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三思!”秋怜面色一变,破天荒地头一次在百里长歌面前跪下,语气沉静道:“晋王殿下的花轿马上就要到了,您如今不能出去,否则会耽误了吉时的。”
百里长歌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被她情急之下扔在地上的红盖头,再看一眼屋里惊慌失措的贵妇人们,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面色冷清的秋怜,最终抿了抿唇,拂袖大步离开。
“大小姐!”秋怜冲出门来,高声道:“您可知道今日意味着什么?”
百里长歌身子一僵。
今日意味着什么?
这是叶痕等了三年的结果,是十多年前埋在合欢花下那份誓言的兑现之日,是他和她感情第二世的结局。
可是,南豫皇后殡天了,卿云哥哥的亲生娘亲死了,虽然那个女人从小抛弃了他,但他骨子里却是不怪她的吧,若非悲伤过度,他为何会连说都没有跟她说一声直接跟着大祭司匆忙出城?
十年前,她出府,他气喘吁吁跑去送君亭送她,许下她归来之日,他必定让天香牡丹开花的誓言。
而不久前,自己也说过,倘若他回国,她必定去送他。
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她大婚这一日离开,急促得根本来不及通知她。
这一走,再见是何时?
想到这里,百里长歌更加坚定了要去送傅卿云的想法。
“秋怜,你尽量帮我拖延时间,我必须去送他。”百里长歌咬了咬唇,脑海中浮现出叶痕知晓后可能会出现的种种表情,但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摘了头上沉重的凤冠交给门边的一位贵妇人。
这一次,再不罗嗦,她足尖轻点,直接从扶风阁跃到房顶,连飞几下到了马厩,骑在玉龙背上双腿一夹马腹瞬间冲出去好远。
黎明刚刚划破黑暗,满天黑云中透出一丝刺目光亮的缝隙,那光映射出百里长歌身上一袭火红的嫁衣艳丽似血,在昏暗中仿佛一团会移动的火焰,带着呼啸长空的凌厉之势,光速般往城外送君亭疾驰而去。
而与此同时,武定侯府扶风阁内。
秋怜亲眼见到百里长歌毅然决然离开,面色一变再变,她颤抖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嘱咐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贵妇们,“这件事谁也不准透露分毫,否则让晋王殿下知道的话,等大小姐回来,鼎饶不了你们!”
贵妇人们战战兢兢,齐齐惶恐点头。
秋怜才说完,外面便传来了锣鼓喧天的声音。
晋王府的花轿到了!
秋怜尽量稳下情绪想对策。
有一个妇人惶恐道:“怎么办?晋王看不到新娘会不会发怒?”
秋怜瞟她一眼,抿唇没说话,这种事别说男人,便是她一个女人都忍受不了,更何况晋王殿下那么在乎大小姐,待会儿倘若让他知道大小姐穿着嫁衣骑马跑去城外送傅卿云,晋王殿下定会气得亲手掀翻整个府邸吧?
“你们就坐在房里别出去。”秋怜吩咐那二十多个贵妇人,说罢自己迅速转身朝着前厅红月处跑去。
所谓的新郎前来迎亲要接受新娘家的三道茶,还真给百里长歌说中了,的确是考验新郎的时刻。
百里长歌的亲生娘亲不在,且上无哥哥下无弟弟,所以这第一杯茶便由百里敬开始,紧接着红月这个平夫人第二杯,第三杯由如今的侯府二小姐百里若岚、三小姐百里珊和五小姐沁雪一同所出。
秋怜跑进前厅的时候,百里敬正在斟第一杯茶,一袭大红喜袍的叶痕端坐在下首,温润如玉的面容上含着笑。
秋怜低垂着头悄悄跑到红月身侧,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平夫人,不好了,大小姐跑出城去送傅太子了。”
红月陡然瞪大眼,身子彻底僵住,秋怜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坐在一旁的百里敬明显感觉到了红月的气息变化,他凑过头来问。
“没什么。”红月笑着摇摇头,“是秋怜这丫头调皮,想了几个问题让晋王殿下回答。”
百里敬收回目光,让人将他亲自斟的茶端一杯到叶痕面前,叶痕伸出手接过,却不急着喝,安静等着岳丈说话。
百里敬看了坐在下首的百里若岚、百里珊和沁雪一眼,随后目光转移到叶痕身上,幽幽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众人竖起耳朵听。
百里敬继续道:“小世子是不是你和长歌的亲生孩子?”
