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靖是在她扎马步的时候接到宫中刘公公的通知,说皇后娘娘让她去宫里一起用早膳。
那时候日头还不是很烈,朦胧的光照着恪靖娇弱的身躯,而她身上那件衣服早已被汗水淋湿,关键是为了达到效果,她还在自己的□□放了点燃的香。
刘公公看到时,眼珠差点没掉下来。端详了好久才认得那个头发濡湿、衣裳也湿答答都快认不出是男是女的人,正是当朝太子的正妃,元氏。
“让公公久等了。”恪靖提着裙摆,略微屈了下膝道歉。头上的衔珠翠玉银簪在她低头的时候轻轻摇晃,闪着刺眼的光芒。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刘公公连连摆手着后退,“娘娘这是要折煞奴才了。”
“不,这是对公公久等的歉意。”
望着那个打扮整齐得体还礼貌谦和的女子,刘公公摸了下脸,之前他所见的那个女子,绝对是其他人假扮!
随刘公公走到宫门外,发现除了步辇还停着一辆马车。刘公公诧异,随即明白过来那是谁的。
“想必是太子殿下准备上早朝去呢。”
刘公公话音刚落,一身朝服的杨勇与恪靖打了个照面。杨勇先是一愣,跟着只对刘公公点了下头,就钻进马车里去了。
“公公,本宫还是和殿下一同去吧,让皇后娘娘久等了也不好。”
“也好,那奴才稍后就到。”
恪靖在刘公公的搀扶下钻进车厢,她一抬眼就看到那个坐在正中间,扭头望着窗外的男子。即便这窗户是被帘子被遮住的。
她坐到左侧的软垫上,听到杨勇一句“走”,李伯一鞭子猛地打在马屁股上,伴着骏马的嘶叫,马车疾驰起来。
其实东宫距离仁寿宫并不远,但杨勇每次上朝或下朝,都用马车代步,加上他是当今太子的尊贵身份,久而久之其他官员也就见怪不怪了。
一路上两人无言,杨勇是从始至终都是扭着头的,即使不说一句话,他的情绪也明明地写在他的举止上。恪靖倒是显得自然,倚进软垫里闭眼打着盹,来弥补之前消耗掉的体力。
到达宫门前,杨勇率先下去,恪靖才下去。门前的宽道上,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些官员,对于首次见到太子和太子妃同坐一辆马车,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
虽然身为老爷子的官员们不八卦,但这未必代表官员的老婆们不八卦,凡是跟八卦扯上点关系的事,比如谁谁谁的大老婆不满其不举,半夜分床睡;比如前阵子谁谁谁赎了哪家楼的女子,把正房扔在家里;又比如谁谁谁赌输了几百辆银子,被妻妾追着打……
诸如此类的举不胜举。
所以,对于太子杨勇和太子妃元氏不合的事,官员们也自然有所耳闻。
不是说太子不喜欢元氏吗?
不是说太子独宠云氏云昭训吗?
不是说太子连和元氏站在一块儿都不愿意吗?
那么眼前这场景是怎么回事?
瞧那两个站在一起说话的人;瞧那个给男子行礼的女子;瞧那个望着远去的倩影还不肯收回眼神痴痴迷迷的男子,真的是传说中不合的两个?
眼见为凭,之前听来的尽是胡说八道!女子之言,尤不可信!
“太子和太子妃好恩爱啊。”
“真是天下人的榜样,该效法!”
“伉俪情深,郎才女貌,太子果真好福气!”
面对文武官员们的称赞,或者说是拍马屁,杨勇在摸不清头脑之时只能呵呵傻笑。
也只能傻笑了?不然他能拿什么来回应?
“母后。”在丫鬟的带领下,恪靖来到偏殿的主厅。
独孤伽罗早已命人备好了可口清淡的早餐,对于有时间观念的她来说,在等人时拿一串念珠诚信礼佛是一件等人、修身养性两不误的事。
听到恪靖的声音,独孤伽罗睁开眼,笑着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母后把你叫过来,不会打扰你吧?”
恪靖摇头,甜甜笑道:“怎么会,元儿也还没吃呢。”
“不过本宫吃素,倒是委屈你了。”
一顿早餐,恪靖吃得细嚼慢咽,独孤氏一直在旁边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她也只是腼腆笑着吃了。
“本来皇上和本宫一起的,不过他今日要处理朝政,本宫一个人又嫌孤单,就把你叫来了。”
恪靖放下碗筷,正视独孤伽罗的眼说:“母后若嫌清闲,可以随时叫我的,陪母后的时间,元儿还是有的。”
“有你这句话,母后就够了,人大了就开始怕寂寞,生了那么多孩子也不顶事,成家立业了后各个都忘了本宫,有时想找个人聊聊都没有。”独孤伽罗顿了会儿,摸着恪靖光滑的鬓边,问,“元儿,那日在大殿上看你舞的剑,本宫看着挺好,何时成立一班也是不错的。”
问到点子上了,这才是独孤伽罗让她来用膳的目的。
恪靖低着头,闷闷道:“尽是些搬不上台面的俗物,本来元儿只是强身健体用,专门请了师傅来教,谁晓得那日王妹妹这般戏弄元儿……若不是真没有办法,元儿也不会献丑的,让母后难堪了吧。”
“果然是王良媛那骚蹄子捣的鬼,”独孤伽罗的话锋一转,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本宫会教训那骚蹄子的。看来还真是委屈你了,你身子又那么薄弱,早知道本宫多派几个太医过去。”
“多谢母后关心,不过现在元儿每天都有舞剑,身子都感觉好很多了。”
“好就好,就怕怎么都好不了,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恪靖扒了几口青菜小米粥,抬起头,“母后,恕元儿冒昧一句,父皇最近很忙吗?”
