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陆子筝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她看见江爸爸江妈妈、江怀川和乔昕在桌与桌之间穿梭着,举杯谈笑着,忍不住在心里淡淡笑了一下,松了一口气。幸好,怀溪没有下来,这样一圈应付下来,即便不累倒,怕也是要乏上许久。
江奶奶坐在大厅的主桌上,除了偶尔应付一下桌上其他江家本家亲戚的聊天,一直都在关注着门口进出的人员。她看见陆子筝进了大厅,就是慈爱一笑,朝着陆子筝挥了挥手,示意她“在这边,过来。”
陆子筝也在四下打量着,寻找江家人的位置,扫过中心,就看见笑眯了眼的江奶奶朝着她挥手。她回以江奶奶莞尔一笑,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她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到了桌旁,江奶奶便热切地拉了她的手,让陆子筝在她身边坐下,而后,对着桌上其他有些好奇打量着陆子筝的亲朋介绍道:“这是怀溪的媳妇,子筝,你们喝完怀川的喜酒,就要准备着喝怀溪的喜酒咯。”说完,也不管听者的表情,就自若地帮着陆子筝介绍了起来:“子筝,这是怀溪的堂伯父,这是怀溪的堂伯母,这是……”
陆子筝看出对方有些惊诧和错愕,但碍于江奶奶也不敢多说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各异。陆子筝向江奶奶投去犹豫的一眼,江奶奶只是笑眯眯地用眼神鼓励安抚她,于是,陆子筝便也不忧心他们是什么表情,只挂了笑,跟着江奶奶的介绍,一个一个问候了过去。被打招呼到的亲戚,碍于颜面,也只能勉强挂上了笑,应承了下来。
介绍完了,酒宴也要开始了,一时间气氛更加热烈了起来,满室喧嚣,正好掩住了桌子上因陆子筝的出现有些尴尬的氛围。
江奶奶夹菜有些不便,陆子筝察觉到了,便在自己动筷前,都先帮着江奶奶布菜。江家的亲戚看着她们祖孙俩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对陆子筝心里虽有些异议,却也慢慢释然了。人家亲奶奶都不说什么了,又哪轮得到他们说三道四,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随她去吧。
于是,大家都慢慢扫去了初时的尴尬沉默,桌上的气氛又再次热烈了起来,几道菜过后,有几个叔叔婶婶放开了些,也时不时地开始问陆子筝几句话,和她闲聊了起来。
江妈妈笑意盈盈与人推杯换盏间,抽了空回头往陆子筝那里探查看去,只见陆子筝唇畔挂着一抹的浅笑,神态安然地时不时瞩目一旁的叔叔婶婶与之交谈。大家的神色间,显然都是愉快的。将妈妈不由地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出发前,江怀溪曾问她:“妈,子筝是我们一家人,我们自然要保护她,不能让她在任何人那里受委屈,不能让任何人看轻她,对她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对不对?”
故意在这个点上问这一句话,江妈妈哪里听不出江怀溪的言外之意。她叹了口气,明白江怀溪护陆子筝心切,安江怀溪心道:“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子筝我们自然是护着的。到时候,我们可能顾不上子筝,让奶奶为她保驾护你可以放心了吧?”