这个问题一出,百里珊首先难以置信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不敢置信的人是百里若岚和沁雪。
虽然说当日晋王和百里长歌从滁州回来曾经在金光门外当着皇太孙的面承认过嘟嘟是他们二人的亲生儿子,但谁都看得出来当时晋王殿下是为了气皇太孙所以故意这样说的。
故而所有人都以为那一次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谁也没料到,百里敬竟然会在第一道茶提出这种问题。
这个问题,叶痕几乎没有思考,温润清浅的声音答道:“岳父大人说得不错,嘟嘟的确是长歌与本王的亲生儿子。”
纵然早就知道真相,但听到叶痕亲口承认,心中还是难免震撼,百里敬一口饮下杯中的茶,声音有些激动,“这么说来……你是在百草谷和长歌成的婚?”
叶痕颔首,情绪并无多大变化。
“那么……”百里敬顿了顿,“既然你们早就成过婚有了孩子,为何今日还要再次大婚?”
“在我回来之前,我们和离了。”叶痕声音沉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话到这里,再问下去只会把阿瑾的身份曝光。
百里敬思及此,便立即住了嘴,微微叹道:“这一次,希望你们能好好的,不要再生出什么变故才好,毕竟小世子三岁才见到娘亲,这孩子怪可怜的。”
“岳父大人请放心。”叶痕敛去前一刻的哀伤情绪,换上温润笑颜,“我待长歌,始终如初。”
这句话就足以说明他们之间有过去,也说明嘟嘟就是他们二人的亲生儿子。
百里珊觉得大姐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完全颠覆了。
沁雪也同样露出讶异的神情。
最不甘心的是百里若岚,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难怪,难怪当初百里长歌回来的时候小世子只黏她一个人,难怪无双坊大火那一晚百里长歌疯了一般往火海里冲只为救晋王世子,难怪晋王对她视而不见,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百里长歌这个狐狸精早就勾引了晋王,还生下了孩子!
百里若岚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那个贱人什么都能得到最好的?
又凭什么她一个堂堂郡主最终只能做个小小的侧妃?
凭什么!
她到底有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
在座的所有人中,百里珊无疑是最了解百里若岚的,余光瞥见百里若岚咬牙切齿的模样,便知她又在动坏心思了。
眸光动了动,百里珊伸出手肘拐了拐百里若岚,低声道:“二姐,今日是大姐和晋王殿下大婚的日子,你注意点儿场合。”
听到百里珊的声音,百里若岚更加觉得厌恶,曾几何时,这个外表嚣张跋扈,实则胆小怕事的三妹妹还会同自己联合商议整治百里长歌,但是自从她患了疹子搬去无双坊以后,整个人好像被人掉包了一样,再也不同自己亲近,反倒与百里长歌黏糊起来。
如今再看百里珊那张脸,她只觉得虚伪。
想到这里,百里若岚心中大怒,没顾及场合直接冲百里珊大吼:“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郡主?”
百里珊一愣,随即往后挪了挪身子,她怕百里若岚摔东西殃及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但这个举动在百里若岚看来就是百里珊被她这一吼怕了,退缩了。
冷冷勾唇一笑,百里若岚道:“还未大婚就与男人苟合的贱货!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多脏!”