“是啊,很忙,为了渭河的事操心着呢。”
渭河?“隋主以渭水多沙,深浅不常,漕者苦之。”她看过前朝的事,自然也就记得这件。
“那各大臣是怎么说的?”
“各大臣说了自己的见解,可都没有一个好的具体对策,所以皇上才苦着呢。”独孤伽罗顿了顿,揉了下额角,“关内是靠渭水来提供水源的,倘若治不了,不仅百姓苦不堪言,对关内来说也是个灾难啊。”
“看来不光是父皇,就连母后也极挂心这事呢,”恪靖站起身,走到独孤伽罗身后替她按穴,“小时候,我只要头一疼母亲就会这样给我按按,脑袋一会儿就轻松了。”
“母亲说,痛是因为血管堵了,需要疏通,把堆积的脏东西化开,血液自然畅通而引过来,那些细小的脏东西也就被冲走,所以也不会疼了。”
独孤伽罗享受着恪靖恰到好处的按压,缓缓应和道:“是啊,堵了就要畅通,有脏东西就要化开,血液一畅通冲走脏东西就没事了……”
“其实,勇儿之前也说过开渠引水,不过皇上还在斟酌中,迟迟不下决定,本宫觉着勇儿的策略也挺对的,若是……沙子能清除些就好了,不过要清除就需要抽干河水,那是不可能的,引渭水尚可冲散淤沙,也许,可行。”
恪靖的手指移到独孤伽罗头顶,在她看不见的背后若有所思。
一顿早餐,恪靖没料到会遇上杨广。
那时,她正在给独孤伽罗捶腿,杨广就就这么进来了。他着一身藏蓝色的官袍,宽大的衣袖随之拂动,翩翩若君子。
只道是,那翩翩之下装载的是一颗被深藏起来以人皮披之的狼子野心。
他看到她,眼里闪过短暂的惊讶后行起礼来。
从他和独孤伽罗的对话中放得知,杨坚对于渭水的治理已经决定采用杨勇的意见,也难怪会那么快退朝。
杨广不知道会碰上恪靖,他在每次下朝后都有到独孤伽罗那儿陪她谈家常的习惯,从来都是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的。知道独孤伽罗喜欢元氏,对她的态度,他自然也就尊敬一些。
恪靖以拿捏到位的力道给独孤伽罗捶打着腿,听着他们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心里逐渐明白为何独孤伽罗偏爱这个二儿子。
杨广不愧是个能言善道的人,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在他口中都会转个弯,或者变得逗人开怀,或者变得谦虚有礼,特别是那惹人大笑的功夫,实在不是一般的。每次独孤伽罗在笑完后都要加上一句,再笑下去皱纹就变多了,然后杨广接上一句笑一笑十年少,母亲雍容华贵、风韵犹存吧啦吧啦一大堆拍马屁的话,拍得独孤伽罗心里美滋滋,脸上乐滋滋的。
若是杨勇也能把玩女人的时间花在哄独孤伽罗开心上,独孤伽罗也不会这般偏爱了。
只是,说笑归说笑,为何那两道目光会时不时地逗留在她身上?恪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努力去忽视杨广看过来的视线,却发现心底的不舒服感越来越强烈。
独孤伽罗察觉出她的异样,关切问了几句,便让她回去,却是让杨广送她到宫门外。恪靖纵然有千百个不乐意,也只能随了她去。
皇后娘娘的好心,她若是不领情,只会让她的印象分在独孤伽罗那里大打折扣。
于是,两人在出了殿门后,恪靖尽量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走在杨广前面。
一丈的距离,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刚好也是她所认为的安全范围。
杨广不紧不慢地跟在恪靖身后,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却不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在走下台阶的时候,恪靖感到腿弯忽然一软,左脚咔地一下,然后身体往前扑去。
“嫂嫂!”
身后传来杨广急切的惊呼,紧跟着恪靖的腰肢被他的两条铁臂箍住,身子猛地被旋转,与他来了个面对面。惯性的作用更是让她和他的距离不过一指之隔,他鼻息间呼出的炙热气息喷在她脸上,拂动额前细碎的短发。
“爱……爱妃!”
恪靖扭头看向迎着日光奔过来的男子,惊讶于那人是她的夫君,不,是元氏的夫君,那个本该回到东宫的杨勇。
“怎么回事?”看到被杨广搂抱住的恪靖,他很顺手地接了过来,“扭到脚了?”
恪靖点点头,本来她想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杨勇接下来那噼里啪啦的一大通,完全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不经意瞥见杨广面无表情的脸,她忽然往杨勇怀里钻,说:“殿下,多亏了晋王,臣妾才不至于跌倒。”
经恪靖这么一提醒,杨勇这才发现他忽视了一直在旁边的杨广,说来要不是弟弟出手快,怀里的人儿还真的会摔得很严重。他笑着拍了拍杨广结实的肩膀,道:“好弟弟,谢啦!”
杨广回以一礼,“不客气,皇兄好生照顾嫂嫂,脚扭了需要马上冷敷。”
“对、对对,咱们这就回去。”说着,他一把抱起恪靖钻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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