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意外,太过震动,今时今日燎才知道夏天的感受。难道是他错了吗?他的保护,他的牺牲,换来的竟是她的恨!那样强烈的恨,像一把无情的大火将他彻彻底底的吞噬。
铛铛……一声又一声沉闷宏浑的钟声,整整响了七下。
燎心头一窒,倏地转头看向天玑殿的方向。
酒气上涌,大声的呐喊让夏天微觉缺氧,脚下踉跄的转回身,她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襟儿,不解地问:“怎么回事?”
“这是……君侯薨世的钟声。”
“什么?”她睁着大眼睛,仰头望他。
清澈而明净,满满的信任与期待。他突然不知该如何解释,暗自深吸了口气,他的声音像被磨砺过的沙砾,低哑的刺痛人的耳膜。“袁龙桀,死了。”像是应和他的话,哭声四起,瞬间充斥了整座闽宫。
“不!”夏天颤抖的闭上双眼,身子软软的向下滑落。“是我害死了他!我又害死了一个人!我害死了他的弟弟!”
燎大惊,急忙伸手将她捞起,紧紧的抱在怀里。“这和你没有关系,听着,这不是你的错,不是!”
“是我!我就不该来这里!若不是我,他不会死的!”夏天攒着他胸前的衣襟儿,如溺水的人,惊恐,无助,凄惶……眼中灰暗空洞,没有半分神采。
燎心中剧痛,不停地在她的耳边轻声安慰着,手臂更加用力的将她圈顾在怀中。
她的声音渐低,喃喃的似是在自言自语。他皱眉细听,不觉身形微晃,那股被他强压下去的血腥之气重又回到口中。眼中滚烫,他只能拼命的咬紧牙关。
“怎么办,我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会下地狱的。”
钢铁般的手臂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她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如魔音般在他的耳边回响,一下又一下的碾动着他的心,痛,腐骨蚀心。
“我会陪着你,上天入地我都会陪着你。”他不想再隐瞒,不想再逃避。看她如此痛苦,他简直生不如死。
夏天呆愣愣的仰起头,酒精上头,她头晕目眩,眼前模糊一片。这个怀抱是那么的熟悉,她伸出手去抚摸着他的脸颊,看不清,可是好像又看得清。清俊冷傲,她的小三从来都是最酷最帅的。
“小三,你终于肯回头看我。”她的脸上还布满了泪,嘴角却扬起甜美的弧度。“我好想你!不要再丢下我,不要离开我!小三,别离开我!”她将唇凑到他的唇边,试探的虔诚的吻下去。
双目轻阖,两行清泪坠落。他爱的人,他用生命爱着的人终于认出了他。这一刻,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一动不动的感受着她唇上的凉意与柔软,一股麻痹的感觉窜上心口,眼前一黑,终是人事不知了。
夏天还被他搂在怀中,也随他一同跌倒。头落在他的胸前,已到极限的她也昏了过去。
哭声遥遥,天色黯淡。牛皮风灯里的蜡烛颤动了两下,也燃尽了最后的光。高耸的城墙上,黑暗重新掩埋了一切。抬眼望去,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仿佛不存在。
燎病了,昏睡不醒。御医诊断的结果令夏天的心沉入谷底,竟是与袁龙桀相同的病症。袁龙鳞被送回来时亦是虚弱得卧床不起。两人虽都在她的身边,却同时倒下。袁龙桀的葬礼要操持,新掌印绶的威信要建立,前朝的事务要处理,夏天忙得昏天暗地。然而,她的气韵越来越清冷,行事越来越果断,手段越来越狠辣,那些对她掌权本有微词的大臣,如今哪里还敢吭声半句,夹着尾巴尤恐不及。
夏天的表现令丰书堂与李昱等人既喜且忧,喜的是她并未让众人失望,忧的是过刚易折,她越是看上去平静无事就越是让人担心。
额头一沉,夏天猛地惊醒。看看案牍上一叠仍未处理好的奏折,闭目做了几个深呼吸。这几日她几乎没怎么好好的睡上一觉,实在太累了,看着奏折竟也打起盹来。起身活动一下手脚,见一旁的宫女要为她换上新茶,她一摆手走出了天权殿直奔侍卫住所。
小七与燎同时病重,而她又完全照顾不了他们,没办法,她不得不将秀娘请来照顾袁龙鳞,让秦槐去照顾燎。可她心里终究放心不下,一有时间就去看望他们,尤其是燎。
侍卫所前后两进的院子,其实并没有侍卫住在这里,除了燎,只供少数的几个首领侍卫暂时休息而已。燎的住处在第二进院子里,因为有夏天的吩咐,这里等于完全给他一人使用,但他却只占用了一间屋子。
毕竟是侍卫的住所,这里的空间狭小逼仄,家什也简单稀少。夏天将身后跟随的宫女、太监留在甬路上,独自一人走进小院。
房门半掩,一个纤弱的身影坐在榻边,一瞥之间,夏天本欲推门的手不禁顿在半空,脚步也不觉停了下来。
很明显那不是秦槐,而是个女子,虽然她侧坐着,但从夏天的角度刚好看得清她的侧脸。小桃,她不会认错。
眼眸危险的眯起,手指缓缓的放下,夏天没有向前走,眼光一直盯着那个美好的身影。
“她是听说燎侍卫病了,所以求臣带她来探病。娘娘,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她。”宇文启明在她身后低声道。
凭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够随意出入宫廷?夏天冷笑,她早就料到一定是有人帮她。宇文启明,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是青冥的妹妹?”夏天头也没回。
“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与你的关系?”