百里若岚这句话,结合叶痕刚才坦白的事实,便是在指桑骂槐,骂的是百里长歌。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不用想就能想到这一层。
百里敬深深皱眉,肌肉狠狠跳动,厉喝一声:“若岚!你堂堂郡主,怎可说出如此污秽的言语来!”
百里若岚冷笑一声:“怎么,她们有脸做下还没脸让人说了?”
百里珊小脸一白。
沁雪握紧了她的手指,刚想开口反驳百里若岚,那边叶痕已经幽幽出声:“这种事也是要靠本事和资质的,太愚蠢的女人连主动送上门勾引人都让人没胃口,最后败得一塌糊涂。”
闻言,百里若岚脸色青灰,颤着唇瓣死死盯着叶痕。
他的这句话,说的便是百里若岚想尽办法勾引傅卿云意图嫁去南豫做太子妃,但傅卿云始终不为所动。
对于任何女人来说,叶痕这句话无异于致命性的打击,更何况是百里若岚这样一个极度自负的女人。
所以她在听闻了这句话以后气得险些吐血。
红月见形势不对,赶紧拐了拐百里敬,压低声音道:“侯爷,你快管管郡主,今日可是长歌的大日子,怎能任由她胡闹?”
百里敬有些傻眼,他可是记得自从那件事以后,红月从来不会和自己好好说上一句话,今日她竟奇迹般的难得和颜悦色。
百里敬并没有将心中喜悦表现在面上,反而转目看向百里若岚,怒道:“给我回房闭门思过!”
百里若岚早就被叶痕那句话气得说不出话,此时百里敬给了她一个台阶,她扫了众人一眼,气冲冲走了出去。
“三姐,你怎么样?”百里若岚走后,沁雪紧张地看着百里珊。
百里珊勉强回过神,手指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随后摇摇头,“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沁雪放下心来,只不过前厅内的气氛已不如早先那么欢快。
红月见气氛尴尬,赶紧道:“刚才侯爷亲自斟了第一杯茶,那么这第二杯茶,自然得由我这个丈母娘来斟。”
嘴里说着,手便接过婢女蓝茵递来的紫砂壶,亲自斟茶。
秋怜眼见着红月倒完茶,赶紧用语真秘术传音于红月: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大小姐回来。
红月如今虽然术法尽失,但天生的种族关系能听得到秋怜的话,她不着痕迹地点点头,随后笑着对叶痕道:“我虽为长歌的后娘,但年龄与她不相上下,所以了解些女儿家心思,你既与长歌认识这么长时间,那你有多了解她?”
叶痕抬手接过红月亲自斟的茶,唇角微弯,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道:“她这个人,嘴毒,手段更毒,不喜欢的,从来不上心,喜欢的,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她都要先一步做下属于她本人的印记。认真做事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睡觉的时候极度没有安全感,喜欢侧睡,除非……是在我怀里才会舒展开眉宇平躺。”
“咳咳……”百里敬尴尬地咳了两声。
百里珊、沁雪和红月都不约而同的红了脸,心中好笑晋王殿下竟然把这种事也说出来。
叶痕似乎没有看到众人反应,继续道:“尤其是每个月的那几天,总会莫名烦躁。”
这一下,沁雪、红月和百里珊三个女人是彻底红了脸,面上神情极其尴尬。
百里敬又再度咳了咳,可是没办法,谁让红月提了这么个范畴广,答案多样化的问题。
众人只能低垂着头红着脸全程听叶痕把话说完。
那些平常人听来脸红心跳的话从叶痕嘴里吐出来竟毫无违和感,还说不出的清逸雅致。
沁雪终于挂不住,重重咳了一声后笑道:“晋王殿下果真是对姐姐了解甚微,姐姐若是知道,想必会很高兴的。”
叶痕不紧不慢道:“倘若她知道,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
红月直翻白眼,心中嘀咕殿下您都把人家喜欢用什么样的月事带描述得惟妙惟肖了,她能放过你吗?