江妈妈举杯小啜了一口,在心里暗叹道:“怀溪,我也算不负所托了吧。”
酒席即散之时,因着席上的相谈甚欢,江怀溪的堂叔婶们,笑着客气邀请陆子筝改天有空到家里玩,陆子筝都欣然笑着应承了。她哪里看不出,他们的友善,不过是出于对江奶奶和江怀溪一家人对自己的爱护,而江奶奶他们对自己的爱护,也不过是因为他们护着江怀溪,而江怀溪护着自己,爱屋及乌。想到此,想到江怀溪,陆子筝的心不由又软了三分,恨不得散席之后,马上上去找江怀溪。
然而,她心思刚动,便不由地脚步一顿,想起了方才电梯外,连萱那期期艾艾的目光,和分开之时,她的那一声恳切的“请一定要来”。陆子筝的目光渐渐转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一定要先去找她一下了。
酒宴正式散场之时,陆子筝应江奶奶要求,扶着她到了宴客厅的门口,站在了江爸爸江妈妈的身边,和他们恭送宾客。而后,陆子筝和江妈妈打了个招呼,告知她自己遇到了个同学,有点事情要离开一下。江妈妈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子筝出了宴客厅,由于酒宴刚散,电梯紧张,都是往下而行,陆子筝看着等候电梯的拥挤人群,有些头疼,就转了身子,往最里的安全通道走去。
她一步一步踩着楼梯往十三楼走去,喧闹的人声渐渐消弭,带了些燥意的心,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她的心愈静,神思便愈发的清明了起来。
连萱显然是有备而来,陆子筝从她的神色中可以推敲出,她大抵已经找了自己许久,今日是在此守株待兔。
她的高跟鞋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发出了沉稳清脆的响声,在不宽的楼道中回响着。陆子筝在这样的回声中,突然想起了当年,在连萱家中,连萱怂恿着她试穿高跟鞋的情景。
那时候,连萱扶着她的胳膊教她如何姿态优雅地走路,她却因为是第一次穿高跟鞋,无论如何都走的歪歪扭扭笨拙不堪。连萱忍俊不禁,嘲笑出声,陆子筝又羞又恼,伸手就要捂连萱的嘴止住她的嘲笑,两人嬉笑着就闹成了一团,银铃般的笑声,便伴随着清脆的鞋跟敲击声,回荡在了衣帽间里,久久不息。
忆及此情此景,陆子筝微阖了双眼,悠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人生若只如初见。
陆子筝终于走到了1314房,她双手合十放在唇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而后,抬起了手,轻轻地按响了门铃。
无论如何,如果能够善始善终,也算不枉相交一场吧。
门铃刚刚按响不过三秒,房门便“咔哒”一声打开了。连萱探出了头,见是陆子筝来赴约,不由双眸闪闪,笑意盈然,喜出望外。
她打开了门,退开了身子,带了些略微紧张的喜色邀请陆子筝进门,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而后倒了一杯凉白开给陆子筝,歉然道:“抱歉,这里只有这个了。”
陆子筝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道:“没关系。”
两人相对而坐,陆子筝低着头看着面前放着的凉白开,看着那平静的杯面,静静地的等待着连萱开口。连萱带了些踌躇和忐忑,目光深深地看了陆子筝半晌,终于轻轻地握紧了放于膝盖上的双手,发声道:“子筝,阿姨的事,我很抱歉。对不起没能在那个时候帮上你任何忙,对不起还在那个时候,给你添麻烦让你难过了。”她好看的眉峰微微聚拢,双眸认真地凝视着陆子筝,里面,是一片诚恳地歉然和懊悔。
陆子筝抬头直视连萱,望进她满是诚挚的双眸,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表示已经不在意了,没有说话。
连萱微微低了头,有些黯然,又带了些期冀道:“子筝,如果我说,我不知道纪瑶会去找你,那不是我的意思,你会相信我吗?”
