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脚步正在悄悄临近,和州的大街小巷开始张灯结彩起来,有些贫困户也剪了些窗花贴在门上、窗户上。
本该是清闲下来和家人团聚的时刻,杨勇和程青天还是不得闲着,为了查办人口的事而忙得焦头烂额,杨勇的嘴角都起泡了。
和州虽只是一个不算大的州县,但里面的人却不少,有些家庭少报人口甚至为了来年能少上缴米粮而隐藏、谎报家庭成员,加上能调动办事的人员不够,所以工作量要比以往的任何一样工作大很多,也艰巨得多。
就在杨勇束手无策的时候,李渊和杨素到了。原来是杨坚知道他人手不足,就派他俩过来协助他。
杨勇自然是感激不尽,对他来说,这二人的到来是解决他燃眉之急的救星,他们不仅帮助他如何真实统计人数,不让有黑户口的现象发生,也在整治和州的规划上给出中肯的建议。
因此盛情款待成为杨勇对李渊和杨素的感谢。
总管府书房,恪靖等人围坐在一起,屋子里飘散着茶的清香,春苑和冬梅带着两个丫鬟端着几盘烘青豆进来,这食点是杨素带过来的,说是南下了趟,觉得新鲜就买了很多。
恪靖和杨勇没见过,而李渊因为常年在外,见是见过却没尝过。
全是一粒粒很小的绿色的豆子,凑近闻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放在嘴里嚼,咸咸的、芬芳四溢,尝多了糕点的滑腻,这种清新的小食点别有一番滋味。
四个人边吃着豆子边闲聊着,时间也就不知不觉流过。
夜深了,月儿挂在树梢间,寒风刮过,树梢晃动,让月儿看起来更加朦胧,风吹着大氅的毛领,丝丝寒意侵入领子里。恪靖拢了拢衣襟,将寒风挡在外,同时嘱咐身后提着木柴的春苑等人注意脚下。
书房里的木柴快烧没了,她就出来让人端去,距离书房还有一段路,远远地就看到一抹人影往这边过来。
看清那人,恪靖让春苑她们先过去,她则停下来等着那人。
“杨大人。”等那人走近后,恪靖施施然行了个礼,“夜黑风高还出来?”
对她暗地里的话,杨素笑着说:“因为看见娘娘出来,所以臣也就跟出来了。”
恪靖不说话,而是换了个方向。她相信杨素可以顺利出来,定是找到充分的理由了。两人来到偏僻的一处,找了块巨石坐下。
“宇文述回来了。”杨素说。
恪靖不说话,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事了,还是孤独伽罗告诉她的。独孤伽罗在信中对宇文述的官复表示极大的不满,即便杨坚给他的官位大不如从前,对独孤伽罗来说也是极其气氛的事。
儿子如此狼子野心,做父亲的会好到哪里去呢?不是只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有姜还是老的辣的。宇文化及差点杀了她儿子,独孤伽罗认为,即便宇文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朝中元老,也不能因此而再任用他,那就是姑息养奸,现在不会有什么,保不准以后会做出什么来。而就算他这人不会,他的儿子、孙子呢?
因此照独孤伽罗的意思,最好就是把宇文家全部的人免职发配到边疆,永远都不要回来。
只可惜,她有再大的怒气,也抵不过用人的需要。杨坚身边可以用的人不多,不是不多,而是许多的大臣,都因他的猜忌而被疏远了,以至于等到要用人时发现是那么的少。
“他就算再厉害也不会被重用。”
杨素抬头看着她,笑而不语。
的确,跟在杨坚身边那么多年,他也摸出杨坚那多疑的性格,只要有人的功绩很大很多的,杨坚都会有提防,然后慢慢疏远。
想来他也是其中一个,曾经共同驰骋沙场的两个人,就因为他当上了上国柱,名誉日渐升高,差点死在一句无心的话之下。所以,即便宇文述确实是个武将,也不能做成什么。而且他做官之后,也不见有多大的事可干。
然这并非不代表以后他还是这样。
“他一直和晋王联手。”
这才是重点。既然在老子那儿不能发挥功用,那么就寄希望于小子身上,何况那小子是觊觑太子之位许久,急需用人的人。一拍即合,各有所需。
这是隐藏的发挥,明处不行就在暗处,对宇文述来说,韬光养晦为的就是最后的一击,现在就算是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只要假以时日,晋王当了太子,那便是他的出头之日。
而杨坚真正该防的,不是外敌,而是家贼。只可惜,他还没意识到这点。
“杨大人在晋王殿下那儿过得可好?”