百里敬嘴角抽了抽,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喝茶,装聋。
沁雪拿过紫砂壶,亲自倒茶,杯中水至一般时将紫砂壶递给百里珊,笑道:“三姐,该你了,你是与我倒一杯还是自己占一杯?”
“自然是占一杯。”百里珊扬眉,“大姐自出生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一个年头,我们这些妹妹虽然没有养育之恩,却要帮有养育之恩的侯爷好好考验考验这个女婿,让他知道咱们大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娶进门的。”
沁雪赞同地点点头,随后看向百里敬,“义父养了姐姐这么多年,哪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
百里敬在听到“养育之恩”四个字时眼皮跳了几下。
对于阿瑾,他似乎真的只起到养育作用,以及她回府后的百般刁难。
想到昔日里活泼开朗的小女娃儿终于长大成人,出落得国色倾城,马上就要嫁给大梁第一公子,尊贵的晋王殿下,百里敬心中便有无数说不出的感慨。
一直站在旁边的秋怜却没有心思听他们说这些,她余光时不时瞥向外面,但总也感觉不到大小姐回来的气息,她急得额头直冒汗。
叶痕心思敏捷,早就察觉到了秋怜的小动作,他不着痕迹地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了一看,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眼,淡淡喝着红月斟的那杯茶,如玉的面容被今日的大红喜袍映衬得更加白皙细腻。
红月看向百里珊和沁雪,温和笑道:“你们二人可是有何新鲜招式为难晋王殿下?”
百里珊懂武,方才秋怜对红月说百里长歌出城去送傅卿云的话早被她听到了,她知道这个时候必须为大姐拖延时间,所以在听到红月的问话时转了转眼珠子,看向叶痕道:“我听闻大姐身上那套嫁衣是晋王殿下亲手缝制的?”
“是。”叶痕轻轻颔首,唇角微扬。
虽然在座的人都知道那套嫁衣是从晋王府送过来的,但听到晋王亲口承认是他一针一线缝制,众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红月和秋怜则是目光闪动,二人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各有想法。
百里珊惊艳过后平复心绪,道:“臣女今日准备了一方锦缎,想请晋王殿下当众为我们展示一下你的绣功。”
百里敬愕然瞪大眼睛,男人会女红刺绣就已经是新鲜事,然而更新鲜的是,这个人并非别人,而是高华无双的大梁第一公子晋王殿下叶痕,也是开了大梁先例第一个为新娘绣嫁衣的新郎官。
红月赞赏地看了百里珊一眼,很大的原因自然是这个方法最能拖延时间,其次,她也很想看晋王殿下亲自展示绣功。
叶痕没有犹豫,含笑开口,“好。”
不多时,婢女按照百里珊的吩咐去库房取了锦缎和针线回来。
叶痕接过,将锦缎绷在绷子上以后就开始穿针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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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龙速度飞快,百里长歌仅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城外送君亭,前两日刚下过雨,城郊外的道路上泥土松软,是以新鲜的马蹄印记尤为明显。
只一眼,百里长歌便知这里早已人去亭空。
卿云哥哥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她亲自来送。
百里长歌黯然垂下眸,随后纵身跃下马,大红嫁衣曳展开血色弧度,她抬步,缓缓走进送君亭。
亭子旁边有一个摆茶摊的小贩,见到穿着嫁衣的百里长歌,惊艳过后无声摇摇头,继续收拾桌子。
百里长歌走进亭子,眸光定在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茶杯上片刻转而看向小贩,问他:“不知小二哥因何叹气?”
那茶摊小贩在此地摆摊十年有余,见识过这世间无数种痴男怨女,只看了百里长歌一眼,他就下了定论,叹道:“姑娘,听我一句劝,莫将一腔真心错付那样的男人,凭你这一张容颜,天下等着对你好的人多了去了,你又何必身着嫁衣追赶出来?”
