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使徒

知道真相并不一定是好事。
很多真相，大家宁愿不知道。知道了反而不会再有好心情。
此刻圆桌游戏并未结束。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游戏其实已经结束了……
游戏的最终讨论点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既然是爱灵引发了世界的异常，那么现在……又该怎么对待爱灵？又该怎么看待伊尔的计划？
这是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现实。
如果不认识爱灵，其他人可能还会更加果断点做出决定。可现在意识到爱灵才是世界异常的根源后，却再没人提出“消灭深渊敌人”这个方法了。
至少歌兰蒂斯和尼巫都知道，自己做不出这种事情。
要亲手杀死爱灵？
这，即使稍微想一想，都让人感觉到如同深冬的寒冷，让人不寒而栗。
良久，尼巫终于弱弱地发声了：“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你们的选择很简单啊……”
伊尔扫了爱灵一眼，便转身面对尼巫。
“你们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让量子计算枢纽正常运转……我保证之后不管发生了，不管出现了什么灾难，但时间将会恢复正常。”
歌兰蒂斯：“即使那个灾难……会让无数人死亡？”
伊尔轻笑起来：“我们不是神。让所有人都幸福的结局是不存在的。”
尼巫则是低声问道：“那第二个选择……”
“就是破坏量子计算枢纽，然后让时间重新开始循环，并且拯救无数人的生命。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死亡了多少人，他们都会再次复活……然后再次过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然后，他们，包括我们，就可以永远活在这循环的时间里面。”
尼巫：“可，可那样的话！”
可不等尼巫说完，伊尔又自顾自开口了：“难道你想说，那样没有未来的世界是错误的？”
尼巫：“哎！？”
“你能认定活在笼子里的鸟就一定不幸福吗？笼中鸟的幸福，到底是由谁决定的？”
尼巫：“这……”
“你能认定自由飞翔的鸟就一定幸福吗？那幸福的标准，到底又是由谁决定的？”
尼巫哑口无言。
见此伊尔顿时又笑出声来：“尼巫老师，就你这种犹豫不决的态度……恐怕什么大事也做不成啊。”
歌兰蒂斯见状也插话道：“那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样！？”
“不是我想让你们怎么样。而是你们原本是来阻止我的，可现在……你们依然还想着阻止我的计划吗？”
然后不等尼巫和歌兰蒂斯回答，伊尔又回身望着爱灵：“爱灵，你还想着阻止我的计划吗？”
低着头的爱灵没有吭声。
于是伊尔也不再吭声，而是再度轻轻闭上了眼睛。
歌兰蒂斯的视线在伊尔和爱灵之间飘荡了一番，然后她突然发现，爱灵的脸上，隐隐出现了一道泪痕。
歌兰蒂斯：“爱灵！你……”
“我不知道啊……”
爱灵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句话非常小声，即使是歌兰蒂斯也没听清楚。
不过随后，爱灵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而清晰：“我说，我不知道啊！伊尔！！！”
爱灵抬起了头，露出了蓄着泪光的大眼睛。
“我只是一直在考虑你的事情，想阻止你继续犯错，可为什么你突然告诉我，一切错误的根源其实是我！？我只想阻止灾难，但我却又是灾难的源头！那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到底是为了什么啊…………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做，我也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啊……”
爱灵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
爱灵已经哭了。
永远都戴着“淡定面具”，很少哭泣的爱灵，这回又大声哭了出来。那哭声中的不甘心，即使是情商较低的尼巫都能感觉出来。
“可你必须做出决定……量子计算枢纽就在你的身边，你随时可以决定是否破坏量子计算枢纽，最后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距离魔界降临的时间……已经不到5分钟了。这是你最后的考虑时间。”
听到伊尔的话以后，爱灵再度低下头，小声抽噎：“可我……根本没有决定这个世界未来的权利啊……伊尔，你太过分了……你倒是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
太过分了……
我怎么可以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呢……
明明是我引起了这个世界的异常，是我终结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可现在居然让我做出这种决定，决定世界的命运。到底是让世界恢复原状好，还是保持循环的现状好，我已经完全弄不清楚了啊……
然而伊尔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伊尔只是睁开眼睛，对上了爱灵的视线：“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伊尔你又是这样！
碰到暧昧的问题就逃避过去，总是把难题留给我！