被恪靖的话拉回神志,杨素捋了捋胡子,说:“晋王就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多疑的人。”不要说杨广,宇文述也不信他,就算在诛杀王良媛之父这件事上,他立了不容小觑的功劳,可这二人还是对他防备得很。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以前,他拒绝过杨广,也对杨勇表现出好感,杨广对他这么提防,也正是代表杨广的精明。这样精明的一个人,自然是连自家老爹都不知道他在人后的样子。
如今的杨素,在采纳了恪靖的提议后,也很享受现在这种双面间谍的身份。他是一介武夫,可曾经也是率领庞大军队的将军,他自认在策略上,还有韩擒虎、贺若弼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兼同僚,可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而他又接受恪靖“攻人先攻其心其性”的指点,就更加斗志昂扬。
“这算得了什么?杨大人定能胜任,不是吗?”恪靖笑看着他,眼里闪着光彩。
杨素虚做一礼,“蒙娘娘夸奖。”
“杨大人,您既然来了,也为总管府帮了那么多的忙,也不差一件了吧?”
杨素再做一礼,说:“娘娘请说。”
“大人且附耳过来。”
一番耳语后,杨素的眼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良久,他才问她是否确定,得到的是她坚定的点头。
“既然是娘娘的意思,那下官定会去办。”
“就有劳大人了。”
等到恪靖要回去的时候,得到小全子的通知,说杨勇已经在她那里歇下了,让她直接回住处。
推开房门,恪靖抬眼就见杨勇拥着被子呆坐在床上,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她进来,一言不发。
恪靖头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却是被那两道目光给看得发毛,她牵起一抹笑,过去问:“殿下怎么还不歇息?”
“等你,睡不着。”就像是孩子的无辜表情,杨勇说着就往恪靖那边靠,脑袋蹭着她的颈窝,“你去哪了?那么晚才回来。”
“去了惜念那儿,聊起一些事就忘了时间了,殿下大可以自己先休息,不用等臣妾。”
杨勇不满地哼哼,“你倒是挺有情谊的,惜念比我还重要,你不在,屋子都冷冷清清的,被窝也不暖和,怎么睡得着?”说着他拥住恪靖的腰就是往床内侧一滚,被子一扯盖住她身子。
“殿下,臣妾还未洗漱。”按住那只往她内衣里钻的毛手,恪靖扭头看他,“而且那么晚了,明日还得早起。”
这段时间,他要她要得特别勤,白天要晚上也要,只要他有空或者四下无人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各种稀奇古怪又羞人的姿势与她欢.爱,她都怀疑他到底是在好好地用心地做事,还是尽想这些东西,不然一个尽职的大丈夫,怎么还会有精力做这事呢?
“明日我给程大人放假了。”杨勇不停手,在恪靖的腰间轻拧了下,果然见她娇喘了记,他坏笑着凑到她耳边,“那么兴奋,看来娘子是愈发的口是心非了。”
“殿下,真的不行!”恪靖紧紧压住杨勇的手不作退步,“臣妾今日葵水来了……不方便……”
即将占领雪峰的手在稍作停滞后,不得不退了回来,杨勇哀嚎了记仰面望着头顶的蚊帐。
能不能不要在他兴致勃勃的时候给这么冰凉的一盘水?
“要不……殿下去云妹妹那儿?王妹妹也可以,不,还是去成姬那儿吧,算起来殿下也好久没去过她那里了。”
杨勇白了她一眼,凑过去直接封住她的嘴。什么意思?这是在赶人么?他就偏要留在这里了!
腰被他霸道地搂住,不一会儿,就响起他均匀的呼吸声,恪靖睁开眼,了无睡意。她侧过头望着睡得安稳的杨勇,心中微动。
倘若能一直守着这张安详的睡脸,倘若能一直听到他调笑地喊她娘子,那也是极幸福的。
恪靖摇摇头,对她来说,幸福是奢侈品,是昙花一现的美好,终有一天,她与他会成为陌生人,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手按着胸口,她紧蹙眉宇。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口就好像要炸开一样的难受,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就算是曾经,她被披上凤冠霞帔离开紫禁城,也没有过这种感受。
“如果今后你面临的一切,是我在暗地做的,你会恨我吗?”她看着他,小小声道。
两天后,原本打算帮助杨勇进行人口普查完的二人,却因为杨勇几个弟弟妹妹的到来,再次留了一天。
年二十九的那天,杨勇的几个弟弟除了杨广之外都到齐了。
问起杨广为何不再,杨秀嗤之以鼻说,是因为他怕被父皇嫌弃,宁可割断兄弟之谊也不愿不保王位。而杨勇则笑着安抚杨秀,解释说兴许只是杨广太忙,抽不出身,得到的是杨秀更鄙夷的神情。
除此之外,令杨勇更惊讶的是,北周王宇文阐带着杨丽华之女宇文娥英也一同来到,本来只有杨勇一家子清冷的过年,却因为这群人的不请自来而变得热闹非凡。
而令杨勇捉襟见肘的是,府上的钱财大部分花在有需要的人身上,朝廷拨下来的款早已花完,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剩余的钱仅能维持接下来十几天,而是如今面对那么多人来府上与他一同过年,让他是既欢喜又担忧。