宇文启明微怔,他没想到夏天会如此敏锐,略一迟疑,他如实地道:“她是我父亲让我娶的女子……”
“所以,”夏天转回头,凉凉的接着道,“你怕对不起招娣,就把小桃送进了宫,并推销给燎。”
被人道中心事,宇文启明的表情不大自然。他确实藏了私心,小桃千里迢迢从摩尼族赶来闽地找他,可他的身边心里就只有招娣一人。到底她是青冥的妹妹,即使自己不能娶她,也要为她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夫婿。他原本属意云无期,奈何他远在靖地又身负重任,实在不宜再送个人过去给他添麻烦。七殿下,他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这些年他也摸索出了七殿下对夏天的那点心思,就算没有夏天,他也不敢动这个念头。自己不要的女子送给主上?简直就是找死。只有燎,是个侍卫,又忠诚可靠。虽然对于燎的存在他一直都不知道,但能得到七殿下的信任,应该是陛下的暗卫不会错。毕竟以陛下对夏天的用心,安排一个暗卫保护她也是合情合理的。
等一下……
“什么推销?”
夏天的眼光在他身上不做停留的又转回小桃的身上,低沉而坚决的,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地道:“他们不般配,你再找其他人。”
不般配?宇文启明挑眉。他怎么觉得他们很般配呢!虽然燎的身体有些残缺,但是小桃并不介意啊!
“联系袁龙权与袁龙纯了吗?”
沉了眸色,宇文启明严肃郑重的不答反问:“真的要与二殿下、四殿下一同出兵吗?”
望向燎的视线被小桃严严实实的遮挡着,夏天有些烦躁,牙咬得有些紧,说出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当然,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够久了。”
“噗!咳咳……你说的……咳咳,你说的都是真的?”袁龙鳞一口汤药喷了出来,呛得一边咳嗽一边瞪着一副悠闲自在模样的宇文启明。
秀娘急忙接过他手上的药碗,递过一块绢帕。
“自然是真的,我已经通知了无期,也派了人去与二殿下送信。”
沾了沾嘴边的药汁,袁龙鳞的眉心蹙得极深。“他们不在背后扯我们的后腿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出兵!更何况四哥当初之所以被帝父流放封地,还与三哥有关。就算他们出了兵,眼睛也是盯着帝位去的,三嫂与他们合作简直就是与虎谋皮。不行,我要去和她说,有闽地、凌地和锦地三地的兵马足以与袁龙骐抗衡。”
宇文启明伸手按住他欲起来的身子,摇头道:“娘娘根本就不打算用锦地的兵马。”
“什么?为什么?”
“或许是……”宇文启明刚说了三个字,就听一个小太监在外禀报:“启禀殿下,燎侍卫醒了。”
“是吗?”袁龙鳞闻言腾地坐起,一撩锦被就要下地。
“殿下。”
“殿下。”
秀娘与宇文启明都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来扶他。
起得太猛,袁龙鳞脸色苍白的晃了几晃,闭上眼睛咬牙等着眩晕感过去。“没事,你们扶我去看看。”
小小的侍卫所从来没来过这么多人,御医、秦槐、小桃、袁龙鳞、宇文启明、秀娘,燎的房间里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
燎躺靠在榻上,袁龙鳞坐在榻边,其余人皆站着,只是小桃站在榻尾脸上的神色又羞又喜。
“三哥,你是在说笑的吧?”袁龙鳞眉心的褶皱就没打开过,此刻更是皱得像个“川”字,苍白的脸色因激动而显得微红。
一声“三哥”,彻底惊呆了宇文启明和秀娘。
燎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知道再也瞒不住了,暗暗叹了口气,仰头对秦槐道:“你带小桃和御医先下去。”
“是。”秦槐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忙带了御医走出去。小桃则有些不情愿,一步三回头。
“我有些饿了。”燎略显无奈。
“我给你去拿吃的。”小桃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消失在门外。
“三哥,你真要娶她?”袁龙鳞挑着眉毛,口气有些气急败坏。“那三嫂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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