百里长歌好笑地摇摇头,问,“他离开多久了?”
“就在你来的前一刻。”小贩答。
原来他也在此地驻足了片刻吗?
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傅卿云不辞而别,显然是不想她来送,然而既然不想她来送,他又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停留?
将目光定在那个还冒着热气的茶杯上,百里长歌抬手将茶杯挪开,果然见到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写着:长歌,我走了,勿念。
勿念。
他早就料定她知道消息以后会不顾一切追出来,所以才在这里留下字条。
无力地靠着身后的柱子,百里长歌重重吸了一口气,皇后殡天,他孤立无援,如今一个人过去,必定是四面楚歌,他竟用这样的方式拒绝了她想帮助他夺位的心意。
“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小贩抬起眼,就见到百里长歌手里拿着先前那个男人留下的字条,睫毛微微闪动,他以为她要哭,所以开口劝慰。
百里长歌恍若未闻,她站起身,准备原路返回。
虽然她现在去追,一定能追上傅卿云,但他已经留下了字条,就说明不想见她,既然这样,只能先回去以后再想办法助他了。
百里长歌打定主意,刚翻身上马,就见到亭子后的树林里钻出一个身影,刚痊愈的身子隐约能觑见孱弱的气息,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唇瓣紧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在字条上留了什么话?”
百里长歌垂下眼定定看着叶轻默,似乎才三日不见的功夫,她憔悴了许多,双眼有些乌青,想来定是近日睡眠不足所致。
心下有些不忍,百里长歌轻声道:“公主你怎么来了?”
叶轻默继续面无表情,冷冷道:“你都能在大婚之日扔下皇兄穿着嫁衣不顾一切来追他,我作为他的未婚妻,为何不能来?”
“我的意思是……”百里长歌犹豫地指了指叶轻默身上单薄的睡袍,她竟着急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跑来了!
“你看我现在狼狈吗?”叶轻默走近马儿,仰头看着她,继续道:“比起你如今精致的妆容,大红艳丽的嫁衣,以及你天生倾国倾城的这张脸,如今的我一定比街边乞丐还狼狈不堪吧?”
百里长歌无奈地看向她,“公主,要不要我带你回去?”
说罢冲叶轻默伸出手。
叶轻默视若不见,眼眶中蓄了一层云雾,冷嘲道:“阿瑾,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光明正大恨你,嫉妒你的理由?”
百里长歌正色道:“嫂嫂,你犯不着与妹妹赌气。”
“嫂嫂”一词如同一根钢针,扎得叶轻默身子僵住,只听百里长歌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理解我和卿云哥哥的关系,但我可以认真告诉你,我爱的人只是叶痕,你的皇兄,从始至终,从没变过,而傅卿云,是我在这世上除了师父和叶痕以外最为亲近的亲人,我们之间只会是兄妹关系,我会不顾一切冲出来,自然有我的理由,我没有必要跟每个人都解释,然而你要我给你个恨我嫉妒我的理由,那么不好意思,我没有,你要恨要嫉妒要自动脑补我和傅卿云之间的种种,那你随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信我的人,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怀疑,不信我的人,便是我说真话他都不会信。”
“你敢说在遇到皇兄之前你一点也没有喜欢过傅卿云吗?”叶轻默有些不甘心地问。
“敢!”百里长歌回答得坚定而决绝,“有何不敢!我若是喜欢傅卿云,十年前就不会跟着大小姐出府,更不会在义庄救下叶痕,与他成婚生子,便是我如今记忆尽失,重新再来一次选择的人依旧是叶痕,若是这些还不能说明我对傅卿云没有男女之情的话,那么公主你要恨我就恨吧!”
这番话,让叶轻默难以置信地呼吸顿住往后退了几步,“你说什么?小世子竟然是你和皇兄的亲生儿子?”