很想拿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却偏偏不尽人意,就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总管府的大门却敲响了,管家出去开门,才开了一点点,就有一只脖子上绑着红绳、咯咯哒叫唤着的老母鸡被推挤了进来,紧跟着,米啊、鸡蛋啊、青菜啊、鱼啊等等,许许多多的新鲜食材被送了进来,管家被门外的人推得差点跌坐在地上,直到有其他人来帮忙,直到杨勇出来,才得以让那群热情的百姓停止前进。
原来不知谁说想拿点东西来总管府,以表达这些日子杨勇等人对和州尽心尽力整治的感激,然后就是一呼百应的,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于是,和州凡是对杨勇拥戴的百姓,不论是贫贱、富裕还是达官显贵,都将上好的食材拿到总管府。
望着那一张张淳朴的黝黑的脸,杨勇压住涌上眼眶的泪,笑着道谢。
夜晚,总管府充满了酒杯相碰的声音,人声鼎沸,热闹得就跟集市一样。
屋里摆了五六张圆桌,外头也摆了七八张,杨勇不仅招待了他的兄弟姐妹和宇文阐,也让那些送粮食来的百姓留下一道吃饭。因为大后天才是大年初一,所以百姓也就和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和州总管一起提早过一个难忘的年。
厨子还在厨房里忙活着,没有珍馐美味,也没有香醇浓郁的美酒,可他们的脸上所绽放的是满足的神色,因为他们所招待的是一群与众不同的人。
太子与百姓同乐,吃一样的喝一样的,同一次没有阶级之分,没有身份的隔离,就跟融入到一起的一大家子那样,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是那么的亲切可爱。
酒杯相碰,每一桌的人都起来向杨勇道贺,因为都是些没什么文化的老百姓,讲出来的自然也就直白的言语,若是以前,杨勇定会骂之粗俗,可今天,他觉得这些人的文采才是真文采,不加以粉饰的朴质,发自内心的真诚。
杨勇转头看向恪靖,恰好也见到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相视而笑。
离开长安的第一个年夜饭,那么的有意义而令人难忘。
他的得到,比失去的要多的多。
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饕餮大餐,可他却收获了那么多真挚的笑容和感激,这是金银珠宝所换不来的。
“谢谢……”他看着她的双眼,对她这么说。
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的讽刺,谢谢你的帮助,谢谢你不算鼓励的鼓励,还有好多好多都细数不过来的,都只能化成这两个字。
恪靖猛地一震,酒杯里的酒水险些被撒出来。
“娘娘?”惜念看着她,见她摇头,便顺着她之前的目光看向那个鱼别人碰杯的男子。她低下头,若有所思,想起之前恪靖对她说的一些话,她觉得她该重新审视了。
被改变的并不是只有杨勇一个,身旁这个女子何尝不是呢?褪去了起初的锋芒,现在的她越来越温柔,哪怕只是极少的不经意流露的。
对她来说,这样的变化是她所不愿见的,可事实是,变化的确发生在她身上,那么她曾经的宏图大志,还会继续吗?
惜念看着她,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大哥,弟弟我敬你一杯!”杨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端着酒杯朝杨勇一伸,“我在益州就经常听见你治理和州的事,一个刚经过战乱的地方被大哥你治理得这么好,百姓也都拥戴你,弟弟我自愧不如,先干为敬!”说着,他豪爽地仰头就一整杯灌进肚子里,一口下去,他抹了把嘴角,迷蒙着眼继续说。
“你不知道,外面的大臣都在说父皇是给你出难题,也都在找投靠的路子,好多人都跟随二哥去了,那老奸巨猾的家伙,以为我们几个不知道他对太子之位的窥探?还想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他的嘴脸弟弟我早就看破了!”
“为什么这次他不来?明明兄弟几个中,大哥你最爱的就是他了,他倒好,一句路途太远,赶不回去父皇会生气就推脱掉了!日日在父皇面前装乖孙子,整着一副讨好相的嘴脸,看了就觉得恶心!偏偏父皇还吃这一套!大哥你说说,这样的兄弟……”
杨秀还没说完,就被杨俊一把拉开。杨俊边对杨勇赔礼道歉,边打圆场。杨秀是直肠子,有话就说从来不拐弯抹角的人,可这里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那么多人看着,被知道他们兄弟间的事,何况还是过年的,纯属破坏气氛。
“大哥你别在意,你也不知道阿秀一喝酒就胡言乱语的性子……”肩膀被推了把,杨俊扭过头,见杨秀半睁着眼张开嘴就是一口就批喷上来,他赶紧捂住鼻子,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熏到。
“谁说我胡言乱语了?明明三哥你也是亲耳听见的!有些事我们就是要说,既然杨广狼子野心,我们还拿他当兄弟么?”
“弟弟!”
杨勇笑着出来缓解气氛,“阿秀你都说是外面的人说了,谣言都是讲了一半的真话,所以谣言不可信,我们兄弟几个就阿摐最乖最懂事,之前又立了大功,估计是朝中有大臣对他看不顺眼,就搬出谣言来。我们几个都是一起长大,血浓于水,怎么能听信呢?”
面对杨勇的笑脸,杨秀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只嘟哝了句,就坐下喝闷酒去了。杨勇继续招呼别人放开肚子吃,却在众人欢腾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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