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歌出门的时候,武定侯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车上跳下一个小小的身影。
转头瞥见她,嘟嘟惊奇地大声唤道:“干爹,你怎么在这里?”
百里长歌勉强笑着指了指后面,“我住在这里。”
“咦?”嘟嘟好奇地往她身后的牌匾上瞄了一眼,问她,“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来找你玩?”
“不……”
“可以。”
百里长歌还没说完,魏俞立即上前笑道:“你既然认了先生做干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那是!”嘟嘟仰起脖子,“我在这里可是横着走的!”
“臭小子,没大没小!”跟着下来的安如寒轻轻敲了敲嘟嘟的脑袋,随后尴尬地转过头来看着百里长歌,“先生莫要见怪,这小子平日里骄横惯了。”
百里长歌淡淡一笑,“无碍。”又问,“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哦,他啊,是晋王府的小世子。”安如寒笑答,提起晋王府,突然有些咬牙切齿,“晋王去北疆打仗,晋王妃不知上哪儿投胎去了,所以把小世子送回娘家武定侯府来。”
“原来如此。”百里长歌了悟地点点头。
“先生进去府上坐坐吧!”安如寒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总觉得从他身上能感觉得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不了。”百里长歌摇摇头,“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进去叨扰了,改日若有时间,在下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那好吧!”安如寒略微失望,拉着嘟嘟的小手走进了武定侯府大门。
那二人进去以后,百里长歌看着对面大门上的牌匾恍惚片刻,终是由魏俞推着轮椅出了靖安坊。
路过宣宁坊的时候,百里长歌无意中看到大长公主銮驾停在那里,她挥手示意魏俞推过去。
立即有侍卫上前阻拦,“做什么的,这里禁止闲人出入!”
百里长歌略微一思忖,笑道:“在下许彦,初来乍到帝京城,因为不熟悉路况走错了道儿,还望大人宽恕则个。”
那侍卫一听来人是国士,赶紧换了一副嘴脸,毕恭毕敬道:“原来是国士大人,小的有眼无珠。可宣宁坊是先帝时期就吩咐封禁了的地方,况且大长公主在里面,小的们也不好放您进去。”
“了解了解。”百里长歌温和一笑,“在下本就是无意中走错,这就离开。”
话完,将轮椅调转了个方向准备离开。
“等一下!”里面传来叶轻默带了一丝慌乱的声音。
“在下走错了路,打扰了大长公主,还请您见谅。”百里长歌抱拳,微微低眉。
“你们几个先退下。”叶轻默看了一眼銮驾周围的侍卫和宫女。
“大长公主,这……”众人有些为难。
“怎么,本公主的话不作数了?”叶轻默的声音有些冽。
众人再不出声,乖乖退了下去。
“小魏,你也退下去吧!”百里长歌冲魏俞摆摆手。
魏俞什么也没说,轻声走开。
“您就是名动五国的许彦许先生吧?”见到众人走远,叶轻默绕到百里长歌身后帮她推轮椅。
“大长公主谬赞了。”百里长歌淡笑。
叶轻默称赞,“听说你在南豫的时候辅助毫无背景权势的大皇子傅卿云正位东宫,果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百里长歌心中明白叶轻默是想从自己嘴里套出傅卿云的近况,所以对于她这些话,她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做回答。
见轮椅上的人不答话,叶轻默咬了咬唇后直接开口,“许先生,您能跟我说说傅太子如今是什么情况吗?”
百里长歌唇角的笑意蔓延开,“大长公主尽管放心,在下来的途中南豫那边已经举行了册封大典,傅太子的东宫之位稳稳当当,只要他忠君爱民,将来定会是个好君王。”
叶轻默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喃喃道:“原来已经举行了册封大典啊。”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在下来之前在饯别宴上听傅太子提起册封大典过后就会派出迎亲队伍前往大梁。”
“真的?”这个消息对于整日困于帝京城的叶轻默来说无异于天大的惊喜,她激动得险些在百里长歌面前失态,随即反应过来,咳了两声道:“那就好。”
百里长歌扫了一眼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宣宁坊,疑惑问:“这个地方什么也没有,不知大长公主来这儿做什么?”