但随后伊尔的话，让爱灵愣住了。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
伊尔是这么说的。
“你已经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爱灵了，你已经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剑神，你的心灵也在无数战斗中变得强大……这样的你，早就不需要再依赖我了。嗯，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相信，那一定是非常棒的决定。”
真的是太狡猾了啊，伊尔……
爱灵眨了一下眼睛，眼眶原本蓄积的泪水立刻沿着泪痕一闪而下。
都到现在了，还用这种亲切而且不负责任的话来敷衍我，安慰我……
在心里这么想的同时，爱灵也感觉到，一种自信心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爱灵觉得，这就是“伊尔的力量”。
只要伊尔在身边，只要被伊尔安慰了，自己都会立刻恢复过来。这可是爱灵自己的小秘密。
所以爱灵站直身体，抬起手，轻轻擦去自己眼角的泪光。
尼巫还是有点担心：“爱灵，你……没事了？”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哎？该怎么做？”
然而爱灵并没有继续理会尼巫，也没有理会伊尔和歌兰蒂斯。爱灵只是径直转过身，背对众人，面朝量子计算枢纽。
巨大的机械还在运转，迷幻的光芒在机械表面上不停闪耀着。
爱灵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按在了机械的表面。
……这就是，决定世界未来的机械……如果破坏它，就会让世界继续循环下去，如果不破坏它，又可以让世界拥有未来，但却需要巨大的牺牲……
……突然感觉手中的穿云剑很沉重呢。这大概就是未来的重量吧。
……伊尔说这个世界没有让大家都幸福的办法，因为我们不是神，我们能做到的事情是有限的。可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两全其美的办法是存在的，只是被伊尔他们主动忽略了而已……
比如说，在破坏量子计算枢纽的同时，再杀死我自己就行了。
这样既能停止魔界降临，也能让时间逐渐恢复正常。
……而自己只需要一个举动，就能同时做到这两件事情——直接冲进量子计算枢纽的核心能量部分就行。
爱灵有这个信心。信心源自感应。
通过波动，爱灵感应到枢纽机械的核心部分蕴含着超巨大的，用来引导魔界降临的能量。只要自己冲进去，就能立刻破坏能量的稳定与平衡，导致能量不稳定并引发连锁爆炸……然后……自己就能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牺牲自己，破坏机械，最后拯救这个被自己弄坏的世界。
那种规模的连锁爆炸可以让人瞬间死上数百次，那时，即使再强的神术附身也没用了。那时就没人能救回自己。
既然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那就……用这种方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吧。
明明这是最好的办法啊……
可我……为什么又哭了呢……
背对着众人的爱灵轻轻低下头，抬起手心，看到了自己滴到手掌中的眼泪。
但是爱灵很快明白了。
……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们啊……舍不得我认识的人，舍不得所有关心我的人，舍不得……伊尔。
……歌兰蒂斯，谢谢你。
……尼巫，也谢谢你。
……还有伊尔，对不起。
……如果伊尔知道我还是想着自杀，一定会非常生气吧。明明伊尔最反感自杀这种行为了。
爱灵抹去眼泪，然后轻轻抬起了穿云剑。
而这个瞬间，爱灵又想起了很多。
比如，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自己怎样在伊尔的教育下成长，然后收获了许许多多快乐的回忆。
比如，自己进入神殿的事情。自己怎样结识新的朋友，认识许多许多善良的人。
比如，自己周游世界，认识了这个世界每一寸的土地，每一片森林，每一个城镇，见识了世界的美好风景。
只是，一切都将到此为止了。
……我已经从你们那里得到了很多很多，已经足够了……这回，该由我来回报你们了。
爱灵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却开始轻轻颤抖。即使在过去最危险的时候，爱灵也能够直面死亡，但现在，她的心里却有一份不舍。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再也见不到自己认识的人；也是害怕……会有人因为自己而伤心。
……我们就要分别了呢……
很感谢你们这辈子的陪伴……真的，很感谢。
……不管这个世界充满了多少灾难，充满了多少不安，充满了多少危险……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世界。
只是，这个世界不能没有未来。
“咔嚓——”
爱灵一刀劈开了机械的外壳，而后开始朝前走。
如果世界恢复正常的时间流动，或许有些人依然会遭遇不幸，但只要有未来，大家一定能忍受痛苦和悲伤，一定能够重新露出笑脸。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我相信，未来一定是美好的。
“爱灵，你在做什么！”
歌兰蒂斯发觉不对劲了。为什么爱灵朝着量子计算枢纽的中心走了过去？
似乎是听到歌兰蒂斯的呼喊，爱灵停下了脚步。
爱灵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被机械驱壳包裹住的巨大能量聚合体。
然后爱灵回头，含着泪光，露出了无比灿烂的一笑。
……对不起……
……然后，永别了……