陆子筝微微一怔,她看着眼前这个像是卸去了往日的无懈可击的伪装的连萱,想起了当日的最后一次见面时,她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信誓旦旦,微敛了双眸,终于,轻轻出声道:“我相信你。”
那一刻,她看见连萱猛地抬起了头,目光直直的看向了自己,双目中是再也无法掩饰的喜悦,表情干净坦白地像个孩子,竟是陆子筝从未见过的一面,陆子筝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
连萱听到陆子筝的肯定回答,像是放松了许多,神色间渐渐没有了刚开始的局促,有了些惯常的沉稳。她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认真对陆子筝解释道:“子筝,纪瑶和我算是自幼相识,一起长大的。纪瑶的外公是我爷爷的好友,当年她母亲的家族也盛极一时。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处境相似,因父母之命而结姻,因丈夫外遇而崩溃。可那时,纪瑶的外公一族,已经因着她外公的去世、兄弟间的遗产争斗而衰败,四分五裂,无力也无心护她们母女。纪瑶和她母亲,便被纪瑶的父亲无情地扫地出门了。那个男人狡猾地没有分给她们半分财产,纪瑶母亲那边的兄弟更无人愿意收容她们。纪瑶的母亲自幼养尊处优没有任何社会工作能力,她们一度走投无路。后来我爷爷看在她外公的情分上,实在看不过去了,就接济了她们,帮她们找了房子,让纪瑶的母亲进公司慢慢从最简单的工作学起,还资助了纪瑶的学费,供她从小学读到了大学。”
“因着纪瑶自幼就十分懂事,爷爷很怜惜她,她母亲出差不在家的时候爷爷就会让司机接她到家里来,让妈妈帮着照顾些,我与她便熟识了起来,渐渐成为了好朋友。”
说到这里,连萱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才继续道:“只是,我没有想到,纪瑶她并不只是单纯地把我当成她的好朋友。”
陆子筝听到此,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愕的模样。
连萱像是知道陆子筝误会了什么,弯了弯唇角轻轻笑了下,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后来,我父亲也出轨了,母亲去世了,一度,我的处境几乎比她幼年时还要难过上几分。可我却因着我外公和爷爷的关系,掣肘住了我父亲外面的那个女人和孩子。她像是,看到了本该她也会有的希望。她慢慢地把对夺走她父亲的那个女人的仇恨,转移到了我父亲在外的女人身上,把守护住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更因着爷爷对我的期望和她对爷爷的感恩,对我抱有着极大的希望和执念,希望我能按照爷爷和她规划的所谓完美人生的路走下去,不允许我的人生出现任何偏差。所以,当她得知我要和周仲安退婚,要违抗爷爷,甚至不惜净身出户之时,她觉得不能这样看着我自毁前程,竟瞒着我,去找了你,做了那些不可原谅的事情。”
陆子筝没有想过纪瑶冷漠刺人,对自己漠然蔑视的背后,是这样的故事。一时间,她有些唏嘘感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连萱站起身子,站的笔直地看着陆子筝,诚恳道:“子筝,对不起,高中时候纪瑶就找过你的这件事,我竟然也一无所知。对不起,当年我为了自己的利益,口不择言伤害你,伤害了我们的感情。我为我和纪瑶因自己的私心而做出的伤害你的一切行为道歉。”说罢,她郑重地弯下了腰,是标准地九十度鞠躬。
陆子筝大惊,脸色肃然,伸出了手,要扶起连萱的身子。
连萱直起了身子,双眸直视陆子筝,郑重其事道:“所以子筝,请你相信我,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感情当成游戏,从来,都没有抱有过戏耍你的念头,我对你说过的话,承诺过的事,都是认真、出自真心的。也谢谢你,给了我勇气和决心,让我决定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陆子筝目光深沉地久久凝视着连萱,终于,唇角露出一抹淡淡地笑意。她叹了口气道:“连萱,我接受你的道歉。其实纪瑶曾经和我说过的一句话是对的,我无法真正明白你们所处的世界。我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无奈和苦衷,虽然这并不能成为你们转移伤害给我的正当理由,但是,我愿意试着理解你们。”
连萱听到陆子筝换了称呼,看到她从容大方的神态,知道陆子筝是真的原谅了她。她的脸上有感动和喜悦的神色交错闪过,一时间双眸水光盈盈,灿若星辰。她水眸脉脉含情地看着陆子筝,嗫嚅着就要祈求:“所以,子筝,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然而,话语却被陆子筝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她看见陆子筝唇角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接起了电话,听着她温声回答着:“恩……我已经好了,恩,稍等一下,我马上就下去了……”连萱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陆子筝挂了电话,弯了腰,端起杯子,以水代酒,朝着连萱轻轻举杯。她弯了眉眼,一口饮尽,对着连萱莞尔一笑道:“再见,还是朋友。”而后,她放下了杯子,请辞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有机会的话再叙。”
连萱敛了双眸,咽下了满心的苦涩与失落,勇气渐渐消弭。最终,她只是轻轻地温柔应道:“恩,你路上小心。”
陆子筝勾唇笑道:“好,我会的,再见。”
“恩,再见。”
连萱目送着陆子筝一步一步远去的背影,苦涩,渐渐爬上了眉头。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子筝,你的花期,我是不是真的已经,彻底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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