方才的一番对话,叶轻默早已对这个轮椅上的国士没有半分戒备,此刻闻言,立即答:“这地下从前住着一个白发女人,父皇吩咐我每天都来给她送饭。”
白发女人……这四个字一飘进耳朵,百里长歌立即联想到之前见过的九方雪影。
叶轻默又道:“后来父皇告诉我,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让我放了她,并给了她很多的银两。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但我知道她一定活不长。”
“为什么?”百里长歌问。
叶轻默看向密室方向,声音中沾满了哀戚,“大概是我从小在皇宫里长大,也就是寻常人所说的金枝玉叶,没感受过民间疾苦,所以那个女人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你能想象得到一个人竟然会害怕见到任何光线吗?她的曾经一定经历过非人的待遇。”
百里长歌道:“看来大长公主与她很熟。”
“不。”叶轻默摇摇头,“她从来不跟我说话,每次我去送饭的时候都只是在旁边看着她吃饭,她很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到能让人顷刻间就将她遗忘,可是她的那双眸,无波无澜,无欲无求,深深吸引了我。我曾经试着跟她说话,想让她打开心结,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她已经无欲无求,又怎么会因为怨恨而对我倾诉那些故事呢?”
百里长歌轻笑一声,“听大长公主说来,那个人的面貌一定可怖至极,您金枝玉叶,竟然甘愿自降身份去那么阴暗的地方给那样一个人送饭,证明大长公主与皇室的其他人很不一样。”
叶轻默有片刻怔愣,低声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哦?”百里长歌疑惑挑眉。
叶轻默叹了一声,“我一向以为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整日里锦衣玉食,不懂人生百味,不懂民间疾苦,更不懂朝堂风云。”
百里长歌没说话。
叶轻默又道:“这些,我是从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那里得知的,当初要是她不一语点醒我,我还单纯地以为自己是个伟大的公主呢!”
“忠言逆耳。”百里长歌道:“公主当以有个这样的朋友为荣。”
“是啊……”叶轻默的目光越过那片废墟掠向天空,“可是她在大婚之后一去不复返了,我现在连半分消息都没有,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百里长歌想了想,轻慰,“公主要相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因,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果,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属于每个人的命运或许会在中途偏移轨道,但最终一定会回到正确的位置。”
叶轻默大为惊讶,“先生说话和我那位朋友好像,若非真正见到了先生,我几乎会以为是她回来了。”
百里长歌抿了抿唇,“是大长公主忧思过甚了。”
叶轻默长叹一声,这次再没说话。
百里长歌适时道:“打扰了大长公主这么长时间,在下该告辞了。”
“许先生!”叶轻默再度唤住她。
“公主还有事?”
叶轻默咬了咬唇,低声问:“你刚才说南豫的迎亲队伍会来,这件事是真的吗?”
百里长歌弯唇,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公主与傅太子乃天定良缘,错不了的。”
傅卿云早在南豫的时候就说过不会放过她,又怎么可能把迎亲这种重大事件告诉她?
刚才所说,不过是想安慰一下这位痴情公主罢了。
叶轻默也不傻,自然听得懂她最后一句话,原本还充满希冀的晶亮眸子霎时间黯然下去,化作满心叹息。
离开宣宁坊,魏俞不解地问百里长歌,“先生,您今日出来就是为了见大长公主?”
“自然不是。”百里长歌摇摇头,“我已经离开了太长时间,帝京城里定然发生了很多事,可叶天钰的眼线太过密集,我们还是无法动用任何一个隐探,只能自己出来了解。”
“我们自己去查情报?”魏俞皱眉道:“你这个样子多有不便呐!”
