的温暖。这些金银,以工资计,守卫们估计得干个十年八年才能赚到手,还得省吃俭用。
本来充满牢骚的出差因为这一笔意外之财的出现而发生了转变。守卫们没有犹豫,十分仗义地同意了这一方案。
在这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转变,他们不再是看守与囚犯的关系,不再是逃跑与防逃跑的关系。现在,他们是为了让他们的口头协议得以付之实施而共同努力。
这是一个微妙的转变,虽然目标都是送李密们上断头台,但关系已经从对立变成了合作。
很快,这些守卫跟李密们打成一遍,行到关外,人烟稀少,管制松驰之处,守卫们卸下对方的枷锁,置办些酒食(当然,钱还得李密们掏),有时,李密们多花点钱,还能包个通宵,喝到天亮。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欲宜纵。
望着这群醉生梦死的囚犯,守卫们不禁生出同情来。
邯郸,郊外的某个村庄,某个农舍,夜已深。
李密小心的抬起半个身子,咪着眼望了望外面,在不久之前,这里又举办了一场庆余生迎死亡晚会,照情况看,守卫们应该是与犯同欢了。
守卫七倒八歪,已然与杜康同游去了。
李密翻起身子,慢慢挪到门口,仔细看了一下,确定现在就打雷对方也不一定醒。
苦苦等等的越狱时机终于到了。
那够逃吧,但房门已经上锁,村舍虽然简陋,可房门外控盗贼,内保机密,倒是真材实料的木材,冒然暴力破解,不是不可为,只是难兔弄出声响,要是把守卫们从太虚幻境之地召回来就不好了。
看了一会,李密把目光盯在了墙角,嘴角里蹦出两个字:挖墙。
挖人墙角,君子不齿,但这伙亡命之徒早已经忘记一切,齐心协力之下,又或者农舍的墙本是豆腐渣做的,不一会就挖出足够人通行的大洞。
略一拱手,狱友钻墙而去,李密爬出来,大口的呼吸着新鲜而自由的空气,仿佛又重生了一回,正要迈开大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低下身子,把头伸进墙洞,小声向里面招呼:
“快走啊!”
里面还有一人,对狱友们的胜利大逃亡不为所动,端然危坐,大有把牢底坐穿的意思。
这位兄弟是韦福嗣,诸位或许还记得,此人是以前被杨玄感收降的内史舍人,李密曾经建议杨玄感除掉此人。
在杨玄感西进长安时,韦福嗣终于暴露了意志不坚定的本性,半路开了溜,逃回了东都,但显然,投降是没用的,曾经参加杨玄感队伍的事情被揭发后,他有幸加入到这一支北上送死大队。
这证明李密为人实在不错,虽然他曾经劝杨玄感杀掉韦福嗣,但在韦福嗣也成为囚犯之后,他却逃跑不忘兄弟。
韦福嗣没有动。显然,在他的意识里,他跟李密们是有区别的。
“你们走吧,我没有罪,天子见到我也不过责备我一下而已。”
李密盯着韦福嗣,在那张的脸上,他已经看到了死亡,本想开口说点什么,但他最终发现,人要寻死,拦是拦不住的。
于是,李密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顺便说一下,韦福嗣来到高阳之后,被乱箭射死,与他一同送命的,还有另一种到达的杨玄感之弟杨积善。
宽恕,从来都不是杨广的性格。这一点,韦福嗣不懂,杨玄感不懂,李密大概是懂的。
李密又踏上了逃亡的道路,事实证明,李密实在愧对单名一个密字,他又被抓了。
想来,李密已经成了隋朝头号通缉犯,各地都有李密的图名画像,加之整容术在隋朝尚没有发扬光大。这才导致李密无所遁形。
这一次,李密享受单独押送的待遇,没有狱友可以帮忙,自然也没有金钱可以收买押送。
据记载,押送人员要将李密送到他的老上司宇文述那里,宇文述大概是不会跟李密讲交情的,等侍他的只是项上一刀。
走到路上,李密突然报告腿上有伤。我们都知道,这是在玩花样,但李密的运气实在很好,押送他的两位公人竟然接受了这个报告。
事实上,这两位公人确实不错,他们没有为难李密,既没有给李密泡烫水脚,也没有请他穿新麻鞋,更没有把李密骗到野猪林,一棍结果的意思,一路上,充分照顾李密的脚伤,将李密的枷锁取了下来,一天只走二十里,照这个速度,要送到宇文述那里,只怕宇文述都没命来斩李密,交待一下,此时,是大业十一年正月(615),宇文述病死在第二年。
实心眼的公人碰到缺心眼的李密,注定是要吃亏的。
行到一个水涧,李密跛着脚沿着岸边前进,突然一蹶足,以一个漂亮的猛虎扑食式摔进了水里。
水花溅开,一会,水又归复平静,只见李密直挺挺躺在水里,一动不动。
就算□□我也不动。此时的李密大概于是想。
这把两位老实的公人吓坏了,要把李密淹死了算谁的,于是,两位纷纷跑到岸边,伸出长枪,捅一捅水里的李密。
李密终于动了,还顺势抓住了枪头,然后,拼命一拉,就这样,两位公人不幸就被缴了械。
李密回枪,刺向了两位公人。
出手那一刻,李密有些犹豫,对方并没有为难自己,而自己何苦取人性命,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自己要活命,就要逃跑,现在不杀他们,他们也因走失囚犯之罪而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必因我而死。如此,不如亲手杀了他们,也好让他们混个烈士,家里领点抚恤金。
想到这里,李密狠下心来,连施二枪,捅倒两位,然后爬上岸,复又逃得无影无踪。
这说明,李密绝不一个心软的人,他们有向谁有人挥刃的勇气,有舍弃一切的残酷,这样的人往往是历史笔诛墨伐的对象,但诸位,很遗憾,历史从来不是道德家的修罗场。如果不信,曹操,德川家康们将为我辩解。
李密,接着逃亡吧,遁入丛林中,隐身在夜色里,只是天下之大,那里才是你的容身之所?
很快,李密也想明白了,世界之大,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如果说一定要有,那只有找**武装了。
幸运的是,这样的**武装并不难找,在村头随便找个人问问,都能打听出一大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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