“是。”百里长歌点头,“所以从我回来第一天起,嘟嘟就认出来了,他一直管我叫‘娘’,只不过‘麻麻’这个称呼你们不懂而已。”
叶轻默原就苍白的脸更添灰白,“这么说,皇兄一直在等的晋王妃其实就是你?”
“是。”百里长歌继续点头。
“你……”叶轻默咬牙,面色不悦。
百里长歌知道她要说什么,接过话道:“这件事,卿云哥哥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不必说我欺骗他。”
最后的这句话,犹如致命一击,让叶轻默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自嘲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她和皇兄有了孩子,知道了她所有的过去,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
“你回不回去?”百里长歌看了看天色,知晓自己再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微微蹙眉道:“要回去的话,我带你一程。”
“我……”叶轻默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刚才说的气话。”百里长歌下了马,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你的本性,我还不清楚么?你放心,你说过的那些话,我一句也不会记得,今日我大婚,要是再不走,可就真的要耽误吉时了。”
叶轻默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百里长歌如今还穿着嫁衣,她赶紧点点头。
百里长歌再不说话,拦腰将叶轻默抱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玉龙高扬四蹄从平坦的官道上飞驰越过。
由于时间紧迫,百里长歌将速度赶到最快,所以在突然转弯时并没有立即注意到前方多了一条拇指粗的绊马索。
待反应过来时,玉龙已经冲到跟前,一只蹄子被绊住,马儿身子倾斜,连带着百里长歌和叶轻默都没有坐稳,百里长歌失去重心,此时根本无法提起半分内力,叶轻默武功弱,更是难以自救。
在这人仰马翻的千钧一发之际,虚空里突然飞出一抹红影,似晚霞自天边来,艳了这一方砂石飞溅的狼狈之地。
腰间被一只手臂紧紧揽住,百里长歌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微微皱眉。
这个气息,不是叶痕。
待稳下身子,百里长歌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仰头一看,顿时有些懵,“大……西宫少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她没记错,这可是大白天!
西宫良人自站稳后就一直看着她。
这是百里长歌头一次看到白天出现的西宫良人,以前没有仔细观察过,如今凑近一看,西宫良人竟然有一双漂亮至极的碧蓝色眸子,像一潭幽静的湖水,点缀了最纯真的颜色,里面除了她的影子再看不到其他。
只不过这双眸的轮廓隐隐有些熟悉。
百里长歌忍下心中那个大胆骇人的猜测,笑着冲他打招呼,“嗨!”
“你今天大婚?”西宫良人仿佛没有看见她方才的热情,问得简单粗暴。
下意识看了一眼因为方才的惊变被撕破一角的大红嫁衣,百里长歌咬唇点点头,“是,我今天大婚。”
“看来我没算错日子。”西宫良人像是肯定了什么事,稍稍松了一口气,对她伸出手,“我带你回去。”
“不……不用了。”百里长歌后退一步躲开他伸来的手,扯了扯嘴角,“我可以自己回去。”
西宫良人默了默,低眉看了看她身上已经被撕破的血色嫁衣,轻声道:“你的嫁衣坏了,我有一件,你若是喜欢,就拿去穿。”
听到这句话,身后救下叶轻默的面具护卫惊道:“少宫主,那件嫁衣可是留给少夫人的。”
西宫良人对于面具护卫的提醒仿若未闻,白玉手掌一招,立即有身着华服的婢女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上端着不知名材料制作的托盘,边缘雕刻了看不懂的古老图腾,托盘内,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大红色的嫁衣。
不用打开,只看那衣服的材质,百里长歌便知西宫良人的这件嫁衣绝世无双,因为她曾经听秋怜说过西宫良人耗时很多年爬上望天崖为未来的少夫人缝制了一套天下绝无仅有的嫁衣。
“西宫少主这是做什么?”百里长歌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上坚硬的石壁退无可退。
西宫良人一步步逼近她,却在唇瓣即将触碰到她额头的瞬间突然低下头看着她破了一角的嫁衣,蹙眉道:“这个,不好看。”
心中直翻白眼,百里长歌暗道不好看管你屁事啊!