“去茶楼。”百里长歌一眼瞥到前面的云海楼,眸光一动。
魏俞二话不说,带着她上了楼。
这个地方与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区别,依旧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百里长歌选择了一个不抬起眼的房间,打开窗便能准确听到对面二楼说书人嘴里的故事。
惊堂木一拍,一身褐色布袍的说书人挑高眉梢,“萧老太君在这帝京城中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然而前些日子却无端暴毙,小的有幸得知了那么一段鲜为人知的真相,今日来给大家说一说。”
此话一出,众人都竖直了耳朵。
京中近段时间最为离奇的案子要数皇宫闹鬼,无名祠爆炸和萧老太君无端暴毙最为诡异,然而前两件都被七品推官百里长歌给破了,可她本人又不在帝京城,是以萧老太君的离奇死亡便无人查出,因此成了无头公案,坊间百姓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百里长歌不解地看向魏俞。
魏俞道:“这个萧老太君是黑旗军上将萧玖的奶奶,也是萧家唯一主持大局的人,听闻前段时间不幸去世了。”
“黑旗军上将?”百里长歌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印象。
“快说快说!”听众们纷纷等不及,拍桌子掀板凳。
那边说书人继续道:“各位别急,小的先说一段故事,小的有个表兄,几年前在金吾卫当值,曾经奉旨前去幽州护送一位刚及笄的女子入京,然而半途中,你们猜怎么着?”
“他轻薄了那女子?”有人猜测。
说书人伸手捋了捋胡须。
“那女子半途逃脱了?”又有人假设。
“非也!”说书人慢悠悠道:“当时去幽州接那名女子的还有如今的黑旗军上将萧将军。”
众人闻言顿时炸开了锅,依着他们听了多年说书的经验,最后讨论完毕后一致认为是那名女子不愿意,萧玖便干了一回英雄救美。
此结论一出,连楼下吃饭的人也蹭蹭蹭上来洗耳恭听凑热闹。
更有甚者大胆猜测当年那名女子就是如今的武定侯府五小姐百里沁雪,这二人能在短时间内就定下婚期,铁定与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
于是,新结论又出来了——五年前,萧玖奉旨去幽州接沁雪入宫,然而沁雪百般不愿意,萧玖对那沁雪暗生情愫便悄悄救了她,然而女子知恩图报,几经辗转到武定侯府做了小姐,这才以身相许报当年的救命之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东拉西扯,最后硬生生把一出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江湖武侠狗血大剧讲得惟妙惟肖,比说书人嘴里说出来的还精彩,立即引得一片好评。
百里长歌揉着额头,“人言可畏。”
沁雪与萧玖的事,她这两日陆陆续续有听说了一点,大致了解了情况,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但五年前沁雪才十岁,怎么可能会被先帝选入宫?这些人简直是编故事都不带打草稿的。
说书人被这一幕惊呆了,捏着嗓子咳了两声后言归正传,“事实上,重点不在这里。”
此一句,又吊足了听众们的胃口。
他继续道:“我要说的是,当年那帮护送队伍一共二十人,到最后只活了两个。”
众人惊得倒抽气,方才还闹哄哄的厅堂顿时安静下来。
“活下来的,一个是萧大将军,另一个便是我的那位表兄。”说书人神秘兮兮道:“表兄告诉我,他们护送的那名女子是个妖怪,任何男人只要一对上她的眼睛都会无法自拔,死得悄无声息,当时表兄非常害怕,于是跟着其他人躺在地上装死,最后只剩下萧大将军一个人接近那女子,萧大将军毫不犹豫拔出腰间长剑砍向女子的脑袋,然而女子突然化成一阵轻烟飘走了,并留下狠话说一定会回来找萧大将军报仇!”
讲到这里,说书人话锋一转,“萧老太君被杀的那天晚上,有人曾经看见过一朵红云飘进将军府,第二天就传出萧老太君死了的消息,诸位,这不是妖魔作祟是什么?”
有人被吓到,面色惨白道:“据说萧老太君是被人活活割下头颅的,身子还在床上,脑袋搁桌子上,样子极为恐怖,当时萧大将军和五小姐都被吓得不轻。”
“怪事远远不止这些。”有人插话,“我还听说当时屋子里一滴血也没有,说明那妖魔是专门来吸血的。”
事情越传越玄乎,众人反倒把自己给吓得不轻。
魏俞偏头,看见百里长歌若有所思的样子,低声问:“先生,你可是凭他们说的这些推出凶手来了?”
“凶手是谁我暂且不知道。”百里长歌摇头,“但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女人一定修习了摄魂媚术并且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魏俞大惊,“这世上真有摄魂媚术吗?”
百里长歌瞥他一眼,“语真族连灵力这么高大上的东西都有,为何就不能有摄魂媚术?”
“说得也是。”魏俞摸了摸鼻子,“那你刚才说的走火入魔又是怎么回事?”
百里长歌沉吟片刻,“或许是她急于求成,又或者是在修炼过程中分心导致走火入魔,摄魂媚术走火入魔是很严重的,她一身修为尽损不说,还会被反噬,必须要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人的鲜血来压制。还有一种更为直接的办法。”
“什么?”魏俞问。
百里长歌轻笑,“就是与灵力高强的人阴阳交合,只要一次就能让她全部恢复。”
魏俞撇撇嘴,“先生说的这些只有在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吧?”
百里长歌目光掠向远方,“你姑且就当做话本听一听。”
从说书人嘴里听闻这么一个故事,百里长歌几乎敢确定五年前先帝准备纳入宫的就是冥殿绸缎坊长老蓝兮。
夜极宫是没有摄魂媚术的,这种东西出自冥殿,而冥殿掌管摄魂媚术的是绸缎坊长老。
再结合她怀着嘟嘟回去冥殿养胎的时候云袖告诉她蓝兮失踪这件事便不难推出蓝兮就是当年先帝让接入宫的女人。
可是,蓝兮怎么会和先帝扯上关系?
而这些年她又是潜藏在什么地方,竟然会在前段时间出来害人!
百里长歌出云海楼的时候,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将军,那些人传得如此难听,您就这么放任下去吗?”
“无碍,我向来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他们要说,让他们去说好了。”
百里长歌听得出来,第一个声音是沁雪,那么第二个想必就是故事里的男主角萧玖了。
轻轻抬头,眸光掠过二楼方才她和魏俞待过的旁边那间房,果然见到那二人并肩站在窗边。
男人轻轻揽着女子的肩膀,眼眸中满是宠溺。
那种眼神,百里长歌觉得很熟悉,纯真,没有杂质,仿佛天地间只有眼前那一个人。
曾经,叶痕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的。
一瞬间收回目光,百里长歌加快了轮椅的速度。
魏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抬头只看见沁雪和萧玖站在一起,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赶紧跟上了百里长歌。
“看来,我没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呐!”回到国士府,百里长歌感慨,“都快物是人非了。”
魏俞瞪她,“你还说呢,今早没看见小世子的样子吗?比我离开的时候还要可怜,我总感觉这孩子眼眶里时时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你为什么不肯与他相认?”
“魏俞!”百里长歌截断他的话,“我现在是非常时期,也许说了你不能理解,但我只能告诉你,如今的情况,别说是小世子,就是叶痕来了我也不可能与他相认。”
魏俞瘪着嘴巴,“那你肚子里的宝宝怎么办?”
提起这个,百里长歌就头疼,她双手抱住脑袋,“叶天钰已经问过我愿不愿入内阁了。”
魏俞心下一紧,“先生如何回答的?”
“我说需要时间考虑。”百里长歌哀求似的看着他,“你就别再问那么多为什么了,我也不想这么对嘟嘟,想好好陪着他,可我实在身不由己,我有自己的苦衷。”
“那好吧!”魏俞不甘心地点点头,又道:“可你总不能一辈子不与王爷相认吧?”
“不会的。”百里长歌喃喃道:“事有尽时,总会有坦然面对的一天,只不过结局未定而已。”
暮色时分,有人前来敲门,仆役打开门,见到是小世子,赶紧进来通报魏俞。
彼时百里长歌正躺在梧桐树下的摇椅上浅眠,听闻嘟嘟来了,她立即挪到轮椅上。
嘟嘟带了两个丫鬟,丫鬟手里端着盘子,盘子里摆放着那日在紫薇书院时吃到的冰镇、樱桃和乳酪以及各式糕点。
百里长歌看着他,“你怎么会想到要送东西来我府上?”