“喂,你做什么?”从叶轻默的角度,看到的是西宫良人在轻薄百里长歌,她立即怒道:“你放开她!”
西宫良人对叶轻默的怒目视若不见,微微偏头,耳廓动了动,似乎听见什么东西,随后安静道:“听,设计将你拦截在这里的人,来了。”
百里长歌竖直耳朵听了听,却只听得到周围虫鸣鸟叫,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任何人走近的气息。
约摸盏茶的功夫后,前方果真传来了匆忙马蹄声,似乎还不止一人。
待那伙人走近,百里长歌才勉强看清,她顿时深深皱眉。
想到刚才西宫良人的话,她心中莫名涌上怒火,“皇太孙在路中间安置了绊马索,此举何意?”
叶天钰高坐在马背上,看着下面两道火红色的身影,他原以为站在百里长歌身边的人是皇叔,却走近了一看才知不是。
眸光凝在西宫良人一身血红纱衣上,叶天钰突然笑道:“本宫收到消息,今日长歌小姐大婚,却没想到新郎官并非十五皇叔,没想到……”
“叶天钰,你究竟安了什么心?”
他后半句还没说完,就被百里长歌狠狠打断,“你明知道今日我大婚,还让人在官道中间安置了绊马索,你可知方才倘若我和轻默公主从马背上摔下来,如今可能已经成了残废,你难道想背上谋杀皇婶的姑姑的千古罪名?”
“这你可冤枉我了。”叶天钰神色无辜,“如你所知,怀王前些日子的确在东宫,可就是因为今日你大婚,让怀王钻了空子逃了出来,我这不是正带着人前来搜捕吗?”
“按你这么说,怀王出逃怪我咯?”百里长歌怒目瞪着他,相较于叶天钰这番话,她更愿意相信西宫良人,那是一种从心底里生出来的信任,带着敬畏的成分。
百里长歌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才见过几面就会无条件相信西宫良人,但潜意识告诉她,西宫良人绝对不会害她。
叶天钰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眼底,是一望无际的荒凉,一直凉到心脏。
“长歌,你能不能讲讲理?”叶天钰眼神突然哀凉下来,“你不能这么不公平因为喜欢皇叔所以他的一切都是对的,因为讨厌我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别逗了皇太孙。”百里长歌突然笑道:“我不讨厌你,一点也不讨厌,真的。”
叶天钰神色一动,却听她又道:“讨厌你这样的人太费精力,我完全没必要。”
叶天钰脸色一黑。
百里长歌已经挣脱了西宫良人的束缚,走过去将叶轻默扶到已经站稳的玉龙身边,运功提气纵身一跃再次将叶轻默带上马背,玉龙乖巧地跨过绊马索,这才开始扬蹄开跑。
百里长歌突然转过身,大声道:“不过,倘若待会儿皇太孙能活着回来的话,记得来喝喜酒,我和晋王殿下会很欢迎的。”
叶天钰捏紧拳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光定定凝在西宫良人身上,许久才开口凉凉道:“大梁的列祖列宗寻找了这么多年的语真族人,今日竟然让本宫撞见了少宫主,我是不是该说声幸会?”
西宫良人一改方才对着百里长歌时柔和的面色,碧蓝眸子里迸发出冷光,唇角翘起嘲讽的弧度,“皇太孙该说这一切是刻意安排的巧合。”
叶天钰浓眉一扬。
西宫良人继续道:“你这一出连环计安排得甚好。”
叶天钰拱了拱手,“望少主解惑。”
西宫良人冷笑,“将南豫国书压到今日五更放出消息,打傅太子和大祭司一个措手不及,那二人想都没想就出了城,你拿捏准了百里长歌会因此追出来,所以让人在这个地方安置绊马索,目的在于利用她的受伤引出藏在暗处的我。”
“少宫主果然聪慧得让人折服。”叶天钰抚掌笑道:“不愧是语真族的人,让我叶氏一族找了近百年。少宫主不准备带我去宫里坐坐?”