“还给你的。”嘟嘟大眼睛忽闪忽闪,见她不吃,疑惑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百里长歌摇头,不是不喜欢,而是怀了宝宝不能吃太冰冷的东西,那日在紫薇山的时候不过是傅乾吩咐人送过去的而已,实际上她什么也没吃。
“我今天吃得很饱了。”百里长歌轻轻弯唇,“我看你挺喜欢的,要不我让小魏来跟你一起吃?”
嘟嘟点头坐下了,如今在武定侯府太过孤寂,吃饭的时候丫鬟们全站在旁边,唯恐他喝水塞牙,吃饭噎着,跟看守犯人似的。
“小魏,不如你来陪陪小世子吧!”百里长歌冲外面的魏俞招手。
魏俞应声走进来,满脸欣喜,“小……”
“咳咳……”百里长歌掩唇重重咳了两声。
魏俞立即收了笑意,缓缓坐下来,看着毫无食欲的嘟嘟,“小世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嘟嘟定定看着易容过后的魏俞,低声咕哝,“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魏俞扯了嘴角勉强笑道:“呵呵,是吗?好多人都这么说。”
嘟嘟觉得跟这种人说了也是白说,他索性垂下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那些甜到牙疼的糕点,喉口处却沉重得比灌了铅还难受,怎么都咽不下去。
百里长歌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问:“小世子你怎么了?”
低低努力眨眨眼,把眼眸中的情绪掩藏了这才抬起头,“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念娘亲给做的紫薯饼。”
送嘟嘟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百里长歌借着武定侯府大门上挂着的灯笼勉强看清楚有一个人站在大门前,似乎在等着谁。
见到嘟嘟从对面国士府出来,他赶紧回过身,激动道:“小世子,你进去以后能不能帮我请五小姐出来?”
“你是谁?”百里长歌眯了眯眼睛。
男子扫了一眼国士府的牌匾,作揖轻声道:“在下丞相府左丘凯,见过许先生。”
原来是左丘鹤的弟弟。
百里长歌眸光动了动,“原来是丞相府二公子,幸会幸会。”
两人客套了一番后,左丘凯依旧把希冀的目光投放到嘟嘟身上。
嘟嘟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听到左丘凯有事请他,他没好气地道:“你别找我,我只是个四岁的孩子,说服不了大人。”
说罢与那两个婢女一起走进了武定侯府大门。
左丘凯吃了闭门羹,面上有些尴尬,再度作揖道:“既然五小姐不方便,那么在下也告辞了,许先生,再会。”
百里长歌轻笑着颔首,眸光却瞟了一眼侯府大宅。
“我才离开了两个多月差不多三个月,帝京城怎么会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回到房间,百里长歌揉着额头问魏俞,“如今我感觉每个人都好陌生。”
“先生你只是离开太久,突然回来不适应而已。”魏俞低声问她,“先生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特别需要一个情报网。”百里长歌头疼地抱着脑袋,“可是以前晋王府的那些暗卫一个都不能用,因为叶天钰随时在暗中监控,一旦让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我死了不要紧,关键还会牵连一大票人。”
“先生。”魏俞找了个凳子在她跟前坐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见百里长歌迟疑,他又道:“就比如你现在的样子,既不是易容又不是灵魂附体,只是把整张脸和声音换了而已,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真想知道?”百里长歌问。
“想。”魏俞赶紧点头,“非常好奇。”
“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百里长歌摇摇头,“等时机到了,我会让你知道一切的。”
“哦。”魏俞垂下头不再追问。
百里长歌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忙问:“你今晚这是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魏俞无精打采道:“从小,叔叔就交了一样东西给我,让我好好带在身上,还说什么等有一天遇到有特殊能力的人就能告诉我真正的身世,我见你能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所以还以为……”
百里长歌的重点明显在前一句上,她立即问:“什么东西?”
魏俞小心翼翼地将挂在脖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百里长歌接过,摊在手心一看,顿时微微蹙眉,这是半块血玉,血玉上雕的是冥殿神兽毕方的半个身子。
百里长歌不记得爹娘的容貌,却不会不记得这个东西——冥殿主人的印信。
竟然只有一半,而这个东西怎么会在魏俞身上?
“你叔叔可还说过什么?”百里长歌大惊失色,她反复看了几遍,确定这个东西确实是冥殿殿主的印信无疑。
“其他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了。”魏俞摇摇头,“总之叔叔就是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学会保护自己,在这个东西的主人找来之前都不可以死,所以那些年叔叔才会不顾一切要保住我,隐瞒我假宦官的事实让我在宫里当值,晋王谋反一案中他不惜跪在龙章宫外面三天三夜就是为了让我好好活下去。”
“可是……”百里长歌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冥殿殿主的印信,怎么会在你身上?难道你也是语真族人?”
魏俞摇摇头,一脸茫然。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百里长歌再度抱着脑袋,“我都快被冥殿的事折磨疯了!”
“先生,要不您先去休息吧!”魏俞见她不舒服,赶紧道:“你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苦了肚子里的宝宝。”
这一夜,百里长歌失眠了。
一闭上眼睛,她脑子里全是生下嘟嘟那一晚的情形,叶痕手执染血长剑当着她的面杀了云袖那一幕深刻得不能再深刻。
云袖明明很努力地让她吸气呼气生宝宝,可是叶痕为什么说要带她走,还告诉她那个地方很危险?
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百里长歌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回放着这一幕。
“不对。”突然之间,她脑中灵光一闪,霍然坐起身子来,自言自语道:“不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完全不对,既然是大梁隐探冲破了阵法要灭族,那么云袖作为长老为什么不亲自出去冲锋陷阵,反而让接生的稳婆出去通知各坊长老?”
越想越觉得蹊跷,脑子里不经意显出了一个巨大阴谋的轮廓。
百里长歌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她惊得满头大汗,起身倒了杯水喝下,缓和了好久才缓过来。
也许,大概,她当年真的错怪叶痕了,而生生劫更是错上加错的东西。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袖和蓝兮又是什么关系?
蓝兮为何会被先帝看中选入宫,而她中途被谁带走藏在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动静的人会在前些日子突然现身杀了萧老太君?
魏俞身上出现的冥殿印信,魏海之前交代他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切的背后,或者说在她没看到的真实那一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一想到这些,百里长歌就更加睡不着了,她索性点了灯坐在桌前,取来纸笔准备理线索。
外间守夜的魏俞显然也没有睡着,听到里面的动静,他赶紧披了外袍走进来,当看到灯盏下的百里长歌时,不由得皱眉,“先生,你为何这么晚还不睡?”
“我睡不着。”百里长歌神情凝重,“我脑子里有好多事情,若是不弄清楚我指定是睡不着的。”
“可是……”魏俞咬唇,“这么晚了你上哪儿找真相去?”
“我不知道。”百里长歌摇头,“但直觉告诉我,倘若我再不去找这些事情的线索,我将会错过很多真相,比如,我会错怪了王爷。”
魏俞极其聪明,前后一联系便突然想起之前百里长歌在紫薇学院说的那些话,低声问:“所以,先生当初问我会不会原谅杀父仇人,实际上指的是你和王爷?”
百里长歌没想到她才说了这么一句魏俞就能联想到紫薇山的那一席话,掩住心中的讶异,百里长歌点点头,“表面上来说,的确是这样。”
“那你现在说有可能错怪王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一点点。”百里长歌一边提笔在宣纸上写,一边问他:“你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产房内会将稳婆遣出去只留产妇和丫鬟?”
魏俞一懵,“稳婆是谁遣出去的?”
百里长歌答:“丫鬟。”
魏俞想了想,“依照我在后宫伺候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如果不是丫鬟想要陷害主子,那就只能说明丫鬟的目的在于即将出生的孩子。”
即将出生的孩子……
这句话盘旋在百里长歌脑袋里许久。
嘟嘟。
云袖的目标一定是嘟嘟。
可是她要嘟嘟何用?