“哪个宫?”西宫良人勾起半边唇瓣,“凤仪宫、钟粹宫还是紫宸殿?”
“自然是夜极地宫。”叶天钰冷冷勾唇,“这座宫殿可比你口中那些宫好看多了也好玩多了。”
“夜极地宫有个规矩。”西宫良人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渍,“凡是外族人进去玩都要留下一样东西。”
“哦?”叶天钰挑挑眉。
西宫良人继续道:“寻常人留下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但皇太孙比那些人尊贵多了。”
“所以?”叶天钰继续挑眉。
“你得留下一条命!”
随着西宫良人话音刚落,两边树林里突然发出弓弦紧绷的吱吱声,仿佛只要叶天钰一挥手,两边便会射出漫天箭雨飞花。
“皇太孙很喜欢打群架。”西宫良人冷冷勾唇,话音没落,整个人已经点地而起,血红广袖扫出冷冽阴风。
与此同时,两边树林里唰唰飞出的箭雨沉黑如乌云。
方才救下叶轻默的面具护卫和端着托盘走出来的婢女立即同少主一起投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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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皇太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地方?”回来的路上,叶轻默不解地问她。
“叶天钰的目标是方才那个红衣男子。”百里长歌心急如焚,眼见着吉时就要到了,她再度加快速度。
“为什么?”叶轻默满脸惊讶。
“他是语真族少宫主。”
叶轻默倒抽一口气,嘴里喃喃道:“语真族……那个人竟然是语真族?”
百里长歌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叶轻默的反应,然后问她,“怎么样,你们叶家是不是对这个种族的人恨之入骨?”
“我的确曾经听父皇说过。”叶轻默道:“不过我以为那只是传说,却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语真族。”
百里长歌心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不多时,二人终于到达武定侯府,百里长歌迅速让人套了马车带着叶轻默回宫换衣服,她则悄悄进了府。
与此同时,叶痕的鸳鸯绣帕已经完成,他此时正背门而坐将绣帕递给百里敬和红月过目。
秋怜眼尖,瞥到外面闪过一阵风便知是大小姐回来了,她心中一喜,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沉沉落下来。
外面的百里长歌却犯了愁,出去一趟,嫁衣都被损坏了,重新找一件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件是叶痕亲手绣的,倘若让他发现她私自换了嫁衣,指不定今日的大婚得泡汤。
咬牙踌躇片刻,百里长歌一跺脚,换就换,大不了到时候忍着给他骂两句。
这样打定主意,她就像悄悄往扶风阁开溜。
叶痕眼皮都没有抬,懒懒出声,“回来了?”
她这一问,众人顿时被他吓得脸色骤变。
秋怜更是扼紧了呼吸,勉强镇定问:“殿下您在说什么?”
叶痕不再出声。
百里长歌却顿了脚步,她知道叶痕发现了自己,如果视若不见继续去往扶风阁,那么他铁定生气。
眼珠子转了转,她只得回到外面站着,轻声回答,“嗯,回来了。”
红月一拍脑袋,恨不能找块豆腐撞死。
秋怜嘴角一抽,心中直埋怨大小姐这个时候怎么能站出来承认?
“秋怜,重新准备帮大小姐沐浴更衣吧!”叶痕抬起头来吩咐。
“啊?”秋怜难以置信,晋王殿下一向爱喝醋,今日怎么改了常态?
众人包括百里长歌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当人人各怀心思各自猜测时,叶痕才幽幽道:“我早料到大婚这日不会一帆风顺,所以准备了两套嫁衣,也料到你今早必然会不顾一切冲出去把嫁衣弄脏,所以让人把那一套也带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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