撇去云袖的目的,百里长歌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嘟嘟临盆那一晚,云袖的确想要害她,所以故意遣走了稳婆。就连叶痕也很可能是被她们用了计才会一直留在外面进不来的。
想通了这一点,百里长歌额头上瞬间冒汗,原来这些年,她真的错怪了叶痕,当初还狠心给他下了生生劫,忘了他忘了所有让他饱受相思之苦。
那个男人可真能忍,宁愿自己背着黑锅也不跟她解释!
“先生为什么想到问这些?”魏俞觉得莫名其妙。
“我在推演。”百里长歌头也不抬,“果然很多事情不能只从主观意识上去判定结论。”
魏俞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是不太懂。”
百里长歌耐心解释,“如果我推演得不错,那么冥殿殿主和夫人在出事之前将印信分散在了族中,而你有幸成为了其中一半的主人,冥殿内乱,由锦缎坊长老蓝兮‘失踪’开始,她之所以会出冥殿是想找到你,从而找到你身上的半块印信合二为一,只有当血玉上的毕方神兽合二为一的时候才能打开神殿进行见证。但是蓝兮修炼媚术的途中走火入魔,损耗了所有的修为还被反噬,所以她不得不潜伏在隐秘的地方等待救赎。可她这样干等着是不可能活命的,所以我猜测蓝兮与先帝之间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要不然先帝不可能无缘无故召她入宫。”
魏俞根本不知道蓝兮和云袖是谁,至于冥殿就更不知道了,他听得两眼冒圈圈,“先生,你在说什么呀?”
百里长歌看着他,微微笑,“我的意思是,先帝很可能在死前留下了什么东西,只要我们能找到,我就能揭开很多真相。”
“是吗?”魏俞似懂非懂,倒了杯水递给她,“那你准备怎么做?”
“入内阁。”这一次,百里长歌分毫不怀疑地回答。
“想好了?”魏俞试探她。
“想好了。”百里长歌郑重点头,“只有接近叶天钰,我才能找出先帝留下的东西,才能知道我一直想不通的那些真相。”
“可是先生。”魏俞指了指她的小腹,“再过个把月,你的肚子就很明显了啊。”
“没办法了。”百里长歌抚了抚小腹,“我只能尽量加快速度,不让宝宝跟着我受累。”
“那好吧!”魏俞无奈抿唇,“既然你坚持,我也只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保护你了。”
“谢谢你。”百里长歌弯唇看着她。
“你不用谢我。”魏俞回以一笑,“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滁州跟你重逢以后,我心中一直有一种意识,就是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必须护你周全,不能让你受到任何伤害,那种感觉并不是出于对晋王妃的敬重,而是与生俱来对你这个人的保护使命。”
百里长歌看着桌子上那半块血玉,恍惚了一瞬,拿起来递给他,“这个东西,你先保管着,总有一天会有人亲自上门来找的,到那个时候你再来找我就行。”
“好。”魏俞并没有多问,将血玉拿起来重新带回了脖子上。
“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入内阁?”魏俞问。
“至少不是现在。”百里长歌道:“我还想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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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大梁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法度寺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
后山一处亭子,以青竹铺桥直达,坐享流云观青山,好不惬意。
坐在轮椅上的百里长歌悠闲地捻起一颗黑子,不紧不慢地摆下去。
对面一身雪白袈裟的拈花饶有兴致地盯她一眼,一颗白子尾随其后。
百里长歌没看他,再次拿起一颗黑子落下。
拈花再跟。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下了约摸半个时辰,直到最后一颗棋谁也下不去手。
百里长歌转了转眼珠子,“和尚,我来跟你打个赌,倘若这一局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倘若我输了,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全鱼宴怎么样?”
拈花瞥她一眼,“臭丫头,我就知道你以这副鬼样子来找我铁定心机不纯。”
百里长歌也没过多解释,笑眯眯将手中的黑子放下去,顷刻间扭转乾坤,局势一边倒。
拈花撇撇嘴,放下手中的白子,懒懒出声,“你想问什么?”
百里长歌微笑:“放心,即便是我赢了我照样给你做全鱼宴,前提是你得告诉我,我父母是不是还没死,他们如今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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